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都传她疯怔了。</p>
沈砚寻来时,手上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p>
是许宛歆的儿子。</p>
日暮黄昏,雨丝如线。</p>
“这孩子记在你名下,”沈砚开门见山,“以后就是咱们的嫡子。”</p>
元棠没有应声,抬头细细打量对坐之人。</p>
距离上一次见他还是三个月前。</p>
她与沈砚十五相识,十七成亲。</p>
沈家大郎惊才绝艳,更有经国之才,短短十年,已官拜右相。左相年迈,沈砚眼看要更进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京里人人都羡慕她命好。</p>
郎君不光出色,更加“长情”。</p>
成婚十载,即便她不曾生下一儿半女,沈砚也从未起过纳妾之意。纵是美人送到他面前,他也坐怀不乱。</p>
一个手握重权又难得忠贞的男子,可算是绝世好男人了。</p>
“平民老百姓包里有二两银,还想买个通房丫鬟回去伺候呢,”表姐曾拿话劝她,“你是想上天吗?”</p>
谢元棠不想上天。</p>
她只想回到地上,有人气儿的地方,而不是在一潭死水里沉底。</p>
因为沈砚的心,从来不在她的身上。</p>
十年的夫妻,她甚至忘了如何与沈砚相处。</p>
记得新婚那会儿,她为给沈砚庆生,提前半年跟厨娘学做菜,满满当当做了一大桌。又特意请来父母、兄长,只为给沈砚过一个热闹的生辰。</p>
可直到月上中天,长寿面坨成块,也只等到管事歉疚的通传,“郎君公事繁忙,走不开。”</p>
她独自将父母送出府门。</p>
父兄脸色黑青,母亲欲言又止,她却还在为沈砚解释。</p>
第二日,许宛歆亲自来替沈砚赔罪,“都是婉儿的不是。若非婉儿头疾发作,表哥也不会扔下表嫂不顾,陪了我一整晚,表嫂切莫责怪表哥。”</p>
那一刻,元棠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烈日下炙烤。羞耻难堪。心口冰凉。</p>
当天夜里,她没了此生唯一的孩子——这原本是生辰宴上给夫君的惊喜。</p>
现在,沈砚要将许宛歆的儿子给她。偿命吗?</p>
表姐骂她蠢,“情爱就是骗骗小姑娘的玩意儿,你都多大了,二十八了!与其在这伤春悲秋,不如趁早找个好生养的纳了,养个一儿半女在身边比什么都强。”</p>
元棠听得皱眉。</p>
千错万错,总是她当初招惹了他,令有情人生生错过。</p>
嫁过来她才知道,沈砚与许宛歆青梅竹马,两人有过婚约。他们成婚那日,许表妹曾跳河寻死。</p>
元棠缓缓吁出口气,“沈砚,咱们和离吧。”</p>
沈砚的脸上有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恢复平静。</p>
“别胡闹了。”</p>
他眉头微蹙,隐约带着不耐,责备她的不识趣,“这是为你好。”</p>
某一个瞬间,元棠很想跳起来,歇斯底里地控诉,或是破口大骂。</p>
像她在东市见过的妇人那样。</p>
可惜,沉默地太久,生疏到她已经没了同他争执的欲望。</p>
也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无法再牵绊她的情绪。</p>
沈砚,已经不在她心上了。</p>
她爱错了人,也嫁错了人。</p>
听说这几日沈砚与许表妹同进同出,俨然一对恩爱夫妻,她该主动让出位置。</p>
“我想了很久,”元棠低垂眉眼,不再看他,“沈砚,我要与你和离。”</p>
平心而论,沈砚并未做错什么。</p>
他给她尊荣,地位,甚至还把许宛歆的儿子给她做“嫡子”。他很好。</p>
只是心中没有她罢了。</p>
“我不爱你了。”</p>
沈砚视线沉沉。</p>
官场沉浮,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直到听到这句话,神情微怔。</p>
就在这时,近侍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p>
元棠了然,“有急事就去忙。”</p>
原本她还在想,若是沈砚追问缘由,难道真要将这些年的桩桩件件细数出来?倒像是想要被挽回的抱怨。这般也好。</p>
沈砚沉默许久,起身前对她道,“宫中急召,其余事等我回府再说。”</p>
但她终究没有等到沈砚。</p>
当天晚上,元棠腹痛如绞,连呕数升黑血。</p>
太医们束手无策,遣去宫里请人的侍从去了一波又一波,沈砚一直未归。</p>
来不及擦去的血渍浸透了她胸前衣襟,弥留之际,元棠有些心酸。她最怕孤单。</p>
可到死,都只有自己一个。</p>
若早知这一生这样短暂,她一定不会辜负时光,恣意过活。</p>
好好爱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