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p>
我的连青,从来不会怕我。</p>
“那书里还说了什么?只说了沈连青是因为高烧才落得那般境地么?”我的手向下,直到握住他攥紧的拳。指甲扣住他虎口,只轻轻一用力,他便不由自主地松了手。</p>
我伏在他肩头,想说话,却如鲠在喉,只能发出狼狈的呜咽声。这浩大的天地间,我已分不清自己的喜悲,就算想反驳他,想戳破他的谎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相信他说的一切。</p>
“......没别的了,我和你说的就是全部。”反应过来的沈连青再次攥紧拳。我没有收回手,手指也被他握住。并不是因为起了什么暧昧的心思,他只是在害怕,怕我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提前制住我。</p>
我轻轻笑了,很快又觉得无趣,便抬起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姿势亲昵得过分。</p>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敢抱我。我心疼他,所以才不逼他,只觉得来日方长。”</p>
“......公主这样的身体,说什么来日方长,是不是太可笑了些。”</p>
沈连青强作镇定,握住我的手越发收紧。我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大拇指轻慢摩挲着他虎口深深的伤疤,掰过他的下巴,与我对视。</p>
少年的眼睛,真是漂亮得出奇。多了以前失去的生气,满腔热忱的抱负与期冀,甚至配了许久不曾穿过的那套玄黑骑装。我很久没见他这样打扮过了,几年来总是一副儒雅的模样,都快忘了他骨子里该是这副模样。</p>
可一想到眼前之人只是个换了壳子的冒牌货,我的心就愤怒非常,恨不能把他亲手剁碎。</p>
可是同时,他给我的感觉又那么熟悉,和几年前,我最开始认识的沈连青那么相似。</p>
我璀然一笑,凄艳非常:“你该明白,我的爱若真的那么大方,他又怎么会做了我的驸马?”</p>
漆黑的眸子陡然瞪大,苍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像一副精致的画。</p>
“你......!”</p>
“不如回去好好找找连青的东西,总该有只言片语要留下。了解了我是怎样的人,再来提要求也不迟。”我抚摸猫儿似的摸摸他的脸。那双薄唇,他曾多少次崩溃地哭泣过。上面渗出颗颗鲜红的景色,我都还历历在目。</p>
“解除婚约一事,你不必再提。他逃不掉的,你,当然也逃不掉。”</p>
我放开他,重新抱起暖炉,拢了拢披风,露出个格外温柔小意的笑来。</p>
“夜已深了,我们回去吧,驸马。”</p>
8</p>
我未曾学过什么宽容大度,从小只知道要摆出一副仁慈的笑脸示人。母后那般做,我也就那般学,不知不觉,人人都赞我一句端庄温婉。</p>
因着生来身子不好,我宫中常年来往各方大夫,药香四溢。沈连青教我写字,玩笑地往砚台里加了几滴药,写出来的字不贴纸,墨汁顺着纸页的纹路四散逃开。我心里不悦,又不舍得冲沈连青发脾气,晚些待他走后,便轻描淡写撕了今日的功课。</p>
父皇来到我宫里要检查,我便支支吾吾拿不出来。他动了怒,让人罚了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还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因我的顽皮受到惩罚的情景。我哭了许久,心情却随着宫女的哭喊而渐渐愉悦起来。</p>
反正事后,不管是父皇还是那宫女,我只需要随意哄哄便翻篇了。</p>
只有沈连青不同。旁人若敢笑话我,我有千百种手段叫他死都死不明白;若敢捉弄我,我亦有无数的法子,让他挫骨扬灰。</p>
可他,早上还说我身上的药味重,下午便亲手为我熬了两个时辰的药端来;分明刚笑话过我连蝴蝶都捉不住,到了夜里,又小心翼翼捧了一罐流萤,摆在我房中。</p>
感兴趣的,我就要得到。更何况我爱的,更是要攥在手里,绝不放开。</p>
沈连青有抱负。他想做驰骋沙场的大英雄,想当大庇寒士的朝中臣,想要定国安邦,要功名利禄,要万世敬仰,青史留名。</p>
所以他疏远我,怕我要他做驸马。他拿不准父皇是更看重他的才华,还是更娇宠他最最宝贵的女儿。</p>
我顾忌皇家脸面,并不过多纠缠。沈连青自然是求之不得,与我之间的礼数周全,态度越发恭谨。</p>
我面上不显,依旧扮演着众人称颂的公主,只是犯错的次数多了些,生病的次数也多了些。</p>
每次,看着手下人被我牵连得可怜兮兮地跪在我床边,眼神惊恐地待命,又满含期待地望着我,我本该快意的心,却怎么都觉得沉重。</p>
沈连青不属于我。这件事对我而言,足以让我的愤怒长燃不灭。</p>
而得到,恰好是我最擅长的。</p>
9</p>
沈连青对我避而不见,已经三天了。</p>
自那日宴会他逃之夭夭后,就一直称病不肯进宫见我。我有些恼了,让他进宫来,我为他宣太医,他却兔子似的一溜烟到了城外远处的寺庙里拜佛,赶不回来。</p>
又是生病又是上香的,倒也没妨碍他风流快活。底下人来报,说红香楼来了个玉面公子,自称月无圆,洋洋洒洒挥墨长诗一首,叫那卖艺不卖身多年的头牌雪薇都为他神魂颠倒。</p>
我忍了几日,看他是打定主意要躲到底,干脆起驾去了定远将军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