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赤身裸体、只在腰间系了一根腰带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很漂亮,手里拿着三根弦的里拉,进来便唱:
普塔-内穆-霍特普没怎么注意她,只是应着音乐的节奏磕了几下桌子,一个骨瘦如柴的埃塞俄比亚人拿着比我长的笛子,跟在那个漂亮女孩的后面,也进来弹唱。女孩唱歌的时候,旁边有三个女孩在伴舞,和吹笛手一样,她们也没穿衣服,只是用带子系在臀部,只能遮住私处,我忍不住看她们美丽的肚脐和挺拔的乳房。在灿烂的烛火中,她们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吹笛手唱道:
把甜美的油脂和醉人的香气放在我的头上
“让城墙倒塌!”海斯弗蒂蒂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也跟着唱了起来,拍着离自己最近的女仆的屁股,此时那个女孩正在往母亲的盘子里放花瓣。“你真可爱。”母亲对她说。那个女孩从自己带的篮子里拿出一个蜡质的瓶子递给母亲,瓶子散发着怡人的香味——是玫瑰和荷花的香味。
我们头上都戴着莲花制成的花环,玫瑰花瓣撒在乳白色的石膏盘子里,盘子又大又圆。我知道所有这些歌女、舞女、花朵、歌曲以及仆人间的暧昧都是不寻常的。母亲抚摸侍女的屁股时,侍女小声对她说:“您真美。”我的侍女还对我说:“你太小了,都不知道我该亲你身上的哪些地方。”其实我以前在许多晚宴上都听到过类似的话,但是今晚这些话就显得很不寻常。当两个皮肤黝黑的宦官把猪抬上来时,今晚的表演达到了高潮,宦官们只穿着衣服,没戴装饰品,但是,今晚他们的短裤上点缀着珍贵的宝石,这些宝石肯定是法老赐给他们的。他们把猪放到黑色的大餐盘里,然后抬起来放到桌子中央,与此同时,舞女们踩着轻快的拍子快速移动着,腰肢不停地摆动着,三弦里拉奏出悦耳的音乐,这音乐惊动了法老花园里的小鸟,它们也跟着喧闹起来。然后这个地方所有的动物都大叫起来,狗是第一个吠叫的。
猪也跟着叫了起来。我还没准备好看这一幕,它看起来像人一样充满生命力,而且很凶猛。我曾经见过关在笼子里的野猪,它们长得很丑,浑身长着刚毛,毛上面沾满了垃圾和淤泥。看着它们长长的鼻子,如果不是因为上面长着两个鼻孔,我会把它和小偷被剁掉手的胳膊联想在一起,就像我们用手指在泥巴上戳出的两个小孔一样。这只猪的刚毛已经被刮掉了,不,是它的皮已经被剥掉了,烤得不错,外面一层肉是粉色的,它的两根獠牙上面覆盖着金色的叶子,蹄子被修剪过,用银叶子包裹着,它的鼻孔被挖掉了,涂成了粉色,塞着白色的花骨朵,嘴里塞着一个石榴。仆人转着餐盘,向我们展示猪的每一个部位,我看到了卷成一个圈的猪尾巴,但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猪尾巴使我想起了刚刚吃过的蜗牛,就发现了另一个惊奇的事:猪清洗干净的肛门里塞着一卷纸莎草纸卷轴。
“现在由你把它拉出来。”普塔-内穆-霍特普对海斯弗蒂蒂说。仆人们发出咯咯的笑声,即将看到难得一见的事,他们都很开心。海斯弗蒂蒂亲了下左手,拍拍手,快速地把纸莎草卷轴拽了出来。
“上面写了什么?”普塔-内穆-霍特普问。
“我保证在晚餐结束前念给大家听。”海斯弗蒂蒂回答道,表情很古怪,好像要给纸莎草卷轴呼吸的时间。
“不,现在就念。”法老吩咐道。
于是她撕开卷轴外面封着的芳香的蜡质层,打开卷轴,快乐地喘息着,就像甲虫形的红宝石掉进盘子里一样。她用卷轴碰了碰自己的乳头,然后把它展开,为我们大家念道:“我只是圣猪节晚上的奴隶,求您特赦,赐我自由。”父亲和迈内黑特大笑起来,普塔-内穆-霍特普和海斯弗蒂蒂没笑,他们温柔地前前后后打量着,动作一致,我真希望自己坐到他们中间去,他们之间的谈话似乎没有尽头。与此同时,父亲脸上露出快乐、幸福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情,好像人们对他妻子的注意使得他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尊重,而曾祖父的脸上则刻着僵硬的笑容,不断地旋转装猪的餐盘自娱自乐,仿佛这猪身体里还有其他可读的信息。
我也趁机仔细观察这只烤猪,它像只刚刚出生的粉色河马,又像臃肿的侏儒,头对着我的时候,它看起来又像个祭司,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我也笑了起来,因为烤猪虽然死了,眼睛却睁得圆溜溜的,而且几乎是透明的,好像正往昏暗的大理石大厅里看,不知怎地,大厅里的野兽突然惊起,可能那只是它绿色而苍白的死眼睛里闪烁的烛光,或者是嘴巴啃食石榴时的乐趣,甚至是鼻子凶猛的刺击,仿佛它那涂了色的长鼻可以呼吸一切气味,不管是最臭的还是最有力量的,这只猪的镇定和贪婪让我想起了大祭司卡梅-尤莎。我觉得很奇怪,但并不怀疑。
“把这只猪切了,分给每个人。”普塔-内穆-霍特普吩咐道。
开始吃的时候,我觉得猪肉难以下咽,内心怀着敬畏之情,喉咙麻木,其他人也是表情各异。父亲咬了第一口之后,眼睛奇怪地闪了一下,好像此刻介于喜悦和被揭露之间。我曾见过他的这种表情,那时我和母亲一起走进他的房间,他正在调戏一个侍女,一手摸着她的前面,一手摸着她的后面,两手都在她的肚脐下面。母亲露出焦虑的表情,仿佛这猪肉会招致可怕的后果。然后,我大胆地抬起头看法老,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像这猪肉不够好吃,达不到他的心理预期。乐声嘹亮,但他下令停止音乐,舞女离开后,弹奏里拉和长笛的黑色奴隶也相继离开了。
曾祖父的表情更加复杂。他用自己长长的牙慢慢他咀嚼着猪肉,作为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他还是很强壮的,我都不敢想象他八十岁或一百岁时的情景,而且他经常权衡自己所做的事。现在他的下巴有规律地咀嚼着,我也随之规律地摇动着,呈现出类似睡眠时与噩梦并行的善意。我被他吃猪肉的方式诱惑了,似乎没什么东西能惊扰到他的心。受他影响,我也咬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猪肉,差点吐了出来,因为猪肉又肥又软,吃的时候冒出一股惊人的暧昧气味——有点像伊雅塞雅博在我嘴巴里自信地搅动着的舌头。猪更了解我,我没有那么了解它。
但是,我还是想吃这低贱而肥腻的猪肉。我曾经吃过一种非常难吃的药,想起那时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战。药方很神秘,它的味道和气味在我所吃过的东西里是最差的,吃了以后,我不停地呕吐。呕吐平息之后,鼻孔里钻入一股气味:柔和、温暖而又滑腻,还有点肮脏,和我现在含在嘴里的猪肉差不多。现在我感觉这猪肉好像是通过湿小麦、变质的大麦和腐烂的野草与诸神交融在一起形成的。吃猪肉时,就连死去的玫瑰花的气味也离我很近,所以我就在想与其他动物相比,猪是不是没那么有生命力,或者是猪比其他动物离死亡更近,或者是猪就埋在猪屎里?
“慢慢嚼。”母亲提醒我。
现在,我的鼻子里充满了香气,仔细地看着法老吃东西时的优雅姿势,我心生羡慕,于是向他学习。他的手在食物上面晃来晃去,就像小鸟的嘴巴一样,他挑了一块肉,这块肉精确地指向他的手指。“我觉得我们已经吃了足够多的猪肉了。”他说,于是有个仆人做出赞同的动作。“是的,”普塔-内穆-霍特普接着说,“这肉的味道自相矛盾,荷鲁斯对此深恶痛绝,而赛特则很喜欢吃。我既喜欢也不喜欢,觉得这两种态度都合理。”
现在皮肤黝黑的宦官进来把我们面前的盘子和吃剩下的猪肉都撤了出去。我对他们灵巧的手指和诙谐的动作很好奇,想起父亲曾让六个训练有素的黑人奴隶在餐桌旁服侍,这使得叙利亚奴隶非常生气。这意味着父亲和母亲与法老的近亲、少数高官和两到三个大将军的地位一样,其实我也知道。让叙利亚人上饭,然后黑人把它们撤走,我们可以支付得起这样的费用。
母亲告诉我人们一直把右手当成神庙对待。其实当她噘着嘴告诉我这些时,我发现自己从没见过右手放在身上的埃及贵族,只见过工人和摔跤手经常这样做。右手是用来支撑胳膊和接触食物的,因此人们餐前应该用荷花油洗手。我们用左手做一些不愿他人看到的私密事,特别是擦拭身体,我不想这种传统保留下去。因此我们对仆人上饭和撤饭的分工其实与左手和右手有关,其实黑人奴隶并不愿意参与这种分工。我经常能听到叙利亚人抗议,但这种冲突不像发牢骚一样经常发生,厨房的监工会耸耸肩说:“这是主人的命令。”我曾经认为黑人很了不起,因为他们总能忍受最糟糕的情绪,有时候甚至觉得除了迈内黑特、卡梅-尤莎和母亲外(母亲脾气最差的时候,能力和前两人相仿),他们是最有能力召唤自己的幽默之神的。
今晚,这些黑人的兴致很高,而且一直开口大笑着。有一次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但很快我就知道了,原来法老正在用左手吃最后一块猪肉,这些黑人在一旁开心地傻笑着。
“他们喜欢猪,”他们走后,法老大声说,“他们喜欢南方的猪,是的,皮肤越黑的猪吃起来越香。”然后沿着桌子环视了一周,他突然下令道,“跟我说说黑人的故事吧,因为我对他们很着迷,他们的传统习俗为我们带来光明。”他使劲地摔打着豹尾以作强调,好像是为了告诉我们娱乐他的时间到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母亲曾跟我说过,如果法老想让我们逗他开心,那我们就应该做好准备。娱乐的时间,黑人们必须像刀锋一样闪闪发光,或是像花园里的花朵一样美丽。
“我曾经听过黑人的酋长们在达成交换财产的协议时,”父亲说,“一个酋长向另一个酋长的的嘴里吐口水并鞠躬,还张着嘴等待对方‘回礼’。这就是他们成交或达成协议的方式。”
“你不知道卡梅-尤莎和我还在用这种习俗吗?”法老问。
他的内心肯定很奇怪,很痛苦但却很激动。因为没人说话,空气里充满了沉闷的气氛。我的思想进入他的思想里,从来没这么容易过,而他脑袋里只有一个词:毒!
他看着我们,摇了摇头。“让我们聊一聊毒的事,”他说着,对迈内黑特笑道,“博学的迈内黑特,请告诉我毒的自然特性吧。”
曾祖父小心地笑道:“那是一种永不停止的纯净。”他的回答让我们都很吃惊,直到现在他都一直想把法老吸引到我们的谈话里来。
“我喜欢,你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吗?”法老说,“永不停止的纯净,有人用这种方式描述爱吗?”
“我可以,”迈内黑特说,“我经常认为毒与爱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你的话语很恶毒。”海斯弗蒂蒂说。
“一点也不,”普塔-内穆-霍特普附和道,“爱的举动有时候会变得恶毒。”
“伟大的法老啊,刚刚的猪肉使得您的思想变得邪恶。”母亲说。
“噢,不是邪恶,”普塔-内穆-霍特普说,“而是恶毒!”他又重重地拍击了一下豹尾,以此来奖励自己幽默的精确度。他说:“是的,毒什么都是,而我们什么都不是。”
“很到位,”迈内黑特评价道,“您的头脑真是聪明。”
“拍马屁,”法老说,“一条老狗的马屁。听我说,你这个老头,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先人,请告诉我,有哪位法老的头脑比你谦卑的普塔-内穆-霍特普还好吗?”
“没有人的大脑比您的反应快。”迈内黑特说。
“但他们的意识更强?”
“埃及上游和下游地区的国王拥有最强大的意识。”迈内黑特嘴巴张到最小的程度说。
“那让我们再聊聊别的吧!让我们……”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谈谈‘月亮之血’。”
“但那很不吉利。”母亲说。
“你听说过黑人遇到此类事情时的情景吗?”他问。
很明显,她不想聊这个话题。“我觉得孩子对南方人生活的情景和生活方式知道的很少。”她说,并对我点点头。
伊雅塞雅博曾经多次赤身裸体地睡在我的房间里,但我对“月亮之血”了解得很少。一月一次,随着满月的规律发生,她会到床上休息几日,大腿间缠着腰带,无论她一天洗多少次澡,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气味,使我想象起那种情景:自己夜间突然醒来的时候,河流改变了流向,河水冲进我们家里。我不是不喜欢这种气味,而是对此很好奇。因为我曾听过仆人的孩子们谈论:在十四天的上弦月和十四天的下弦月期间,女人们每月总会流“月亮之血”,许多人的日期都是固定的,每月都会在同一天开始。
我曾问过母亲她是不是也这样,还有我玩伴的母亲,他的父亲是我们马厩里的铁匠。在所到我提出的问题后,玩伴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因为他跪了下来,在父亲炉子里火焰的照耀下,亲我的脚趾头,他的嘴唇像蜥蜴皮一样粗糙。然后他告诉我他母亲是某位神仙的亲戚,所以不会流“月亮之血”。我点点头,仿佛两个人都言之凿凿,但是我依然困惑,因为我经常抱着母亲的大腿,把头埋在她两腿间。随着自己不断地长高,我的头接触到的地方也在变高,但我从没像以前那样开心过。当然,母亲身上的味道有最好闻的莲花精油那么香,但她也有其他的体味,而且时不时地会散发出这种气味,很淡,就像被人扔掉的鱼。在第十五天的满月之夜,伊雅塞雅博给我一种感觉:我似乎住在从未见到过的南方的土地上,黑人在那里生长,那里的树有胡夫金字塔的一半高,枝叶繁茂,足以蔽天。这里的温度很高,生活在如此高温里的人连呼吸都很困难。在第十五天的满月之夜,伊雅塞雅博很痛苦,我很想知道头顶的神灵为什么要让女人遭受这样的痛苦。
其实母亲想保护我,但其实她不让我涉及的聊天话题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普塔-内穆-霍特普无视她的抗议,仍旧笑着对我说:“天才少年肯定得知道我们聊天的内容,而不是被父母遮遮掩掩。”他转而问我:“你认为是不是这样?”我点点头,好像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和想法。其实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并且认为如果不是在每个宴会上都听了人们的聊天,我肯定会经历许多可怕的事情。
“我有个黑奴,”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他告诉我:在他祖父所在的村子里,他们不允许正在流‘月亮之血’的妇女接近牲口。我无法向你们描述他们认为此时的女人有多危险。如果她碰到了丈夫的武器,丈夫将会在下一次战争中死在战场上。”
“他们是野蛮人。”母亲说。
“我不确定,”普塔-内穆-霍特普说,“我们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他们学习。”
“他们的神庙都是用泥浆抹的。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切割石头,也不会写字,”母亲说,“您知道当记录员写字时他们在旁边是怎么表现的吗?他们像猴子一样呜咽着,急得出汗。”
“是的,”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但是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想从孟斐斯送封信到底比斯去,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到达?”
“骑马吗?”父亲补充道,“只要马不发生意外,骑手是个老手,且不睡觉的话,两天两夜就可以到达。”
“好像不需要三天,”法老说,“但是不要紧,在遥远的南方,在库什和努比亚旁边的地区,同样的信可以在灌木丛里传递,或是在不同的山峰之间传递,或是经过峡谷和河流传递。这些他们都跟我说过,坐船从底比斯到孟斐斯需要七天,骑马需要两到三天,但是黑人只需要半天就可以把信送到,也就是从正午到太阳落山之间的时间。黑人不走大路就可以把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送到,我认为这不是野蛮。”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母亲问。
“用鼓,”法老说,“他们不知道怎么写字,也不知道我们庙宇所藏的奥秘和技巧。”
“也不知道我们的坟墓。”迈内黑特说。
“他们是不知道我们精巧的坟墓设计,但是他们知道如何用鼓说话。方式很好,这样信息就可以很快送达。”
“他们就是野蛮人,”母亲说,“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我们可以从空气中得到无声的思想。”
“是的,”父亲附和道,“我们神圣的法老可以听到许多这样的思想。”
“我的信息通常都不准确。”普塔-内穆-霍特普回答。他笑了起来,用足够大的力敲击着豹尾,结束后,他的脸色变得好奇而冷酷。“以此刻为例,卜塔市场上的屠夫酒后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在他等着邻居来抓他的时候,他祈求我的宽恕。我听到了,但忽视了他的祈求。他很残忍,有罪、劣等的思想也让我很不满。”
“但您真的听见了他的祈求?”海斯弗蒂蒂问。
“明天,如果我问起,我会发现谋杀案确实发生了,但不是在卜塔的集市附近,而是在阿蒙路边城墙旁边的贫困地区。杀人的是个烧砖的工人,而不是屠夫,他杀的是自己的弟弟或母亲,而不是他的妻子。你看,我可以接收到子民们的思想,如果我仔细听,会发现他们的思想如此多,如此喧闹。”他继续去听,表情很痛苦,仿佛自己的感觉都被听觉袭击了。“不,我不是经常听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这很无聊,思想毕竟不像箭,而是像羽毛一样飘动,一头或者另一头向上,所以我很尊重黑人以及他们的鼓。他们即使距离很远也可以彼此交流。”
母亲说:“我也有一个关于如何传递信息的故事,故事和一位嫁给埃及军官的女人有关,但她现在死了。那个军官还活着,他希望能有人捎几句话给她。”母亲的声音里充满欢愉。“这样,人们需要的就不仅仅是鼓了。”她说。
她对自己极度满意,好像自己最后终于学会了如何让普塔-内穆-霍特普阴沉的思想跟着自己的喜好走了。
“继续。”他说。
“这个官员爱上了另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但他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好像自己已逝的妻子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晚上,躺在新爱人的怀里,他的身体不得安稳。”
“可怜的家伙。”普塔-内穆-霍特普同情道。
“我希望自己也能遇到这样的事。”父亲说。
“你永远都不会这样,我的老朋友,奈弗-赫普-奥科汉姆。”母亲说。
“像其他军官一样,”母亲说,“他不喜欢祭司,但他很绝望,所以这个官员来到大祭司面前。”
“你知道这个军官是谁吗?”
“我不能说。”
普塔-内穆-霍特普开心地笑了。“如果你是王后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
“你永远不会无聊。”母亲说。
“那我也不能合理地处理自己的事情。”
“对此我会尽量表现得厚道些,”海斯弗蒂蒂说,“不让埃及的人民受苦。”
“你妻子真有魅力。”法老对父亲说。
“她受到您的保护。”父亲回答他。
“海斯弗蒂蒂,大祭司给了军官什么样的建议?”法老问。
“他让军官给已逝的妻子写封信,把它塞到任何刚死的好心人手里。”
“然后发生了什么?”
“信就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了,妻子不再骚扰他,他也得到了安稳。”
“活着的女人很难原谅自己的丈夫,”普塔-内穆-霍特普评价,“我们应该认为死去的女人才不会。告诉我军官写了什么,肯定是封了不起的信。”
“我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
“这些不够,”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父亲。
父亲说的话让我很吃惊。“假如是我,我会在信上跟她说我很想她,”他说,“然后再说当自己和其他的女人做爱时感觉和她很亲近,因为那时我想的不是其他女人,思想里只有你,所以请保留我的体力,让我亲近你。”
“我觉得大家应该比那位已逝的妻子更感谢这样的话。”曾祖父说。
“为什么,你会怎么对她说?”海斯弗蒂蒂问。
“我会像对待下属一样跟她说话,其实,死者并不能干预我们的体力。他们就像我们七重灵魂里的其中一个灵魂,所以他们的诅咒是可以驱散的。我们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灵魂上即可。因此在我的信里,我会列举自己买了哪些护身符来对付她,这些护身符是神庙里的祭司卖给我的,这足以能吓到她了。”
“对待自己已逝的妻子,这招真够无情的。”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我们不应该让任何人的东西削弱我们的力量。”迈内黑特说。
然后我们集体沉默了。
“你们没问我会写什么。”海斯弗蒂蒂说。
“我不敢问。”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我晚点再告诉您,”母亲说,“时间不早了。”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残忍。她说:“问问我儿子吧,他也在听。”
“我会……”我说,“我会写……”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话题。看着泰特小狗时所感到的悲伤现在又向我袭来,于是我说:“这是我听过的最恐怖的故事。”我没有大哭,而是低下头泪水慢慢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因为我不想再在仆人面前哭泣。
我听到了母亲的想法,听到她说:“如果你不保留我的体力,我会杀了我们的孩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并没有开始,沉默依旧。母亲要写的信很残忍,我的内心被挫伤,于是又试着进入她的意识里,希望她可以对我温柔点。我突然用法老的眼睛看在座的每一个人,感觉每个人都怪怪的。我可以从法老的位子上看到母亲、父亲、迈内黑特甚至是我自己,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但也觉得怪怪的。原来自己试图溜进母亲思想里的时候,竟成功地进入了法老的意识里,其实母亲当时也试着溜进法老的意识里,只是最终是我成功地进入并通过法老的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可见,母亲的能力还没有我的强大。没过多久,这种奇怪、和谐而又自然的感觉消失了,我浸泡在法老的痛苦之河里,好像摸了猪的贵族。其实他感觉到的并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我无以名状的东西,与我醒来时想到可怕的事在未来肯定会发生时的恐惧差不多。我还感觉到刚刚吃过的猪肉就像蜡一样堵在法老的胸口里,这些肉还没到达胃里。这间房子里的压迫感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万物所产生的悲伤向他袭来,似乎只有当他没了力气后才能远离所有的烦恼。我仿佛进入一个万物都是紫黑色的山洞里,这紫色好像从提尔的蜗牛里提取出来的一般,我有个绝佳的机会:可以通过法老的眼睛了解母亲、父亲和曾祖父。此时的这个家庭和我所了解的不一样,他们的表情,在法老看来和在我看来也是不一样的。我从没想过父亲的脸上会充满狡诈,迈内黑特脸上展现出的冷酷无情仿佛切肉的石头一样。其实不管迈内黑特在晚餐时多么寡言少语,普塔-内穆-霍特普所看到的这个人永远比石头复杂,就像一枚卵石,在墙倒塌后可能会露出里面的宝石,也有可能是只活生生的蝎子吧?普塔-内穆-霍特普惊惧而疑惑地看着迈内黑特。
至于母亲,除了她讲过的故事,我无法认出她来,她比我所知的母亲还要美丽和残忍。至于我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让我震惊,不仅是因为自己精致的外表,而且我是自己见过的最闪亮的动物,而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生机勃勃,但是我脸上露出很惊恐的表情,因为当法老充满爱意地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准备好,在他肚子里的猪肉的压迫下,这种爱意突然消失了,而我也突然从他的意识里被弹到自己的身体里。
普塔-内穆-霍特普开始说话,像天性敏捷的船夫一样,他开始说一些问题,这些问题随时有可能让我分心。仆人们开始扑灭蜡烛,在他们扑灭两根蜡烛之间的空隙,他可以说很多事情。周围渐渐变黑,我感觉这房间像个山洞。
他说母亲的故事在王国之上回荡,让他回忆起往昔的岁月。他还说母亲提起我们周围的人,或者是那些逝去不久的人,让他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尤其是对那位已逝的妻子,他由此想起修建金字塔的先人们。
我不相信这是普塔-内穆-霍特普所说的话。他的语气像卡梅-尤莎的语气那样低沉缓慢,如果不是因为他感人的评价平静了我躁动的情绪,我可能会变得不耐烦。不一会儿我开始统计今晚法老共说了多少句话,有的刺耳、有的低沉、有的粗糙、有的快速。在他两句话之间的空隙,我还可以听见“碎骨者”或拉瓦的回声,还有许多来自很多省份的回声。我们的神(或者他只是和神一样)可以发出很多人的声音,我觉得这很合适,但我并没想到他会发出卡梅-尤莎的声音。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普塔-内穆-霍特普不喜欢的声音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他不喜欢将就,他恨不得连回声都要清除掉。因此我们能听到大祭司的声音,不论卡梅-尤莎在哪里,他肯定能感觉到自己令人敬畏的平静受到打扰了,像天堂的黑铜一样被法老模仿。
普塔-内穆-霍特普用这样的声音讲了个故事。“据说,我的先人——胡夫曾经查看过大金字塔上的每一块石头。还听说他遣散了所有的王妃,只留下自己的妻子。他就像忠于自己一样忠于她——纳塔-卡特。他认为自己的力量来自于忠诚,只与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可以得到两个优良的高尚灵魂,每一个灵魂都由七个部分组成,因此它们的力量成倍地增加,胡夫也因此得到了七倍的力量。”
普塔-内穆-霍特普说:“我们都舍弃了这种力量,因为我们都不想再建造金字塔。我们在一生中要处理很多问题,甚至觉得这样的选择是明智的。有什么能比完全信任一个人的风险更大呢?胡夫的力量会比其他的法老大出许多倍,但是他对于失去力量的恐惧也比他人大出很多。于是他每次离开皇宫的时候都会害怕拉强暴他的妻子,偷走他的力量。胡夫甚至在大金字塔的中央为自己修建了墓穴,这样,拉的光芒就永远照不到他。他还跟侍从说如果自己在大金字塔旁监工时被人杀死,那就把他的妻子用石头砸死。他不信任妻子的忠诚,很快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将军们。最终他下了一道法令:在孟斐斯,每个人做爱都要经过他的允许,老百姓们必须得遵守。当街上所有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时,谁还会相信自己的邻居呢?谁还能指望自己的仆人是忠诚的呢?所以,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必须要变成光棍。这个强大的帝国,他的坟墓比山脉还要宏伟,竟对男人的阴茎和女人的子宫下禁令。”普塔-内穆-霍特普小心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所以,当胡夫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时,他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死,因为他就是神。”
普塔-内穆-霍特普停了下来,依次看着我们。他正视着我,好像我与他人的价值一样。“我在寻找智慧,”他说,“并且得出结论:法老是半人半神,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可以犯大错,不然他会疯掉。胡夫的错误在于花了太多的经历去寻找神的力量,而我在这方面却考虑得太少了。”
现在法老安静下来,动了动嘴唇,好像要跟我们再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又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在这个夜晚我们都发生了改变,以前所有奇怪而又和谐、恐怖而又古怪的快乐,现在都变得不安宁。我的思想翻江倒海,过了没多久,没有仆人通知,卡梅-尤莎自己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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