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商务区金属银灰色的建筑充满现代化气息，天然石砖铺就的路面呈现出冰冷的色调，显得不近人情。</p>
临近中午，蒋棠在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心中盘算着这段时间恐怕和高跟鞋无缘了。</p>
即将进入秋天的北京，再次迎来了高温，蒋棠将办公室的温度调到了最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p>
楚牧要去香港公司盯着新收购的酒店项目，接下来她即将身兼数职，成为顾政南的左膀和右臂。</p>
想起顾政南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她就生气，蒋棠觉得他比自己家里的榨汁机还厉害，活脱脱的资本家压榨劳动人民。</p>
楚牧走的时候给蒋棠投来同情的目光，蒋棠终于理解了当初自己入职时，楚牧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了。</p>
蒋棠开始陪着他见投资人，见客户，出入各种宴会，酒席，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回去到凌晨，索性她给阿姨涨了工资，就让她住在家里。</p>
顾政南以前很少带她出来，因为楚牧跟在他身边多年，有些人际关系他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p>
这次顾政南发现，蒋棠的交际手腕一流高超，热情分寸和客套都掌握得炉火纯青，他有些理解，谭彦清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了。</p>
今晚的领导有些难应付，顾政南这样的小辈在席间也自降身份，京城这座权力交织的城市，没有谁会永远安稳的处在高处，自然也不会永远处在低处，多方关系中间分寸的拿捏，是成年人在社会生存永远无法躲避的一个问题。</p>
顾政南喝的有些站不稳，硬撑着送走领导后，蒋棠给他在楼上开了房间送他上去。</p>
顾政南已经喝的烂醉，蒋棠将他扶到床上，她一个女人照顾他也不方便，只给他床头上放了一杯水便离开了。</p>
站在走廊等到电梯上来打开门的那一刻，她一时愣住了。</p>
谭彦清站在电梯里，剪裁得体的西装将男人的身形衬得异常高大英俊，电梯里的光线将他五官棱角描绘得有深有浅，特别是眉眼，深邃如旋涡，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p>
他的手臂被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挽着，两个人的动作很是亲密。</p>
蒋棠微微低着头，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子的长相，但她知道，很美。</p>
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温和的笑容。</p>
“谭总好。”</p>
谭彦清眼神淡漠的瞥了一眼，然后和身旁的女人下了电梯，往身后的房间走去。</p>
蒋棠走出一楼大厅，五星级的酒店夜晚金碧辉煌，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苍白无色的面容。</p>
第二天清晨，蒋棠来给顾政南送衣服，房门打开，昨晚烂醉如泥的某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蒋棠坐在外面的客厅等他，两人一起下了楼。</p>
在一楼大厅蒋棠再次见到了他，不过这次是一个人，顾政南见到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p>
蒋棠并没有上前去听二人聊了什么，她站在入口处等着顾政南。</p>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病痛，有人死于岁月，却没有人会死于心碎。</p>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p>
车子行驶在亮马桥上，蒋棠送顾政南回宝钞胡同的顾家老宅，蒋棠开着车一路沉默，神色清冷。</p>
顾政南让蒋棠将车停在了胡同口，他自己下了车回家，蒋棠落下车窗，注视着顾政南，她轻声说着。</p>
“顾总，谢谢。”</p>
顾政南无所谓的摆摆手:“在周围逛一会儿，半个小时。”</p>
蒋棠望着走进巷子的那道身影，跟在顾政南身边这么长时间，都是楚牧跟着他回老宅，他从不吩咐蒋棠做这些事。</p>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p>
这几位的老宅离得很近，以往蒋棠去赵庆方那里，她从不愿意在这附近闲逛。</p>
有些人真的是不见为好，见了容易有血光之灾。</p>
过了半个小时顾政南上了车，蒋棠载着他去方家胡同附近见人，她将车停在外面等着，大慨今天见的人有些特殊，顾政南没用司机，就连她都不用跟着。</p>
身后不远处就是雍和宫，转过一条街角，雍和宫的朱红色砖墙和黄色琉璃瓦已经远远在望。</p>
仿佛还看得到殿宇上升着袅袅的烟雾。</p>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张望，墙下有许多贩卖香火的小摊贩，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过了昭泰门的牌楼，有一条长长的方砖砌成的绿荫甬道，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秋天银杏叶子变黄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美。</p>
蒋棠有些愣住了，一颗心剧烈的震荡。</p>
顾政南出来没见到人，四处望了望，发现她正站在路边里发呆，神情恍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p>
蒋棠见到他出来，急忙跑回去，车子驶出方家胡同，顾政南问她。</p>
“刚才怎么了？”</p>
蒋棠忽然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头试探性的问后座的男人。</p>
“顾总，能不能去个地方？”</p>
........</p>
蒋棠在售票处买了票，和顾政南进了雍和宫，顾政南也没问她为什么，大殿内袅袅的烟雾弥漫，蒋棠有些难以忍受的皱着眉头。</p>
“你还信这个？”</p>
蒋棠轻轻的摇头:“不信。”</p>
她淡淡的说着:“世人爱信神佛，可神佛高高在上，哪里知晓世人的苦。”</p>
顾政南意味深长的看向她，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p>
穿过雍和宫的长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p>
两人在殿里逛了一圈便出去了，顾政南有些感慨。</p>
“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来这里。”</p>
蒋棠在一旁补刀:“还是被自己的下属强拽来的。”</p>
顾政南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忽然问她:“说吧，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p>
蒋棠脚步一顿，拿出手机给顾政南看了一张照片。</p>
“您看看，这张照片是在这里拍的吗？”</p>
顾政南看着她手机里的照片，只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也是同样的红墙，蓝天白云，这个背景他似乎有些熟悉。</p>
顾政南忽然想到了什么:“跟我来。”</p>
蒋棠跟着他出了雍和宫，走进了一条小巷子，蒋棠再次拿出来那张照片，她惊住了。</p>
果然是这里。</p>
可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依然毫无线索。</p>
顾政南看着她满脸沮丧的样子，纵使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此刻也有些好奇。</p>
回去的路上蒋棠将事情娓娓道来。</p>
“我在美国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她大学时谈了一个男朋友，那男的突然回国，此后再无音信。”</p>
顾政南问她:“那你怎么着？找到那个男人揍他一顿？”</p>
蒋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力道有些大了，她慢慢放松下来。</p>
“我朋友去世了，车祸，临终前她有些事委托给我。”</p>
顾政南忽然沉默了，车厢内只有电台里传来男女对唱的情歌，清新质朴的歌词，悠扬绵长的旋律，空灵清亮的女嗓，磁性圆润的男嗓，将一曲《只是没有如果》演绎得如泣如诉。</p>
回到公司，蒋棠被巨量的工作包围，偶尔还要替顾政南冲杯咖啡，某位资本家也不轻松，上海的酒店最近发生了高层变动，谭彦清计划下周出差上海。</p>
周末的时候她去了嘉园，将里面的家具打包卖到二手家具市场，然后将房子挂到了中介。</p>
北京这座城市，对于她这样一个异乡人来说，始终如同池塘中的浮萍一般，无法扎根。</p>
这里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让她感到陌生和疏离。</p>
这种陌生和疏离是和在旧金山不一样的。</p>
北京的夏天悄然落幕，阳光不再那么炽热，微风中渐渐透出一丝凉意。</p>
树叶开始微微泛黄，像是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似乎在向夏天告别，迎接即将到来的秋天。</p>
蒋棠卖房子的事，原本谭彦清不知道的，可奈何生活总是充满了戏剧性。</p>
那天晚上顾政南在俱乐部请客吃饭，蒋棠替他安排好一切准备离开时，谭彦清进来了。</p>
蒋棠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连衣裙，裙子的口袋有些浅，她忙着替顾政南拿酒，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掉了出来。</p>
谭彦清在她身后看到了她掉落在地毯上的手机，手机上的微信提示自然也看到了。</p>
那是中介给她发的消息，问房子价格能不能降一降，蒋棠正在忙着伺候领导，压根没有看到。</p>
谭彦清捡起她的手机，忽然轻笑一声，他冷冷的质问她。</p>
“你要卖房子？”</p>
蒋棠拿着酒杯的手一颤，那一刻她心里轻轻一抖，然后耳边仿佛听到一声细碎的破裂声。</p>
她的沉默让谭彦清更加确定了这个消息。</p>
他坐在酒桌前，今晚该在的人一个也不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二人身上。</p>
“怎么着？养孩子没钱了？我记得这房子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吧。”</p>
蒋棠没说话，这样将自尊心揉碎，踩在脚下的时刻，她人生中经历太多了。</p>
谭彦清忽然站起来打量着她，蒋棠今天穿了件带领的裙子，刚才包厢里人多，她有些热，便将脖颈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这会儿她脖子上的那条项链终于露了出来。</p>
谭彦清眯起眼睛看着她脖间挂着的那枚戒指，嘴角挂着一抹嘲讽。</p>
“看来是这个不值钱，能让你留下来，只是，你不配！”</p>
忽然叮的一声细响，谭彦清将她脖颈上那条项链扯了下来，然后大步离开了包厢。</p>
她闭上了眼，耳边一片寂静，洁白的脖子已见血痕。</p>
一个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她不用看，都能知道这些人脸上是什么表情。</p>
她早已麻木。</p>
最后是沈砚舟拿过她的手机，送她出了包厢，并吩咐司机送她回家。</p>
蒋棠让沈砚舟的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附近的路边，她下了车对司机道谢。</p>
“麻烦您给沈总说，我没事，让他放心，太晚了我就不给他打电话了。”</p>
一路过来，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重新调整好，又是平日里外人见到的那副面孔。</p>
皓月当空，远处的高楼灯光璀璨，仿佛炫耀着城市的繁华。</p>
他向来如此，淡漠而热烈，决绝而深情，这其中不过是不爱与爱的区别。</p>
蒋棠领教过他的深情与热烈，如今终于得到他的淡漠与决绝。</p>
她在便利店买了包烟，一个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抽着，烟雾缓缓升起，她静静地看着，眼神迷茫，夹着烟的手指轻轻颤抖着，烟雾缭绕中，那道身影显得有些孤独和无助。</p>
夜已沉，人也安睡，看上去是在同一个世界里，有的人还在看星星，有的人已进入梦想，有的人还抱紧过去不放，都是路过人间却活得各有不同，总归一句话，何必为难自己。</p>
这些年一路走来让她明白，生死之外无大事。</p>
第二天中午，顾政南将她叫去了办公室。</p>
“没空请你出去吃，工作餐可以吧。”</p>
蒋棠望着桌子上的午餐，不由得往散伙饭上面想。</p>
“别怕，不是散伙饭，你工作上又没犯错。”</p>
蒋棠坐在顾政南的对面，垂着眼，神色有些淡漠，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其间，蒋棠明明感觉到顾政南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p>
蒋棠抬起眼皮，看着他。依旧是那张脸，眉梢微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p>
“顾总，我......”</p>
顾政南挑挑眉，问她:“怎么？遇到这么点事就爬不起来了？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p>
蒋棠低着头沉思，顾政南一双眼眸深邃。</p>
“蒋棠，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的。”</p>
面前这个男人语气虽是温和的，但蒋棠依然能感受到深深的压迫感，顾政南和谭彦清是不同的，谭彦清那个人是骨子里的淡漠，冰冷，除了身边极亲近的人，外人不会见到他的另一面。</p>
她跟在顾政南这些日子，她明白这个男人有无数个面孔，最常见的就是温和的，随意的，偶尔讲话带着点幽默感，可蒋棠明白，那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p>
这样的人，其实更可怕。</p>
以前谭彦清曾经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蒋棠自从见到顾政南，她才明白这句话简直就是顾政南的代名词。</p>
蒋棠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她眼神坦荡，语气温柔且淡漠。</p>
“顾总，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p>
顾政南怔了一秒，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p>
“注意保护自己。”</p>
“谢谢。”</p>
太阳渐渐西沉，办公室里染着落日余晖。</p>
蒋棠傍晚下班将孩子送去了赵庆方那里，其实夏天愿意去蒋棠挺开心的，特殊的家庭环境她能感觉到孩子对于亲情的渴望。</p>
她到的时候，赵庆方正和周青大师坐在胡同口的槐树下棋，见到蒋棠的车子开过来，二人暂停了棋局。</p>
蒋棠将孩子交给老人，并叮嘱了阿姨几句。</p>
“千万不要给他吃芒果和西红柿，哮喘的药我准备了很多，一定要给他随身携带。”</p>
阿姨在旁边记着，坐在旁边的周老先生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的小男孩，心底泛起一丝涟漪。</p>
这也太巧了。</p>
赵庆方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蒋棠不想让老人操心太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p>
离开赵家的时候，她在门口遇到了周聿，他来接周老爷子回家，蒋棠客气的和他打招呼，倒是周聿多问了一句。</p>
“没事吧？”</p>
蒋棠轻松的笑笑“挺好的，就是这几天夏天可能麻烦你们了”</p>
周聿看着在院子里嬉笑的小家伙，心忽然软了一下。</p>
“没事，夏天这孩子古灵精怪的，我挺喜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