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楼出来，祝玉的表情就冷了下来。</p>
祝玉打小成绩就拔尖，直通到了大学之后，成绩一如既往地名列前茅。当初进这所学校，祝玉只和招生办提了一个要求，且还是很委婉的要求。</p>
他只想要个人空间，不太喜欢卧室里有别人，会影响学习。</p>
招生办的老师想都没有想，一口答应了，只要祝玉来到他们的学校，大学四年包括硕博期间，都可以一个人住单间，并不会有舍友来干扰他的学习。</p>
然而就在刚才，实验结束后，辅导员找到他。</p>
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祝玉，学校宿舍目前紧缺，校方想要往你的宿舍调剂一个人，住不长的，顶多这个学期结束，他肯定就搬走了。”</p>
祝玉扮演了多年的好学生，自然不可能公然顶撞，只有一种上了贼船却难下的怨怼，面上却温良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p>
辅导员目光闪烁两下，对上祝玉清亮漂亮的眼睛，当即有些心虚，没有再留，让祝玉先回去休息了。</p>
祝玉的笑容一直保持到离开实验楼。</p>
他心口窝着一口气，觉着自己被骗了，但又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因为一个承诺没有履行就转学，显得太过任性。而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来不允许出现这种负面词汇。</p>
他攥紧手中的书册，眉眼尽量舒展一些，浮上了同往日无差别的淡笑。远远看去，只觉着清和温润，又因为相貌俊俏，平添了更多的温柔。</p>
不过是一个同学而已，只要不是什么刺头，勉强装模作样半个学期，他还是能够忍受的。</p>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声呼喊。</p>
“祝玉！”</p>
祝玉回头，见是班上的女同学，笑容又深了一些，很是和善：“江宁，有什么事吗？”</p>
江宁眨了眨眼，脸上有些红，不好意思地捏着裙角：“我，我月底过生日，可以邀请你来参加生日聚会吗？”</p>
祝玉不太喜欢社交，更不喜欢和班里的同学过于亲密，但对于江宁的请求却不好拒绝，毕竟之前他身体不适，江宁帮他整理过实验笔记。</p>
更何况，除此以外，他和江宁还有一个秘密。</p>
也不用害怕男女在一起让人误会，江宁知道他对女生没意思，他也知道，江宁并不喜欢自己，来往也可以自在一点。</p>
想了想，祝玉点点头。</p>
江宁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祝玉的好脾气全校都知道，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班上一半的女生对他都情有独钟。</p>
他好像也知道这些，与人从来都是点到即止的来往，就算是邀请他去参加聚会，他也总是礼到人不到，从来没有这么干脆过。</p>
江宁欣喜若狂，用了好大的力，才忍住嘴角的笑意。</p>
两人并肩走到宿舍门口就分开了，祝玉脸上的笑逐渐淡去，整个人冷漠又疏离，却是他最放松的状态。</p>
一想到以后在宿舍里还要装模作样，祝玉一阵心累。</p>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再多说的必要，他缓了缓心情，想着怎么和舍友打招呼。</p>
当电梯门打开，他看见自己门口的男生时，素来温和的笑意，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p>
门口的男生穿着一条宽大的运动裤，九十月的京市已经是秋意深深，他也同样穿着一件宽大卫衣。黑色的卫帽压在零碎的黑发上，只露出来一双冷厉且凶狠的眼睛。</p>
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黑狼，虎视眈眈地望着骤然出现的祝玉。</p>
他随意地扯下帽子，英挺的五官带着攻击性的美感，整个人的肌肉比祝玉大上一圈，略微上前一步，祝玉只感觉自己陡然矮了一截，竟忍不住退了一步，生怕他一拳打上来。</p>
所有好好学习的学生，都只害怕一种生物。</p>
那就是班级后排不务正业且混日子的体育生，一旦惹恼了他们，换来的就是蚂蚁搬家一样，无休无尽地报复。</p>
贺石就是这样一种人。</p>
祝玉缓和了表情，上前一步，从容地打开宿舍门，却压不住笑容里的勉强，只能祈祷他是走错了。</p>
可门口的巨大黑色行李箱，却时刻提醒着祝玉不要痴心妄想。</p>
他道：“你就是老师说的新舍友？”</p>
贺石点点头，没说话，单手拎着行李箱进去了。裸露在外的小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无端地，祝玉觉着很危险。</p>
出于良好的教养，祝玉只能继续笑着，顺带帮他拿了一双新的拖鞋，示意他换上：“以前我们还是同学呢，没想到现在咱们还能住在一起，真是巧呢。”</p>
贺石继续点头，丝毫没有换鞋的打算，行李箱轮子上的泥泞清晰地印在地板上，更清晰的是贺石那一对巨大的脚印。</p>
祝玉实在挂不住笑，却又不太好要求他，毕竟从今天开始，这将不是他一个人的宿舍。</p>
他缓了口气，尽力保持着自己的风范，委婉地告诉他：“老师说了，你是暂时没有宿舍，才调剂到这里。你放心，接下来的这一学期，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宿舍。”</p>
贺石心里嘲讽。</p>
他这辈子见过最虚伪的人，就是祝玉。</p>
明明不想他搬进来，嘴上说得还一本正经。什么叫当做自己的宿舍，铺垫那么长，还不是把这宿舍写上了他的名字？</p>
他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在了祝玉的床上，面含讥讽：“祝玉，从上高中你就这么虚伪，不欢迎我就直说，整这么一出，你也不嫌累。”</p>
祝玉太阳穴直跳，恨不得抡起椅子往他那屁股上狠狠砸过去。</p>
然而体力悬殊，祝玉不会做鸡蛋碰石头的蠢事，更何况入住第一天就发生斗殴，即便校领导相信不是他的原因，祝玉也不想因为贺石而让自己的履历留下污点。</p>
他笑笑，接过贺石的行李箱，想要将它拖到对床去，才发觉这行李箱是真的重，连拖都费劲，刚刚贺石竟然徒手将它提了起来！</p>
祝玉心下惊诧，费力将它移到柜子里，才道：“这边是你的床，贺同学，我要午休了。”</p>
贺石抬眼。</p>
初秋的日光从窗子里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好看明亮的光斑。</p>
树叶缝隙里露出来更大的一块光，盖在了祝玉的身上。</p>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白又嫩，白色衬衫下是薄薄的一层肌肉，风吹过他的衬衫，能勉强看出来形状。</p>
头发也整洁清爽，顺着脖颈往下，是一根红色绳。</p>
贺石记得，上面系着的是一块龙纹玉佩。</p>
他不明白，江宁怎么喜欢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文弱小白脸。</p>
不过小白脸的脸色不好看，他知道见好就收，勉勉强强地挪动了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上。</p>
祝玉生平最讨厌有人不换睡衣坐在自己的床上，但为了良好宿舍关系的发展，他并没有立即换床单，免得让贺石多想。</p>
虽然他确实讨厌贺石，但不至于让彼此难堪怄气，那是小孩子的作为。</p>
祝玉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换睡衣，破罐子破摔地僵躺在床上。</p>
然而下一瞬间，他听见一声巨响，猛地坐起来，就见贺石的行李箱重重倒在地上，里面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塞在一起，袜子内裤散了一地，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和游戏机。</p>
祝玉面上微红，紧接着又是头皮发麻。</p>
他讨厌这种连衣服都不会叠的男生。</p>
当然，他可悲地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要和贺石这样私生活混乱的人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了！</p>
他翻了个身，尽量装作自己已经熟睡的样子。</p>
可贺石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不是铺床就是重物放在桌子上，再有甚者就是拉动椅子在地板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p>
祝玉无缘由地火大，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贺石你！”</p>
贺石微微偏过头，细碎的头发遮住他阴郁冷漠的眼睛，他轻轻道：“嗯？”</p>
祝玉笑了一声：“没事，需要我帮忙吗？”</p>
贺石讶异地挑眉，退了一步，毫不客气地接受了祝玉的服务。</p>
祝玉为了得到一个短暂的午休，以及接下来的和平相处，最终选择了退让，起身帮他收拾行李。</p>
贺石环臂抱胸靠在书柜上，静静凝视着忙碌的祝玉。</p>
祝玉从小就是老师家长口中的好学生，他和祝玉是杀千刀的同学就算了，还该死的是邻居，打小就听邻里邻居的赞赏，没有人比他还要知道，祝玉到底有多优秀。</p>
人家是第一名直招进来，他是吊车尾东拼西凑，勉强靠体育竞赛，进了这所学校。</p>
没想到又成了他的同学。</p>
可他也从小就知道祝玉的虚伪，祝玉的虚荣，祝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p>
他盯着祝玉挺直的脊背，虽然已经不是少年，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和他们这种打小打架的小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p>
祝玉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面对着贺石凌乱的衣服，他只挑了大件的衣服挂了起来。</p>
贺石连衣服架子都没有，外套全都皱巴巴地堆在一起，祝玉只能拿了自己的给他用。</p>
面对那些零碎的衣物，祝玉移开眼睛，好脾气地笑笑：“好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p>
贺石回过神，就见桌子床单已经焕然一新，整洁地摆在床上，不由得狐疑看了祝玉一眼，祝玉脸上仍旧没有恼怒，好像全无情绪，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p>
他心口一动，想说什么又压了下去。</p>
祝玉松了一口气，见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才转身回去休息。</p>
正睡了没一会儿，祝玉就听见隔壁翻来覆去，老旧的宿舍床传来吱嘎作响的声音。</p>
他忍无可忍，坐起来发现贺石也眯着眼睡觉，显然是无意间发出来的声音。</p>
祝玉告诫自己，并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贺石总不能不翻身吧？</p>
他缓了口气，到底忍了。</p>
觉是睡不成了，祝玉往贺石那瞧了一眼，认命地起身收拾书包，决定去自习室看书。</p>
新学期刚开始，大三时候课业很忙，祝玉根本没有时间和贺石胡闹，总归他和贺石从来都是两种人，没必要一般见识。</p>
他缓了口气，在自习室坐了一下午，去了食堂吃完饭才回去。</p>
他不喜欢带饭回去吃，更不爱外卖，总觉着油烟气味会留在书上和衣服上，导致他整个人都被油腻的烟火气腌出味来。</p>
吃完饭后，祝玉决定回宿舍。</p>
即便再不想看见贺石，他也要面对现实。</p>
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祝玉觉着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p>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书桌上的外卖盒，还有随地乱扔的可乐瓶，还有只穿了一条运动裤，上身完全赤裸的贺石。</p>
怒气一瞬间充斥在他的胸口，有那么一刹那，他连去祭拜贺石时带什么花比较好都想好了。</p>
可乐的污渍在白色瓷砖上刺目鲜艳，屋子里全是炸鸡汉堡的味道，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p>
恼怒，怨恨，一寸寸都成了冷酷，他攥紧拳头，深呼吸了几下，才走进去。</p>
贺石微微转头，蓦地对上祝玉的笑眼，心里一咯噔。</p>
他没说话，戴着耳机打着自己的游戏。</p>
想象中的恼火并没有劈天盖地地压下来，祝玉只是拿起拖把，默不作声地把污渍和外卖垃圾解决掉，又默不作声地打开窗子，通风透气。</p>
紧接着，他当着贺石的面换了床单，用来表示自己愤怒。</p>
再然后，他从衣柜里面，拿出来一件上衣，递给贺石。</p>
祝玉的声音很好听，清润温柔，此时却有些冷。</p>
“能不能穿上你的衣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