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渥克在目光完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站在门外这片曾是花园的空地上,等待苏西设定防御系统。苏西总是喜欢启动隐藏式炸药,拔掉隐藏式武器的保险,确保所有愚蠢到想趁我们不在家时闯空门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严重伤害或是死亡。曾经有一名非常专业的窃贼排除万难来到前门,结果被门给吃掉了。那件事情过后,我家的信箱足足吐了好几个礼拜的人骨碎片。
我还在想渥克说的那些话。“你是我的儿子,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你不能在闲话家常的时候突然丢下这样一颗情绪炸弹,然后期待对方能够一如往常地继续跟你聊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非你是渥克,我想。那个冷静沉着、铁石心肠的政府官员,因为不相信其他人能够做好这个工作,所以才出面掌控夜城的人。一个永远另有打算,从来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的男人。这一次他说的是实话吗?与渥克打交道,不到最后关头绝对无法分辨他是说真话还是假话。那么我对他有什么感觉,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之后?他永远都隐身在我的生活之中,有时候帮助我,有时候观察我,有时候派出走狗来追杀我。他曾经多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从来不把那些当作私人恩怨。对渥克而言,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
我尊敬他。有时候甚至很敬佩他,不过是在远方默默敬佩。然而你不可能喜欢渥克。他不会让你有机会喜欢他。他从来不让任何人亲近得足以认识真正的他。
苏西用力甩上前门,念诵最后几个启动咒语,接着我领头踏上安全的路径,穿越布雷区。渥克神态自若地走在我的身边,将他的折迭伞当作拐杖一样摇晃。典型的渥克。就算放把火烧掉他的老学究领带,依然没有办法影响他僵硬的上唇。渥克是个各方面都十分传统的男人,并且对此感到自豪。对他这种人来说,家人具有很大的意义。因为他们的生命中除了工作,就只剩下家人。
我们来到安全的街道上后,渥克立刻自背心口袋中取出金表,然后严肃地朝我看来。
“我即将跟你们分享一个我的大秘密,约翰,苏西。看仔细了,我可不会随便跟人分享这个秘密。那么,基本上,时间裂缝不会平白无故发生。好吧,事实上,它们的确会平白无故地发生,突如其来,强大猛烈,一转眼就占据了附近所有空间。这些可恶的裂缝总是突然出现在最不需要它们的地方,造成所有人的麻烦……但是,它们的出现存在着一定的模式,并非无迹可寻,而有些人已经学会掌握它们。像是财神购物中心……”
“就像我们在法兰肯斯坦的地窖里找到的那道裂缝。”苏西道。她打定主意不要被忽略。
“是呀,没错。”渥克道。“他们为了自我利益而研究出稳定时间裂缝的方法。前任当权者则是为了私人的目的而学会控制时间裂缝。前任当权者并不只赐给我‘声音’的力量——他们还赐给我这个。”他比了比手中的金表。“一道携带式时间裂缝。通往任何地点的门户,不管是在夜城以内还是以外的地方。为了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地方。有时候甚至可以抢先抵达现场。”
“这解释了不少事。”苏西道。
“真没想到。”我看着那只金表道。我曾经见过渥克手持那只金表不下百次,从来没有想过它竟然会有如此奇特的功能。典型的渥克,总是喜欢将秘密隐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我让你们得知这个秘密,是因为我们必须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前往我们的目的地。”渥克道。“我希望两位不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喔,没问题。”我愉快地道。“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直到我需要用它来威胁你的时候。那么,我们要去哪里?”
“上城区。”渥克道。“讲明确一点,俱乐部之地。冒险者俱乐部。所有路过夜城的伟大英雄、侠士以及冒险家前往歇脚的高级场所。历史上大部分的英雄都曾去过那里。”
“为什么不去伦狄尼姆俱乐部?”我问。“它比夜城里所有俱乐部都要历史悠久,制度完善,奢华无度,而且一直以来都是真正权威人士的根据地。”
“一点也没错。”渥克道。“跟旧秩序太密不可分了。新任当权者想要与所有传统的方式彻底切割,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地表明他们的立场。所以他们选择了冒险者俱乐部。”
他不经意地拨弄位于表侧的金表链,表盖随即飘起,露出其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这道深邃的黑暗不断吸引我的目光,直到我感觉像是站在无底深渊的边缘、随时有可能坠落谷底。接着黑暗突然飞升,淹没我们的肉体,随即再度坠落,我们立即出现在别的地方。
※※※
上城区是全夜城最高级的地区,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在此出没。最奢华也最刺激的夜店,最昂贵的酒吧跟餐馆,还有那些你一辈子都不会指望遇见的最有钱、最有名、最有权以及最自认了不起的人物。而俱乐部之地就是上城区所有尊荣华贵、会员独享、贱民止步的高级俱乐部密布的地方。这里有各式各样为了迎合人类一切欲望、热情以及瘾头而建,高雅又低调的建筑。有些俱乐部几乎和夜城一样古老,其他的则随波逐流,如同蜉蝣般来来去去。但是它们全都拥有一个共同点。只有收到邀请才能入会。平民百姓不必痴心妄想。
渥克带领苏西和我穿越拥挤的街道,所有人都主动让路给我们走。有些人是因为认出渥克而让路,有些是因为认出我,不过大部分都是因为苏西,就算只是在考虑晚餐要吃什么,她也是一副极端危险的样子。渥克对许多有权有势的路人点头打招呼,所有人都满脸敬意地点头回应。他是属于他们的一员。苏西和我肯定不是。不过他们还是主动远离我们。基本上,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将注意力放在沿路经过的众多俱乐部之上——有些声名远播,有些声名狼藉;有些以极度色情号召,简直到了荒淫猥亵的地步。这些都是可以在朋友面前炫耀的店名,也是可以把敌人气得直跳脚的店名。会员独享俱乐部是传统校友会的终极延伸,世界上所有重大的决议都是在这些俱乐部的私人包厢中达成。当然是在享用最顶级的酒精毒品,纵情声色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议。你来这种俱乐部,就是为了关起门来尝试所有在公开场合绝对不敢宣之于口的事物,体验那些你的家人跟朋友绝对无法认同的娱乐。
比如说卡利古拉俱乐部,专门让人探究欢愉与痛楚的极限,接触感知的终极形式的场所。或是死亡俱乐部,专门提供不死怪物聚会的地方。僵尸、吸血鬼、木乃伊,以及不少法兰肯斯坦家族的产物(俱乐部座右铭:我们属于死亡)。蓝鹦鹉俱乐部是为了夜城的赏鸟人而设。喔,没错,夜城也有赏鸟人。你绝对无法想象这里有多少怪异的鸟类品种出没,世界各地的赏鸟人都会前来夜城欣赏这些既古老又稀有,其他地方绝对看不到,甚至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人世的鸟类。从嘟嘟鸟到翼手龙,大鹏鸟到传说中的欧沙鲁鸟。但是没有鸽子……夜城没有任何鸽子;或至少,再过不久就要没有了。有东西在猎食鸽子。
还有异教徒之地,专为想要磨练战技的蛮族战士而设的场所;而位于异教徒之地隔壁的就是冒险者俱乐部。这间俱乐部比其他所有俱乐部的年代加起来还要久远,传说最初的冒险者俱乐部成立于公元六世纪,一直以来都是英雄闲暇时前去饮酒作乐的场所。你或许认为真正的英雄绝对不会出现在夜城这种地方,但是他们总会被夜城的名声吸引而来,或许像是飞蛾扑火,而冒险者俱乐部就是他们在夜城聚集的场所。想要进去并不容易。事实上,光是想要通过门房就是一项刺激的冒险任务。我想大概需要杀死一只食人魔并且解救一名公主才能够借用他们的厕所吧。
尽管如此,传说所有历史上值得一提的英雄人物,都曾走入这间俱乐部的大门。为什么?或许因为夜城就是任何英雄一辈子所能找到最大的挑战,圣母峰等级的那种挑战,不敢接受这项挑战的人绝对不配自称英雄。我之所以听说过这间俱乐部,是因为我的朋友朱利安·阿德文特在两个不同的年代里都是这家俱乐部信誉良好的会员。在他身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英雄跟冒险家的维多利亚年代,就已经是这里的会员了;而当他穿越时间裂缝出现在一九六○年代的夜城之后又再度入会。朱利安是个好人,广受世人尊重;我打算一有机会就抬出他的名号,沾点他的光来博取他人的尊重。
我把这些想法都告诉苏西,但她只是耸耸肩。她从来不在乎受不受人尊重这类的小事。
“朱利安并非这间俱乐部资格最老的会员,是不是?”她问。
“差得远了。我想这项荣耀应该属于汤米·方脚所有。当然,他是个尼安德塔人。”
渥克带着我们直接来到冒险者俱乐部的门房前。门房身材高大壮硕,不可一世地站在紧闭的俱乐部大门前。传说他是剑齿虎人,而根据他的体格判断,我强烈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他在渥克面前让道,就像所有人一样,紧接着又以极端冷酷的目光打量苏西和我。苏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他竟然脸色一红,当场把头偏开。
“他喜欢你。”我对苏西严肃地道。
“闭嘴。”苏西道。
“他喜欢你。他是你专属的门房朋友。”
“我手里有枪。”
“从来没有见过你手里没枪的时候。”
“孩子们,孩子们,”渥克喃喃说道,带领我们进入装潢华丽的大厅。“请不要丢我的脸……”
我立刻决定为了捍卫做人的原则,要在第一个印入眼帘的盆栽里撒尿,但是我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冒险者俱乐部的内部装潢就如我想象中一样壮观。俱乐部主厅全都采用亮面的木框墙壁、上蜡的地板,以画像与吊灯装饰,搭配许多富丽堂皇的古董家具。到处都有熟悉的面孔走来走去,或是聚集在奢华的包厢中高谈阔论,或是在俱乐部的私立图书馆中查阅皮制封面的俱乐部史,或是向其他人吹嘘他们最近的英雄事迹。
钱德拉·辛恩,怪物猎人,以及禁卫军珍,恶魔杀手,正在图书馆里讨论新的追踪技巧。当我路过图书馆门口时,他们完全忽略我的存在。珍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战斗迷彩装,根据之前的亲身经验,我知道那套衣服上散发出浓厚的硝烟、鲜血以及硫磺的气味。因为那套衣服就是会沾染上这些味道。她参与过过去二十年中发生在所有时间轴与空间里的大型恶魔战役,尽管这些战役输赢各半,但她依然是个真正的专家,任何认识她的人都对她抱有无比的崇敬与恐惧,特别是当她几杯黄汤下肚之后更是如此。
钱德拉·辛恩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气度恢宏,有着世故的个人风格,以及令人赞叹不已的黑胡须。他身穿一套英国殖民年代全盛时期的贵族华服,高级丝绸,头上包了一条纯黑的包头巾,头巾上镶有一颗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钻石。钱德拉怀抱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在印度半岛附近狩猎怪物。他的战利品展示墙堪称世界奇观。依照他的说法,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无辜民众的安全,但我认为他纯粹只是喜欢猎杀怪物。
好吧,谁不喜欢?
渥克把苏西和我丢在吧台,自己上楼去跟新任当权者宣告我们的到来。我没有抗议。我觉得自己可以先来上几大杯酒,再多加更大一杯酒来当作醒酒剂。吧台本身壮丽非凡,我实在忍不住要佩服。冒险者俱乐部不惜成本打造出一个让所有凡人羡慕的舒适环境,只要是你想得出来的奢华设施这里都看得到。吧台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以上好的红木以及光滑的玻璃与水晶雕刻而成,其上摆满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饮料,随时准备让杀得口干舌燥的英雄人物点用。苏西,一个一辈子从来不曾为任何事物动容的人,大剌剌地走到吧台前,点了一瓶庞贝琴酒,然后挂在渥克的帐上。我晃到她的身边,研究着吧台上展示的酒瓶,然后点了一杯放目所及最贵的重量杯白兰地,也是挂在渥克的帐上。当内在灵性开开心心地接受款待之后,我背靠红木吧台,仔细打量起附近的酒客。
吧台附近零星站着十几名男男女女,身穿来自各个不同年代的不同服饰,全都专心一意地跟同伴聊天,完全没有理会我和苏西。于是我决定也刻意忽略他们,仔细研究起装饰吧台的展示品、标本以及画像。吧台后面的墙壁挤满了赫赫有名的古早会员的画像。席恩上将,救世肯恩,朱利安·阿德文特,欧文·死亡潜行者,这些人风格迥异、年代不同,看起来很不搭调。吧台上摆了一大堆令人印象深刻的战利品。
一只豹人的影子,被镶在一大片透明树脂之中。一颗空心的外星人头颅,被当作烟灰缸供人使用。一个来自黑色珊瑚礁的不知名怪物,被人做成标本镶在吧台上。一颗燃放着永恒之火的恶魔脑袋,不少俱乐部会员拿它来点烟。在比较远的一面墙上,冒险者俱乐部骄傲地展示,真正的葛伦德尔怪物经过风干处理保存下来的手臂。显然是贝武夫本人捐给俱乐部的(就说了,这间俱乐部建于公元六世纪)。
大部分的著名英雄都很开心地假装无视苏西和我的存在,但是有两名勇敢的冒险者还是刻意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奥古丝塔·穆恩是一名专业的纠纷调解者,同时也是著名的超自然威胁处理员。她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女性,外表给人一种应该在伦敦近郊经营女子精修学校的感觉。奥古丝塔为人海派,讲话大声,以毫不在意他人眼光闻名。她身穿一套花呢套装,就像个老处女的姑姑,左眼上方塞着一片单片眼镜。她随身携带一根很粗的银顶手杖,而且很喜欢借着拿手杖戳人来表达自己的立场。奥古丝塔和我热情地握手招呼,伴随一阵愉快的笑声,声音大得足以震摇家具。她懂得拿捏分寸,只对苏西点了点头,而苏西也以点头回应。奥古丝塔开心地耸耸肩。
“你来这里干什么,约翰?我以为以你的品味不会出现在这种低级场所呢。自从他们开始放我们这种人入场之后,这间俱乐部的水准就直坠而下了。嗯?嗯?一堆个性拘谨的老古板,根本不懂得如何享受快乐时光。昨天来了一个叫作查尔斯顿·蓝刃的家伙,听人家说他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但是当我把他困到墙角,问他有没有兴趣和我玩玩的时候,那家伙简直当场就要吓昏了。”
她再度哈哈大笑,十分豪迈爽朗的笑声,只带有一点点威胁的意味。“你有听说我最近那段冒险故事吗?很有趣的经验,而且那天的天气十分适合出门走走。我当时跑去康瓦耳散心,欣赏风景,顺便吓吓当地人,结果却听说古老神祇潘又打算降临人间。好吧!我可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是不是?这年头,要是跟那些现代高科技英雄提起潘的名字,他们都只会想到一个喜欢抽烟斗、脚毛很长、特别钟爱处女的羊角怪。不,不,‘惊慌’这个字就是从潘的名字演变而来的。祂本是原野之神,喜欢无缘无故地造成人类的恐慌。好吧,我想,又到了该我活动活动这身老骨头的时候了,于是我循线追查,到处找人询问此事。”
“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查出了谣言的起源。那是一间小村庄的教堂,距离地之角不远。基本上是一栋诺曼式建筑,但是屋况不佳,如果不是墙外爬满藤蔓,只怕早就坍塌了。总而言之,很久以前当地人曾经抓了一头可怕的怪物,并且将其囚禁在教堂地底下的一道空间陷阱里,准备利用它来对抗杀人越货的挪威人。只不过,当然,恶名昭彰的维京人始终没有将势力范围扩张到这么南边的区域,所以那个怪物就被留在教堂底下,逐渐被遗忘。你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陷阱终于崩解,怪物已经开始舒展筋骨,准备逃狱。当地人感应到怪物逃脱与复仇的想法,整座村落人心惶惶,却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闯入教堂,踢开陷阱,放出怪物,然后好好把这个肮脏的东西教训了一顿。其实我是在帮它解脱,可怜的老家伙。旧世界的怪物在这个年代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你是怎么杀它的?”我问,纯粹是出于专业上的好奇。
她脑袋向后一仰,再度发出可怕的笑声,一边挥舞手杖一边说道:“用这玩意把它扁死,老家伙!受祝福的橡木搭配纯银握柄,最适合用来殴打各式各样的邪恶生物了。”
有些英雄硬是比其他英雄还要可怕。我转过身去,带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面对另一个愿意公然和我这种人交谈的冒险家。萨巴斯丁·星坟,绰号裂痕倡导者。此人宣称他曾因为时间轴错乱的关系,而以三个不同的身分在不同的时期加入冒险者俱乐部。萨巴斯丁身材高瘦,带着一种落难贵族的气质。他脸色苍白,埋在一头浓密的黑发之下,双眼如同地狱咳出来的煤炭一般。他不苟言笑,身上那股极端忧郁的气息就像破烂外套般笼罩着他。他身穿未来造型的闪亮金护甲,护甲紧贴皮肤,时常自言自语,并且在他脑后突起一块硬梆梆的颈圈。由于经常穿梭时空,萨巴斯丁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真实身分。我曾经在鹰风炭烤酒吧里见过五个不同版本的他聚在一起讨论他们最初究竟从何而来。他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做过许多令人叹服的冒险事迹。他显然已经精神错乱到和一袋袋狸没什么两样,而且是可能造成危险的错乱。我面带微笑,握了握他无力的手掌,然后和所有人一样,跟他说了些客套话。由于已经潦倒太久,萨巴斯丁对任何人都抱持警觉的态度。特别是对奥古丝塔,因为她总是喜欢一边拍他的背,一边好意地提出坦率的建议。或许这就是他尽可能避免跟她接触的原因。
萨巴斯丁开始讲述一个冗长而又错乱的冒险故事,但是我们都没有耐心去听他说话,于是奥古丝塔跳进来插嘴,透过她的金边单片眼镜直视我的目光。
“所以,你跟苏西是来见新任当权者的,嗯?面试,是不是?”
“或许。”我道。“你对他们有什么看法,奥古丝塔?”
她嘲讽地大哼一声,将杯子里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然后和颜悦色地耸了耸肩。“总要有人出面管事,我想,所以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人来管,换人做做看?不过我不认为他们可以掌权多久。他们满脑子都是想要改善夜城的想法,而我们都知道这种想法会迎向什么样的道路。何况会想要管理夜城这种疯人院的人,本身必定也有点疯狂的倾向。嗯?什么?”
突然间,一个男人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我们面前,俱乐部里的所有人马上停止交谈,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此人身材矮胖,从头到脚都作黑色打扮,手指上戴了十枚外星人力量法戒,我一眼就认出他的身分。布斗格·汉穆德——强盗,小偷,或许堪称全夜城最一无是处的罪犯。他在机缘巧合下弄到这几枚外星法戒,就自认有办法利用它们来让自己成为犯罪首脑。不幸的是,这些法戒并没有附带操作手册,而他至今依然在想办法弄清楚该如何使用它们。
一发现自己并没有出现在想要出现的地方,他的双眼当场自他愚蠢的脸上凸出。他连忙甩动传送戒子,却没有办法让它再度运作。他对满屋子瞪着自己的英雄与冒险家们露出一个紧张兮兮的微笑,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迫切需要使用厕所的肢体语言。
“啊。是的。哈啰,大家。很抱歉打扰各位,我又弄错传送坐标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本来是想去抢劫隔壁的异教徒之地,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解释,是不是?”
我忍不住微笑。“你真的挑错俱乐部了,布斗格。”
“喔,狗屎,是约翰·泰勒。嗨!是呀!苏西不会刚好跟你一道吧,喔,讨厌她就在我后面是不是?我真的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奥古丝塔·穆恩狠狠地瞪着他。“我认得你,汉穆德!可恶的小毛贼!你从我的小妹爱格莎那里偷走了撒马尔罕金青蛙,对不对?”
“我?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干的?反正那些青蛙又不是真金的,而我真的认为我应该离开了。”
“爱格莎为了那些天杀的青蛙,整整在我肩膀上哭了一个礼拜!”奥古丝塔道。“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受不了她,但是家人就是家人。过来,你这鼠辈,我要把你毒打一顿。”
她扬起手杖,布斗格·汉穆德可怜兮兮地啜泣一声,随即抓起一枚戒子。一道防御力场突然升起,将他整个人包围在一道由闪亮能量所组成的方形空间之中。奥古丝塔以拐杖的尖端使劲戳下,咕哝一声,然后举起拐杖猛力敲击能量护盾。护盾文风不动,布斗格躲在里面,不断发出尖锐的哀号。奥古丝塔使尽全力反复攻击能量护盾,魔法的拐杖对抗科学的护盾,在空气中激起阵阵奇特的光芒。所有人都为眼前这一幕着迷。很多人已经开始交换赌金。苏西拔出霰弹枪,懒洋洋地上前一步。
“不,苏西。”我立刻说道。“重点在于‘流弹’这个字眼。这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看起来非常昂贵的狗屎,打坏东西的话一定会算在我的头上。”
“作风越来越软弱了,约翰。”苏西道。但她还是将枪放了下来。
布斗格还在一枚戒子一枚戒子地试,能量护盾已经开始在奥古丝塔的攻击下出现抖动涣散的迹象。接着其中一枚戒子绽放出许多道耀眼的七彩光芒,穿透能量护盾,散入四面八方。所有人都翻身走避,但是这些光线似乎并没有对任何照到的人造成明显的伤害。不过它们的外星魔力影响了吧台附近的众多战利品。葛伦德尔断臂之上的肌肉鼓胀,巨大的拳头狠狠捶打墙壁。一套盔甲拔出长剑,一棵盆栽四下挥舞长满尖刺的枝叶,一座恶魔小雕像开始玩弄自己的生殖器。有些法器当场爆炸,有些开始熔化,有些凭空消失;还有一些开始朝俱乐部会员展开攻击。
一幅诡异的丛林画像突然活了过来,形成一道进入真实世界的门户。恐怖的吼叫声清清楚楚地传入我们耳中,伴随着呼啸的强风与腐尸的臭气。接着一团丑陋的怪物穿越这道新开启的门户,从另一个世界闯入俱乐部;一群长有蝙蝠翅膀的黑毛怪物,双眼闪闪发光,满嘴巨大的尖牙。它们在封闭的空间中四处飞窜,疯狂地咬噬着所有咬得到的东西。俱乐部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开始竭尽所能地自保。
苏西·休特随意开火,将这些恶心的怪物一枪一只地自半空中击落,弹无虚发;但是越来越多怪物穿越门户而来。俱乐部会员拿出各式各样的武器对抗这些会飞的家伙,有些甚至赤手空拳,但是对方的数量持续增加,逐渐取得压倒性优势。奥古丝塔一边挥舞拐杖,一边吟咏圣诗,鲜血与蝙蝠脑浆不断飞溅空中。布斗格在能量护盾中缩成一团,哭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两颗混乱骰子,拿在手中摇晃,飞行怪物当场无法察觉我的存在。我冷冷地打量四周。我从不随身佩带武器之类的东西。通常我不需要使用武器。但是我必须想办法解决此事,不然就会有人受伤。就算是最伟大的英雄与冒险家,也会有寡不敌众的时候。
禁卫军珍跟钱德拉·辛恩冲入酒吧。珍两手各持一把能量枪,以十分致命的技巧与速度击杀空中的飞行怪物。钱德拉手持一把长剑,在怪物堆中冲锋陷阵,以艺术般的流畅招式砍杀怪物。他在一片血雨之中朝混乱的中央前进,脸上始终带着愉快的笑容。
一只比其他同类体型都要大的怪物突然出现,张开大嘴狠狠咬上苏西的肩膀。她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持续开枪。怪物咬得很紧,深入黑色的皮衣底下。我双手抓起怪物,用力将它扯离苏西的肩膀。皮衣碎裂,但是我没有看见任何血迹。怪物在我手中挣扎,翅膀激烈拍击,试图转身咬噬我的手指。我一把将它捏碎,手指深深陷入它毛绒绒的体内。鲜血和内脏喷洒而出,它到死都还在试图咬我。
我抛开血肉模糊的尸体,接着才发现混乱骰子在刚刚跑去帮忙苏西的时候掉了。我已经不再受到保护,只剩下天赋可以依赖。我躲在苏西身后,专心开启心眼。片刻过后,我找出维持门户开启的能量来源,被布斗格所意外激发的能量,接着轻而易举地找出正确的能量组合,立刻关闭了这道门户。传送门变回原来的画像,再也没有怪物从里面跑出来。
俱乐部会员花了点时间解决剩下的飞行怪物,又处理掉盔甲、盆栽,以及其他所有麻烦……接着酒吧中回归宁静,只剩下英雄与冒险家们检视伤势和调节呼吸时所发出的咒骂声。地板上满是血肉模糊的怪物尸体,华丽的地毯上到处洒满鲜血、毛发以及内脏。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全都转头看向布斗格·汉穆德。
他吞下一大口口水,然后撤下他的能量护盾。接着他双手高举过头,转身朝我看来。
“泰勒先生,阁下!拜托,我现在真的非常想要投降。喔,是的,非常肯定。拉我进监狱我会乖乖跟你走,请不要让他们杀我。”
“刚刚可能会闹出人命。”我道。
“我知道,而且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都是他们的错,在这里摆了这么多好东西吸引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小人物,那个女人干嘛那样瞪我?”
“我最好的衣服上面沾了蝙蝠血!”奥古丝塔挥舞拐杖叫道。杖尖不断甩落鲜血和脑浆。“就算送去干洗,也没有办法洗干净!过来接受惩罚,你这个低级的小人。”
“我想还是不要好了,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布斗格道。
“法戒,布斗格。”我坚决地道。“交出来。你不能持有那些法戒。”
“但是少了它们,我就不再是犯罪首脑了。”
“如果不肯交出来,迟早你也会变成地毯上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我想你说得有道理。”布斗格道。他迅速拔下手指上的戒子,丢在我的掌心上。我严肃地掂了掂,然后将戒子收入我的外套口袋。
“非常好。”我道。“现在去角落给我坐好,乖乖等渥克来逮捕你。”
“你真的以为我们会放过那个小杂碎?”奥古丝塔道。
几名俱乐部会员发出认同。我环顾四周,故意放慢动作。“他只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小人物。这件事情结束了。不要再继续追究。”
“为什么不追究?”萨巴斯丁·星坟死气沉沉地道。
“因为我在罩他。”我道。“有人有意见吗?”
现场一片死寂。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转过身去,开始打扫善后。因为尽管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英雄与冒险家……我却是约翰·泰勒;永远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少能耐。布斗格走到角落坐下,苏西收起她的霰弹枪,我自血淋淋的地毯上捡回我的混乱骰子。奥古丝塔·穆恩和萨巴斯丁·星坟大剌剌地转身背对我,然后并肩离开。禁卫军珍站在丛林画像前,严肃地研究那幅画。钱德拉·辛恩来到我们身旁,拿出一条丝巾擦拭他的长剑。
他对我点了点头,洁白的牙齿在黑胡子底下闪闪发光。“很高兴终于有机会和你见面,泰勒先生。我听说过你的名号,当然,很高兴知道你并非浪得虚名。”他转而面对苏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苏西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想不到苏西竟然对他微笑。“钱德拉,最近有杀什么厉害的怪物吗?”
他发出一阵轻松愉快的笑声。“我的足迹踏遍世界各地,见识过各式各样的怪物。有些怪物我非杀不可;有些则是为了保护无辜而将其生擒;有些我只是拍张照片留作纪念。并非所有怪物都罪无可赦,如果你懂我在说什么的话。”
“你们认识?”我尽量维持闲聊的语调问道。
“我帮他猎杀过几只怪物。”苏西道。“我是他在夜城中的导游。”
“苏西小姐是枪法最准的神枪手。”钱德拉道。“我们合作无间。而我也希望有机会可以和你一起合作,泰勒先生。他们找你来是为了猎杀走路男,对不对?”
“可能。”我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以为你只猎杀怪物。”
钱德拉·辛恩认真地点了点头。“多年来我一直在猎杀怪物,没错。我是印度锡克教徒,泰勒先生,来自旁遮普。我是族人口中的卡尔萨,也就是神圣战士。我对抗黑暗势力,各种形式的黑暗势力。这样的描述是否让你联想到什么人呢?”
“走路男。”我道。“你们两个都以暴力的手段服侍你们的神。”
“一点也没错,泰勒先生。我非常需要见见这个走路男,我必须和他谈谈,我要知道他是否真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物。”
“如果他是呢?”我问。
钱德拉再度露出热情的微笑。“那么或许我应该坐在他的脚边,向他虚心求教。但是我不认为会是这种情况。如果他真的做过一小部分传说中他曾做过的事,那么在我看来,他就应该是属于黑暗势力的仆人。这样的话,我就会竭尽所能地起身与他对抗。所以,我请求你允许我追随你和苏西小姐,一起追查他的下落。”
“你怎么看,苏西?”我问。
“他专杀怪物。”苏西道。“最好让他待在我们身边,不然他搞不好会偷袭我们。再说我有点好奇当两个神圣战士开打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我对钱德拉道。“你可以加入。我们将酬劳分成三份,查案过程中的开销自理。同意吗?”
“当然同意,泰勒先生。我也很想见识见识你的查案方式,近距离观察。”
“如果走路男真是天主教上帝的仆人,那你又算是什么?”我十分好奇地问道。
“神就是神。”钱德拉。“世间万物的造物主。我不认为祂会在乎我们如何称呼祂,只要我们愿意对祂倾诉,愿意聆听祂的教诲。”
※※※
渥克终于下楼来找我和苏西。他看了看血肉模糊的现场,神色不善地瞪了我一眼。
“哪儿都不能带你们两个去。”
“完全不是我的错。”我道。“看到那边那个布斗格·汉穆德了吗,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那个?”
“啊,”渥克道。“我猜这一切也都不是苏西的错了,是吧?”
“当然不是。”我道。“不然这里就会堆满尸体了。”
“有道理。”渥克道。“随我来。当权者在等你们。”
“为什么搞这么久?”我问。“我以为他们本来就打算接见我们。”
“我们必须先讨论一些事。”渥克道。“比如说情况到底是否真的糟糕到必须雇用你和霰弹苏西。”
“说得好。”苏西道。
渥克恭敬朝向钱德拉·辛恩点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钱德拉。最近忙吗?”
“当然,渥克先生。夜城之中从来不曾缺少过怪物。”
他们同时点头,接着渥克带领我们上楼。
“我不知道你认识钱德拉。”我对渥克道。
“当然认识。”他道。“他父亲和我是伊顿大学的同学,十分杰出的校友。根据各方面的说法,他都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遗传学家。”
夜城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关联。英雄和魔头,上帝和怪物,我们全都彼此相识。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是敌人,有时候是爱人。有时候三样都是。夜城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为了以防万一,我让渥克走在前面上楼。只有笨蛋才会背对渥克。苏西在后面殿后。接着,我们来到二楼的一间私人包厢,进入冒险者俱乐部最顶级的安全防御中,终于见到了这些即将成为夜城之王的人物。他们坐在一张光滑的长桌旁,试图摆出一副掌权者的模样。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之后,我惊讶到喘不过气,心跳差点当场停止。我认识他们。我曾经见过他们齐聚一堂,而且不是在什么愉快的场合。
朱利安·阿德文特,传说中的维多利亚冒险家,夜城时报的总编。洁西卡·莎罗,不信之徒。安妮·阿贝托尔,间谍、杀手、高级交际花。影像伯爵,二进制魔法至尊。皮囊之王,全身笼罩在俗不可耐的荣耀之中。以及赖瑞·亚布黎安,著名的死亡侦探。我曾经见过这些人聚在一起,在一条未来的时间轴里,他们就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也就是我的敌人。他们派遣可怕的使徒穿梭时空来暗杀我,阻止我做出导致他们那个末日未来的事。我花了极大的心血才成功避免让那条时间轴成真,拯救了他们的灵魂,以及我的。但是现在他们再度出现在我眼前,首度齐聚一堂。
这一定代表了什么意义。
为了维护我的原则,我大步走入包厢,尽量装出一副毫不讶异的模样。绝对不要让人看出你心灵受创。绝对不要让他们以为他们占了优势,不然他们就会骑到你的头上。苏西也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她向来都是那副德性。影像伯爵看见插在苏西背后枪套上的霰弹枪,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先等一等。我以为我们都同意——开会的时候不带武器!”
“想要缴她的械,你尽管动手呀。”安妮说道,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在座所有人都必须针对此事发表意见,而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整里紊乱的思绪。这些人齐聚一堂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和他们打交道。所以……朱利安·阿德文特和我是老交情,我们曾经多次合作。朱利安是个善良、真诚,道德极端高尚的男人,这表示他倾向于不认同我的处事方法。或至少,不认同我的部分做法。对于夜城来说,他有点善良过头了。我认为他之所以待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一辈子都不曾在任何挑战之前退缩过。就跟往常一样,他身穿维多利亚年代的华服,除了脖子上那条杏色的领巾之外,身上只有黑白两种刻板的颜色。这条领巾以一支造型华丽的纯银胸针固定着,据说是维多利亚女王亲自颁发给他的。他的外表像是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洁西卡·莎罗的整体外形就可怕多了。人称“不信之徒”是因为多年来除了自己以外她完全不相信任何东西的存在,而这个信念强大到如果有任何人或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就会不相信他们,直到他们不复存在。她是一个极端可怕而又危险的人物,直到我帮助她再度开始相信为止。她依然保有强大的力量,一种可怕而又令人着迷的负面魅力。她身高不到五尺,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看起来像是一只野兽般的小孩,形容憔悴,肤色像死尸一样苍白。她的双眼在她的脸上显得很大,双唇毫无血色,仿佛只是一条缝。她身穿一套破破烂烂的褐色皮夹克与皮裤,夹克拉链没拉,露出塌陷的胸口,而胸前紧紧抱着那只我帮她找回的泰迪熊。那是她早年的儿时玩伴,或许是她唯一的朋友,它帮助她在现实之中扎根。从她漆黑双眼中所散发出来混乱而又空洞的目光看来,此刻的她情绪绝不稳定,但是既然她出现在这里,愿意和其他人互动,就已是一种好转的现象了。她突然侧过脑袋,凝视着我,仿佛认得我一样。那一瞬间,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几乎可以算是人类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双眼久久才眨上一下。
安妮·阿贝托尔的长相就赏心悦目多了。安妮是个成熟性感的中年美女,擅长诱惑男人,并且让男人心碎。她同时还擅长许多其他的事,大部分都不适合在公开场合讨论。身高六尺二寸,肩膀宽厚,身材动人,拥有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身穿红宝石色的晚礼服,正面和背面都开到很低的位置,与她红铜色的长发十分匹配。她很美丽,很性感,拥有无比的魅力,而她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手上戴着长长的白色晚宴手套;听说是为了掩饰双手所沾染的血腥。
影像伯爵是知名强者,当他有办法展现实力的时候。他曾经与我为敌,是个非常棘手的麻烦人物。高瘦拘谨,身穿一套款式时髦的西装,但是不够庄重,给人一种很不搭调的感觉。我依然可以从他的脖子和脸孔上看见用钉书针和针线缝合的痕迹,他曾经在天使战争中被天使剥掉一层皮,并且在战后又把那层皮缝回身上。他的皮肤上凸起许多硅化节点以及魔法线路,为他提供强大的二进制魔法能源。电浆光芒在他身边围绕,如同某种打从基本层面重塑现实的飘浮思绪或脉动。他长得还算英俊,不过神情有点阴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心奋发图强的话,或许可以成为货真价实的危险人物。
皮囊之王的存在比人类高等,比神明低等。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这种事有时候很难分辨。他全身笼罩在一股俗不可耐的幻象之中,人们只能在他身上看见他希望他们看见的东西。他可以用只字片语或是一个表情迷惑你,或是让你看见内心最深沉的恐惧。他可以让噩梦成真,沿着大街小巷追着你跑;或是赐给你满足内心渴望的东西,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可能看起来截然不同。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不在乎自己对别人造成了什么影响。他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男人,品味很差,习惯更糟。皮囊之王也是一代强者,当他选择成为强者的时候。今天这场会议里,他选择了以打扮成安·玛格莉特版的年轻猫王形象出席。
最后,赖瑞·亚布黎安,著名的死亡侦探,后验尸主义私家侦探。就僵尸来说,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棒。传说他遭到一生最爱的女人背叛并杀害。她以僵尸的型态将他唤回世间,而他为此取走了她的性命。不过是另一个夜城爱情故事。此人身材高大壮硕,穿着顶级亚曼尼西装。他脸色苍白,神情顽固,发色就像麦秆,冰冷的蓝眼睛里绽放出一股比生命还要可怕的气息。如果站得够近,我敢肯定可以闻到甲醛味。他拥有良好的私家侦探名声。几乎和我一样响亮。
他的哥哥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死亡。因为我的关系。
而这些人就是新任当权者——我的旧敌人。这代表了什么意义?难道说当我躲过一个可怕的命运之后,竟然得面对另一个可怕的命运?还是说我根本就没有躲过任何命运?朱利安·阿德文特离开火气越来越大的讨论声浪,来到我的面前。渥克为了表示礼貌而刻意回避,苏西则是刻意向我靠近一点,一视同仁地瞪视所有在场人士。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约翰。”朱利安一派轻松地道。“我知道我们可以齐心协力成就一番大事。”
苏西发出不屑的哼声。我们都没去理她。
“你总是这么乐观。”我道。“我以为你不认同我。”
“大部分的时候都不认同。”朱利安像往常一样坦白道。“但是整体而言,你做过的好事比坏事多,尽管你的手段令人难以恭维。”
“这就对了。”我道。“给我灌点迷汤。”
朱利安神色严肃地打量着我。“我们需要你,约翰。这件事非你不可。”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嘴,看着洁西卡·莎罗抱着她的泰迪熊晃过来加入我们。就连伟大的朱利安·阿德文特也会在不信之徒之前局促不安。我感觉到并且看见苏西伸手想要举枪,立刻迫切地摇了摇头。洁西卡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以其深不见底的黑暗目光凝视着我。她全身瘦到跟一团空气没什么两样;事实上,她的皮夹克说不定比她本人还重。她露出一个几近羞怯的微笑,接着终于开口说话,不过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隔壁房间的低语。
“你帮过我,约翰。或至少,泰迪熊帮助了我。这些日子我比以前踏实多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道。
她缓缓移动目光,仔细打量着我。“曾经发生过一件惨剧。惨到我为了摆脱它而不惜忘记一切。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叫作洁西卡。如今我的感觉好多了,更加……专注。出现在这里、参与这件要事,对我很有帮助。”
“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够加入,洁西卡。”朱利安道。以他的个性而言,这句话或许是肺腑之言。我不禁怀疑其他人对于不信之徒的加入有什么看法。八成是像坐在一颗未爆弹上,随时担心是否听见指针转动的声音之类的。我把朱利安和洁西卡留在原地交谈,径自走到长桌旁。桌旁的人已经没有东西可吵了,暂时而言,所以这时他们只是神色不善地瞪视彼此。不过当我来到长桌旁,他们立刻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对他们露出最愉快的笑容。
“嗨,各位。自助餐在哪里?”
“我们根本不应该找你来。”赖瑞·亚布黎安说道。对一个死人来说,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正常。他不悦地将目光移动到我身后的洁西卡·莎罗身上。“我们也不应该找她。我不相信她。”
“算了吧,亲爱的,我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安妮·阿贝托尔道。如果一只猫能够满嘴塞满奶油并上了另一只猫的同时发出懒洋洋的叫声,大概就可以和安妮的声音比美。“但是如果我能够放下成见,以及基于正当理由而该对各位之中的某些人所产生的怀疑,进而试图达成我们的目标,那么你也可以。喔,闭嘴,死人。这些事我们之前都讨论过了。不要逼我过去把你压在地上。”
“我们对于此事各有贡献。”朱利安·阿德文特在和洁西卡·莎罗一同坐回原位的同时,坚定地道。“我可以凝聚夜城居民的敬意,并且提供媒体的力量。洁西卡拥有足以恐吓所有敌人的实力。安妮的魅力扩及夜城各个层面,到处打点重要的关系。影像伯爵和皮囊之王都是夜城强者,深受夜城居民敬重。赖瑞死后致力于公益服务,如今已经建立起十分良好的声望。”
“死亡是唤醒良知的绝佳途径。”赖瑞说。“因为天堂跟地狱仿佛都近在眼前……”
“如果你要的是一名专业私家侦探,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你向来不喜欢团队合作,约翰。”朱利安语气真诚。“而且说实在话,基于你的……家庭背景,夜城的人不会放心接受你的管理。”
“他说得有道理。”苏西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双手交叉胸前说道。“不过只要你一句话,我依然可以把他们通通杀光。”
“或许晚点再说。”我道。我向来无法分辨她在讲这种话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或许连她也搞不清楚。我指向依然彬彬有礼站在旁边的渥克。“他怎么样?为什么他不是新任当权者的一分子?他管理夜城的经验比你们全部加起来都还要丰富。”
“他们曾问过我。”渥克平静地道。“我拒绝了。我对夜城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大秘密,而且我必须承认;我之前出手整顿诸神之街时……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上面要求我组织各式各样的教派、宗教以及神灵,订立管理规章,让整条街迈入现代化,但是不论我如何努力,情况就是……急速恶化。这些改变无法持久并不是我的错。有时候信徒就是死脑筋,说什么也不知变通。后来刮胡刀之神决定介入此事,一切就在转眼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记得当时的状况。”我道。“许多神灵抱头鼠窜地逃出诸神之街,导致夜城某些地区有好一段时间乱到必须加以封锁。”
“没错。”渥克道。“无论如何,我认为自己比较适合担任命令的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他轻轻一笑。“除非新任当权者表现出不够格或是无能的状况,到时候我就会出面铲除他们。”
“你当然会,是不是?”我道。“采取猛烈而又暴力的手段,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这是我的专长。”渥克道。“我一直认为突然死亡的可能可以让人保持最佳状态。”
新任当权者第一次彻底站在同一阵线,同时将目光集中在渥克身上。
“来谈正事吧。”我道。“你们找我来是为了走路男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希望他进入夜城?让他帮我们解决一些败类,清除几个垃圾真有那么糟糕吗?”
“这个走路男比较倾向采取焦土策略。”渥克道。“尽管这个地方显然十分堕落……它还是有它值得保存的部分。”
我微笑。“你真的老了,渥克。”
“早就告诉过你。”渥克道。“很可怕,是不是?”
“我们对走路男究竟知道多少?”我说着,目光扫过众人脸上。
朱利安·阿德文特就跟往常一样率先发言。“整个人类历史之中一直都流传着关于走路男的传奇故事。每经历过数个世代,人间就会出现一个男人能够和上帝缔约、变成超凡脱俗的存在。此人可以将一生奉献给上帝,如果全心全意地宣誓向光明跟良善效忠,舍弃所有其他道路,比如说爱情、亲情以及私欲……他就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与速度,变成全世界最可怕的人类。只要信仰坚贞,遵奉天堂之道,世上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他。上帝在人间的意志,上帝的战士,行走于人类世界的上帝之怒,致力惩罚罪恶之人,扑灭所有邪恶势力。人称走路男是因为他总是可以直接行走到必须前往的地方,做他必须做的事,没有人有能力阻止他,或是逼他绕道而行。”
“有些走路男曾经杀过一国之君。”渥克道。“推翻过国家政权,改变过世界的命运。其他走路男则遵循个人的道路,一次一个地消除世间邪恶。有些隐身幕后,有些统帅大军;而如今,终于有一个走路男进入夜城之中。”
“如果有些走路男在历史上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我问。
“你或许听说过,如果仔细想一想的话。”朱利安道。
“啊,”我道。“是那种情况,是不是?”
“基本上没错。”朱利安道。“无数个世纪以来,世界上并没有出现过多少走路男。或许是因为正常人都不会签下这种契约,放弃爱情、朋友以及一切为人生带来意义的东西。”
“他们是杀手。”赖瑞道。“冷酷无情的杀手。法官兼陪审团兼刽子手。内心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慈悲。”
“只有他才能决定什么是邪恶,什么不是。”影像伯爵道。“他不在乎法律怎么说。他不需要在乎。他只需要对更高的权力负责。”
“走路男的眼中没有灰色地带。”安妮道。“只有完全的黑与白,从头到尾都是如此。你可以了解为什么夜城里有这么多人会因为他的出现而紧张不安。”
“所以从他的角度来看,会出现在夜城的人都是罪人。”我道。“我了解你们为什么需要找我了。”我沉思片刻。“我们对于现任走路男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赖瑞·亚布黎安说道。“就连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各种远程监控方式都对他无效。我们试过用科学跟魔法、先知跟预言家,还有电脑,寻找各界重要人士征询答案,但是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人想要知道任何线索。他们都深怕惹来……走路男的注意。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正在赶来这里的途中。可恶,他可能已经抵达夜城,行走在我们的街道上,而我们一直要到尸体堆积如山之后才能确认他的踪迹。”
“他惩罚罪恶。”洁西卡·莎罗轻声说道。“而这里有太多罪人。”
“但是……如果大家都对他一无所知,你们怎么能确定他要来?”我问。
“因为他通知我们了。”安妮道。
“他寄了一封非常精致的手写信给我。”朱利安道。“因为我是夜城时报的总编。信中提到他的目的、意图,以及他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此地。这个期限几乎已经到了。他要我刊登他的信,让所有人知道他正在赶来夜城的途中,好让大家有机会交代后事。非常懂得为他人着想,我认为。”
“是呀。”我道。“你最好这么认为。你会刊登他的信吗?”
“当然会!”朱利安道。“这可是大新闻!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不需要造成恐慌。不然人们会利用这个机会来清算旧帐。我们希望你可以……在一切失控之前想办法做点什么。”
我环顾四周。“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以为这一点很明显。”朱利安道。“我们要你找出走路男,阻止他为夜城民众带来死亡与毁灭,特别是不要让他来对付我们。他在信里面写得很清楚,他打算杀光新任当权者,藉以警惕所有夜城民众。”
“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上帝之怒?”我问。这是一个合理的问题,我觉得。
赖瑞·亚布黎安微笑。“这是你的天赋。我们相信你可以……找出办法。”
我想这个答案也是我自找的。“酬劳怎么算?”我问。
“一百万英镑。”朱利安道。“另外……我们都会欠你一份人情。”
我点头。“听起来还不错。”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游移。“你们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你们也认识许多力量更强大的人。有些人力量强大到根本不算是人了。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渥克建议用你。”朱利安道。“而且你最擅长在绝望的处境中找出生机。”
“你是最应该知道不能相信报上所写的一切的人。”我道,接着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但是我们先把话说清楚,要我去阻止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我跟他讲道理,用暴力胁迫,还是杀了他?”
“我们授权给你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朱利安一脸严肃地道。
“见鬼了,你喜欢的话甚至可以尝试贿赂他。”安妮道。“不择手段,事情结束后我们会收拾残局。如果你试图和他讲道理,而他完全听不进去的话,尽管拿枪抵住他的鼻孔,一枪打爆他的头。”
“乐意效劳。”苏西道。我们全都转头看向她。
“我还是会担心什么无法阻挡、刀枪不入、上帝之怒之类的东西。”我道。
“一个曾经和来自天堂与地狱的天使对抗的男人竟然会说这种话。”赖瑞道。“至少,一个自称曾经干过这种事的人。”
“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我说着,直视他的目光。“我可以找出走路男。我可以和他讲理。我可以利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去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除此之外,我跟你们一样,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这是一个全然未知的领域。”
“你怕啦?”影像伯爵问。
“我他妈的当然怕啦!”我道。“当天使进入夜城争夺堕落圣杯的时候,他们的力量受到夜城本质的影响而大打折扣,但是他们依然杀害了数千名夜城居民,并且让整座城市沦为废墟!而现在渥克告诉我夜城的本质已变,我们就连这一点保护也没有了。如果我还保有一点理性,就应该回家躲在床底,直到一切结束为止。至于现在……听着,当我们提起上帝之怒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到索多玛和蛾摩拉这两座因为居民罪孽深重而被上帝摧毁的城市。而且我敢打赌,那两座城市的居民所犯下的罪恶,绝对不及夜城平常日子的一半,更别提周末半价优惠的时候。”
“他毕竟只是个凡人。”皮囊之王道。他的声音低沉浑厚,给人一种无可救药的低级感。“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我保证会把这话说给他听。”我道。“站在很远的地方说。拜托,我是很厉害,各位,但是就连我也不可能和上帝的意志相抗衡。这种话光是大声说出口,就让我担心下体会感染上严重的疾病。”
“你拥有圣经神话的血统。”朱利安小心说道。“你的母亲乃是莉莉丝,亚当的第一任妻子。”
“是呀,没错——就是那个藐视上帝权威,被逐出伊甸园,前往地狱跟恶魔交欢,生下各式各样怪物的莉莉丝。”我道。“我一点也不打算向走路男提起这层关系,谢谢你唷。”
“反正那只是一则寓言。”苏西突然说道。“一种将复杂的事情简化的说法。”
我们全都凝视着她片刻。苏西总有办法出人意表。
“洁西卡·莎罗。”我道。“不信之徒……在我看来,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具有足以和走路男匹敌的信仰力量的人,或是说不信仰的力量。或许只要把你们两个放在一块,你们就会……抵销彼此的力量。”
“那是以前。”洁西卡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我,散发出一股深邃无比的目光。“我现在的状况比当时好多了。”
包厢内有不少人变换坐姿,显然大家都在针对这句陈述发表无声的抗议。
“我们将洁西卡当作最后手段,”朱利安道。“她是我们最危险的武器。”
“可恶,”苏西道。“我以为我才是最危险的武器。”
朱利安对她露出同情的微笑,然后向我展现最严肃而又忧虑的表情。“这件事非你不可,约翰。你是我们认为唯一有机会成功的人。”
“你可以继续这样说,”我道。“不过我还是不认为我有机会成功。”
“我还是不懂。”苏西固执地道。“我是说,上帝之怒,又快又猛,是的,这一点我懂。但是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可以为所欲为。”渥克道。“他需要多强就有多强,要多快就有多快。他可以利用任何武器杀人,或是使用他的拳头。没有门挡得住他,没有言语可以劝服他,没有任何科学或魔法的力量可以阻止他。”
“是呀。”苏西道。“但是他可以挡掉子弹吗?”
“只要他遵循上帝之道,世界上没有任何武器伤得了他。”朱利安道。
“就连弹尾刻有十字的祝福弹或是诅咒弹也不行?”苏西问。
“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苏西突然微笑。“那我想我应该再加把劲。”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非常奸诈而又令人不安的想法。”我道。“既然夜城的本质已变,我们是不是可以联络反面阵营,要求他们派遣天使来对付走路男?”
“让他们狗咬狗。”影像伯爵道。“我喜欢。”
“你疯了吗?”朱利安道。“让两个走路男在夜城正面冲突?还记得天使战争所造成的损失吗?我们至今尚未重建完成!”
“好吧,那诸神之街呢?”我还不死心。“有没有任何神灵自认有能力对付——”
“一个也没有。”渥克道。“所有神灵都在讨论要把诸神之街整条搬到夜城外面,等到风头过了,一切安全之后再搬回来。”
“总是可以依赖剃刀艾迪。”苏西道。
尴尬的沉默再度出现,所有人都在思考这种情况可能导致的后果。
“刮胡刀之神一直都是极端正直之人,虽然手段有点激烈。”我终于说道。“他或许会决定和走路男站在同一阵线。艾迪在面对真正罪无可恕的坏蛋时,往往会采取零容忍的态度,就是完全亲手处理,把鲜血和脑浆弄得到处都是的那种方式。”
“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正面冲突!”皮囊之王突然说道。“我们每一个人在某方面而言都是当世强者。我们需要让夜城知道我们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我们不需要躲在约翰·泰勒这种人的身后。我们应该现在就出面,展现我们全部的实力,把这个走路男一脚踩扁!”
“不行!”朱利安·阿德文特坚决反对。“现在不是自尊心作祟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独自面对不行,群起而攻也不行。他是人类世界的上帝之怒。此时此刻地球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了!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约翰能够想办法智取。”
“我们死定了……”影像伯爵道。
“先等一等。”我道。“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为什么不派渥克出马?他可以施展声音的力量去命令走路男离开夜城,永远不能再来。”
“办不到。”渥克道。“我的声音的力量来自原始之音,说出‘要有光’的创造之音。我怀疑它能够对一个比我更加接近那股力量来源的人造成任何影响。”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但是他已经说完了。渥克就是喜欢提供这种会让人掀起更多疑问的答案。我心中又浮现出另一个想法,神色不善地瞪向渥克。
“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不对?你推荐我处理这件案子,因为我是可以消耗的资源。如果我能阻止走路男,很好;如果不能,你们也可以从我跟他的冲突之中撷取教训,好让下一个被你们派去对付他的蠢蛋拥有更大的胜算。你一点也没变,渥克。”
“可以的话我一定亲自上阵。”渥克道。“但是我没有能力阻止他。至少你还有一点机会。如果他把你杀了,约翰,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真是令人心安。”我道。“你知道你没必要来这套心理战术,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接。”
“约翰,我不是——”
“现在别扯那个,渥克。”我道。“现在不要。”
我启动天赋,张开心眼,视线遁入夜城上空。黑暗的建筑之间闪烁着明亮的光线,火热的霓虹如同烽火般,在无尽的夜晚里不停延烧。我缓缓在街道之间四下寻找,直到找到一个异常耀眼的闪亮光点。我俯冲而下,朝目标逼近,最后终于找到他,走路男,大摇大摆地走在一条大街上,嘴角浮现微笑,双眼充满死亡。接着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笔直朝我看来。
“好哇,哈啰!来找我吧,约翰·泰勒。趁我还没找到你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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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