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光线昏暗，谭彦清拿着手机靠着栏杆，一半脸隐于黑暗中，另一半在月光照射下，线条清晰。</p>
“去查一件事，这事要保密，尤其是家里。”</p>
谭云承半夜接到大哥的电话有些懵，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闹成那样，如今旧事重提到底要干什么。</p>
蒋棠回家后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国外这些年她的胃算是从始至终的水土不服，她很少吃西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下厨。</p>
吃完饭她感觉胃里的灼烧感没有那么强烈了。</p>
这一晚她失眠了，窗外银河浩瀚，果然夜晚才适合任何一种情绪，它会替人遮掩难过，使人不用将脆弱暴露于世间。</p>
天快亮的时候她沉沉睡去，梦里梦到了她和谭彦清的那些年，他站在学校的门口等自己下课，他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一个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人，在她饿了的时候深夜起床做宵夜。</p>
她还梦到了那一天，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进朝阳区的婚姻登记处，虽然最后还是没有结果，但他对她承诺，进过这个门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只认她当妻子。</p>
太多太多了，他为自己付出太多。</p>
谭彦清什么都没做错，他这一生唯一的错误，就是认识了自己，是她对不住他。</p>
在家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周一上班的时候顾政南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常。</p>
在公司见到蒋棠的时候，后者破天荒地化了个极其精致的妆容。而当看见她眼底的那抹倦色之后，又有些了然。</p>
顾政南望着那个给自己冲咖啡的女人若有所思。</p>
“你不喜欢喝咖啡，为什么冲咖啡的手艺却是这么好？”</p>
蒋棠将咖啡端给他:“顾总您抬举我了，我只是觉得咖啡这个东西太苦了，所以擅作主张加了点麦芽糖，没想到还挺合您胃口。”</p>
顾政南品尝着那杯咖啡，对于她的手艺表示肯定。</p>
“确实不错。”</p>
“您喜欢就好。”</p>
顾政南指了指桌子上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p>
“拿去尝尝，我发现你对茶叶情有独钟。”</p>
蒋棠也没客气提着出了办公室，路过楚牧的工位，还给他留下一罐</p>
“谢了啊棠姐！”</p>
“不用客气，顾总给的。”</p>
楚牧疑惑的眼神看向她:“顾总？他从来不喝绿茶的，没搞错吧，这是谁送来的？”</p>
蒋棠愣了一下，回想着来公司的时候楚牧确实告诉她，顾政南只喝红茶。</p>
“都知道？”</p>
楚牧点点头，蒋棠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手里那罐价值不菲的茶叶。</p>
蒋棠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这些年了她为了忘记某个人，早已强迫自己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可每次心情烦躁时的一杯茶，总是能让自己的情绪沉淀下来。</p>
顾政南对自己这么关注？她不过入职两个月，能让老板对自己这么上心？</p>
晚上顾政南要去应酬，原本这种事是楚牧的工作，可他要临时出差去上海，所以只好蒋棠陪着去。</p>
宴席在北京饭店，蒋棠也大概了解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替老板挡酒呗，没想到席间顾政南却是替她挡了不少酒。</p>
席间顾政南接了个电话，聊了几句挂断后，给蒋棠发去了一串号码，还有一行字。</p>
“去北外接这个人到华磊的会所。”</p>
蒋棠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宴席，她在北外见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p>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穿一件碎花长裙子，扎了个松散的马尾，未施粉黛的一张脸庞，长相十分清秀。</p>
就在蒋棠疑惑自家老板换了口味的时候，小姑娘认出了蒋棠开的车。</p>
蒋棠落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小姑娘见到她有些惊讶，眼中还有些胆怯。</p>
“你好，我是顾总的助理，我叫蒋棠，顾总现在有事，他让我来接你。”</p>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上了车，蒋棠载着她去了顾政南和沈砚舟几位经常去的会所。</p>
作为老板的助理，蒋棠从来不会去打听顾政南的隐私，但对于这个小姑娘，她忍不住有些好奇。</p>
车子在德胜门外大街往北二环驶去，蒋棠开着车，漫不经心的与她聊天。</p>
“你是北外的学生吗？学什么的？”</p>
“我是学阿拉伯语的。”</p>
“我叫蒋棠，能知道你的名字吗？”</p>
“我叫宋冉。”</p>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声询问。</p>
“蒋棠姐，顾先生这个人好相处吗？”</p>
蒋棠想了下，然后笑嘻嘻的说。</p>
“作为老板来说我觉得挺好的，他挺大方的，作为一名员工对于有这样的老板是幸运的。”</p>
宋冉乖巧的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p>
蒋棠将人送到会所便想离开，倒是华磊想留她坐一会儿，可看了眼角落里那位大爷，想想还是算了。</p>
蒋棠已经发现自从她出现在会所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p>
谭云承见到她来，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麻将扔出去。</p>
“政南哥，你这助理看上去倒挺负责，可别大意了。”</p>
顾政南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的说。</p>
“不会。”</p>
周聿上海出差刚回来，这是第二次见到蒋棠，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p>
蒋棠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眼神，沈砚舟今晚也在，她冲他浅浅一笑，便准备离开了。</p>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院子的遮阳伞下坐着一个人，是谭彦清。</p>
见到她，谭彦清悠然的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怎么？见到我不会说话了？”</p>
蒋棠无心与他纠缠，只客气恭敬的喊了声。</p>
“谭先生。”</p>
谭彦清掐灭了指尖的香烟，慢悠悠的起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将她笼罩。</p>
“送我回家。”</p>
“啊？”</p>
谭彦清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送我回家！”</p>
两人的动静不小，坐在屋内的几人都听到了，蒋棠不想与他起争执，只好依着他。</p>
两人坐在车上，蒋棠记得上次跟着他回去过，车子在北二环上了机场高速，车厢内异常的安静。</p>
她随手拧开音响，一个年轻的声音飘荡在车内，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的表白，漫不经心地叙说某件事情、某个人、某份感情，配乐的就是一把木吉他。闭上眼，好像歌者坐在落日的阳台，对着远山浅吟慢唱。</p>
车内太寂静了，就连歌者的喘气声都听得很分清。</p>
“这么多年不回来，北京的路记得还挺清楚。”</p>
蒋棠没理他，只淡淡的“嗯”了一声。</p>
蒋棠将车停在他的别墅门前。</p>
“谭先生，车给您放这里了，我就先回去了。”</p>
男人眼帘微垂，神色莫辨，视线落在前方。</p>
“蒋棠，当年为什么离开北京？”</p>
蒋棠神色未改，淡淡的笑了笑。</p>
“还能因为什么？谭先生这是想旧事重提？不怕真话伤人心？”</p>
谭彦清神色莫测，人倒很平静。</p>
“蒋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了你？”</p>
夜以惊人的速度袭来，惨淡的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留下冷淡静谧的银光，寒气顿生。</p>
夏夜星空像是悲鸣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抹月光斜斜地打在谭彦清绷紧的脸上，薄薄生霜。</p>
那个昔日充满爱意的眼神，如今已经变得空洞而冷漠，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已经随风而逝。</p>
“谭先生，我就是一个垃圾，您这样高贵的人，是不会将垃圾放在眼里的。”</p>
谭彦清气得脸一点一点地发白，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死死地摁在座椅上，眼都红了。</p>
“你说的不错，你就是一个垃圾，蒋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p>
蒋棠双手用力地掰开他的钳制，快速打开车门下了车，谭彦清坐在车内看到那个身影踉跄的消失在了夜色中。</p>
沈砚舟是在蒋棠租住的小区楼下等到她的，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她才回来。</p>
夜色沉沉，月亮如水，谁都没有说话。</p>
见到沈砚舟的那一刻，蒋棠忍了一晚上都泪水不受控制的淌下来。</p>
昏黄的路灯随着晚风摇晃，只照亮他身旁一小片地方，他人靠在车前，那抹猩红是他指尖掐着的烟。</p>
凌晨的街道，只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还在营业，忙了一晚上，她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p>
沈砚舟去给她买了点吃的，蒋棠坐在小区的花坛上吃饭，沈砚舟的脸色异常凝重。</p>
一支烟抽完，他看向坐在那里沉默吃东西的女人。</p>
“离开北京吧。”</p>
蒋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且坚定。</p>
“我答应朋友的事情还没办完，不能走。”</p>
沈砚舟有些焦急的吼着。</p>
“再不走我不敢保证彦清哥会不会对你下手，你想找死吗？”</p>
蒋棠神色不惊的说:“他不会的。”</p>
沈砚舟看着面前这个执拗的女人，他真想把她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进水了。</p>
“蒋棠，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些年了，吃的亏还不够吗？你想等到谭家人来找你吗？”</p>
蒋棠怔怔的望着他，忽然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p>
“舟子，谭彦清是你的大哥，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为什么还会一如既往的对我？”</p>
沈砚舟沉默着不说话，但蒋棠依旧直直的盯着他，誓要问出个答案。</p>
“有些事我以为会瞒一辈子，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那天半夜我离开公司的时候，就怀疑过，因为那天晚上你也在公司。”</p>
沈砚舟皱着眉头，转过头，默默埋首不语。</p>
“别告诉他，我宁愿瞒着他一辈子，他为了我付出太多了。”</p>
眼前这个女人他认识了十多年，何时这样声泪俱下的求过他，如今她卑微到这个地步，沈砚舟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p>
“好，我不说。”</p>
蒋棠只默默的吃着手里的饭不再说话。</p>
沈砚舟发现她这次回来变化太大了，以前活泼的性子变成了现在的沉默寡言，大多时候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顾政南告诉他，他选蒋棠做助理最重要的一条是这姑娘眼中无欲无求，可这也是沈砚舟最担心的地方。</p>
北京后半夜大雨下了整整一夜。</p>
沈砚舟凌晨回到家的时候，天空电闪雷鸣。</p>
山雨欲来风满楼。</p>
.......</p>
蒋棠知道自己惹怒了谭彦清，曾经最熟悉最亲密的人，自然知道刀子捅在哪里最疼。</p>
第二天清晨她刚刚坐在办公室内，顾政南进来了。</p>
“蒋棠，晚上去北外接宋冉。”</p>
“好的顾总。”</p>
顾政南转身往外走，而后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p>
“昨晚没事吧？”</p>
蒋棠耸耸肩，无奈道:“能看到今天的太阳，我挺幸运的。”</p>
她神态自若，倒是顾政南有些惊讶，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告诉她。</p>
“蒋棠，谭彦清现在是国新集团总经理。”</p>
蒋棠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谭彦清能走这条路，也是当初她料想到的，毕竟当年他妈妈曾经明确告知她，她和她儿子不是一路人。</p>
即使回来后没人告诉她谭彦清现在的职位，但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个人的权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p>
临近中午，楚牧沮丧着脸进了她的办公室，蒋棠刚从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她的工位上坐着一个满脸愁容的大苦瓜。</p>
“棠姐.......”</p>
蒋棠“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牧。</p>
“怎么？失恋了？”</p>
楚牧心仪行政总监身边的那个助理姑娘已经很久了，最近听说有个男生在追她，估计这家伙坐不住了。</p>
楚牧委屈巴巴的开口。</p>
“我要被人挖墙脚了。”</p>
说着下巴冲着落地窗外仰了仰。</p>
“就在对面的餐厅。”</p>
蒋棠烦躁的挠挠头，眼眸一转，她问道。</p>
“楚牧，你是不是也想请我吃饭？”</p>
......</p>
对面的餐厅规格很高，她和楚牧两个人平时也就是吃个工作餐的机会，大中午的去那，实在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p>
蒋棠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办公室，她敲门进去了。</p>
“顾总，请您吃饭去不去？”</p>
顾政南坐在老板椅上疑惑的抬起头，金丝眼镜后一双冷眸眯起打量着她。</p>
“你是要请我吃便利店还是盒饭？”</p>
蒋棠神秘一笑，指了指窗户。</p>
“对面！”</p>
顾政南被蒋棠和楚牧二人当了挡箭牌，三人迈着悠闲的步伐进了对面的餐厅，蒋棠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吃饭的二人。</p>
顾政南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俩真心请我吃饭。”</p>
楚牧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蒋棠坦然面对。</p>
“顾总，您就权当为了员工牺牲一下个人时间吧。”</p>
顾政南看了楚牧一眼:“好吧。”</p>
隔壁进餐的两人并没有什么越矩，楚牧一颗心落了地，蒋棠在一旁补刀。</p>
“放心吧，他俩真有点什么，也不会来这了。”</p>
楚牧问:“那去哪？”</p>
蒋棠指指他身后的五星级大酒店，意思不言而喻，顾政南坐在旁边轻声笑了。</p>
“楚牧，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工作上的沉稳呢？这就沉不住气了？”</p>
蒋棠说:“爱情使人盲目，顾总您体谅吧。”</p>
顾政南无奈的摇摇头，对于他身边这两个幼稚的下属有些无语。</p>
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双腿修长，身姿挺拔，西装剪裁得体，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士，年纪六十开外，气质华贵，穿米色中式套装，提黑色的铂金包。</p>
蒋棠全身僵硬，背脊线条紧绷，抿紧了嘴角。</p>
“我去一下洗手间！”</p>
顾政南疑惑的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但很快他就明白了。</p>
谭彦清陪着母亲进了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顾政南，这里离他公司一步之遥，见到他也不惊讶，他对身旁的纪云说。</p>
“妈，政南在那，我去打个招呼。”</p>
纪云点点头，叮嘱他:“别聊太久，昕昕在上面等着呢。”</p>
恰巧顾政南的目光看过来，他便起身走过来与纪云说话。</p>
“阿姨好。”</p>
“政南，在这吃饭啊？”</p>
顾政南点点头:“是，您这是？”</p>
纪云看了眼楼上，说“昕昕在楼上。”</p>
顾政南了然一笑:“明白。”</p>
谭彦清看了眼他的位置，应该是三个人，这会儿却只有楚牧。</p>
“你挺有闲情逸致，大中午的带着助理来这吃饭？”</p>
顾政南神秘一笑说:“助理请我吃饭，我怎么好意思驳了面子。”</p>
纪云在一旁接话:“哎呦，政南，你这助理不错。”</p>
谭彦清不想跟他说太多，适时接过话。</p>
“妈，上去吧。”</p>
上楼的时候，谭彦清不由得回头看向顾政南的位置，他的对面依旧空无一人。</p>
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一楼，蒋棠才回到位置上，顾政南一个人坐在那。</p>
“一个两个的都去洗手间，这就是请我吃饭？”</p>
蒋棠牵强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啊顾总。”</p>
顾政南方望了一眼对面的女人，脸色异常的难看。</p>
“前几次见他，也没见你怕成这样，看来他妈当年没少给你上酷刑吧？”</p>
蒋棠脸色依旧不太好，轻轻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p>
楚牧回来的时候，蒋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隔壁吃饭的二人早就离开了。</p>
回到公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政南拨通了蒋棠办公室的内线电话。</p>
“看窗外。”</p>
蒋棠不明所以的走到窗边，公司位于大厦的八楼，马路对面餐厅门口的场景她看的一清二楚。</p>
蒋棠整个人都僵住了。</p>
她垂眸，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收拢，攥紧了些，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一下又一下。</p>
多么琴瑟静好的一幕，总归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美好。</p>
顾政南叫她去了办公室。</p>
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一点都不激动。如同看到海啸狂奔而来，回头看看，后面是茫茫的沙滩，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也逃不过这场劫难，不如就泰然处之。</p>
“看到了？”</p>
蒋棠点点头，沉默着。</p>
顾政南仰头望了望窗外，今天北京气温极高，天气晴朗，舒朗的天空有难得的蓝天白云。</p>
“那个女孩你应该认识吧，景昕。”</p>
“听说过。”</p>
顾政南知道她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明说。</p>
“晚上的宴席你去安排，然后去北外接宋冉。”</p>
“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