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突如其来的噩耗犹如响雷,在陆苑卿耳畔里炸开。
在一瞬的大脑空白后,她推开季时序阻拦的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大街上,红卫兵们拖着一辆板车,高举红旗呐喊:“打到反动分子!去除歪风邪气!”
陆苑卿拨开兴奋的人群,看到了两辈子以来最痛彻心扉的一幕。
一个小时前还跟自己说话父亲躺在板车上,他满脸的血,不肯闭合的双眼满是不甘和悲戚。
她的父亲,死不瞑目!
荒诞的是,周围的群众却都在为父亲的死而欢呼,声音几乎冲破了云霄。
陆苑卿紧缩的瞳孔颤抖着,隐忍的泪水彻底决堤。
就在她那声撕心裂肺的‘爸’出口之际,一只大手死死捂了她的嘴。
季时序沉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现在叫他就是在自杀,明不明白!”
说话间,陆苑卿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手背,让他掌心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沙哑的呜咽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她像是被抽干了血液,颤抖的身躯冷的像冰。
季时序咬着牙,直接把人连拖带拽地拉走。
眼泪已经模糊了陆苑卿的视线,她疯了似的挣扎,却难以挣脱男人的束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体被带着,被一句句的叫好声践踏最后的尊严……
回到家,季时序才把陆苑卿放开。
陆苑卿站都没站稳,就要冲出去,却被他又一次拦住。
“陆苑卿,你冷静点!”
短短一句,犹如利箭贯穿她支离破碎的心。1
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陆苑卿痛不欲生地揪着衣襟:“你让我冷静……可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现在我只是想把他遗体收敛回来好好安葬,你也要拦着我吗?”
她又一次失去了父亲,再也不能让他们把他遗体扔在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然而面对她无力的眼神,季时序依旧不动如山挡在门前。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军属,你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军人的声誉!”
听到这话,陆苑卿眸色一震,难以言喻的绝望侵袭而来。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是他妻子。
父亲曾说,她嫁给季时序是她的福气,他能在这混乱的时代里护着她。
可到头来,她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人无尽的谩骂,毫无根据的诬陷,现在连最后的孝道都要被‘军属’二字捻灭。
顷刻间,陆苑卿积压了两辈子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彻底爆发。
她含着泪,发出歇斯底里的悲鸣:“如果今天死的是周洁的父亲,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你不会,你会帮她打点好一切!”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仁慈都心善,唯独对有关于我这么无情,只因为我占了本该属于周洁的位置,你恨我,恨我恨到对我一切都不在乎……”
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震的季时序原本的怒火就像被冷水浇灭。
没等他缓过神,陆苑卿又无力吐出句:“离婚吧,我跟你过不下去了。”
周遭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季时序捏紧拳,语气仍是不可撼动的决绝:“情书的事情还没有结果,现在离婚,你让别人怎么想?”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反省一下!”
‘嘭!’
门被狠狠关上。
陆苑卿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泪水大颗大颗掉落。
重来的这一生,她依旧什么都没守住……
一连几天,季时序都没有回来,陆苑卿也在浑浑噩噩中彻底死了心。
这天,她拿出了一套粉色里衣靛色褂子的戏服。
这是她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时,父亲送给她的。
细细抚摸过后,陆苑卿拿着它去了公社。
说来讽刺,公社曾经就是申城的戏院,父亲在这个地方成了名角,也死在了这里。
她换上戏服,舞动着鸳鸯剑,空阔无人的戏台上回荡起《尤三姐》决绝的唱词。
“妾身不是杨花性,你莫把夭桃列女贞,谣诼纷传君误信,浑身是口也难分……”
“辞婚之意奴自省,白璧无瑕苦待君,宁国府丑名人谈论,可怜清浊两难分……”
唱着唱着,陆苑卿红了眼,却再也流不出泪。
活了两辈子,她也没活明白。
没能救下父亲,也没能和季时序好好地过日子,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更糟。
所有加诸给她的一切,终究是把她的祈盼和坚定都摧毁了……
陆苑卿将开刃的剑横在脖颈,唱出最后一句。
“还君宝剑声悲哽,一死明心我要了夙因!”
伴着戏词落音,剑刃深深划过她的脖子,鲜血入注喷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