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p>
外婆的死被妈妈利用,成了我新电影的垫脚石。</p>
媒体放出我在葬礼上哭到昏厥的照片。</p>
并配题【戏如人生】</p>
可炒作太过,流量反噬。</p>
我被挂在广场挨骂,就连外婆也受到波及。</p>
[老太婆,死了还要出来炒作,真恶心!]</p>
我抑郁加重,可妈妈却笑得嘲讽。</p>
[别装过头了,程禾愿。像个疯子一样。]</p>
[你要是接受不了,就下去陪她啊。]</p>
后来,我真的从河里被打捞上来。</p>
媒体依旧感叹人生如戏,可妈妈却疯了。</p>
1</p>
我失魂的抱着外婆的骨灰时,周围骤然亮起的闪光灯却让我的心颤了一瞬。</p>
还未走出殡仪馆的门,哭到缺氧的我带着未干的泪痕,茫然地看着围上来的记者。</p>
[程小姐,听说去世的是您外婆,能分享下心情吗?]</p>
[您最近多次节目上精神状态欠佳是因为亲人吗?]</p>
保安护送着我上车,我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抑制住涌上心头的绝望和悲恸。</p>
遥遥地,看到了人群后的妈妈——</p>
我的经纪人,一手将我捧到这个位置的人。</p>
她没空送她的母亲最后一程,哪怕我在殡仪馆等了她一整天。</p>
打了无数个电话苦苦哀求,只求她来送外婆最后一程。</p>
这是外婆最后的心愿,她希望死时能看到自己的女儿过得好,过得开心。</p>
外婆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p>
我一早就跟妈妈说过,如果她不愿意来,那至少别带其他人来打扰外婆。</p>
可在我的哀求下,她还是引来了记者。</p>
连外婆的最后一点体面都没留下。</p>
我强撑着回到房间,哆嗦着咽下半罐药片,才感觉头脑清醒了一点。</p>
理智终于从铺天盖地的绝望中抽离,我颤抖着打开手机。</p>
果不其然,[程禾愿外婆去世]已挂在热搜上。</p>
打开一看,甚至还放出我在灵堂里哭到昏厥的照片。</p>
连外婆的遗像都清晰可见。</p>
我想起先前灵堂里几个我没心思在意的陌生面孔。</p>
悲愤交杂成片涌上大脑,呼吸都杂乱得不行。</p>
不用说,都是妈妈安排进来的。</p>
再看热度增加的话题,都与我的新电影有关。</p>
妈妈不愧是眼光毒辣的商人,完美掌控流量。</p>
我的新电影有关女性的成长,主人公也有失去亲人的遭遇。</p>
如今剧照和葬礼上的我照片放在一起。</p>
一句[戏如人生],完美将视角移到电影上。</p>
我顿时被气笑了。</p>
妈妈就像摄像头,埋藏在我生活的所有角落。</p>
可外婆呢?</p>
妈妈隐瞒她重病的消息,只为不影响我的行程。</p>
外婆闭了眼,我才匆匆赶来送她最后一程。</p>
她的死,似乎成了妈妈为我博得关注的工具。</p>
连网上,也都是铺天盖地的辱骂。</p>
【程禾愿一个人出来炒作还不够,还把死人拎出来?】</p>
【真晦气,死老太婆真活该,程禾愿也一起下去陪她得了。】</p>
甚至还有黑粉查出外婆的墓地,说是要去打卡纪念。</p>
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我压垮,我条件发射地去摸药瓶,可钥匙插门的声音灌入耳中。</p>
我猛回头,果不其然看到打开门的妈妈抱臂站着,钥匙叮当作响,宛如催命符。</p>
我的门上锁也没用,她有钥匙。</p>
[明天有个访谈,要你谈谈新电影,正好和今天感受结合一下,卖个惨。在镜头前想哭也憋着,这样网友才更心疼。]</p>
她的唇一开一合,声音宛如利刃,心脏处一阵钝痛。</p>
我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崩溃地朝她大吼,[你眼里就只有流量吗?]</p>
眼泪喷涌而出,言语也失控地成堆脱出。</p>
[你把外婆的死当什么?!</p>
[把我当什么?我也是人啊!我不是你成名的工具!]</p>
2</p>
凌晨两点,我如幽魂游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p>
误触手机页面上的聊天记录,外婆的声音灌入耳中。</p>
[禾禾啊,什么时候回来呀,家里的桃子熟了。]</p>
外婆熟悉的乡音里带着期许和小心,顿时苦涩如桃核堵在喉中,越是挣扎越是剧烈。</p>
我下意识地翻口袋里的药瓶,抓住瓶身时仿佛拽住救命稻草。</p>
可颤抖着打开药瓶,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p>
悲痛如无形的巨手压盖住口鼻,前方波澜的江水却静静淌着,对岸此时显出一个人影来。</p>
流淌的江水仿佛蜿蜒成一条乡路,夹岸桃树层叠叶间,硕大的果实影影绰绰。</p>
外婆站在门口,遥遥地唤我,[禾禾啊,回家呦———]</p>
凉风吹散泪珠,我闭上了眼,毅然向前。</p>
[外婆,我来了。]</p>
身子涉入水中,刺骨的江水四面涌来,将我包裹住。</p>
脚下失去支撑,我一个失衡,就被江水冲去,整个人陷入水中。</p>
江水灌入口鼻,直入胸腔,窒息感一点点吞没我的理智。</p>
肉体疼痛侵袭,灵魂却异常轻盈。</p>
这个场景,我幻想了无数次。</p>
曾经我也泡在浴缸里,任由割破的手腕上的血流出,任由水漫过头顶。</p>
是外婆的电话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p>
[禾禾呀,今年结了好多桃子,外婆都给你留着......]</p>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p>
可偏偏就像一条绳索将我拉住。</p>
良久,在外婆一声声呼唤下,我终于回答:[好,外婆你等我。]</p>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此时外婆已病入膏肓,说话都有气无力。</p>
我从浴缸里站起,和闯进来的妈妈四目相对。</p>
她愣了下,眉头立马蹙紧。</p>
[明天进组了,这次拍摄多重要你不知道吗?能别作了吗?]</p>
她眼底的满是不耐烦,移过我手腕上的疤时,甚至嗤笑一声。</p>
[怎么还爬出来?不舍得死?那就给我安分点。</p>
[最好带着这份死气好好拍摄,别在我面前演。]</p>
巨大的苍凉下,我呼吸几乎停滞。</p>
不过一晚,第二天热搜又被我割腕自杀的消息霸占。</p>
妈妈扫过我袖子盖住的手腕,一把拽住,[露出点啊,不然怎么炒作?]</p>
她语气上扬,兴奋地盯着热度飞涨的话度,全然不顾黑我的消息。</p>
【得得得,全世界都知道程禾愿为戏痴狂要死要活了......】</p>
【营销点什么不好,营销抑郁症?】</p>
【我看她上综艺神经兮兮的,装得够像啊。】</p>
妈妈对此却十分满意,[黑红也是红啊。]</p>
是的,她的眼里只有流量,将我的病痛营销成走不出戏。</p>
也是,她压根不信我重度抑郁,只以为我一直在作践自己好反抗她。</p>
可是妈妈,江水层层漫过头顶。</p>
我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p>
或许我将红遍大陆,那时你该满意了吧。</p>
3</p>
我的尸体被黑夜吞噬。</p>
可灵魂却飘在上空,仿佛被牵引着般,我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妈妈身边。</p>
清晨五点,她如往常一样叫我起床锻炼,可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她气笑了。</p>
[长本事了?]</p>
她眉头紧锁,在我的电话毫无回应下,气愤地骂道,[呵,有本事别回来。]</p>
眼见着采访的时间将近,面对催促,她只好赔笑着自己上场。</p>
请不到当红明星,请到曾经红遍半边天的影后也是值了。</p>
是了,我的妈妈程庆贞年轻时斩获电影奖无数,是各大名导的宠儿。</p>
她年少成名,一路顺风顺水,此生第一个坎坷,在我的爸爸。</p>
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豪掷钞票大张旗鼓追求。</p>
年轻的妈妈轻而易举陷了进去,嫁进豪门时,她觉得人生简直易如反掌。</p>
为了坐稳豪门太太的位置,她抛弃了事业,迅速怀上了我。</p>
可换来不是家族的认可,而是爸爸的出轨。</p>
他这般潇洒的人物,一时兴起娶了我妈。</p>
着她从明媚的少女变成尖酸的妇人,顿时兴致全无。</p>
在我妈在卧室抓到不知第几个女人后,她终于崩溃大闹。</p>
那场离婚闹得很难看,毕竟这对曾经的金童玉女,如今甚至要兵刃相向。</p>
爸爸的家族并不承认我妈,当然不可能承认我这个没用的女婴。</p>
离了婚的我爸宛如一身轻,面对媒体,他夹着烟洒脱一笑。</p>
[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混成什么名堂。]</p>
一语成谶。</p>
妈妈没有重现当年的辉煌。</p>
生了孩子的她不仅身材走样,美貌不再,演起戏来再无灵气,有的市侩和狰狞。</p>
媒体尖锐点评,【昔日影后离婚后成带娃村妇?出路何在?】</p>
那天妈妈在剧组挨了一顿骂,曾给她做配角的女星扬着下巴,笑得嘲讽。</p>
可妈妈什么都没说,她拉着我的手走出剧组,替我买了一个冰淇淋。</p>
她不再执着演戏,随便找了个工作。</p>
那时的她记得我爱吃桃子,要软和的,好剥皮的,粉嫩的。</p>
我抱着桃子啃时,她就静静地看着我笑。</p>
那时阳光灿烂,妈妈在我心中,永远是最漂亮的大明星。</p>
美好的日子戛然而止爸爸再婚那年,他娶了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小明星。</p>
那辆豪车停在门口将我抱走时,我哭喊着叫妈妈。</p>
陌生的男人带着玩味的笑,说该叫他爸爸。</p>
许是血缘关系作祟,或是他带我来的餐厅实在好吃,我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p>
漂亮的姐姐笑着逗我,[我和你妈妈谁漂亮?]</p>
她的眼却往爸爸那里瞟。</p>
爸爸这时就像逗弄小狗一样,大手搂着她的腰。</p>
妈妈就是这时出现的。</p>
她还穿着工作服,脸上全是汗,刘海湿答答地粘在额前。</p>
看到我坐在爸爸腿上时,那双红透的眼霎时不忍置信地瞪大。</p>
还未褪去的担忧,交杂着迅速滋长的愤怒。</p>
死一般的寂静中,爸爸调笑地开口。</p>
[难怪女儿饿得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你这像个什么样子。]</p>
他轻飘飘地扫过妈妈全身,见证她所有的狼狈。</p>
妈妈第一次,如此愤怒地冲到我面前,将我拽了过来。</p>
她睚眦欲裂,抡起胳膊扇了我一巴掌。</p>
[程禾愿,你个没良心的东西!]</p>
4</p>
年少的我并不知道,妈妈的愤怒,在于我的背叛。</p>
我没有和她站在统一战线。</p>
她在被众人奚落走投无路时没有崩溃,却在此刻歇斯底里地大喊。</p>
这场闹剧被记者拍下,爸爸光鲜亮丽,妈妈如同泼妇。</p>
她带着我接受采访,不再温婉。</p>
而是在镜头前大声控诉着爸爸的不作为,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展现在人们面前。</p>
舆论逆转,众人同情妈妈的同时,将目光放在被推出去的我身上。</p>
他们说,这小女孩倒完美继承父母的优点,是十足的美人胚子。</p>
于是年少的我,被妈妈带进来剧组。</p>
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程禾愿,你要红到让你爸爸后悔。]</p>
如今的我,算是如她所愿。</p>
我的新电影播出在即,邀不上我的媒体们甚至乐意采访妈妈。</p>
[禾禾这孩子,从小入了戏,就出不来了,有时我真担心她......]</p>
镜头前她笑得温婉,面目担忧。</p>
[前段时间拍摄《送别》,成夜成夜的失眠,也一直在用药。</p>
[结果戏拍完,禾禾外婆就去世了,可能就是上天的安排吧,难怪她分不清戏和现实。]</p>
说到此处,妈妈还落了几滴泪。</p>
主持人见状立马接话。</p>
[是啊,禾愿真的是天生的戏苗子,《送别》的任导演在前不久还大肆称赞她的天分。</p>
[这么一看,她确实和电影中的主人公双双很像,难怪大家都说她是天选女主。不过原著里双双的结局却不太好,不知道电影结局会不会给她安排一个明媚璀璨的未来呢?]</p>
妈妈这时会心一笑,[那可不能剧透,这月十号,等着大家在影院自己寻找双双的结局。]</p>
现场一片欢腾。</p>
妈妈告别了工作人员,转头立马板下脸来。</p>
[程禾愿呢?死到哪里了?]</p>
她朝我的小助理骂道,眉宇间满是戾气。</p>
[贞姐,网上有留言说,看到程老师昨晚在江边徘徊......]</p>
小助理欲言又止,[那边现在围满了警察,好像发现了尸体......]</p>
我妈一愣,眼里闪过一瞬茫然。</p>
仅仅一瞬,立马被我熟悉的冷漠和讥讽取代。</p>
[程禾愿怎么可能舍得死,她不过就是装的。]</p>
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起来。</p>
[请问是程庆贞女士吗?我们在江边打捞出一具女尸,经鉴定应为程禾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