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皮疥之疾”与“心腹大患”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刘建飞 本章:第八章 “皮疥之疾”与“心腹大患”

    美国全球战略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战略家对“威胁”的判断,即谁对美国安全和战略利益构成最主要威胁。国家利益虽然有多个层面,包括安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但是对任何国家来讲,安全都是第一位的,在存在安全威胁的情况下,所有其他利益都要让位于维护安全的需要,而在没有安全威胁的情况下,经济、政治等利益的地位就会上升。就安全来讲,又分成生存性安全和非生存性安全。生存性安全就是指涉及国家生死存亡的事情,如大规模侵略战争、能毁灭国家的军事打击;非生存性安全是指那些对国家的人员、设施、财产造成一定的损失,但不会导致国家的灭亡。

    在冷战期间,美国认为苏联威胁到了美国的生存安全。苏联虽然不一定会对美国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但是苏联所拥有的核力量会毁灭美国,而且苏联的社会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决定苏联具有扩张性,早晚要对美国的生存性安全构成威胁。因此,美国全球战略的核心内容就是遏制苏联。为此,它不惜同过去的对手德国和日本结盟,并扶植它们,以至于将它们“培养”成自己的经济竞争对手。美国还包庇、扶植许多专制独裁政权,牺牲“推进民主”这个政治利益。冷战结束,苏联瓦解、俄罗斯改旗易帜,美国算是松了一口气。当美国战略家们环顾世界的时候,发现世界已经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对美国的生存性安全构成现实的威胁。于是才会有克林顿政府将扩展经济和推进民主与安全并列为国家安全战略的三大支柱。从大战略的角度说,美国要想获得永久性的安全保障,就要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而扩展经济和推进民主是维护霸权地位的两个重要方面。美苏争霸的历史表明,经济实力是国家综合实力的基础,美国要想长久维持一超独霸地位,必须发展经济。美国认为自己是民主世界的领袖,如果世界各国都实现民主化了,其民主世界领袖的地位自然就会更加稳固。而且美国还从“民主和平论”出发,认为民主国家不会对美国的安全构成威胁。当然,冷战后美国仍然关注安全。一方面,美国在寻找潜在的战略竞争对手;另一方面,美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非生存性安全上,要保护海外美国人和财产的安全,此外,美国从长远战略利益出发,还要保护盟友的安全。从美国的外交实践看,在20世纪90年代的两届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将防止核及生化武器扩散放在了非常突出的位置上,美国人非常担心那些反美的“无赖国家”和恐怖分子用这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攻击美国。“9·11”事件表明,恐怖主义已经对美国的国土安全构成了现实的威胁,于是反恐成了美国全球战略的首要任务。

    然而,美国的一些战略家,特别是信奉传统现实主义理论的人则认为,恐怖主义虽然能够对美国人的生命财产造成重大损失,但是它们毕竟力量有限,不可能威胁美国的生存,即使它们掌握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能够真正威胁美国的生存的还是那些实力强大的国家。目前这样的国家虽然尚未出现,但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对美国来说,恐怖主义只是皮介之疾,而那些正在崛起的大国,即战略竞争对手才是心腹大患。传统现实主义的逻辑是:在以民族国家为基本行为体的当今世界,国家特别是大国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竞争关系。一方面,地球资源的有限性和国家发展的无限性决定了国家间关系存在着天然的竞争性。这就如同体育比赛一样,金牌只有一个,有赢家必定有输家。另一方面,国家之间一直存在着“安全困境”,即一国为了提高自己的安全系数便努力提高军备水平,从而增强别的国家的不安全感。而意识形态、宗教、民族、领土等方面的分歧、对抗与争端则是这种竞争性的催化剂。20世纪大国之间的冲突乃至战争多源于这种竞争性。冷战后,大国关系虽然出现了许多新的特点,但竞争性和安全困境并未消除。从这种理念出发,这些人反对美国将反恐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首要任务,主张美国应当将主要注意力放在对付潜在战略竞争对手上。

    问:您怎样评估美国未来10至20年的对外政策与对华政策?我感觉主要受两大因素影响,即反恐战争进程和中国综合国力增长。您同意这种观察吗?

    答:你的两点观察是对的。美国目前在反恐战争上同中国有着密切的合作。恐怖主义威胁使布什政府的意向突然转向。特别是新保守主义在美国的声音较大,他们一直把中国看成是正在崛起的美国安全威胁。“9·11”后,主要威胁变成了伊斯兰激进主义。中国是反恐的骨干,也是潜在的问题。这个战略将继续一段时间。我不认为在近期内会发生变化。当中国实力上升,特别是如果伊斯兰恐怖主义威胁减弱,你会发现促使美国再次将中国看成主要问题的因素又出现了。那正是我担心在10至20年内要发生的事情。

    上述美国的战略也是中美能够在北朝鲜核问题上进行合作的原因。那有助于粘合双边关系。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合作与美国要保持在东亚主导地位的大目标不符。但是中国需要足够的力量才能实现那种主导地位。如果那一天到来,中美之间的麻烦就会出现。如果某些消极因素如台湾问题当下产生干扰,那可能会使竞争或对抗很快发生,那会在短期内导致中美关系恶化。在未来10年内,那会引发中美之间的重大问题。

    问:我知道您有一个观点,即现在的中美关系不如您当驻华大使的时期好。那么您怎样评价目前的中美关系?

    答:现在的中美关系虽然不错,双方在许多领域都有合作,但是就总体而言,没有中美建交至1989年前这段时间好。那时,双方在战略上是互信的,有一个要共同对付的目标。现在不同,虽然双方在反恐上有合作,但与当年在对付苏联上的合作是大不相同的。

    问:有人认为,中美之间有很多共同利益,这是维系中美关系的纽带,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答:我同意这种观点。

    问:有人认为,反恐战争结束后,美国可能会将主要注意力转移到大国上来,包括中国。您怎样看?

    答: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反恐战争将是长期的。

    问:怎样看进攻性现实主义观点?

    答:那只是少数人。我不相信那是多数人的看法。

    问:如何看新保守主义?他们将推进民主作为美国对外政策的主要目标,认为中国仍然是一个专制国家。这是否会影响中美关系?

    答:不仅是他们这样看,自由主义者也这样看。

    问:怎样看美国的两岸政策?

    答:美国采用的是模糊政策。我认为,美国应当采用模糊政策。

    问:您怎样估价中美关系的发展前景?

    答:我认为在目前,中美关系处在一个非常时期。它们相当好,很大程度上是“9·11”的缘故。美国因此将注意力完全转到了一个事情,即恐怖主义、萨达姆·候赛因、本·拉登上。而不是聚焦在中国。中国利用这个时期同美国保持良好关系,以集中精力于经济增长上。但我不认为那会永远持续下去。我想,当中国变得更强大时,就会出现大问题。当它的经济增长变成更强大的军事力量时,就不可避免地导致同美国的冲突,其方式同以前霸权变迁相似。我想给出答案还为时太早。你知道在美国对这个问题的辩论,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一方说中国是一个新的威胁,另一方说中国实际上是个保守的国家,它将不以危险的方式强大起来。我的观点是我们不知道。

    问:中美可能从历史吸取教训吗?

    答:我想,历史告诉我们,这种变迁通常是困难的和危险的。它还依赖于美国是否有意志步英国的后尘。在这一点上,美国对任何对它的权威的挑战的反应都是很快的,无论是来自于欧洲的挑战还是来自其他任何地方的挑战。如果中国从现在起的15年内一直面对布什这样的总统和政府,就不一定有友好关系。我想还有许多未知的东西。到中国崛起为世界五个顶级力量之一时,美国仍然在朝鲜半岛驻有军队,而日本仍然躲在美国背后。不过,也有别的变数。如日本的民族主义(并不是贬意)。日本的年轻人可能不像老一代日本人那样总是愿意充当华盛顿的小伙伴。

    问:假设中国会挑战美国,那么日本和俄罗斯会做何选择呢?

    答:我猜俄罗斯会崛起成欧洲的一部分,会尽力接近欧盟。对日本来说,大问题是它同中国的关系。是否能有一个地区一体化进程,并建立能在东北亚营造更稳定形势的协调机制。很多日本人在中国投资,那可变成经济一体化的开端。然后再移到政治领域。在我的脑海中,东北亚战略图景的大问题是中日关系。那将明显改变这体系。

    问:请您谈谈对未来美国对华政策的看法。在反恐战争结束后,美国是不是会把中国作为主要对手,就像布什政府刚上台时那样?

    答:你我之间有许多看法一致。唯一的不同是,我不认为反恐战争将结束。中美两国将共处相当长时间。依我的预计,中国的实力在增长,但也直接面对着恐怖主义问题。现在,中国经常把美国看成是问题,但我认为,中国问题也在增长。在短期内,人们是乐观的。就中美关系来说,我们总是说,一切都很好,一切又都很糟。今天,我认为,一切都比过去好。这并不夸张。但是我有很多理由说,要提出预警。良好状态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比如说15-20年。主要是因为台湾问题,此外还有贸易问题。中美双方现在都有努力保持良好关系的愿望,但是不能夸大现实。否则会失望。

    问:您如何评估中国崛起后的中美关系?有人认为,真正能威胁美国安全和世界地位的是大国,而恐怖主义等全球性问题只能威胁美国国土安全。您对此有何看法?

    答:我想,未来的中美冲突是可能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我看不到那种结局的任何征兆,走向超出和平共处的征兆。因为我看不到,什么关键问题会促使美国和中国走向超级大国的冲突。在苏联时期,存在着共产主义扩张并反对民主的威胁,那导致冲突。在中国的利益和美国的利益之间,冲突是什么?

    问:也许当中国成长为世界性大国时,又不是美国所认可的民主国家,美国会感到它更危险?

    答:就目前来看,如果中国那样变,那种观点是对的。不过,问题的关键还是正在崛起的中国军事力量,而且中国的经济力量仍继续上升。假设中国经济没有崩溃,没有泡沫,没有爆发危机,中国要用这个军事力量和经济力量实现什么。即使中国看上去会走像今天所走的那样的路,也许会成为一种合作型的政权,但是大国竞争的因素仍然能引起我们走向冲突。美国是个大国,中国要做的可能正是美国已经做的。

    问:您怎样看“中国威胁论”?

    答:那个命题在这个国家的一些人中仍然存在。在中国,你也可以看到美国威胁论。比如,在中国的媒体中,有不少关于美国霸道、单边主义、干涉别国内政、不尊重它国主权的报道。美国在中东的行动,使这种报道更甚。不过,我认为,在领导层,是在努力保持关系的平衡。我还认为,今天在这个国家,大多数美国人有同样的感觉。他们不要同中国关系高度紧张。他们不要另一场冲突。

    问:中国威胁论的消失是因为反恐,待反恐战争结束后,“中国威胁论”是否会再度出现?

    答:我的看法是,那是复杂的事情。我认为,对中国的关注总会存在。一些是在经济领域。但我不认为这些问题将主导我们的关系。在中国方面,对美国单边主义的关注将会继续。但是在亚洲,美国会更多地实行多边主义,就像六方会谈那样。当然,“中国威胁论”会再起,如果台湾问题变成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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