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凌面上顿时出现一丝纠结。
离落的话,他何尝没有想过。
朝中裴太后虎视眈眈,太子尚且年幼,一旦他离开京城,前脚刚走,后脚裴后就有可能废掉他,改立勇儿为帝,不是他要跟儿子抢这个帝位,而是一个做父亲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儿子沦落到傀儡的地步。
一旦他离开京城,这种设想很快就会变为现实。
那么,不去边关?
萧长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儿。
“陛下,营救娘娘之事,无需您御驾亲征,微臣愿意将功赎罪!”离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朗声道:“而且微臣赶往京城时,定北侯已经在想方设法的搭救娘娘了……”
“怎么搭救?”
萧长凌打断了他,沉声道:“老六既然叛国,与胡人勾结,那么他们掳走皇后,并不单单是为了泄愤,还有将她弄为人质的意思,我西北大军纵然百万雄兵,届时他把娘娘押在全军面前,你说定北侯是退还是不退?”
“那陛下去,这个情形就能改变了?”
离落并不肯退让:“陛下要救娘娘,并不想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微臣心中明白!但如今情形,并不允许您这么做……”
“那到底如何才能救出皇后?!”
萧长凌狂躁不已,一把将身前御案上的东西哗啦拂到地上去,眉头皱的死紧。
“陛下,或者可以派遣一人潜入敌军内部。”
离落猛然昂起了头:“先打探出娘娘到底被关在何处,随即想方设法营救。只要将娘娘救出来,我西北大军一路碾压过去,必然叫胡人讨不了好!”
萧长凌眼睛一亮。
离落看他神色,觉得有戏,连忙道:“娘娘是从微臣手上弄丢的,微臣即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娘娘救回!求陛下恩准!”
“求陛下恩准!”
所有人都扑通跪了下来。
萧长凌重重叹息一口气,随即站起了身:“离落,你跟朕来!”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屏退左右,萧长凌开口道:“营救皇后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狄部也不是那么好潜入的,首先狄三王子呼延寒……”
萧长凌曾经在呼延寒身边潜伏过两个月,期间一直都伪装成一个小兵,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期间,他到过狄部部落,也到过草原深处,将胡人的脾性与狡猾摸了个十足十,可以说是了然于胸,既然离落要潜入狄部,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讲给他听。
离落听的很认真,一丝不苟。
“老六既然抓了皇后,必然对她看守的很紧,你想接近皇后,跟她联络上,会困难重重。”萧长凌道:“朕也没有很好的建议,只能盼着你见机行事。临别,朕给你一样东西。”
说着,手掌摊开,里面静静放着一枚虎符。
虎符!
能调动西北军的虎符!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离落大吃一惊,慌忙跪下:“这虎符能调遣军队。离落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能够……”
“莫要拒绝。”萧长凌打断他,沉声道:“朕给你这个,还有制约定北侯的意思在里面,西北军随你调遣,无论如何,这一次,你一定要替朕把皇后带回来,拜托了!”
他的语气十分认真。
离落看着萧长凌,眼圈儿不由渐渐发红,声音梗咽:“陛下……您不怪微臣弄丢了皇后娘娘?还……”
委以重任!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萧长凌转身望向殿外,表情萧索:“你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再看看外头跪着的那群居心叵测的大臣,这世上有谁会真心希望皇后回来?他们巴不得她永远不回来!这样,朕就只能从世家贵族中挑选一个人来做皇后……趁他们的心意……”
“离落,你是大哥的人,沉鱼他当初尽心尽力的救治太子殿下,你一直都看在眼里,朕相信,单凭这个,你也会竭尽全力的将她救回来的,对么?”
萧长凌目光灼灼的盯着离落。
“是!”
离落连连点头:“当初太子殿下去世时候,便交代过微臣,一定要保护陛下与娘娘……”
“朕信你。”
萧长凌道:“之前的事情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朕希望你还能拿出这股劲儿,替朕将皇后带回来……”
“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萧长凌看着他的笑容,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今晚上,你就出发吧。”
“是!”
……
十天之后,由定北侯亲自派遣的一千人马,将二皇子子轩,与长公主子衿亲自护送到了京城。没有了母亲,他们自然不好滞留西北。
萧长凌亲自出宫迎接的两个孩子,那天天气本来很好,可是出宫门时忽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萧长凌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见到了两个孩子。
子衿与子轩如今已满半岁,相较之前那次相见,又变化了不少,经历了长途跋涉,两个孩子的精神气都还不错,见到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父亲时,子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萧长凌胸前的衣襟,还咯咯笑了两声。
萧长凌望着这张五官雏形与沈沉鱼有些相似的脸,几乎悲从中来。
但好歹做了一个月多月的皇帝,这一点子定力还是有的,从旁人的目光看去,皇帝只是面无表情。
很多人开始心思活动起来,难道,皇帝对自己的这两个孩子,其实并不怎么喜爱?
为什么,他连笑一下都不曾?
还有,孩子的母亲呢?萧长凌的嫡妻凌王妃呢?
由于萧长凌并没有明文下诏立沈沉鱼为后,所以朝中大臣们都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位曾经的凌亲王妃。
叫王妃,不合适。称呼皇后?更不合适。
“将乾清宫的东暖阁收拾出来,给二皇子还有公主居住。”萧长凌伸手抱住不停揪着他衣襟的子衿,又看了一眼子轩红润的脸颊,转身便往皇辇里走:“把二皇子也给朕抱过来。”
“是,陛下。”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接过二皇子,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帝身后,一直送到了皇帝的皇辇中。
底下一干议论的大臣们彻底傻了眼。
皇子住在乾清宫?这是李朝历代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且还有公主!
那是陛下的寝宫啊!陛下住哪里?
一干大臣们尚未来得及开口,皇辇已经开动,缓缓朝着皇宫而去,大雪将所有人的话语全都锁在了喉咙里。
第二天,皇帝的御案上。反对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纷纷扬扬的堆满了。
全部都是建议皇帝立皇后的奏章,大多数人还会加上一笔,皇子公主不能入住乾清宫,毕竟太子是国之未来储君,住住也就罢了,其他的人哪里够资格?
萧长凌看也不看,便将这些奏章全都堆在一边,每日里处理完政务,哪里也不去,只在乾清宫中逗弄三个孩子。
他们一家五口。已经聚集了四个,真希望剩下的那一个赶快回来啊!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裴太后登门了。
萧长凌虽然对她不甚待见,甚至心中有着仇恨,但到底还念她是萧长玉的母亲,所以态度客客气气:“母后过来,可是有事?”
裴太后一进门,目光就盯住了坐在暖炕上玩耍的子衿,小小的孩子粉团一般,五官雏形却已有了沈沉鱼的影子,她的目光瞬间变冷。
“皇帝。你真要一意孤行?”
萧长凌眨眨眼:“母后,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朝历代,从没有过皇子住乾清宫的例子!”裴后满脸阴沉:“更不要说,你还将个女娃子也养在这里!那么大的后宫,就不能住?”
“不是不能住,而是没人照看。”
萧长凌语气淡淡:“住在这里,朕就近照看着,不挺好。又不是永远住在这里。”
裴后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闻言冷冷一笑:“你还在等沈沉鱼那个贱人?如今你做了皇帝,爱哀家也管不了你,但是mdash;mdash;”
“大周不需要一个名声狼藉的皇后!”
她上前一步,站在萧长凌面前。一字一句道:“本宫今天把话搁这儿了,你绝对不能立沈沉鱼为后!否则,你怎么登上这个位置的,爱家就把你怎么踢下去……”
裴后这一次抓住了舆论,凭借着她在朝中的影响力,这一句话,并非空话。
萧长凌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母后可知道六弟现在在何处?”
“没有被你杀死,算他命大!”
裴太后闻言冷冷一笑,满面嘲讽:“本宫当年一直都觉得老六心思深沉,诡计多端。不是能担当大任的人,可如今看来,他竟是比你强多了!哀家真是后悔……”
萧长凌听到后悔二字,脸上更冷,他打断了裴太后的滔滔不绝:“六弟现在与狄三王子在一起,商量着怎么进攻大周。”
裴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萧长凌,半响冷冷笑了:“皇帝纵然对哀家不满,也不该说出通敌卖国这等忤逆大罪加注在自己兄弟身上……”
“这是真的。”
萧长凌拿起桌子上一份奏章,递给了裴太后:“定北侯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胡人已经重新在西北列兵结阵,一场大仗在所难免。”
“但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因为有六弟的加入,胡人很清楚,咱们大周的兵力,战斗力,甚至是后续的粮草补给。毕竟兵部尚书就是他的人嘛!”
裴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份举到面前的奏章,不用看内容,只看一看那上面的字,她就知道萧长凌所言不虚,这奏章的确是定北侯送来的,他的字迹,满朝里,再没有人比她还要熟悉了。
“这又如何?”
裴后尽管声音颤抖,但仍然很镇定:“你现在是大周的皇帝,如何应对,如何打仗,这是你的事!与哀家无关!哀家只关心朝廷的颜面!绝不能被一些下贱之人玷污!”
萧长凌听到她语气里的侮辱词句,脸色渐渐冷了。
“母后回去吧!朕很忙,没有功夫听你说这些!”他毫不客气的道。
裴后面露不可置信:“萧长凌!你!你竟然敢撵本宫走?”
萧长凌早就不是从前的萧长凌了,他回京城来,自然是有一番准备的,尤其是离落,先太子去世,留下的势力,人脉,一直都捏在他手中,等萧长凌回京之后,便交给了他。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还掌控不了整个朝局,但掌控整个皇宫大内,还是十拿九稳的。
否则,他怎么敢将三个孩子带在身边?
“不是撵,而是母后打扰到朕了。”
萧长凌面五表情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母后请回吧!大哥与大嫂都不在了,您也老了,没事多晒晒太阳,享享清福,朝政大事有朕,您就别操心了。”
“你说哀家老了?”
裴后几乎是不可置信,但是话一出口,她自己却先愣了一下。
哀家,不是老掉牙的家伙,不是到了祖母级别,她怎么能用这个称呼?
“爱家纵然老了,可皇帝太年轻了,朝政之事,得有个人替你把关。”裴后满脸厌恶的看了一眼炕上的子衿,冷漠道:“无论如何,今日陛下也得将二皇子跟公主搬到他们该呆的地方去!”
“该呆的地方,那是哪里?”
萧长凌冷笑着问。
裴太后看了他的冷笑,明知道萧长凌心里想的什么,她却依然道:“皇帝若是找不到人来照看,让人把他们送到慈宁宫也是可以的。”
“那明日朕是不是就可以替他们收尸了?”萧长凌的笑容冷到极点。
裴太后被戳中心事,却是冷哼一声:“皇帝真会危言耸听!无论如何,哀家也是他们的皇祖母,岂会如你所说……”
“母后到底想怎样?”
萧长凌猛的打断了她。他敢肯定,裴太后今日来此。目的绝对不是这个!
果然,裴太后开口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不能一日无后,哀家不管你中属意谁,三日后,宫中会有一场宴席,届时京城中各大名门闺秀,都会前来赴宴,届时皇帝从中挑选一个,册封皇后吧!”
果然!这才是她的目的!
“听说母后兄长裴国公,有个年约十四的孙女,裴玥,此次宫宴,她也会参加的吧?”萧长凌冷笑。
裴太后闻言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萧长凌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不错!”她点点头,道:“玥儿是个好孩子,今年也到了定亲的年纪。”
“朕还记得,许多年前,母后总是夸林相府的大小姐是个好孩子……”萧长凌笑着叹息。
裴太后听到这话,脸色猛的一变!
林月婉是她心中的禁忌,被她视为耻辱,可偏偏萧长凌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暗示她,裴玥也会变得跟林月婉一样吗?
“不要用你那龌龊的心思去猜想别人!”裴太后太生气了,狠狠一甩袖子道:“总之哀家把话搁这儿了,到底怎样做,陛下自己心中掂量掂量!”
说罢,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的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
萧长凌笑着躬身请安:“儿臣恭送母后。”
远远的,传来裴太后一声冷哼。
萧长凌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冷。
回过身来,他就对身边的高公公吩咐道:“太后盯上了子衿,你们要加强戒备!身边服侍的人全都再查一遍!千万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奴才遵旨!”
高公公连忙答应,说着,一挥手中拂尘,转身退下了。
萧长凌坐在床沿上,看着孩子们可爱的笑脸,只觉得心力交瘁。
那时他潜伏在呼延寒身边,生死不明时,沈沉鱼孤苦无依的带着两个孩子,处境比他此刻还要惨吧?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下来的……
……
因为咬了舌头,沈沉鱼一连一个月喝的都是清淡的米粥。
一个月之后,伤口终于好些了,送来的饭食里,有了酥油茶,还有烤羊腿。
沈沉鱼吃的不多,每一餐都要剩下许多。
整个人看起来也恹恹的。
那个服侍她的狄部小姑娘阿桑天天摇头叹息:“吃的太少了,身体太虚弱了。”
沈沉鱼对此无动于衷。
哀莫大于心死,她心都死了,吃不吃的,有那么重要么?
若非想到遥远国度里的孩子,她才不愿意苟活。
沈沉鱼太清楚落到呼延寒与萧长卿的手里意味着什么。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威胁萧长凌的把柄,绝不会!
临近过年,整个草原上的人全都蜷缩在帐篷里,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唯有火堆可以取暖。沈沉鱼的帐篷里,也是有火堆,不过她大多时候,都坐在远离火堆的地方。
她这样做的第二天,萧长卿便让人送来了一件厚厚的白狐披风,阿桑捧着这件贵重的衣裳走回帐篷时,路遇呼延寒,他一把夺过披风,上上下下打量几眼,末了啧啧称赞:“六皇子,没有想到,为了睡到你的嫂子,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萧长卿一言不发,劈手将披风夺回来,塞给阿桑,示意她赶快回帐篷。
阿桑愣了一下,便走了。
萧长卿这才看了呼延寒一眼,语气冰冷:“我跟你说过,不要打她的主意!”
“可她迟早都是人质,”
呼延寒邪邪一笑:“人质的下场是什么,你难道不比我清楚么?既然如此,还不如临死之前。让本王也快活一回,真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人……”
语气里不无遗憾。
“谁说她是人质?”萧长卿忽然开口,面无表情:“她是我的女人,只能待在我身边,狄三王子,请你搞清楚了!”
呼延寒的脸色猛然一变!
“萧长卿。”
他叫着萧长卿的名字,不再称呼他为六皇子,脸上的表情分外愤怒:“你总说我违背承诺,难道你不是?咱们抓人之前,说的好好的……”
“我改主意了。”
萧长卿冷冷打断他:“我现在,只想让她好好的活着。活下去。”
呼延寒原本准备了一车轱辘的话要说,他要狠狠的谴责萧长卿!但是,听了这一句,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来由的沉了一下。
“怎么了?”一句话问出口,他懊悔的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萧长卿看了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她眼中的光彩都没了么?这女人太倔强了,我劝你趁早打消那个念头,以她为人质,搞不好反而会起反作用。”
说着,他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呼延寒站在原地。看着萧长卿在沈沉鱼帐篷外的一个空地上坐了下来,懒洋洋的开始晒起了太阳。
他不由的眯了眯眼。
起反作用?
这个女人当真如此厉害?他好想看看……
……
入夜,沈沉鱼两眼清明的躺在帐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往事,她太想念萧长凌了,也太想念三个孩子。
若是此刻,能让她见上他们一眼,她死了也甘愿!
却在此时,安静的帐篷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响动。
“谁?”
沈沉鱼忽然翻身而起,双目警惕的盯着帐篷外。
“是我。”
阿桑的声音从外响起。她掀开帐篷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碗,直接把角落里的油灯点亮了。
“晚饭你吃的太少了,这是我学着用汉人的法子,做的面条,你尝尝。”
一碗油乎乎,飘散着葱花味儿的汤面条放到了沈沉鱼的面前,因为沈沉鱼不爱吃烤羊肉,这面条里便没放羊肉,汤水看着很清淡。
沈沉鱼看着这面,顿时想起了红禾。做面食,可是红禾的绝活,这世上没人比她手艺好!
“好。放下吧。”
阿桑本没抱希望,听到这三个字,先是一愣,继而欣喜若狂:“那好,你慢慢吃,我明早再过来收碗!”
说着,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沈沉鱼端详着这碗面,过了良久,才抄起筷子。
说实话。阿桑的手艺很糙,许是第一次做中原面食的原因,她把面条擀的薄厚不匀,但胜在味道还不错。
沈沉鱼已经许久没有正正经经的吃过一顿饭了,也感觉不到饿。此时此刻,这样一碗面条,反而勾起了她的食欲。
帐篷外,呼延寒透过帐篷里的灯光,看着那窈窕的人吃面,喝汤,竟是勾起了馋虫:“这面这么好吃?本王子也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