「倘若她真心怜你,便不会同意你代嫁。我虽看不懂你们饭桌上打的机锋,但供奉你小娘的地方,偏僻窄小,是以我如此揣测。」我怔了怔,一叶落而知秋,谢珩晏的机敏程度,远超我想象。</p>
我忽地想到老太君说的那句:「众人都知他是纨绔,但唯有老身知道,我那孙儿年少时却是个经纬奇才。」那时我还以为是老太君的玩笑话,现在想一想,或许是真的。</p>
「夫君,你缘何不去挣个官来做做?」</p>
谢珩晏只有侯爵,而无官身,相当于只有地位显赫,却无实权傍身。</p>
谢珩晏眼也不抬:「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你夫君我有远见,提前当个懒散神仙,免得忘不了功名金银,娇妻子孙。」神仙?</p>
我提起了兴致,莫非我还可以先嫡姐一步,傍着谢珩晏鸡犬升天?</p>
「怎么个神仙法?」</p>
谢珩晏屈指敲我一下:「笨!」</p>
「斗鸡喝酒听小曲,逍遥胜过活神仙!」</p>
想打人。</p>
既明了谢珩晏并非胸无点墨,我便作起妖来。</p>
我央他给我也买画眉鸟和蛐蛐,谢珩晏誓死不从。</p>
于是我只能在夜里偷偷玩弄他的红樱娘和蟹将军。</p>
谢珩晏歇在我这里时,我便让侍女青灵替我把玩一二。</p>
红樱娘日也啼,夜也啼,谢珩晏一次惊梦乍醒,问我:「你听见红樱娘啼吟了吗?」我摇了摇头。</p>
谢珩晏心里发毛,次日便将红樱娘送走了。</p>
蟹将军本是粗圆饱满的高手,牙齿锋利,颚骨坚硬,奈何日也斗,夜也斗,没过多久便命悬一线,气喘吁吁。</p>
谢珩晏纳闷极了,缘何他的蟹将军花期如此短。</p>
我笑眯眯道:「夫君,不妨我帮你再买个蟹将军?」谢珩晏连连后退。「切不可!」我扼腕叹息,只能作罢。</p>
谢珩晏没了鸡,没了鸟,也没了蛐蛐,只能日夜和我相伴作叹。</p>
就这样度过了两三个月,他长叹:「这日子,无聊啊——」「无聊就去做官啊。」谢珩晏瞪我一眼。</p>
我支着颐,循循善诱:「这是妾给朝廷想的新标语,无聊就来朝廷当官,选择官饭,选择未来,新的人生,从朝廷开始。」「比起吃官饭,爷更想吃牢饭,不用动,还能美滋滋吃饭睡觉……」「无锦衣玉食?」「可。」</p>
「无仆从伺候。」</p>
「可。」</p>
「无我和颢哥儿。」</p>
谢颢是谢珩晏的长子。</p>
「……」</p>
谢珩晏沉默了。</p>
我也沉默了,盯着他,仿佛只要他敢说可字,我便会扑上去扒了他的皮。</p>
谢珩晏叹一声:「爷是膏粱纨绔,你盼着爷去做官作甚?爷当官,当蛀虫亏空朝廷吗?」我拂袖离去。</p>
谢珩晏以为我恼他。</p>
实则没有。</p>
我将他书房里的书搬了出来,放进灶火台,一册一册烧。</p>
等谢珩晏追过来时,他的书都已烧了小半。</p>
谢珩晏脑袋突突跳,几乎是咬牙切齿问:「你在作甚!」我理直气壮,丝毫不惧地瞪回他:「烧书啊!」「我问你烧书作甚!」</p>
「爷是纨绔,妻以夫纲,所以妾也是纨绔。只是夫君斗鸡斗蛐蛐养画眉鸟,妾的纨绔,专门以烧书为乐。」「噢!妾还爱花金元宝银锭子,一日不花就心慌慌,所以侯府有多少供妾花的!」或许是我之前花五万两买一只颓鸡,令谢珩晏心有余悸,他竟轻易信了,一把将灶台上的书夺了过去:「做官一年俸禄都没多少,油水都捞不着,不够你花。」哼。</p>
我背过身去,不再理他。</p>
谢珩晏率先示弱:「好了,爷这件事应不了你,走,爷带你去见颢哥。」我知恃宠而骄不好,但面对谢珩晏,不知为何偏偏会有骄心。</p>
约莫是谢珩晏太好糊弄,竟让我产生了可以和他天长地久的错觉。</p>
然男女情爱一事,对我这样的身份,乃大忌。</p>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道:「好。」</p>
我告诫自己,尤芳莺,你该做的是当家主母,手握实权才是真。</p>
我从未见过谢颢,所以来之前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p>
待我掀开了帘子,却愣怔在原地。</p>
谢颢生得皓齿明眸,和谢珩晏七八分相像,衣裳洁净,鞋袜齐整,似个正常人。</p>
然我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p>
谢颢见到来人,眼珠子没有转动,静静地木在榻上,仿佛与世隔绝。</p>
这是失魂症。</p>
我当即心抽痛了一下。</p>
谢颢这副模样,和我幼时极为相像。</p>
「颢哥儿是三岁时落下的症状,一犯起病,便是这副样子,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谢珩晏将我拉了出来,神色凝重,不同以往的吊儿郎当。</p>
我吸了吸鼻子:「……抱歉。」</p>
「我不是谢家人,是父亲将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抚养我长大。颢哥儿是我大哥的孩子,大嫂在大哥战死后不久,也离开了。」「颢哥便是在大嫂死后得的失魂症,我不愿颢哥无父无母,便记在了我名下。」「谢家满门忠烈,唯留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之人活着,莺娘,你很聪明,相信你能明白。」这牵扯太大,让我竟不敢去忖度其中深意。</p>
「何况父亲早年间,为防我上战场,已经废了我的经脉,我如今提不起剑。」我闻言,猛地抬头,怔怔望向他。</p>
「可你呢?祖母说你有经纬惊才,你甘愿顶着纨绔之名,碌碌无为一生吗?」「提不起剑,做不成武官,那便做文官。」谢珩晏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笑我天真。</p>
「莺娘,我是谢家人,谢家世代武官,我骨子里也流着武官的血,纵是我想从文,也得问过祖宗。但,祖宗都死绝了。」我抿唇不语。</p>
倘若谢珩晏无从文之心,适才我烧书时,他又何故紧张?</p>
然此事急不得,于是我也缓和了语气,道:「夫君,妾省得了。日后妾会和你一同看顾颢哥的。」谢珩晏抚了抚我的发,又落下一声长叹。</p>
自那日后,我便将颢哥接到了我的修竹居,谢珩晏不在时,我便和春熙一起照看他。</p>
老太君和春熙都感慨,还从未有人对颢哥儿这么上心过。</p>
我笑了笑,并不作答。</p>
或许是我一直和年少的自己过不去,所以遇见了和我相似的谢颢,便忍不住对他好一点。</p>
谢颢心智齐全,并非全然的痴儿,失魂症也只是偶尔犯,所以他很是乖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