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海斯弗蒂蒂和父亲羞辱了曾祖父,那曾祖父也自然会挑战他二人忍耐的极限。他开始诉说自己的第二世和第三世,讲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对于提尔和新提尔,他讲得很少,一举一动都表明自己想在日出之前把故事讲完。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看到曾祖父很不情愿,我想起了奈弗-赫普-奥科汉姆。我从未在沙漠中过过夜,但感觉我们现在好像正围在篝火旁,周围不时传来野兽的号叫声。
“在我的第二世,”迈内黑特说,“我成为了蜜球的儿子,在秘密花园里长大,每晚都睡在她的床上,但我时常梦见自己的亲生母亲,并被她丑陋的外表惊醒,因为她没有鼻子。国王复仇的心理很重,在驱逐奈菲尔塔利之前,他割掉了她的鼻子。她的余生都戴着面纱,再也没回过底比斯。”
“哎!”海斯弗蒂蒂悲伤地感叹道。
“哎!”曾祖父也发出了感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做的梦不但恐怖而且真实,我梦见蜜球打算告诉我自己是怎样把我生出来的。那时我才六岁,和迈内黑特二世一样,我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比很多成年人都聪明,我的智慧像香水,芳香四溢。所以在她跟我说我的身世之前,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母亲,虽然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亲情的纽带,但我仍感觉她是我最亲的人。她说出我亲生母亲的名字,在神的眼里,他们肯定觉得蜜球和奈菲尔塔利是亲姐妹,就像伊希斯和奈芙蒂斯,而且每个人都受过伤。”
普塔-内穆-霍特普问:“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从奈菲尔塔利那里被托送给蜜球的?”
“我听说奈菲尔塔利怀孕的时候已经隐居起来了,所以除了她的贴身丫鬟,没人会知道这件事。我以为她会珍惜我们最后的亲密时光,提高警惕,把我留在身边的。但我刚出生没几天,她就派一个宦官和奶妈把我送到蜜球那里,他们给我喝了三滴克罗比,这样我就不哭不闹了,在盛满水果的篮子里睡着了,在皮普提的眼皮底下送出冷宫,中途行了两次贿,一次是奈菲尔塔利行的,一次是蜜球行的,那天在秘密花园里待了很久,最后终于有了户籍,负责户籍登记的官员上门来确认蜜球怀里抱的是国王的孩子。因为蜜球很胖,没有人知道她这段时间有没有怀孕。”
普塔-内穆-霍特普说:“皮普提竟然会受贿,他是维齐尔啊,这真让人震惊。”
迈内黑特说:“如果不是这样胆大包天,他什么都当不上。为了保持强壮,他每天都吃公牛的睾丸,此外,他还与这两个女人有私交。如果她们毁了他,也会毁了自己。因为她们都很关心我,所以他可以要挟她们,把她俩当成未来道路上的棋子,实现自己的野心,但他不会有机会的。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搜刮民脂民膏,吃遍山珍海味,最后身体慢慢溃烂。在我记事之前他就因为内出血死掉了,死的时候虽然知道国王会为他举办大型的葬礼,但他还是很害怕卡特-纳塔。据我观察,没有人比他更惧怕死亡。”
他叹了声气道:“听了这么多和自己亲生母亲有关的事,我经常想起她。秘密花园里有她的雕像,她赤裸着身子站在那里,没有肚脐。在我长大后离开秘密花园时,我才理解国王的幽默感,现在,我经常能看到她的雕像,但肚子都是空空的,雕像上都刻着她的名字,告诉别人她是法老的伟大妻子。是的,经过一系列事件之后,她只是他的妻子,一个人在异域过着隐居的生活,有人说那里和比布里斯一样遥远。我对她魂牵梦绕,时常梦见她不戴面纱的样子,这些就是我对她的全部记忆了。我被当成拉美西斯在花园里被抚养大,是国王的王妃生的孩子。”
“那她教你魔法了吗?”普塔-内穆-霍特普问。
“蜜球现在很少使用咒语,向伊希斯做的祷告也吞噬了她的部分法力,她对海奎特、国王和奈菲尔塔利的诅咒被消耗得更多,谁能知道拉美-娜芙如吸收了她多少法力啊,我仿佛还能听见拉美-娜芙如的猫咪被摔到墙上的声音。蜜球很善良,她告诉我‘秘密的总管’是我的父亲,但通过她跟我说的,我回忆起更多的事,比她记得的还清晰。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很小的时候,我就可以纠正她说的很多事了,比如加冕典礼那晚奈菲尔塔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蜜球恍然大悟,那晚她穿的真的是淡金色的袍子。为了进行净化仪式,她三天都没说话。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仪式。她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倒开始讲一些流言蜚语,因为我不仅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知心朋友。我听她讲了很多和国王、拉美-娜芙如有关的事。我用心听,法老更喜欢拉美-娜芙如,而不是我母亲。蜜球的语言很犀利,却是站在一个中立者的角度,很客观地评价这些事。在普塔-拉死去后,拉美-娜芙如非常悲伤,但后来她重新有了小孩,身体发福,而且头发也重新长了出来,只是新生的头发是黑色的。
“蜜球告诉我:国王到法尤姆地区的弥坞的偏房里去看望拉美-娜芙如,因为拉美-娜芙如刚到埃及的时候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王妃们说拉美-娜芙如开始喜欢上国王了,经常和他一起参加为弥坞的王妃们举办的各种活动。可是,跟国王相比,拉美-娜芙如更喜欢女人,而且她是唯一一个敢责骂国王的人,国王扮演公牛,她敢用鞭子抽他。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呢?
“然后,所有底比斯人的生活都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据说是奈菲尔塔利和阿蒙-赫普-苏-夫在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最后国王决定把宫殿、维齐尔、大臣、主管和士兵从底比斯搬到孟斐斯,把军事和经济重心向北移。这个决定正中拉美-娜芙如下怀,搬迁的事很快就完工了,孟斐斯成了新的首都。
“对于秘密花园来说,这真是一个严重的损失。搬迁后的花园再也无法恢复原貌,在任何法老的统治下都不可能。国王带了几个弥坞的小王妃到孟斐斯,然后把弥坞的偏宫关了,里面的那些王妃还会得到照料和善终,但他再也没有到秘密花园来过,在底比斯的时候就没有这样。我十岁的时候,体弱多病,很明显,没法进军营。我被送到卡纳克的阿蒙神庙学习神学,由祭司教我,一年以后,蜜球得到恩准,可以和其他年迈的王妃一样,离开秘密花园了。于是,她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以经常来看我。
“这只是众多变化中的一种。可是,阿蒙的财富和力量还是在底比斯,许多大臣还是离开了自己的宅邸,跟随着法老搬到了孟斐斯。底比斯还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僧侣们带着财富四处安家,很快,神庙消失了,兴起了一座座城镇。
“时光流逝,国王也厌倦了拉美-娜芙如,最后和王后伊索尼瑞特生的女儿彼特-安娜特结婚,伊索尼瑞特长相平凡,她的女儿小时候也尽得其遗传,但后来却越长越标致。在国王统治的最后几年里,她时常陪伴在他左右,他甚至给了她‘第一王后’头衔,使她取得和伊索尼瑞特、拉美-娜芙如和奈菲尔塔利一样的地位。国王晚年时和彼特-安娜特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只喜欢奈菲尔塔利唯一还在世的儿子卡梅-尤莎,卡梅-尤莎是她的第四个儿子,小时候经常拿金碗玩。卡梅-尤莎最后成为孟斐斯卜塔神庙的大祭司,他还是一位法力强大的魔法师,后来被送到国外宣扬自己的本领去了。”
“我听过他,”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他是卡梅-尤莎的祖宗,我也继承了他的名字,这是我最喜欢的名字之一,我很好奇,你能告诉我吗?卡梅-尤莎是不是最后一位伟大的魔法师?他可以把鹅的头切掉,把头放在一间神庙里,身体在另一间里,然后又可以把两个部位合到一起,鹅会活过来,并咯咯地叫。”
“这是真的,我看他这么表演过一次。鹅头没有消失,是身体消失了,而且它没有到神庙的另一边,而是离神庙很远的地方,大约六十步距离吧!然后身体确实出现了,又和头贴合在了一起,但是鹅没有叫,只是翅膀挥动了一下,这不是真的魔法。成为祭司后,我也很努力地学习这个,但只能进入一只刚刚剁掉头的鹅的意识里,不能把它的头移动到二十米开外。这是我最好的成绩,别人都认为挺不错,但我从来都不能把鹅移动到拐角处,当头和身体合到一起时,我也没法让它拍动翅膀。在胡夫那个时代,很多魔法师都可以熟练地表演这个魔术,那时候神庙四周是横向的,鹅会咯咯地叫。在学会魔法之前,我对卡梅-尤莎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家可以从他身上看到国王对奈菲尔塔利仅存的感情,童年时期命运多舛,现在他终于成才了,可是他还是比自己父亲离世得早,对于拉美西斯二世的儿子来说,这很正常。他已年迈,但他的儿子都比他去世得早,在第二次生命里,他死以前,我都当上了阿蒙庙的大祭司了。卡梅-尤莎死去后,国王慢慢和我走近,从孟斐斯来到底比斯很困难,因为需要沿着尼罗河溯流而上,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来看我,或者是叫我去孟斐斯看望他。我不知道他以前是否知道我的存在,但是他既不把我当成王后生的孩子,也不把我当成王妃的孩子。记得他晚年的时候曾跟我说:‘希望你能尽力讲讲欧西里斯神的故事给我听。’”
“‘没问题。’我说。
“‘让他们多关注一下我建的庙宇,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多么希望所有的事都能继续,希望我可以一直当法老。石碑上刻的铭文就是我想对他们说的话。’
“‘好的。’
“‘欧西里斯是位非常伟大和高尚的神。’国王说,声音有气无力,像两片陶瓷碎片相互碰撞。他还谈起房子、桥塔、方尖塔、柱廊和埃及很多神庙的大厅以及无数刻着他名字的雕像。在他离世前的最后一年,他的嗅觉、视觉和听觉都变得很不灵敏,吐字不清,我是少数几个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的人,他的记忆力也变得很糟糕,没过几个月,他就驾崩离世了。这几个月里,他呼吸很困难,心脏搏动也很微弱。最后三天,我们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离世,因为感觉不到他鼻孔里的气息,他浑身也像石头一样冰冷,但是眼睛还在眨动。
“他的遗体安放在底比斯西部的太平间里,一根玫瑰色花岗岩的柱子上刻着:‘我是国王,万王之王,知道我是谁、安放在哪里的人请宣扬我的一生。’
“还有谁能取代他?是莫尼普塔,他的第十三个儿子,彼特-安娜特的弟弟,我对伊索尼瑞特一点都不了解,真的很遗憾。她的孩子表现得这么好,她肯定有着别人没有的美德。在拉美西斯二世所有的王后生的儿子里,只有第十三个存活下来了,前十二个都已死去。他继位时已经是一个又胖又秃顶的老头了,他等得实在是太久了。拉美西斯二世去世后,埃及的敌国开始虎视眈眈,在众国之中,他像一只凶猛的狮子,所以在他统治埃及的四十年时间里没有其他国家敢和埃及敌对,但现在所有敌国都想进军埃及。可是莫尼普塔像赫梯人一样对待利比亚和叙利亚人,他对战败国心怀慈悲,不从他们那里夺取战利品,只是命令自己的士兵把战死的敌国士兵的阴茎割下来,堆成一堆。其实,他完全可以比父亲统治得更好,埃及已经很久没有参加战争和打过胜仗了。
“但他的任期很快就结束了,五年后,也就是他继位的第十年,他就驾崩了。墓碑都是匆匆建立的,石头是从阿蒙霍特普四世神庙里搬来的,他竟然还敢在自己父亲的纪念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当然,我对这位法老了解得很少,因为国王去世后没几年我的第二次生命也终结了,在第三次生命里,前前后后经历了几次法老的更迭。有一位是赛提二世,一位是斯普塔,还有一位女法老叫特沃斯瑞特,在他们之间还有莫尼普塔-斯普塔。还有一段时间,埃及陷入没有法老统治的混乱年代,失去国王后,两大王国都很迷茫,持续几年水位线都很低,旱灾不断。”
“对于自己,你什么都没说。”普塔-内穆-霍特普抱怨说。
“他不会说的。”海斯弗蒂蒂说。
那时我也很生气,在我面前,曾祖父像法老一样,我是不是吓得浑身颤抖,但是现在,我很同情他,这么累了,还没法休息。于是我大声叫喊:“你们看不出来吗?他很累了,就连我都很累,更别说他了。”我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小大人,父亲忍不住笑了,母亲也跟着笑了,迈内黑特最后也没忍住。
普塔-内穆-霍特普最后语气温和地说:“那我就不强求了,只是你跟我说的那些故事我都听过,所以很想听听你当大祭司的生活。”
曾祖父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保护了他,现在他看起来没那么疲惫了,难道还是他之前一直在假装?他说:“因为我没做的事情而指责我,确实对我不公平。现在你就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