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沈誉卿突然回过头来。</p>
燕仪下意识捏紧手里的桃木匣子。</p>
“父亲叫我们去那边吃饭，”他瞥了一眼她打湿了的衣角，“你换身衣服我们再过去。”</p>
“……好。”燕仪垂下头，匆匆上了楼。</p>
沈公馆很大，除了沈誉卿这对新婚夫妇，沈老爷夫妇也住在里面。</p>
两边平时各自吃各自的，老爷偶尔才会传唤他们过去一起吃顿饭。</p>
燕仪只好先把桃木匣子收进隐蔽的地方。</p>
她换了件素净的旗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p>
其实燕仪生得倒是不错，身段窈窕，五官秀丽，只是此时一双杏目漠然睁着，脸色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便有了几分落寞的感觉。</p>
她动了动唇角，勉强露出个笑容。</p>
燕仪走下楼梯，便看见沈誉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站在门口，长身玉立，芝兰玉树，面沉如水地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p>
印象中他似乎并不喜欢穿长衫，燕仪猜想是因着见长辈的缘故，他才换上的。</p>
“誉卿。”</p>
沈誉卿回头看她，桃花眼微微一弯，便是个风流体贴的笑容。</p>
他揽过她的肩膀，燕仪身子一僵，不禁退了半步，这让沈誉卿有些意外。</p>
“怎么了？”</p>
“没什么……”她低声道，“你瞧我这身衣裳可还行？”</p>
沈誉卿顺势把手搭在她身后的墙上，来回打量她身上的旗袍：“还不错。”</p>
“你穿素色好看的。”</p>
燕仪看着他深沉的眼眸，心想，如果他不是在做戏，那该多好。</p>
平心而论，沈誉卿符合燕仪对完美丈夫的全部想象。他英俊风趣，学富五车，出手也大方，教养更是完美，从不让人下不来台。</p>
如果她没有听到那番话……他是能骗她一辈子的，她也心甘情愿被他骗一辈子。</p>
只可惜覆水难收，心里一旦有了裂痕，表面上怎么装也没用。</p>
她再听到他动人的甜言蜜语，就忍不住揣测，那背后到底有没有夹带着嘲弄和鄙夷。这固然也有燕仪本人多疑的缘故，但归根到底，她觉得还是沈誉卿错得过分。</p>
他可以不娶她，可以不爱她，但燕仪忍受不了被玩弄于股掌，明明不爱她，却要骗她利用她，心里还当她是傻子。</p>
燕仪看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慢慢地靠了一下他的肩膀，她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动作。</p>
沈誉卿微微一愣，顺势抱着她。柔软的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臂膀。沈誉卿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一股极为浅淡的清雅墨香，这是他常年写字的缘故，闻起来很舒服。</p>
他或许有些犹豫，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p>
然而沈誉卿没发现，怀里的人目光逐渐变得落寞。</p>
沈誉卿口中的父亲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四岁时被过继给了伯父沈应蝉，从此成了沈家长房的独子。沈公馆的老爷就是沈应蝉。</p>
“聘书既然已经发下来，你也该早点准备。”沈应蝉慢条斯理地说。</p>
老爷子保养得倒是挺好，看不太出来是五十多岁的人，说话慢悠悠的，然而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压迫感。</p>
沈誉卿抬眼看了一下他名义上父亲：“我知道，下礼拜就过去。”</p>
北洋的委任书下来了，任命他为声州督办，希望他尽快赴任。沈誉卿今年不过二十五岁，两年前才从德国留学回来，升迁的速度却如此之快。</p>
燕仪不懂官场的道理，但知道沈家在军政两界地位极好，人脉颇广，沈应蝉自己就坐着北洋总务厅厅长的位置。</p>
娶了燕仪之后，沈誉卿又得到她外公赵司令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p>
“去历练几年，回来我也放心把兵交给你。”沈应蝉也是靠带兵打仗起家的，只不过沈家来头大，沈应蝉带的是北边官府的正规军。</p>
这几年他年纪大了，渐渐地力不从心，自然开始想给养子铺路。</p>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新媳妇，提议道：“你把燕仪也带过去吧，新婚燕尔的。”</p>
沈誉卿闻言看向燕仪，只见她一双杏目也满含感情地望着自己，其中情绪复杂，似乎隐约藏着期待。</p>
他挑了一下眉：“燕仪不常出远门，那边风土生活都跟京城不同，还是让她留在家里陪您说说话吧。”</p>
燕仪面上带着笑，心中却是苦涩。果然只要有机会，他便忍不住想把她一脚踢开。</p>
沈老夫人见他推辞，便也不再多言。</p>
吃完饭沈誉卿说想出门逛逛，带着顾燕仪上街去了，因为想散步消消食，便也没坐汽车。</p>
省城的夜晚从来是热闹的。</p>
各色的人在街上或吆喝或闲逛，天色渐渐暗下来，中央大街上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各式各样的彩绘广告牌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华美而诡谲。</p>
沈誉卿的侧脸在灯光下更显得俊朗锐利，他一双深邃的眼眸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p>
他在众人面前一向是游刃有余，笑语不断的潇洒模样，但燕仪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沈誉卿，似乎才是真正的沈誉卿。</p>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她似乎不经意地提起。</p>
“你想去吗？”</p>
“如果……我想呢？”</p>
似乎没料到燕仪也会有这么咄咄逼人的语气，沈誉卿停住脚步，微眯着眼眸看向她。</p>
燕仪顶住他复杂的目光，好像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誉卿，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不想离开你。”</p>
沈誉卿眼底划过一丝不耐，不过他克制得很好，握住她柔软却有些冰凉的手：“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p>
说罢，不由分说便带着她往前走。燕仪眼神暗了暗，又想起那桃木匣子里的情蛊。</p>
“姐姐？沈大哥？”</p>
燕仪转身，便看见燕婷拎着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站在广告牌下，似乎刚刚从旁边的商店出来。</p>
“真的是你们……”少女眼里透着喜悦，或者还有些别的酸涩情绪，但她笑容甜美娇俏，格外讨喜，“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p>
燕仪发现沈誉卿一见到燕婷，就变得更加沉默了。</p>
他们俩念过同一所中学，是师兄妹，燕婷一直管他叫“沈大哥”，直到他和燕仪结婚，也没换过称呼。</p>
三个人并排走了一会儿，沈誉卿和燕婷彼此没怎么说话，反而是燕仪一直在没话找话，但她跟燕婷名为姐妹，却并不是很熟，所以没说几句话，也沉默下来。</p>
“我听说沈大哥要去声州了，”燕婷忽然说，“恭喜你高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