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杀伐果决的安陵王,此刻忽然像丢了心,深深的吻着她沾满鲜血的额头。
“我带你回家。”
安陵王脱下身上披着的裘绒披风,像是怕她冷了,小心的将她冰冷的身体裹起来。
一双不染纤尘的手将沈云溪横抱在怀中,沾了满手的暗红。
起身的瞬间,他腥红的眼中还有泪划过。
竟是那般的绝望凄然。
沈云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却忽然也跟着难过。
她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真心为她流泪的,竟是曾在战场上刀剑相向的敌人。
“将魏云简,沈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将这皇城,屠杀干净,给她陪葬。”
安陵王的声音又轻又平静,沈云溪却听出了他滔天的怒意和恨意。
外面下起了大雪,安陵王抱着沈云溪,一步步踏雪而行。
沈云溪随着自己的尸身,漂浮在安陵王身边。
身后,是魏云简和沈琬的哀嚎之声。
可沈云溪却觉得因为这场雪,天地之间仿佛都是安静的,只剩下踽踽独行的安陵王和她。
皇城一时间火光冲天,沈云溪心痛着她的孩子尸骨未寒,却见安陵王的手下小心的将她的孩子放入一个小小的棺椁之中,一路抬着,随着安陵王亦步亦趋的走。
安陵王一路将她带回沈家大宅,这里每一处,都仿佛还是她未出嫁之前的模样,那般的熟悉,亲切。
安陵王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为她宽衣,为她梳洗。
洗去一身血腥,他又为她换上了一套大红的衣裙。
接着盘发,描妆,他都做的熟稔又温柔。
沈云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等到最后,她才恍然发觉,他将她打扮成了新娘的模样。
只是可惜,她的脸色惨白,他仔细化出来的红妆,根本掩盖不了她的死气。
他却浑然不觉,只淡笑着轻抚她的脸:“很早的时候,我就想过,等你嫁给我,便是我来亲自为你上妆。”
“可最后,你嫁的人不是我。”
“我早与你说过,魏云简不是良人,可你不听。”
“若当初,我去抢婚,我带你去天涯海角,你便不会死了。”
“可那样的话,你会恨我的吧?”
“终究,我还是不舍得让你……”
安陵王拥着沈云溪,自嘲的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愈哭愈痛。
嚎啕,悲恸,像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沈云溪呆了,她为魏云简南征北战多年,屡屡与安陵王交手,从未见过安陵王如此失控,如此失态。
他为什么会哭,他为什么,会待她这般深情?
沈云溪飘到安陵王面前,仔仔细细的端详他。
好半晌,终于从他坚毅俊朗的眉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她想起了那个小时候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少年,沈寒舟。
十数年不见,她已经快认不出他了。
沈云溪从小与沈寒舟水火不容,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她不遗余力的打压欺辱他,最后,她还直接将他逐出了家门,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
可她从未想过,这个从小就被她厌恶至极,伤害至深的人,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
沈云溪后知后觉的怔愣在那里。
我爱的人伤害我,我信的人算计我,唯有我恨的人是真心爱着我。
沈云溪的眼渐渐红了,“沈寒舟,为何,我伤你那么深,为何你还愿意护着我?你明明应该恨我!你明明应该在看见我死的时候觉得痛快才对!”
“我想你已不愿再做魏云简的皇后,今日我便与你完婚,到了底下,你只需与那鬼差说,你是沈寒舟之妻,与旁人无关。”
沈云溪一怔,不,她这已被万人践踏过的身子,配不上沈寒舟这样干净的人!
她不能脏了他的名声。
可沈寒舟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柔声的说:“你放心,没有人玷污过你,沈琬找的那些乞丐,早在碰你之前就已经被我杀死,每一晚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是我。那孩子,也是我们的。可我没有护你们母子周全,你若恨,便恨我吧。”
沈云溪热泪盈眶摇着头,她怎么会恨他,是他一直在护着她的清白,是他给了她一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恨他!
“溪儿,今日,我们便成婚吧。”
沈寒舟点燃两只红烛,烛火熹微的摇曳,烛身写着大红色的喜字。
“一拜,天地!”
他自己为自己喝了一声,面朝天地做了一揖。
“二拜,高堂!”
沈寒舟又朝着旁边沈云溪父亲威远侯的牌位做了一揖。
“夫妻……”
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哽咽。他朝着沈云溪深深的作揖。
“对拜!”
端起桌上一杯酒,沈寒舟看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沈云溪,忽然笑了。
“溪儿,从此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我听闻黄泉路上很冷,你且等我,我很快便来。”
沈云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哭着朝他扑过去。
“沈寒舟!不要!不要!”
沈云溪从沈寒舟身体穿过,身为一缕魂魄的她,终究没能阻止他将那杯酒喝下。
沈寒舟缓缓坐在她身边,像是怕她走丢了一般,紧紧攥住她冰冷的手。
“溪儿,别怕,我这就来寻你。”
看着沈寒舟口中溢出黑血,缓缓闭上了眼,
烛短愁长,映着沈寒舟已经没了声息,却含着满足笑意的脸。
沈云溪怔在原地,泪流满面!
心上刻上了深深的遗恨。
“沈寒舟……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你若还爱,我必舍命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