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新帝登基,本是举国同庆之事,西北边关刚刚才退去的胡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在大周边境集结了数万人马,随时准备攻打。
定北侯尚未从被萧长凌出卖的懊恼中清醒过来,便立刻被这严峻形势所震慑了。
“这么多胡人,他们是想趁着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好一举将我大周边境撕出一个口子么?”军帐之中,定北侯召集了手下数十位大将,一起商议国事。
“侯爷,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一名有些圆胖的大将皱着眉头道:“真打起来,粮草军资得跟上,可现在……”
“你慌什么!”
定北侯斜睨他一眼:“当今陛下几个月前还在军中,他会不知道边关的情形?而且皇后娘娘还在,放心吧!军资粮草很快就到了。”
皇后娘娘二字一出,满帐寂静。
良久,一个小将怯怯开口:“那凌王妃……真的是皇后娘娘?”
不怪乎他会这样问,萧长凌登基已有数日,但却并未派人来边关迎接他的嫡妻凌亲王妃,更不曾下召要立其为皇后,东宫太子立了,甚至连已故荣嫔都位列太后,这样的情形下,凌王妃怎么样,都是一个大写的尴尬。
“胡说什么!”
定北侯立刻将眼睛一瞪:“陛下不立王妃为后,立谁为后?如今朝中混乱,陛下为了娘娘的安全,才一时没有接她回去……”
“侯爷,这话也就您相信了,京城里那么多的大家闺秀,陛下立谁不是立,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呢?”有小将不服气的在底下偷偷的议论。
定北侯目光一凛。
但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替萧长凌辩解的话。朝中局势一日千里,谁又能保证萧长凌此刻没有改变心意,还愿意立凌王妃为皇后?
说不准,说不准。
“这件事情先不议论了,总之你们相信本侯,军资粮草很快就会运到。”定北侯一拍桌子,沉声道。
众将点点头,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到,这一战,纵然不为陛下,也要为保护王妃拼劲全力。不为别的。就为王妃对他们有恩。
……
不轮别人如何担忧,沈沉鱼却照常的过她的日子。
至于勇儿是如何被萧长凌救下的,离落已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好几遍,但沈沉鱼却总是要他再说一遍。
“娘娘,太子殿下一到京城,便被送入坤宁宫,裴太后对他十分喜爱,直说与先太子像了个十足十,仔细挑选了两名宫女贴身服侍,其中一人,是先太子埋下的暗桩……”
“你是说月兰?”
沈沉鱼挑眉。
“是!”
离落点头:“月兰得了属下的指示,一直暗中保护世子,直到,陛下回京。”
之后的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裴后在先皇驾崩的前一刻,疯狂的寻找凌王世子,但却没有找到人,最后,凌王殿下出现,手执先皇遗诏,登上了帝位。
“这么说来,我更应该感谢的人。是大哥才是。”沈沉鱼闻言叹息一口气:“殿下是好人,只可惜……”
好人多薄命。
离落垂了头,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他都是萧长玉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纵然其去世,他也会一丝不苟的按照他的命令活下去。
活着看凌王继任皇位,整肃超纲,将大周治理的国泰民安。
“离落,我还得谢谢你。”沈沉鱼诚心诚意道:“谢谢你在京城所做的一切……”
“娘娘,使不得。”
离落连连摇头:“这都是属下应当做的,娘娘无需道谢!”
说着,他略微有些疑惑:“不过,属下看娘娘面带担忧,可是在担心陛下?”
“不。”
沈沉鱼闻言,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从登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度过了最凶险的时刻,我到不担心他,只是……”
“只是什么?”离落有些好奇:“娘娘若是担心太子殿下的话,那就大可不必,陛下现在无论上朝还是休息,都将太子殿下亲自带在身边……”
“是么?”沈沉鱼闻言,面上顿时出现一抹笑容,但这笑容里还是担忧未去:“陛下身边原先有个护卫,叫云晓峰,还有我的丫鬟红禾,当初陛下失踪时,他们出了关外去寻他,至今没回……”
“娘娘是说云晓峰?”
离落有些意外:“属下在宫中见过他!不过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一直在卧床休息……”
“什么?晓峰在京城?”
沈沉鱼这下是大大的意外了,同时也很惊喜。
“是的,娘娘!”
离落点点头,有些困惑的道:“属下曾去探望过他,他很虚弱,但床边上放了个骨灰坛子,很奇怪……”
“骨灰?坛子?”沈沉鱼脑子里轰的一声。
离落见了她吃惊的样子,顿时吓一跳:“娘娘!您怎么了?”说着,忙冲外喊:“来人!快来人!”
“娘娘!怎么了?”率先冲进来的人是巧儿,她手上还端着一个茶壶。
沈沉鱼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缓缓开口问道:“巧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说!红禾到底去哪里了?”
巧儿一愣,手里的茶壶跟托盘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流出来的热茶泼溅到她的双腿,脚背,她啊的一声尖叫,往后踉跄着后退。
沈沉鱼原本只是猜测,如今见了巧儿的反应,心中顿时有了不好预感,脸色也沉了下来:“翠儿,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是,王妃。”很快另外一个丫鬟走进屋来,弯腰利索的将地上收拾干净。
等屋子再没别人,沈沉鱼沉声开口:“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巧儿服侍她已有好几个月,怎么看不出来谁沈沉鱼的恼怒?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王妃,这都是云统领的主意,他不让奴婢告诉您……”
“到底怎么回事?”
沈沉鱼声音陡然变厉,居然瞒着她!
“当时……王妃临产,六皇子带着人来抢世子,云统领在外阻拦,被他打成重伤……”巧儿一边抽泣,一边道:“眼看着云统领就要被打死了,红禾姐姐冲了上去,替他挡下那一拳……”
“然后呢?”
沈沉鱼的心猛然提起。想到离落说的骨灰坛子,心已经跌入谷底。
“红禾姐姐,当场就被六皇子给打死了……”巧儿泣不成声。
沈沉鱼一阵眩晕,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娘娘!”
巧儿与离落连忙冲了上来,把她扶起,沈沉鱼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及至,浑身都有些哆嗦:“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娘娘!您当时刚生孩子,身体那般虚弱,若是得知此事,不定得气出什么病来,为了您。云统领咬紧牙关,一个人办了红禾姐姐的丧事……”
沈沉鱼眼中落下泪来:“你们应当早些告诉我的!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想到当日云晓峰来向她要红禾,她还兴致勃勃的要给两个人办婚礼,结果,云晓峰那么匆忙的就把婚事办了,而她,自始至终都没见到红禾……
那么多疑点,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无数的懊悔与自责涌上心头,沈沉鱼想到红禾天真烂漫的笑脸,想到她无数次的挡在自己面前,与云晓峰一起保护她。便心如刀割。
“红禾葬在何处……”
问出这句话,沈沉鱼便是一愣,云晓峰的病床前放着骨灰坛子,该不会是……
“云统领说了,陛下与您迟早都是要回京的,而他也会跟随,他不想留红禾姐姐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西北边关……”
“外头山下的坟墓里,只葬了红禾姐姐的一些衣裳首饰,是个衣冠冢……”
衣,冠,冢。
多么悲怆的三个字。
沈沉鱼的眼泪不停落下。然而眼底渐渐有愤怒升起,萧长卿,这一切都是萧长卿干的!
他杀了她身边最在乎的两个人,却漫不经心!
头一次,她被愤怒燃烧的差点失去理智。
“萧长卿呢?王爷既然登基,他又去哪里了?”沈沉鱼冷冷问:“这样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吧?”
“娘娘说的是。”
离落闻言点头:“六皇子在京城附近与陛下交过手,落败而逃,如今不知踪影,陛下已经派遣了许多人去寻他,相信很快就会找到。”
“好!”
沈沉鱼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以萧长凌的仇恨,他不会放过六皇子。
“收拾收拾,等下我们出城去祭拜红禾。”沈沉鱼面色平静道,说着,站起了身往内室而去。纵然眼眶泛红,但脚下步子却走的十分稳当。
巧儿大大松了一口气。
王妃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也没悲伤的晕厥过去,这是好事!
离落望着沈沉鱼的背影,目光中却有几分敬佩。
这世上能如此尊重,并且真切将下人放在心中的主子不多,太子殿下算一个。当今陛下算一个,当然,还有今日的凌王妃。
“王妃,属下去准备!”离落说着,转身退了下去。
内室里,沈沉鱼背着别人,趴在屏风上无声的啜泣,这两年里,她一直都将红禾当做自己的一个小妹妹来看待,她看着她整日无忧无虑,看着她渐渐爱上云晓峰,看着两个人嬉笑打闹,然后各自吸引,可就在她都打算将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的时候,萧长卿一手将这一切的美好毁掉了。
他怎么忍心!
“萧长卿,我沈沉鱼此生定不会放过你!”沈沉鱼抬起婆娑的泪眼,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
……
这一次出城,沈沉鱼很低调。
低调到,只有一辆马车,十来个随从,几乎算的上是轻车简行,但她不知道的是,离落在暗中布置下的暗卫,至少有一百多人。
萧长凌这一次派离落来边关,没有其他,唯一任务就是保护沈沉鱼的安全,而边关凶险,再加上暗处潜藏的六皇子,离落根本就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次沈沉鱼要出城,理智上,离落应当阻拦的,因为这会遇到许多不知名的危险,但他一个字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保护她。
出城的时候,百姓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的王妃离开了王府,去往外城山下,去祭拜一个服侍自己的丫鬟。
也许有人会说沈沉鱼蠢,但是此刻,倘若不去祭拜,沈沉鱼觉得自己会发疯。
马车一路颠簸,半个时辰后,在城郊山下一处坟前停了下来。
坟不是新坟,但干干净净,一丝杂草也无,坟前祭拜的瓜果点心纸钱,像是刚刚不久前才放上去的。不是新坟,也胜过新坟了。
沈沉鱼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巧儿一眼。
“王妃,云统领离开前,曾嘱咐过奴婢,要常常过来替他清除杂草,祭拜红禾姐姐……”
沈沉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心酸的笑容。
红禾能为云晓峰去送死,而云晓峰。也以同样的深情来回报她,这两个人的感情,实在令人感动,动容!
“把香拿出来吧。”
沈沉鱼微微抬头,不让眼底泪水滑落。
“是,娘娘!”巧儿连忙奔去马车前,将来时准备的香烛纸钱,一应贡品全都拿了下来。
沈沉鱼站在坟前,伸手接过巧儿递过来的香,拜了两拜,将香插在了香炉里:“红禾,你安心的去,晓峰他一定会按照你的心愿,好好的活着!你放心,日后由我来保护他!”
巧儿在一旁,伸手擦了擦脸上泪痕。
离落背着手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
这种场合,也不需要他来讲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巧儿开口劝道:“王妃,外边风大,咱们回去吧!您要想来了,改日来也可以……”
时近黄昏,天空里一排排大雁嘎嘎叫着飞过,一抹红彤彤的晚霞出现在天边。
沈沉鱼看了那红霞,就想起了红禾甜美的笑脸。
鼻子顿时一酸。
“好。”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半空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破空之声!
“王妃小心!”
离落惊叫一声,猛的向沈沉鱼冲过去,可是半空之中,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沈沉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腰间便被一双铁臂牢牢控制住了,随即,她整个人就升腾到了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离落,巧儿等人离她越来越远。
“王妃!”离落惊声尖叫着,奋力腾空而起,想要将沈沉鱼解救下来,只可惜,空中的箭矢忽然多如牛毛,全部射向这边,他不得不出手还击。
等定睛一看,沈沉鱼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不远处的山林边缘……
“王妃!”
离落目龇欲裂,猛的一吹口哨,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全体出动……
可是山林边上忽然亮起无数的火把!
天色渐渐的黑了,这火把如同一条长龙,从山的这头蔓延到另一头,密密麻麻,将这一块儿全都包围了,粗略估计,至少有上千人。
离落目光一变!
“撤!”
他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
可是来不及了,无数的胡人包围过来,与暗卫们激战在一处,喊杀声震动天地。
离落的双眼顿时变得通红!胡人!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的话。劫持沈沉鱼的那个人,绝对是六皇子,没想到,他居然与胡人勾结在一处!
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预谋好的……而王妃要出城,是因为……
离落猛的扭头奔向马车,一把掀了帘子。
马车里空空如也,巧儿不知所踪。
离落目光顿时一沉。
巧儿,居然是巧儿!
这谁能想的到?
“去一个人,通知定北侯,剩下的人,给我冲上去!杀了这些胡人!”失去凌王妃的慌张,对胡人的痛恨,以及被背叛的愤怒,使得离落浑身都充满戾气,长剑一挥,瞬间砍掉一个胡人的脑袋!
鲜血喷溅了他一身,但却不敌他眼中的仇恨。
再看其他暗卫,也都是浴血奋战,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
沈沉鱼自从被掳到半空中那一刻起,便知道了身后的人是萧长卿,那种熟悉的感觉与气味。绝对不会有错。
失去红禾的痛苦还在心中,可眨眼之间就跟仇人对上。
沈沉鱼心中涌起巨大的仇恨,猛然弯腰,狠狠一口咬在了揽在胸前的那只骨戒分明的手掌上。
手掌的主人闷哼一声,但随即牢牢的抱稳了她,同时纵越过一片树林:“这么高,掉下去你就摔死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沈沉鱼彻底死心,萧长卿,果然是他!
牙齿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了。
渐渐的。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渗出……
“你就不怕把牙齿咬坏么?”萧长卿满脸无奈,伸手在沈沉鱼后颈上轻轻一点。
沈沉鱼充满怨恨的眸子渐渐闭上,牙齿也松开了。
萧长卿叹息一口气,稳稳的抱着她,身形潇洒的在身前护卫的保护下,一路穿越过浓密丛林,往草原深处而去。
顷刻,这一行人便失去了踪影。
……
天亮时分,西北关外尸横遍野。
“啪!”的一声,一柄沾满了鲜红血迹的长剑掉在地上,随即。离落浑身浴血的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满脸都是疲惫。
三五个同样的‘血人’挪动着疲惫的步伐,移动到他身边,声音里全是恐慌:“头儿,咱们现在怎么办?定北侯昨夜并没有派人援助咱们……”
离落的目光一直都是阴沉着的,闻言咬牙切齿道:“没有想到六皇子公然与胡人勾结在了一起!是陛下失算了,定北侯的账,自然有人跟他清算!”
“现在,咱们得去个人,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送往京城……”离落说着,忽然张口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头儿!”
余下三人连忙呼喊。声音里满是焦急。
“我没事。”离落重重的咳嗽一声。目光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暗卫:“鱼肠,这一次,去京城给陛下送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头儿!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京城!”鱼肠是个年纪不足十八的年轻少年,但稚嫩的脸上全是坚定:“纵然拼着被陛下处死,我也要……”
“陛下不会杀你。”
离落立刻打断了他:“纵然王妃被掳,但那人是六皇子,这一点陛下早就猜到了,他只是没想到六皇子会如此丧心病狂,他只会自责,绝不会怪你。”
鱼肠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中竟涌上一抹伤感。
……
定北侯周淳天亮时分,才听说了凌亲王妃昨日傍晚出城后,被胡人劫走了。
他四尺高的大汉子,一瞬间竟然腿软到差点摔在地上,幸亏被几个小将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当真是凌亲王妃被人劫走了?”定北侯面如金纸,哆哆嗦嗦的开口。
“是!此事千真万确!”
一名将领沉声道:“现在,离落统领就在外头,侯爷要不要见他……”
“要!要!”
定北侯立刻打断了他,强撑着站起了身:“离落统领在外头,你怎么不早告诉本王!快请他进来!”
“是。侯爷!”
很快,一身是伤的离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从外头走了进来,一张脸冷若冰霜。
“离落统领这是……保护王妃受的伤么?”
定北侯当即凑了上去。
“侯爷!”
离落站住了,但声音十分冰冷:“我昨夜让人送消息回城,侯爷居然铁石心肠到连看都不曾出派人看过一眼,真是好大的定力呀!”
“等日后回了京城,我一定要好好跟陛下说一说此事。”
“什么?你昨夜派人送消息回城?”定北侯大吃一惊。
离落冷笑:“难道侯爷想否认?昨夜胡人有一千人,而我方只有区区一百人,我早早就让人送了消息回城,可你连城门都未曾开过!”
定北侯目瞪口呆,嘴巴张的老大,似乎能塞几颗鸭蛋进去,及至离落说完了,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本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没听到?昨夜那么大的动静,纵然没有人送信,侯爷也应当听到一些风声!现在才来推脱,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