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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口望出去,杰克看见穿着大衣的少年在严寒中缩着身子,穿梭于图书馆和其他校舍间。早上曾与杰克说过话的高年级生埃瑟里奇也在校园里,围巾下摆在身后翻飞。
理查德从床边的小衣柜里取出一件花呢运动外套。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你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尽快回新罕布什尔。我现在得去参加篮球练习,要是我缺席,等弗莱泽教练回来,他会要我罚跑操场十圈的。今天有别的教练代课,而且弗莱泽教练警告过,要是谁敢偷懒,铁定让我们吃不完兜着走。要不要我借你些干净的衣服?我起码还有件衬衫合你的尺寸——我爸从纽约寄来的,不过‘布鲁克斯兄弟服饰店’寄错尺寸了。”
“拿出来看看吧。”杰克说。他的衣服又破又脏,沾满尘土而变得硬邦邦,每次注意到这件事,杰克总觉得自己好像史努比漫画里面的皮朋,那个走到哪里都全身罩着一团灰尘、惹人嫌的脏小孩。理查德将仍装在塑料袋里的白衬衫交给杰克。
“太好了,谢谢。”杰克说完,拆开塑料袋,动手取下固定衬衫的别针。这件应该合穿。
“还有件夹克,你也可以试试看。”理查德说,“就挂在衣橱最里面,穿上看看吧。你还可以用我的领带。只是以防万一,万一碰巧有人进来,就说你是圣路易乡村日中学校刊社来的交换学生。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来几个他们学校的学生——几个过来,几个过去,协助彼此办校园报。”他走向门口,“晚餐前我会回来看看你。”
杰克注意到,外套口袋里夹着两支圆珠笔,而且所有扣子都扣上了。
几分钟内,整座纳尔逊馆变得寂静无声。透过理查德的窗口,杰克望进图书馆宽大的窗户,看见学生在图书馆里伏案用功。外面的小路没人往来,也没人走在枯黄的草坪上。嘹亮的铃声响起,宣告第四节课开始。杰克伸展双臂,打了个呵欠。他重新尝到安稳的滋味——置身校园中,为钟声、课堂、篮球练习这些熟悉的仪式环绕。也许他能多住个一天,甚至可以用纳尔逊馆里的电话跟母亲联络,而毫无疑问,今晚他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杰克走向衣柜,夹克就挂在理查德所说的位置。衣服标签还挂在一只袖子上:斯洛特从纽约寄来这件衣服,然而理查德从来不曾穿上。和衬衫一样,这件夹克的尺寸比杰克的身材小一号,肩膀太紧,不过剪裁很宽松,袖子长度正好能让衬衫袖口露出来半英寸。
杰克从衣柜里的挂钩挑出一条领带——红底,图案是蓝色船锚。杰克将领带挂上脖子,笨拙地打好领结,接着检视镜中的自己,大声笑了出来。杰克看见自己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他端详着漂亮的新夹克、领带、雪白的衬衫和自己皱巴巴的牛仔裤。他就在这里,活脱脱一个普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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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发现,理查德变成了约翰·麦克菲、刘易斯·托马斯、斯蒂芬·杰伊·古尔德的拥护者。因为觉得书名有趣,他从书柜上拿起《猫熊的大拇指》,然后回到床上。
度过一段几乎不合常理的漫长等待,出去参加篮球练习的理查德还没有回来。杰克在狭小的寝室里来回踱步。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理查德过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想象力为他编造出一幕又一幕悲惨的景象。
杰克察看手表,第五次、或第六次之后,他开始注意到,外面一个学生的影子也看不到。
无论理查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发生在整个校园里的事。
这个午后死去了。而杰克觉得,理查德也死去了。也许,整个塞耶中学都死去了——他是扫把星,是死神的使者。一整天下来除了理查德带回来的几块鸡肉,他未曾进食,却不觉得饥饿。杰克麻木地坐着,心中涌上一阵凄凉。他所到之处,总是带来灾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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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终于又出现了脚步声。
杰克隐隐约约听见楼上噔噔噔传来贝斯和弦,接着认出这音乐还是来自那张蓝牡蛎乐队的唱片。脚步声停在门口。杰克急忙走上前去。
理查德站在门外。两个头发像玉米须、领带扯松开来的男孩经过,瞄了房里一眼,继续走向走廊深处。摇滚乐在走廊上听来更大声了。
“你一整个下午去哪里了?”杰克问。
“嗯,今天有点奇怪。”理查德说,“整个下午的课都取消了。杜弗雷先生甚至不肯让我们回内务柜放东西。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非得去打篮球不可。”
“杜弗雷先生是谁?”
理查德脸上的表情活像是刚从婴儿车里跌下来。
“杜弗雷先生是谁?他是校长啊。你对这所学校一点认识都没有吗?”
“是不太清楚,不过慢慢有点概念了。”杰克说,“打篮球有什么好奇怪的?”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今天弗莱泽教练找了个朋友来代课?他还说如果我们敢跷课,就要罚我们跑操场,所以我以为他的朋友应该会是艾尔·麦奎尔那型的,你懂吧,很厉害的那种。运动从来不是塞耶中学的强项。总而言之,我以为替他代课的一定是很特别的家伙。”
“让我猜猜。这新来的家伙看起来像个跟运动完全无关的家伙。”
理查德抬起下巴,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他说,“你说得没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杰克,“他烟抽个不停,头发又长又油——一点教练的样子都没有。老实说,他看起来更像大多数教练最讨厌的那种人。就连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我敢打赌,他一定抽大麻。”理查德扯扯身上的毛衣,“我觉得他根本不了解任何关于篮球的知识。他甚至没有要求我们练习比赛的队形——平常热身结束后,我们都会练习队形。我们就只是随便跑跑步、投篮,听他对我们大吼。他会大笑,好像看年轻人打篮球是他这辈子看过最可笑的活动。你见过这种认为运动很可笑的教练吗?热身运动也很奇怪。他只随便说句:‘好了,做做伏卧撑吧!’然后就自顾自地抽烟。他不会指挥我们,不会喊口令,大家各做各的。过了一会,他说:‘好了,现在去跑步。’他的样子真的很……很没规矩。我想我明天会去向弗莱泽教练投诉他。”
“要是我,就不会拿这种事去向教练或校长抱怨。”杰克说。
“噢,我懂你的意思了,”理查德说,“杜弗雷先生也跟他们是一伙的。跟魔域的人是一伙的。”
“或者说,他替他们工作。”杰克说。
“你什么事都要和魔域扯上关系,你自己都没发现吗?每一件事,只要出点差错,你都这样想!真是太方便了——所有事情你都能用同一套说辞解释。疯子的脑袋就是这么回事。净扯些无稽之谈,制造错误的关联。”
“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理查德耸耸肩,尽管动作显得满不在乎,表情却是哀伤的。
“你自己说的。”
“等一下。”杰克说,“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纽约州安哥拉大楼倒塌的事情?”
“雨翼大厦。”
“记性真好。我认为,那场意外是我造成的。”
“杰克,你真是——”
杰克自己接口:“疯了,我知道。唉,如果我们去外面看电视新闻,会不会有人质疑我的身份?”
“恐怕有这个可能。不过反正大部分人现在都在房里念书。为什么要看电视?”
因为我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杰克这么想,但没说出口。一场小小的火灾、一次轻微的地震都是他们进入这个世界的征兆。因为我,因为我们。
“我想出去透透气,理查德老弟。”杰克说完,跟着理查德走上绿色的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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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