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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了一会儿,杰克才会开始意识到,包围着他的阿让库尔旅馆正一片片崩毁,但他并不惊讶。他正遨游在奇异的感觉中。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在阿让库尔旅馆里,也不在文都岬里,不在门多西诺郡,不在加州,不在美国,不在魔域或其他世界里;同时间,他又确实存在于这所有地方,存在无数个世界里。他不单只是存在于所有世界里的某个地点,而该说,在所有的世界中,杰克无所不在,因为他就是那千千万万个世界本身。魔符的存在似乎比他父亲相信的更不可度量;魔符不只是所有世界的轴心,更是所有世界本身——魔符是全部的世界,还是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罅隙。
他经历的一切,即使是西藏的得道高僧也摸不着头脑。杰克·索亚无所不在;杰克·索亚就是万事万物。在这条由无数个世界串连成的锁链上,千万个世界之外,某块约略与非洲相对应的大陆中央,有一片微不足道的小小草地因干旱而枯槁,杰克便随着那片草地死去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对蟠龙在云端缱绻,它们激烈的吐息遇上冰冷的空气,凝结成雨,降落大地。杰克就是那龙王,杰克就是那龙后;杰克是龙王的精子,是龙后的卵子。亿万个宇宙之外,三颗尘埃正在星际中漫游。杰克就是那尘埃,杰克就是星际间的银河。众多银河就像纸卷围着杰克舒展开来,命运在其上缀满音符,在宇宙中从散拍爵士乐到葬礼挽歌无所不奏的自动钢琴上演奏出来。他是亿万张床下的亿万只猫咪;他是秘鲁的一只火腿,也是俄亥俄州的巴迪·帕金斯正在清扫的鸡舍中一只母鸡孵着的鸡蛋:他是风干变成粉末的鸡屎,被吸进巴迪·帕金斯的鼻腔;他是颤动的毛絮,即将害得巴迪·帕金斯打喷嚏;他就是那个喷嚏;他是喷嚏中的细菌,细菌中的原子,是原子中的超光速粒子,正逆着时光前行,朝向大爆炸前进,那一切创造的起源。
他死在魔域的矿坑之中。
他就像埃瑟里奇领带上的感冒病毒。
他奔跑在远方吹来的风里。
他是……噢,他是……
他就是上帝。他是上帝,或者说,他是近似上帝的某种伟大存在。
不!杰克惊恐地呐喊,不!我不想当上帝!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当什么上帝,我只想救我妈妈一命!
突然,无数景象瞬间终结。眼前只剩一道逐渐暗淡缩减的白色光芒,他又回到了魔境舞厅,时间只过了几秒,魔符仍然握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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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外,地面开始跳动摇晃,波浪扫上滩头,仿佛想了一下,才又退下,露出海底的沙子,毫无遮蔽的沙上有鱼在挣扎跳动,其中一些长相十分奇怪,活像长了眼睛凝胶。
旅馆后方的岬角表面上是沉积岩,但任何一位地质学家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立刻告诉你那是新形成的地层,文都岬高地其实是由泥土构成。如今在震动下便往四面八方晃动瓦解。这时仿佛喘口气般停了一刹那,接着便形成山崩。如雨般的土堆滑落,土方中甚至有大如轮胎的砾石。
摩根的恶狼军团在杰克与理查德对备战基地的袭击中已经有大批伤亡,而地震一来,他们在近乎迷信的恐惧下奔走呼号,又损失过半。他们有些腾回原来的世界,有些四处奔逃,大部分则是被隆起裂开的地壳吞没。三个穿着摩托车帮派夹克的狼兵抢了部车,但才刚发动就被震倒了。
其余的在大街上奔走叫号,同时开始变形。那个跳舞的疯女人却不慌不忙,把长发拢成一束,向一个狼兵做出献花的姿态。
“嘿!”她尖叫着,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
“一束鲜花!给你的!”
那个狼兵一口咬掉了她的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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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凝神端详手中的东西,就像个小孩屏住呼吸,看着从森林中跑出的小动物正吃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它在他的掌心绽放光芒,苍白的光芒逐渐扩大。
就像我的心跳一样,他心想。
它看起来像是玻璃,拿在手中却感觉有些微弹性。他轻轻一压,它也微微往内收缩。而从他双掌施压处,左边由内放射出深蓝色,右边则放射出深红色。杰克露出微笑……但微笑又立刻退去。
你可能已经杀了成千上万人——火灾、洪水,还有天知道什么狗屁倒灶的事。还记得纽约州安哥拉镇的大厦吧,就在你——
你错了,杰克,魔符的低喃传进他心里,他顿时明白何以魔符在他手中能伸缩自如。魔符是有生命的;何须怀疑。别弄错了,杰克:要相信;要真诚;要忍受;这一刻,千万不能动摇。
他感到无比平静——直达灵魂深处。
彩虹、彩虹、彩虹,杰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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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道下方的海滩上,加德纳惊恐地趴倒在地上。他的手指扒进松软的沙滩里,哀泣着。
摩根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走向加德纳,扯下他肩膀上的对讲机。
“出来!”他对着对讲机大吼,吼完才发现自己忘了按住通话钮。他又吼了一次。
“出来!到我这边!这没什么,只是特效而已!到我这边!在沙滩上围一圈!过来的有赏!不然就会死在火渊里或是焦枯平原上!过来这里!这里没事!过来,这里没有东西会掉到你身上!过来这里,该死!”
他将对讲机丢到一旁。机身摔裂开来,许多有着长须的甲虫爬了出来。
他弯下腰,一把将满脸鼻涕眼泪的加德纳揪起来。
“站起来,加德纳。”摩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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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所躺的桌子震得他摔倒在地,神志模糊的理查德惨叫了一声。杰克听见理查德的叫声,使他从沉浸于魔符的神游中抽离出来。
他觉得阿让库尔旅馆就像一艘在狂风中呻吟的船。他四下张望,看到木板翘起,露出底下浮着微尘的亮光。白色的虫子在魔符发出的光芒中急速狂奔。
“我来了,理查德!”杰克大叫,快步跑过这层楼。地震让他摔倒在地,他连忙将手中的发光球体举高,知道这东西十分脆弱——若是受到重击,魔符会粉碎的。要是魔符碎了,就只有上帝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他单膝跪着,随即又被震得坐回地上,然后再蹒跚地站起来。
理查德的尖叫声再度从下方传来。
“理查德!我来了!”
头上一阵叮叮当当,杰克抬起头,看见大吊灯摇摇欲坠,速度越来越快。接着,灯的链子从天花板脱落,掉到地上,像个装满玻璃的炸弹。
杰克大步转向出口,像喝醉的水手般摸墙而行。
来到大厅,他先是撞上一侧墙壁,然后又甩向另一侧。每当他被甩向墙面,便将拿着魔符的手伸长远离身体,他的手就像夹着一块烧得白热的煤。
你绝对不可能走下这道楼梯的。
不行,我非下去不可。
他来到楼梯转角,这里曾是他迎战铁甲武士的地方。这世界再次被用力抬高,杰克跌跌撞撞,看见武士的头盔在下方的地板上疯狂滚向远处。
杰克继续往下看,楼梯已被严重扭曲成波浪状,他只觉得头晕想吐。有级阶梯往上翘起,露出一个扭曲的黑洞。
“杰克!”
“来了,理查德!”
你绝对不可能走下这道楼梯的。门都没有,小朋友。
不行,我非下去不可。
手里紧握着珍贵易碎的魔符,杰克瞪着脚下那段阶梯,那看起来简直就像在龙卷风中被吹袭的魔毯。
楼梯循着黑武士的头盔落地的路线倾倒,杰克放声尖叫,用右手将魔符紧抱胸前,以免撞地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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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已持续了五十秒。短短的五十秒钟——然而地震的幸存者将会告诉你,当灾难临头,时针分针所指出的客观时间早已失去意义。一九六四年洛杉矶大地震时,一个电视记者问一个曾在震中附近的生还者。
“你知道震了多久吗?”
“地震还没结束。”生还者平静地答道。
地震开始之后六十二秒,文都岬几乎全数的高地都屈服于命运的震荡,夷为平地,只有几块岩石和一支烟囱还兀自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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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摩根·斯洛特和阳光,加德纳搀扶着彼此,一副即将翩翩起舞的模样。加德纳已经解下了肩上的猎枪。几个因恐惧与狂怒而眼珠暴凸的狼人也加入他们。还有更多恶狼正要赶来。这些恶狼不是已经变身完成,就是正在变身中,他们的衣服已绷得破烂,一片片垂挂在身上。摩根看见一名恶狼扑向地面,开始啃咬起震动的地面,仿佛躁动不安的地面是他的敌人。
摩根冷眼看着这场混乱。有辆侧边漆着“野孩子”字样的小货车从文都岬广场上冲出来,那辆原是用来卖冰淇淋的车冲过对街人行道,转向冲下滩头,结果这辆用来撞死汤米·伍德拜恩的“野孩子”掉进地面裂开的罅隙,先是发出一阵火花,然后油箱爆炸开来。看着这一幕,摩根想起父亲布道时所说的地狱之火,同时,地缝缓缓合拢。
“先别轻举妄动,”他对加德纳喊道,“我猜这旅馆就要垮了,那小家伙会被压成一摊肉泥,不过万一他还是出来了,你就开枪打他,管它地震不地震的。”
“如果那东西破了,我们会知道吗?”加德纳尖声问道。
摩根·斯洛特笑得像只埋伏在竹丛中的野猪。
“我们自然会知道的。”他说,“到那时候,太阳会变成黑色。”
七十四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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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的左手扶着断落的栏杆,右手把符球紧抱胸前,那球的经线与纬线却像电灯泡的灯丝一般通红地发着光,足下一滑,杰克几乎跌倒。
掉下去了!斯皮迪!我要掉——
七十九秒钟。停止了。一瞬间,一切就这么静止下来。
地震停止了,却还依然余波荡漾。杰克脑中觉得大地还像果冻一般,震个不停。
他稳住自己,在楼梯中间喘着气,满头大汗,把符球紧贴胸口,侧耳倾听,四周一片寂然。
某处,传来有个重物——也许是一座梳妆台,或是衣柜——倒下的声音。
“杰克!求求你!我觉得我快死了!”理查德呻吟着,绝望的语调听起来像极了即将灭顶的溺水者。
“理查德!我来了!”
杰克赶紧跑下歪七扭八的楼梯,有些梯级已经不见,他只得跳跃而过,跳跃时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将魔符抱在胸前。
旅馆仍在持续崩解。玻璃碎裂,叮当作响。某间厕所里的马桶突然稀里哗啦冲起水来,冲了一遍又一遍。
大厅里的红木柜台已经拦腰折断,双扇门虚掩着,阳光从门缝中透进来,破地毯上尘灰飞扬,似在抗议阳光的潜入。
总算拨云见日了,杰克心想, 阳光在外面闪耀。接着他又想道:我们要走出那扇大门了,理查德。你跟我。
从苍鹭酒吧通往餐厅的走廊宛如《阴阳魔界》中的场景,地面倾斜一侧,有时东歪,有时西倒,有时又隆起犹如双峰骆驼,魔符就像盏手电筒,照着他的路。
进了餐厅,但见理查德倒在地上一堆凌乱的桌布之间,鼻孔冒着鲜血。近前一看,见到有些红疹已经破裂,白色的虫子爬满脸颊,再一端详,他的鼻孔中也有白虫缓缓爬出。
理查德虚弱地断断续续尖叫着。这是极度痛苦中的垂死之人临终前发出的哀鸣。
他的衬衫上也有许多蛆虫蠕动着。
杰克踉跄地越过扭曲变形的地板走向他……天花板上的蜘蛛吐着毒液,慢慢垂下。
“下流的小贼!”蜘蛛用单调低沉的声音发出哀鸣。
“噢,你这下流的小贼,把它放回去,把它放回去!”
杰克不假思索地举起魔符。魔符绽放出清澈白净的光芒——彩虹之火——蜘蛛立刻皱缩焦黑。顷刻间,它就像个冒着烟的煤块做的摆锤在空中缓缓摆荡。
没时间赞叹,理查德就快没命了。
杰克跪在他身边,替他盖上桌布,仿佛那是张被单。
“总算给我弄到手了,查查。”他轻声低语,并试着忽略在理查德身上钻进钻出的虫子。他举起魔符,考虑了一会儿,接着将魔符放在理查德的额头上。理查德发出凄惨的哀号,扭动着想要躲开。杰克伸出一只手按住理查德枯瘦的胸膛——这不是多难的差事。在魔符的光芒之下,虫子纷纷被炸干并发出恶臭。
现在呢?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吧?可是要怎么做呢?
他转头环视四周,恰巧看见那颗他留给理查德的绿色弹珠——那在另一个世界会变成镜子的弹珠。当他看过去,那弹珠仿佛出于自身意志滚动了六英尺远,然后停了下来。真的,它自己滚动了。它会滚动因为它是弹珠,而那就是弹珠该做的事。弹珠是圆的。魔符也是。
焦急的杰克脑中灵光一闪。
抱着理查德,杰克将魔符在理查德身上缓缓滚动。魔符滚过理查德的胸口后,理查德不再挣扎。杰克猜想他八成昏过去了,他往理查德的脸上瞥了一眼,才发现他猜错了。理查德正用种奇妙的表情看着他……
……而且他脸上的疱疹消失了!那些坚硬的红色肿块也淡去了!
“理查德!”他大叫,笑得像个疯狂的乡巴佬。
“嘿,理查德,你看!”
他小心翼翼将魔符放在理查德的肚皮上,用手掌按着,轻轻滚动。魔符绽放清澈的光芒,唱出清亮无语的健康与疗愈之歌。来到理查德的下半身,杰克将理查德的瘦腿并拢,将魔符顺着两腿之间往下滚至脚踝。魔符的光芒是深邃的蓝色……黝暗的红色……黄色……六月牧草地般的绿色。
最终又变成白色。
“杰克,”理查德轻声问道,“我们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东西?”
“没错。”
“它好漂亮。”理查德犹豫了一秒,“可以让我拿拿看吗?”
有一瞬间,杰克宛如《圣诞颂歌》中的吝啬主角斯克罗奇,将魔符拉回贴近自己身边。不行!万一给你打破了怎么办!更何况这东西可是我的!我为它跋涉过整个国家!我为了它和铁甲武士决斗!谁都别想碰它!门都没有!它是我的!我的!我——
他手中的魔符忽然变得冰冷,刹那间,那球变成黑色,白光不见了,在它的中心,可以看到暗黑旅店。
你想变成新的阿让库尔?魔符低语道,小男孩也可以变成一座旅馆……只要他想。
接着是母亲的声音,清晰无比:如果你不愿意分享,杰克,如果你无法冒险把自己交给朋友,那你就留在那儿吧。如果你不愿冒着风险分享获得的奖赏,那也不用麻烦你回来找我了。如果你不愿分享,那就让我死吧,我不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多活些日子。
魔符突然间变得沉重无比,宛如一具尸体。杰克举起它,将它放在理查德手里。他的手毫无血色,瘦得像具骷髅……然而理查德却轻轻松松捧着魔符,杰克这才知道,那沉重的感觉只是他的幻想,是他扭曲病态的贪欲。当魔符再次发出白光,杰克感到体内的黑暗远去了。他想通了,原来一个东西是否属于你,得看你愿不愿与人共享而定。
理查德笑了,那笑容让他的脸看起来很美。杰克见理查德笑过这么多次,但这次的笑容中有股他从未见过的平和。在魔符白净的疗愈之光中,他看见理查德的脸虽然仍是憔悴枯槁的病容,但已能看出痊愈的迹象。理查德将魔符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个婴儿,并用闪亮的眼神对着杰克微笑。
“假如这东西就是西布鲁克特快车,”他说,“我大概会掏腰包买张季票。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
“好些了吗?”
理查德的微笑灿烂得犹如魔符的光芒。
“好太多了。”他说,“扶我起来吧,杰克。”
杰克伸手要扶理查德的肩膀,理查德却将魔符递回给他。
“先把这拿回去吧。”他说,“我还很虚弱。而且它想回到你身边,我感觉得到。”
杰克接过魔符,搀着理查德站起来。理查德用手臂钩住杰克的脖子。
“你真的……查查?”
“真的。”理查德说,“没问题的。不过我猜旅馆后面的海路已经不能走了,杰克。刚才大地震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后面的甲板塌掉的声音。
“我们要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杰克说,“就算上帝在窗边放了架梯子直通海滩,我们还是要从正门出去。我们不要偷偷摸摸逃出去,要像贵宾那样大摇大摆走出去,我可是付出了好大的代价,你说呢?”
理查德掌心向上,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痊愈中的伤疤仍历历在目。
“我想我们该这么做。”他说,“来吧,杰克。”
杰克与理查德击掌,接着,理查德一手环着杰克的脖子,两人向大厅前进。
前往大厅途中,理查德看着死寂的铁甲碎片。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咖啡罐,”杰克微笑,“麦斯威尔的空罐子。”
“杰克,你在鬼扯些什——”
“没什么。”杰克微笑道,他感觉很好,但全身神经依旧紧绷。地震已经停了……但事情还没结束,摩根会在门外等着他们。还有加德纳。
别想那么多了。事情该怎么样就让它怎么样吧。
他们来到大厅,理查德惊讶地四下看着楼梯、断掉的柜台和散落一地的旗杆与奖杯。
“哇,”理查德说,“这整个地方都垮了。”
杰克带着理查德来到双扇门前,看着理查德近乎贪婪地渴求着透进门缝的少许阳光。
“你真的准备好了,理查德?”
“真的。”
“我们要面对的可是你爸啊。”
“不,他不是。我爸爸已经死了。外面那个只是……你是怎么说的?分身?”
“嗯。”
理查德点点头。魔符不在他身边,他的脸上再次显露出病容。
“是的。”
“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战。”
“嗯,我会尽我所能。”
“我爱你,理查德。”
理查德露出病恹恹的微笑。
“我也爱你,杰克。不过,在我承受不住之前,我们赶快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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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摩根满心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当然,所谓的一切指的是整个大局,不过更重要的是,他的自持。斯洛特对此深信不疑,直到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手臂环在杰克·索亚颈上,头倚着杰克·索亚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暗黑旅店;显然仍旧病弱,但显然他还活着。
原本摩根也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将菲尔,索亚的小杂种置于股掌之间——早先是他的怒火导致错失手刃杰克的机会,第一次是在女王的宫殿里,第二次是在中西部平原。老天,竟然让那小东西毫发无伤地穿越俄亥俄州——而俄亥俄州与另一个摩根的地盘奥列斯之间,不过是一眨眼的距离。偏偏他的愤怒令他举止失常,于是眼看着快要到手的肥羊就这么溜了。后来他强压下这怒火——可是这一刻,怒火再次不受控制地熊熊燃起。
他的儿子还活着。他深爱的儿子,原本将要从他手中接下所有世界和宇宙的主宰,现在却靠在杰克的身上。
不只这样。杰克手中那闪亮得如同星辰的东西,就是魔符!就算相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摩根也感觉得到——仿佛地球的重力突然加强,将他往下拉,感觉心脏变得沉重,仿佛时间加快了,肉体变得干枯,双眼所见只是一片暗淡。
“好刺眼!”加德纳在他的身边哀叫。
地震余生的狼兵这会儿都掩面不敢正视,甚至忍不住开始呕吐。
摩根把两只拇指插进耳孔,吐出舌头,对杰克挥着手指。片刻之后,他的上排牙如闸门般落下,夹到了舌头,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一把揪住加德纳的衣服。
加德纳的脸上满是恐惧,他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
“他们出来了,他拿到那东西了,摩根……大人……我们应该快点逃走,我们一定得逃走——”
“开枪打他!”摩根冲着加德纳的脸咆哮,“开枪打他啊,他杀了你儿子!开枪打他,还有那个该死的魔符!对准他的手臂,让他摔碎魔符!
“他杀了你儿子!替你的骨肉报仇!开枪打他!开枪打烂那东西!他老爸也是你打死的,现在轮到他了!”
“鲁埃尔。”加德纳喃喃说道,“没错。他杀了鲁埃尔。他是这世界上最下流的贱货生出来的烂杂种。天下的男孩都一样坏。天经地义。可是他……他……”
他转身面向暗黑旅店,将猎枪举向肩头。杰克和理查德已经走到阶梯底部,准备走向木板道。在猎枪的望远镜里,两个男孩大得像拖车屋一样。
“快开枪啊!”摩根怒吼着,“开枪打他!开枪打那东西!”他继续疯狂喊叫。
猎枪瞄准了杰克抱着符球的胸膛,打碎了它会怎么样呢?太阳会变暗?加德纳决定,在那之前,他要先让杰克的胸膛开花。
“你死定了!”加德纳低声说,他开始扣紧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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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用尽力气抬起头,双眼因反射的阳光而眯起。
他看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将头微微抬起,另一个似乎正手舞足蹈。理查德发现了。他发现了……而杰克正看向错误的方向。杰克正看向斯皮迪倒卧之处。
“杰克!小心!”理查德高呼。
杰克吃了一惊,转过头。
“什么——”
事情发生得很快。杰克差点错失了时机。理查德看到一切,却无法向杰克解释。阳光再次从猎枪望远镜反射而来,光芒这次也照到了魔符。魔符也将光芒反射回猎枪的望远镜。
魔符不但将阳光反射回去,还强化了许多倍,反射回去的厚厚光束就像星战电影中的死光枪,虽然只有短短一秒钟,却在理查德的视网膜上引起长达一小时的影响,先是白色,然后从绿色变成蓝色,又变回阳光的柠檬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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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定了!”加德纳才说着,魔符强烈的反光就使猎枪望远镜的透镜爆裂,炙热的熔融玻璃回弹到加德纳的右眼。弹匣中的子弹也爆炸了,飞散的金属切掉加德纳的右半边脸庞,其他破片如雨般四处纷飞,竟奇迹似的没有伤到摩根。旁边的三个狼人目睹了一切,其中两个立刻拔脚就逃,剩下的一个当场死亡,仰躺的他仍睁眼望着天空,猎枪的扳机垂直插在他眼中。
“什么?”摩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大吼,“什么?这是什么?”
现在的加德纳看起来就像卡通里的土狼。他那把走火的猎枪掉在一旁,摩根看到他的左手五指全炸烂了。
加德纳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拉出衬衣,从腰带底下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他按下一个按钮,七英寸长的锐利刀锋立刻弹出。
“坏孩子,”他喃喃自语,“坏孩子!”他的音调拔高,“所有的男孩都坏透了!坏透了!天经地义!天经地义!”他跑向通往阿让库尔的步道,杰克和理查德还站在那儿。他的声调持续提高,直到声音分岔破裂为止。
“坏透了!邪恶的东西!坏透了!邪恶的东西!邪恶的东西——”
摩根站了一会,握住颈间挂着的钥匙,仿佛藉着这动作也控制住了他的惊慌和纷乱的思绪。
他一定会去找那个老黑鬼。我要在那里解决他。
“坏——”加德纳继续尖叫,持着那把屠刀继续奔跑。
摩根转身奔下海滩,隐约意识到所有狼人都跑光了,一个也不剩。无所谓了。
他会亲手解决杰克·索亚——还有魔符——用不着别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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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