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与女</p>
406房是我和晓莹的新家。</p>
“这里的客厅不够大,你的架子鼓放不进来,留在旧家了。</p>
你要想练,妈妈周末带你回去练。</p>
” 新星小区的装潢是八十年代风格,浅绿色的水磨石砖面留有不少划痕。</p>
墙纸是袁家兴找人新换的,原住户贴的粉色墙纸上留有蓝色卡通墨水印记,应该是小孩子们捣的蛋。</p>
晓莹梳着马尾辫,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格子连衣裙,站在客厅的窗边往外看。</p>
平时我的工作忙,作为银莲市《今日晚报》的记者,选题、采访、写稿、校稿必须亲力亲为。</p>
晓莹出生后的第六个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工作岗位。</p>
大年三十的饭桌上,我和袁家兴说了自己的想法,家婆的脸马上黑了下来,放下筷子,说,妞妞还没断奶,当妈的就要出去工作了?自己的娃都不管了? “可以请保姆,朋友介绍了不错的家政公司。</p>
我上周面试了两个阿姨,有一个带孩子的经验挺丰富,感觉很靠谱。</p>
” 我嚼着嘴里的梅菜扣肉,不紧不慢地解释道。</p>
家婆把脸转向了她怀中的晓莹,提高音量,说,妞妞啊,你妈妈要出去工作,不要你了,你愿不愿意呀? 袁家兴咳嗽了一声,脸色也称不上好看。</p>
他眼睛也不看我,心不在焉地问,报社那边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我没答话。</p>
明知故问的事,还需要回答?即便是报社最资深的编辑,工资怕是也没有他的一半高。</p>
袁家兴在老东家带领的电器销售团队,除了底薪以外,提成佣金不菲,那笔钱是当时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p>
“戈菲啊,不是我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主要是你这刚生完孩子,身体需要恢复,高强度的工作不适合你现在的状态。</p>
何况,孩子也需要你啊。</p>
母亲的关心,对孩子肯定是最重要的。</p>
孩子长得快,错过了这段时间,做为母亲,肯定会后悔的。</p>
” 袁家兴说得语重心长,声调里也没有丝毫埋怨,我却感觉字字剐心。</p>
明白袁家兴的态度后,我便选择不再沟通。</p>
没过几天,我拿了自己存下的钱,在家婆喋喋不休地抱怨声中,把保姆领回了家。</p>
复工的第一天,保姆抱着晓莹在家门口送我。</p>
女儿小小的手,紧紧握着我的食指头,耳边又响起袁家兴的…</p>
406 房是我和晓莹的新家。</p>
“这里的客厅不够大,你的架子鼓放不进来,留在旧家了。</p>
你要想练,妈妈周末带你回去练。</p>
”</p>
新星小区的装潢是八十年代风格,浅绿色的水磨石砖面留有不少划痕。</p>
墙纸是袁家兴找人新换的,原住户贴的粉色墙纸上留有蓝色卡通墨水印记,应该是小孩子们捣的蛋。</p>
晓莹梳着马尾辫,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格子连衣裙,站在客厅的窗边往外看。</p>
平时我的工作忙,作为银莲市《今日晚报》的记者,选题、采访、写稿、校稿必须亲力亲为。</p>
晓莹出生后的第六个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工作岗位。</p>
大年三十的饭桌上,我和袁家兴说了自己的想法,家婆的脸马上黑了下来,放下筷子,说,妞妞还没断奶,当妈的就要出去工作了?自己的娃都不管了?</p>
“可以请保姆,朋友介绍了不错的家政公司。</p>
我上周面试了两个阿姨,有一个带孩子的经验挺丰富,感觉很靠谱。</p>
” 我嚼着嘴里的梅菜扣肉,不紧不慢地解释道。</p>
家婆把脸转向了她怀中的晓莹,提高音量,说,妞妞啊,你妈妈要出去工作,不要你了,你愿不愿意呀?</p>
袁家兴咳嗽了一声,脸色也称不上好看。</p>
他眼睛也不看我,心不在焉地问,报社那边一个月工资多少钱?</p>
我没答话。</p>
明知故问的事,还需要回答?即便是报社最资深的编辑,工资怕是也没有他的一半高。</p>
袁家兴在老东家带领的电器销售团队,除了底薪以外,提成佣金不菲,那笔钱是当时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p>
“戈菲啊,不是我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主要是你这刚生完孩子,身体需要恢复,高强度的工作不适合你现在的状态。</p>
何况,孩子也需要你啊。</p>
母亲的关心,对孩子肯定是最重要的。</p>
孩子长得快,错过了这段时间,做为母亲,肯定会后悔的。</p>
” 袁家兴说得语重心长,声调里也没有丝毫埋怨,我却感觉字字剐心。</p>
明白袁家兴的态度后,我便选择不再沟通。</p>
没过几天,我拿了自己存下的钱,在家婆喋喋不休地抱怨声中,把保姆领回了家。</p>
复工的第一天,保姆抱着晓莹在家门口送我。</p>
女儿小小的手,紧紧握着我的食指头,耳边又响起袁家兴的话,我心头忍不住地愧疚。</p>
自打那以后,我养成了随手给女儿带礼物的习惯。</p>
连衣裙、小零食还有她喜欢的哆啦 A 梦,我看到合适的,总会给她买。</p>
“妈,这个新星小区不错,看着很热闹,我挺喜欢的。</p>
” 晓莹转过头来。</p>
窗外的暖阳透过纱帘,照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沉闷的空气也跟着跳跃起来。</p>
我走到她身边,扶上她的肩头问,你不嫌这屋子太小?</p>
晓莹眉眼弯弯,笑了出来,说,我还嫌之前的房子太大呢。</p>
你和我爸总是不在家,我无聊得很。</p>
家里除了严叔和顾姨就没别人了。</p>
严叔是袁家兴安排的司机,顾姨是家里的保姆,两人算是看着晓莹长大。</p>
离婚以后,我让他们留在了旧家,方便照顾老人。</p>
我们走的时候,顾姨差点哭晕在地上,嘱咐我们周末一定要时常回去看看。</p>
“不是还有奶奶吗? 姥爷也会去看你呀。</p>
”</p>
晓莹扁了扁嘴,问,妈妈,你喜欢和奶奶说话吗?我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p>
晓莹张开双臂,抱着我,咯咯地笑了起来,眨眨眼睛说,这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挺好的,没人叨叨。</p>
袁家兴找人托了关系,晓莹的学籍很快转入十三中,作为初一下学期插班生就读。</p>
新星小区的房价之所以在近年水涨船高,大半是十三中的原因。</p>
入住新星小区,意味着孩子在十三中高中部占了人头坑位,甚至对于大多数家长来说,代表着孩子一只脚迈入了重点大学的校门。</p>
家长们就算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p>
晓莹个性活泼,在新班级很快交到了朋友。</p>
她的成绩一开始有些跟不上,特别是数学。</p>
好在袁家兴给她找了不错的补习老师,每周四晚到家里,一对一讲解习题。</p>
学期末的时候,晓萤拿了个平均分以上的成绩,我也还算欣慰。</p>
她的语文和英语,可能受到我潜移默化的影响,无论到哪都名列前茅。</p>
时光过得比箭还快,转眼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我难得没有采访,去学校接她回家,还听到了班主任的肯定,说晓莹这孩子底子不错,考进高中部的重点班也是有希望的。</p>
“妞妞,这学期表现不错。</p>
有没有想要的,妈妈买给你?”</p>
晓莹拉着我的手,走在小区的榕树荫底下,大眼睛咕噜直转,像只兔子。</p>
她依偎着我,笑盈盈地说,妈,我想要个哆啦 A 梦七月限量版日记本,你奖励我那个吧,怎么样?</p>
“日记本?”</p>
“对,” 她点头道,“我想像妈一样,包里时常放个本子,做记录。</p>
你不是总把身边每天发生的事,作为灵感和素材写下来吗?我也想像你一样。</p>
”</p>
我笑了,说,行,妞妞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要写日记了。</p>
晓莹努着小嘴,说,我的日记本,你可不许偷看啊。</p>
我们要互相尊重,这可是你教我的。</p>
“行,妈保证不看。</p>
不得到妞妞允许,妈一定不会看。</p>
”</p>
董晓莹的日记“遗言”在高昂的朗诵声中停了下来。</p>
人们彼此之间,互相张望,喉间发出低沉的闷哼,那是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噎在喉管里。</p>
男司仪在慌乱中仍努力保持职业素养,强装镇定地继续主持骨灰下葬事宜。</p>
任洁拉着儿子蒋宇龙,跟在人群最后,脸色发青。</p>
“诶,你说她刚才念的那一串玩意是什么意思?” 朱燕如,住在任洁楼下的女人追了上来,走到她身旁,压低声线问道。</p>
朱燕如的女儿黄璐跟在他们身后,齐刘海遮挡神色,也没见她和其他人打招呼。</p>
任洁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老公呢?</p>
“他来这晦气的地方干啥呀?在超市里点货呢。</p>
最近黄花鱼好卖,我们那有渠道,进价便宜。</p>
”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大了,朱燕如适当收敛尾音,扁了扁嘴。</p>
任洁知道,若是不回应朱燕如的喋喋不休,她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p>
任洁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位连锁超市的老板娘,典型的暴发户,有点钱,没文化。</p>
她甚至无法理解,这种人教出的女儿,怎么可能顺利考上十三中初中部。</p>
“黄璐还去上徐教练的游泳班吗?” 任洁转移了超市点货的话题,想尝试疏通四周沉闷的空气。</p>
“要上的啊!” 朱燕如白了女儿一眼,不满道,“总不能因为体育馆死了人就不上课了吧。</p>
我们五家报名时,不是一起的吗?所以徐教练才能送一个月的免费教学嘛,可不能浪费了。</p>
”</p>
任洁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儿子,说,没错,发生个意外,也不至于影响到孩子们上课。</p>
徐教练还是很专业的,而且我听说——</p>
任洁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立马止住话头。</p>
有体育特长可以加分进入十三中高中部重点班一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p>
她瞟了朱燕如一眼,好在对方也没把心思放在和她说话上。</p>
下葬仪式繁琐又冗长,等黑袍大师做完法事,太阳下山,袁家和董家的人才纷纷离去。</p>
任洁知道董戈菲的前夫条件不差,但也没想到她女儿葬礼的排场能这么大。</p>
新星小区住的人,背景复杂,特别是房价翻十倍走高后,再进来的,绝对不会是缺钱的主,单是董戈菲那套二手的两室两厅,也要三百五十万上下。</p>
儿子蒋宇龙坐在副驾驶上,木然地望着远方落下的夕阳。</p>
任洁想起儿子在董戈菲面前流泪的一幕,不知名的怒火冒了上来。</p>
她把刚发动好的奥迪引擎熄了火,对着儿子,沉声怒道,“昨天为什么没去门萨俱乐部的考试现场?”</p>
蒋宇龙毫无反应。</p>
任洁拔高音量,又问了一次,拿手在儿子右肩上狠狠拍了一掌。</p>
就在任洁将要彻底爆发时,蒋宇龙把脸慢慢地转向自己母亲,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道,现在她人已经死了,你终于满意了吗?</p>
406 房的售卖广告挂出来第一天,任洁就在网上时刻关注着。</p>
中介放出消息,说有十五位买家感兴趣,竞争激烈。</p>
小区里的婆婆妈妈们,叽叽喳喳议论着自家的房本要是拿出来,指不定更多人抢。</p>
定价两百万,最后升至三百五十万成交,中介乐开了花。</p>
任洁住在六楼,603 房,下楼买菜散步时,装作不经意,在四楼停一停,望一望。</p>
她以为 406 的新住户至少会把那土得掉渣的浅绿色地板砖给换了,没想到,别人只换了个墙纸。</p>
难道是买完房没钱装修了?任洁在家里边整理衣柜时边想。</p>
儿子上小学前,任洁就盯上了新星小区。</p>
她找人打听过,住在新星小区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五考上重点大学,比十三中高中部的本科录取率还要高。</p>
环境影响教育,她对这句话深信不疑。</p>
全职带娃以前,她是银莲市君诚律所的高级律师,主攻房产纠纷领域。</p>
丈夫蒋飞是全国前十的软件公司技术经理,工资不菲。</p>
儿子出生以后,任洁和丈夫商量着,为了孩子的教育,她毅然放弃律所的工作,开始全职在家,对儿子进行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培养。</p>
两个月开始练习绘本听力,四个月起教认 ABCD,八个月进行中英双语发音练习。</p>
任洁听说,有的孩子四个月才会翻身,不免心中大为诧异。</p>
难道那些父母都不担心他们的孩子落于人后吗?连翻身都这么晚才学会,其他技能,还能指望孩子迅速掌握,超越同龄人吗?</p>
她坚定地认为,做父母的,不仅要让孩子赢在起跑线,更重要的是在每一阶段,陪着孩子一起跑。</p>
最好一直陪着他,走向人生的黄金终点站。</p>
所以,当她看见 406 房走出来的人是董戈菲时,她是失望的。</p>
至少她曾经幻想过,董戈菲应该是跟她一样的人。</p>
“晓莹妈妈,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看见董戈菲和她女儿站在榕树底下,任洁自然地走上前打了招呼。</p>
她和董戈菲在楼里有过数次照面,但都聊得不深。</p>
她看不惯这个女人身上黑白搭配的素衣颜色,手里也没个名牌包,总觉得她会不会是装的,毕竟也是买得起百万学区房的人。</p>
蒋宇龙跟在任洁身后,文质彬彬地朝董戈菲母女打了个招呼。</p>
“晓莹的期末考试怎么样?学校生活还都习惯吗?” 任洁拽着儿子的衣袖,往身前拉。</p>
董戈菲淡淡一笑,说,还行吧,数学有进步,过了平均分。</p>
过了平均分也好意思说?任洁脸上笑着,心里的话终究没嘀咕出来,反是称赞道,那不错啊,我家蒋宇龙以前有段时间数学也不行,后面开窍了,成绩自然就上去了,都有个过程。</p>
蒋宇龙的期中总分拿了年级第一,同时数学和物理也在省级奥赛的获奖名单上,挂在十三中校门口的“光荣榜”,用玻璃框裱着,所有人都看得见。</p>
任洁没能从董戈菲嘴里听见她想听的话,不太甘心,紧接着又问,晓莹的暑假准备怎么过?报班了吗?</p>
董戈菲看了一眼女儿,说,没想好呢,还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愿。</p>
“要不要和我们蒋宇龙去学游泳?附近的新星体育馆有个姓徐的教练,以前是省游泳队的,教的不错。</p>
” 任洁说道。</p>
徐启胜教练是任洁以前律所的同事介绍的,拿过省级运动会自由泳冠军。</p>
他的课一直都是小班教学,学费也不便宜。</p>
眼下还剩一个名额,凑够五个学生,能免一个月学费。</p>
任洁见董戈菲心动了,从香奈儿手包里掏出徐教练的名片说,要是你和晓莹决定好了,就打这个电话,说是蒋宇龙妈妈介绍的,他就懂了。</p>
董戈菲接过名片,道了声谢。</p>
任洁回以微笑,余光瞥见儿子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着对面的董晓莹。</p>
雨还在下,只是没之前的大了,淅淅沥沥地,打在塑料棚上嘀嗒奏鸣。</p>
黄璐拖着满身的泥水,从书包里掏出钥匙,颤抖着插进匙孔里。</p>
“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晚回来?去哪玩了?” 朱燕如的嗓门从客厅穿至门廊,黄璐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没答话。</p>
朱燕如探出头,看见女儿狼狈又肮脏的模样,吓了一跳,骂道,你这是去哪鬼混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伞呢?你给丢了?</p>
“没——没丢,放教室了。</p>
” 黄璐走进浴室,在洗手盆前拧起了上衣的水。</p>
朱燕如破口大骂道,你出门的时候不就下大雨了吗!回来还能把伞留在教室!你有没有脑子啊,喂你吃这么大,脑子里装的是鸡肉还是屎啊!</p>
黄璐再也听不下去了。</p>
她“砰”地一声把浴室的门关上,任由母亲在门外咒骂。</p>
好冷,好疼,全身都又冷又疼。</p>
她拉起左臂的校服,关节处的皮肤,粘连着血和布料,她咬着牙,想把粘连的部份分开,却疼到仿佛头皮正一寸寸地撕裂开来。</p>
今天穿了校服外套,所幸布料足够厚,至少遮盖后表面看不出来。</p>
她蹲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跑了下来,嘴里也跟着发出轻不可闻的呜咽声。</p>
她知道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说,一定不能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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