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p>
鎏金麒麟纹紫玉香炉上冉冉升起的烟雾逐渐稀薄，空气中最后一缕轻烟也消散开来。</p>
天亮了。</p>
许是过度伤心的缘故，萧景琰感到身子有些不适，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p>
夜凌处事利落，不过一夜的时间，便查出了眉目。</p>
未央宫的偏殿。</p>
成堆的奏折叠放在金丝楠木制成的书案上，等待批阅。</p>
萧景琰端坐在案桌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白瓷茶杯，眼神始终落在夜凌身上。</p>
“你说，谢卿安是中毒死的？”</p>
“是，皇上。不过背后之人很是谨慎，属下查到下毒之人时那人已被人杀了，线索也断了。”</p>
萧景琰垂眸沉思，朝中到底谁最有可能是凶手呢？</p>
谢卿安一死，要属沈汀瑶获益最多……</p>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与沈汀瑶脱不了干系。</p>
至于隐藏在暗中的人……沈汀瑶在，还怕找不出来吗？</p>
他倒是小瞧皇后了，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诏狱杀个人。</p>
这么说来，沈汀瑶私底下又与前朝牵扯多少呢？</p>
对于皇帝来说，任何一个可能威胁他皇位的人，都是个隐患。</p>
如果之前还是出于对林绾清的情意，那么现在更多的则是为了自己。</p>
“去将皇后宫中的消息全部封锁起来，对外宣称，贵妃中毒不治身亡，皇后被查出来下毒，证据确凿，现幽禁在凤仪宫等待发落，不准任何人探视。”萧景琰沉思了下，补充道：</p>
“另外传消息说，皇后突然发病，高烧不退。”</p>
萧景琰倒要看看，沈汀瑶孤立无援时，那人会不会出现？</p>
祸乱宫闱可算不上是一件小事…</p>
阳光透着窗牖照到了梨木檀香制的书案上，萧景琰身上笼罩了一层金黄色的光，他翻看手中的奏折，脑子里却不断浮现林绾清的身影。</p>
视线落到宣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林绾清的名字。</p>
萧景琰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p>
“小刘子，陪朕出去走走。”萧景琰刚站起身，两眼突然发黑，身体踉跄了下险些栽倒到地上。</p>
“皇上。”小刘子步伐焦急，连忙扶住了萧景琰的胳膊，还不忘冲外面喊道：“快去请太医。”</p>
不过片刻，太医院院首便急匆匆赶了过来。</p>
“微臣参见皇上。”</p>
萧景琰凝眉单手撑在书案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p>
林太医不敢耽搁半分，急忙将脉枕从药箱拿了出来。</p>
他手搭在萧景琰的脉搏上，面色从凝重转为惶恐，继而后退两步提起衣摆，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p>
“回皇上，从脉象上来看皇上是中毒了。而且此毒…”</p>
“此毒怎么了？”萧景琰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威压。</p>
“此毒和贵妃娘娘所中之毒是同一个。”</p>
毒萝散！沈汀瑶！</p>
这时，殿外走进来一个小太监。</p>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p>
萧景琰瞳孔微缩，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渊，晦暗不明。</p>
是了，他还有一个儿子。</p>
沈汀瑶这么早盘算着勾结前朝，给他下毒，不都是为了给萧江辰谋划吗？</p>
可萧江辰才三岁不到。</p>
到头来实际掌权的要么是沈汀瑶，要么就是她的奸夫。</p>
萧景琰越想越觉得有道理。</p>
这样一来，林绾清究竟是发现了谢卿安真正的死因，才被沈汀瑶杀人灭口的？还是知道沈汀瑶其他的不为人知的事情？</p>
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疯狂滋长。</p>
“让他滚回去！”萧景琰怒吼道。</p>
……</p>
凤仪宫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两天时间，除了往殿内送些粗茶淡饭，再无人过问过里面的情况。</p>
曾经与皇帝伉俪情深的皇后，现在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实在令人唏嘘。</p>
夜晚将至，树叶婆娑发出沙沙的响音，宫门墙角处一个人影鬼鬼祟祟。</p>
“站住！你干嘛的？”巡逻的侍卫见有情况，三两步追了上去。</p>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一个穿着宫女装，长相清秀的女子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p>
“这是什么？”侍卫视线落在宫女身侧的食盒上。</p>
“回大人的话。奴婢之前受过皇后娘娘的恩惠，不忍娘娘受罪，想给她送些吃食。求大人发发善心。”说罢，宫女又磕了几个头。</p>
“不行，皇上有令，任何人不能见凤仪宫娘娘。看在你是初犯，这次就饶了你，若有下次，直接抓了你见皇上。”侍卫说着，还命人上前将食盒检查了一番才作罢。</p>
另一边，宫门红墙侧一道身影悄然飞了进去。</p>
隐藏在暗处的夏刈见状起身去了御书房。</p>
不出片刻，凤仪宫便被禁卫军围了个水泄不通。</p>
大门被打开，乌压压的人群举着火把将院内照的亮如白昼。</p>
萧景琰龙袍在身，负手而立站在人群中央，眼底阴鸷一片：“去，将奸夫和皇后带上来。”</p>
与沈汀瑶相处的这么多年，他与她早就没了情意，现在也左不过相看两厌罢了。</p>
殿内被人从外面踹开，沈汀瑶与林衍这时才发现他们中了计。</p>
“原来是你。”林衍被侍卫压着跪在了地上，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p>
萧景琰想了很多人，都没有猜到逼此人竟然是谢卿安最好的朋友。</p>
“来人，皇后娘娘与人通奸，秽乱后宫，混淆皇家血脉，立刻打入大牢，择日问斩。”萧景琰冷漠地吩咐道，不带一丝感情，也不给他们机会辩解。</p>
“不，皇上，太子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对他。”沈汀瑶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朝萧景琰冲去，反被侍卫牵制住动弹不得。</p>
“皇上，求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放过凌儿吧。”</p>
这些年来，萧景琰已经消耗完了她对他的感情，只有孩子最让沈汀瑶放心不下。</p>
萧景琰懒得和他们废话，摆了摆手命侍卫将她带下去。</p>
沈汀瑶见萧景琰无动于衷，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吼着将所有事情都抖搂了出来：</p>
“萧景琰，你不得好死。是，我是给林绾清那个贱人下了毒，可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你。毒萝散毒性烈可药效慢，不易劳累，你的每次临幸都是在加速她身体内的毒性，是你，一点点害死她的。”</p>
“你说什么？”萧景琰目眦欲裂，身子颤抖着踉跄地往后倒了一步，被太监及时搀扶住身子。</p>
他紧拽住胸口的衣衫，表情痛苦万分，心口像是压在千斤顶疼得让人喘不过来气。</p>
“噗。”萧景琰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p>
再次醒来时，萧景琰正躺在凤仪宫的床榻上，底下乌压压跪了一群太医，一个个蜷缩着脑袋不敢出声。</p>
就在刚刚，太医们才发现萧景琰所中之毒并非为毒萝散。</p>
此毒与毒萝散相似，可诊治却与毒萝散大不相同。</p>
可用来压制毒萝散的药，反而成了催发此毒的利器。</p>
而在此之前，太医们已将此毒看作是毒萝散，用药上采用的是压制毒萝散的药，也就是说，萧景琰现在中毒更深了。</p>
“回皇上的话，微臣等诊断有误，请皇上责罚。”以院首为主的太医们齐声跪在地上。</p>
“皇上，你所中之毒并非毒萝散，现在中毒已深。再加上皇上今日急火攻心，催发毒性。皇上如今恐怕……”刘太医道。</p>
“恐怕什么？”萧景琰大概也猜出来的，他之前觉得自己挺怕死的，可临到关头却淡定的很。</p>
“恐怕药石无医，只剩下几天寿命了。”</p>
“呵～”萧景琰咧嘴苦笑，这也许就是天意吧。</p>
“传朕的指令，封锁消息，从宗室中选出五名适龄男子带进宫。误诊的太医拉出去枭首示众。”</p>
“是，皇上。”</p>
生命的最后几天，萧景琰突然释怀了。</p>
他将所有该处理的事情一并处理了，废后，废太子，选新帝，肃清朝堂……以及追封林绾清为皇后，与其合葬皇陵。</p>
生同眠，死同穴。</p>
这大概才是喜欢吧。萧景琰想。</p>
只是…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