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扬·巴丹紧紧握着电话的听筒,好像自己的生死就由它来决定似的。他坐在厨房里那张集就餐、阅读、玩智力拼图玩具和桥牌等多种用途于一体的小方桌旁。今天晚上,桌面上除了一只喝水用的玻璃杯外别无他物。他已经把杯子接满了自来水,以备口渴时伸手就可以够得着。他知道当自己开始讲话的时候可能会吓得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自从查特吉去世以来,他就一直在不断地缩减自己的生活需要,去掉了多数人生活中都要面对的那些琐碎的东西,哪怕他觉得它们也是必要的。现在,他像修道士一样过着简朴的生活。
他住的那套有两个房间的小型公寓就在科尔街与弗雷德里克街交会的十字路口上,走几步路就是波托拉医院。这套公寓由一个又小又黑的卧室和一个稍微大点的——尽管没有人会说它大——厨房组成。这套房子唯一的入口是一个没有任何入口通道的单扇门。它本身的框架就在外边,是直接用发红的灰泥来粉刷的,现在都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门被涂上了一层已经四处裂缝翘皮剥落的红漆涂料,从表面看像是胡乱地贴在这个四层公寓的楼面上的,它可能是一个富有幽默感的天才画家的复古式俏皮之作。由于楼前那个街道的坡度,大部分的公寓实际处于街面的水平线之下,于是永远都处于阴冷、黑暗和潮湿之中。
拉扬并不介意这些。
房租控制计划至少在好几年内会把这个地方的租金保持在七百美元以下。他有一个用来做米饭的轻便电炉和一罐咖喱粉调料。房里的水暖设备确实相当好,厨房的洗槽和足够大的淋浴经常都有热水可用。厕所是冲水式的。有塑料贴面的厨房操作台靠一面无窗的前墙放着,下面塞了个半截式的冰箱,里面放着够一星期吃的蔬菜,有时还能吃得更久。还有一个便携式的加热器,在早晨最寒冷的时候可以用来帮助暖暧屋子。
现在,就在电话铃第一次响的时候,他穿着一件黄色的穆斯林传统衣服,正仰起头凑到一扇窗户跟前向外看着。窗外,再过一小时,或许更长时间天色都不会暗下来,但是他所住的这座楼投下的阴影已经在薄暮时分像一个巨大的斗篷一样将这片地方笼罩住了。一对夫妇笑着从窗前走了过去,而且当他们经过的时候他可以辨认出他们腿部的轮廓,从这一点来看,那扇窗户的下沿不会超过人行道平面二十英寸。
他嘴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就是因为那个笑声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某种感觉。塑料面操作台上一个细小的移动把他出神的目光吸引到了那儿,一只蟑螂正在爬过那上面的一个棋盘。至今都有一年了,他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游戏,那还是让查特吉的父亲从德里邮寄过来的。他正在思索下两步棋该如何走,也许不到一个月,他就可以将王棋逼入僵局,有好长一段时间形势似乎看上去是他会被将死。他认为僵局远比战胜的结局要好——他觉得那些不同意他这个观点的人,没有理解这其中的要义。
电话铃再次响了起来。他一手握着听筒,另一只手摩挲着那张方桌桌面上呈现出来的各种各样图案的纹理,这是他的一项个人嗜好。他一直都喜欢木质的东西——他和查特吉基本上都是用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家具生产商在这儿开设的店铺里买来的柚木家具来布置他们这间公寓。价格便宜,而且经久耐用。他喜欢它们精巧的做工,摸上去的那种手感,还有那些漂亮的纹理。那时他们是用一种檀香油来擦拭这些家具的,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不短了,但当他陷入冥思遐想的时候,仍然还能够闻到那种宜人的味道。
不过事隔多年之后,他现在已经变了,而且这张桌子好像也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得不同了——作为桥牌游戏之用,它现在已经加上了一些暗色的硬木,被改变成一种箭尾形的形状了。每一方的右手角上都装有一个可以拉出的抽板,玩家们可以把它拉出来,把喝的东西放到上面。每隔四个星期,他都要在家里招待他的桥牌组打牌,而且另外那三个牌友对那个耐用的设计都赞赏有加。
“你好。这里是罗斯家。”
“你好。马拉奇·罗斯医生在家吗,要是他在的话请帮我叫一下。”
“我可以告诉他是谁找他吗?”
“我的名字是拉扬巴丹。他可能不认识我,不过请告诉他我是波托拉医院重症监护室的一名护士。他可能会记得这个名字。我有要紧的事要跟他谈。”
“请稍等。”
又是一阵等待。拉扬巴丹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平静下来。话音听上去要让人一点也觉察不到他有害怕和紧张的意思。他只是在向对方传达信息和提议,就这么简单。他坐在椅子上,直起了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达丹田,并将它存留在那儿,直到它变暖了他才能缓缓地吐释出来。他喝了口水,咕咚一口就咽了下去,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是罗斯医生。是谁又打来了,请讲话。”
“罗斯医生,我是波托拉医院的拉扬巴丹。或许你还记得,马卡姆先生死的时候,我和肯森医生一起在重症监护室里。我很抱歉打到你家里。”
“你是怎么得到我家里的电话号码的?”他问道,“我没有登记过。”
“需要的话就能够找得到——如果知道到哪儿去找的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斯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略微有点谨慎。“行了。要我怎么帮你呢?我的女佣说你有急事找我。”
拉扬伸手再次端起了水杯并快速地喝了一口。“是这样的。我需要开诚布公地跟你谈一谈。你说话的地方方便吗?”
罗斯的语气已经有点盛气凌人的意味了。“是什么事?”
“是我们必须要讨论讨论的事情。”
“我们现在不就在谈吗?不过恐怕我没有太多时间听你讲,我妻子和我几分钟之后就要出门了。如果这事可以等等的话——”
“不行!我很抱歉,但这事不能等。必须现在就谈,否则我就亲自去向警方说。”
罗斯犹豫了一下,说:“稍等。”拉扬听到他走开的脚步声,一扇门被关上的声音,随后是往回走的脚步声。“好了,我现在听你说。不过你要快一点。”
“你可能已经知道,警方现在正在调查在重症监护室里好几个病人的死亡原因,他们称之为谋杀。”
“我当然听说了。我经管着公司,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这事,不过那跟我个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然而,恐怕它跟我有关系,医生。警方已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谈过话。我是那几个死亡病例发生时唯一都在值班的护士。我想他们会断定是我杀了这些病人。”
他听到罗斯在电话那头倒吸了一口气。随后,电话里传来了罗斯的声音。“如果你做了那事,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丝毫的同情。”
“是的,我不会指望的。只不过如果他们指控你杀了马卡姆先生或是其他的人,你会从我这儿得到同情的。”
这一次谈话的中断持续了好几秒。“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话,我们不会还在谈话。我看到你了。”
“你看到我什么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听我说,医生,听我说,”拉扬说,他感觉到他的喉咙像着了火一样干渴,伸出手去端水,“我们没必要在否认上浪费时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然而,我有个建议要给你。”
“真的吗?真是太有趣了。你显然有个机敏的头脑,巴丹先生。那我倒有兴趣去听听是什么建议,尽管你的前提有致命的缺陷。”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拭目以待吧。我的意见仅此而已——你还记得四个月之前,圣诞节后的第一天的事吧,当时你顺便来到重症监护室。这个对你来说还不陌生吧?我当时轮到那一班,而且那儿有一个叫雪莉沃特勒斯的病人。”
“而且警方认为你杀了她吗?是这样的吗?”
拉扬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但你和我在那儿。我每天都记日记,而且我记得那件事。你和我当时还就节日期间的工作进行了愉快的讨论。人们并不喜欢在节假日期间上班,不过有时候它比待在家里去尽家庭义务和听别人对你提出的期望要好。你可能记起来了吧。”
“也许是有那么回事,不过你的意见是什么?那是圣诞节之后的第二天吗?我记不起来了。”
“但是肯定会记得,你心里明白的。”
“我现在要挂断电话了。”罗斯说。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拉扬继续往下讲。“我当时无疑没有明白你在做什么。后来警方告诉了我一些其他死亡病人的名字,我才意识到你在那儿是为了他们所有人,而且你做了那些事。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真的。也许我迟早会知道,不过一个经常到我那儿去的人,甚至还提出建议你该做……你在做什么?我,甚至不是一个医生都知道你在做什么。
“而且有谁会说让这些病人脱离苦痛是错误的呢,即便我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以前甚至没有一个人对那些死亡有过怀疑,因此在每个人都把这些事当成是理所当然的时候,我又怎么能够跟你过不去呢?”
拉扬字字清晰的话音速度越来越快,他迫使自己把语速慢下来。
“后来当我看见你动马卡姆先生的点滴时,我心想我一定是又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不想知道究竟。我害怕得不敢吐露一个字。后来我感到害怕,是因为我没有尽早说出来。不过现在我最大的担忧,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控告你,你也会反过来控告我的。不过,我在那家医院,不是为了所有这些谋杀,但你是,因为是你做的。”
话已经说到头了,他闭上眼睛蓄积着结束自己这番讲话的力量。“所我请求你,医生,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告诉警方在这些病人死的时候我跟你是在一起的。你将是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人。而且,理所当然地,我也将是你不在场的证人。”
“你不是认真的吧?”罗斯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生硬,充满了怀疑,甚至有些愤怒。
不过他还在电话线上。拉扬已经听到了类似于桥牌比赛中那些被打败的人中所发出的那种咆哮,当他们明白自己完全输掉了比赛的时候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一点也没有让我感到吃惊,巴丹先生。你确定那就是你想要的全部吗?”
“不,不完全是。恐怕我很快会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所以我还需要五万美元,请你准备好。今天晚上交给我,要现金。”
恐慌就是恶魔,让人心神不宁。
罗斯死心塌地地认为,一个聪明人的特征就是不要铤而走险。他有时候心想,他那了不起的才能,就是觉察出别人的绝望。
他跟南希说办公室有急事,账目审计上的一些事需要去办一下。是的,即使是星期五的晚上,这些人也一直在工作。他得去参加,不过他会补偿她的。告诉萨利维斯他的歉意——他会为自己在最后一刻取消他们定好的晚餐之约做出补偿的,也许下个周末会让他们全家乘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到塔霍去度假。
他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紧锁上房门,从自己的保险箱里拨拉出了只是其中十分之一的,少得可怜的一小沓钞票。巴丹这个家伙……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对这个人的天真一笑置之,并没有把他当回事一样。他知道五万美元能干什么吗?对大部分人——那些对金钱的价值不清楚的人——来讲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要是换了罗斯,那个数目会是现在的十倍,而且还要在价钱上讨价还价。但也许巴丹这样做真的是很精明。如果他指控罗斯,那么罗斯反过来肯定会指控他,但那样的话就会引出尴尬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没有早点说出来。
有那么一阵,他像尊石像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努力回忆着什么。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在那个房间里的。这点他确定无疑。直到他把事情做完,巴丹都没有进来过的。他真的可能从走廊里看到他了吗?看到了他而自己却没有被看见吗?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问题就大了。他不可能去冒巴丹尽管收了钱还会因惊恐不安而去向警方告发的这个危险。或者说他并没惊慌,而是下定决心要更多的钱。或者说做了什么蠢事把他们两个一起出卖了。
而且如果巴丹是在虚张声势,如果他真的没有看清楚罗斯在那个点滴上做了手脚,结果对他来说还是一样糟糕。他实际上提供了一个去解决这个变得越来越棘手的问题的绝佳机会。
到明天早上,这些钞票就又回到这儿,尽管他会失去自己称之为邦德的那把枪。这把他父亲有天晚上偶然在市中心的排水沟里捡到的沃尔特PPK手枪对他来说无疑有一种吸引力,而且最终到了他的手上。他喜欢它给他的那种隐秘的罪孽感,那种给个人力量带来的震颤。
卡拉已经提到这件事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做什么。”那天上午她在医院里跟他讲了这句话。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指的是他的第二个收入来源,就是那些回扣。不过也有可能是指别的,就是那些病人。他有种感觉,蒂姆正在朝这个问题一步步地逼近。核查他到那家医院去的日期,问一些他无疑认为是敏感的问题。
那场车祸让卡拉陷入了恐慌之中。而且那种恐慌之下有一种疯狂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当他在重症监护室的通道里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表现出快要失去理智的歇斯底里的样子一点也没错。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撞成碎片、身上插满管子、不省人事的样子,那场景已经让她的精神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罗斯向她走了过去,准备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然后说一些节哀顺变和相互支持之类的宽慰的套话。但是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的时候一直都透着疯狂和绝望。“难道你敢用你那虚伪的同情来侮辱我吗?”
“卡拉,你在说什么呀?”
“不管这儿发生什么事,你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马尔,跟所有这一切。你以为这样就会让你放开手脚,为所欲为了吗?你以为这将会是个了结?”
他再次努力想让她镇静下来,表示出一种抚慰的样子将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胳膊上。
“不要碰我!你不是我们的朋友。你不要再来欺骗我了。你不是蒂姆的朋友,从来就不是。你以为你没有跟我讲过你都在做些什么吗?行了,现在我都知道了,而且我不会忘记的。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向你发誓,我会整垮你。那就是他想要的,他要把公司从你搞垮它的一切所作所为中拯救出来,而且无论如何这都是我最后要做的事情,我会看到它发生的。”
“卡拉,别这样。你已经心烦意乱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是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狠话,为她自己的死刑加了封条。“即使蒂姆没有挺过这道关,我也认为自己有义务到董事会去,甚至到警方去为他的身后正名的。”
在这种不掩饰的威胁之后,她认为他不会有所行动吗?她能够想象得出他不会吗?如果不迅速、大胆、毫不手软地采取行动的话,他就注定要完蛋的。
明白了这个情势和他必须去做的是什么,罗斯首先要消除她的敌意。他用力地把她的双手攥在自己的两只手里。此刻,他们脸对脸,四目相对。“卡拉,我们先不要说这些事。让我们一起让蒂姆渡过难关。我已经做下了错事,而且我为此感到抱歉。不过我们大家都犯过错误。我向你保证,我们会解决的。如果我必须离开的话,那就这样好了。但是绝不要说它跟我们的友谊有任何的关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我们的友谊,哪怕是一点点。它是永恒不变的。”
那个计划本身是考虑周全、天衣无缝的。钾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且那家医院的验尸报告绝对是徒有其表,走走形式的东西。如果那个法医没有解剖过蒂姆的尸体的话——罗斯从未预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整个计划就会大功告成。他认识到,要是他能够让情况看起来好像卡拉精神错乱到足可以去自杀和杀掉她家人的地步,那警方就绝不会为此去寻找什么凶手。他会用蒂姆放在自己办公室里的那支枪去做这件事情。
当他到了蒂姆家的时候,楼上的灯都已经熄灭了。他希望孩子们都已经睡熟,这样他就不会碰上他们了。他会悄悄地做那件事情。他们什么都不会觉察,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只是自顾自地呼呼大睡而已。
不过卡拉就在门里,而且一开始不愿意给他开门。“没有什么要谈的,马尔。我们都已经累坏了,再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明天我们可以见面。”
但是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求你了,卡拉。我知道蒂姆肯定跟你讲过一些事情,但是我们正在解决,就像我们一直在做的那样。我爱这个男人。我需要解释。我需要你理解这一点。”
“没有什么需要理解的。”
“那起码我需要你原谅我。”
她最后一次迟疑了一下,然后拔下了门链。一进到门里,他就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那把沃尔特,告诉她他们需要静悄悄地走到房子的后屋去。
现在他要把这样的事再做一次。他已经有经验了。这事看上去得像自杀一样,得让它看起来就像巴丹在获悉警方把波托拉发生的所有谋杀,包括马卡姆在内,都归咎到他身上这种形势后,选择了这种怯懦的解脱方式。那样就会终结所有的调查。
他同时还得确保没有一个人会听到枪声,他估计这把沃尔特射击时发出的声音会比蒂姆那把点二二的要响一些。
首先,他得分散巴丹的注意力,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氯仿麻醉他,让他动弹不得。只是氯仿会在他的体内保持一定的时间,而且会被检测出来。或许用乙醚会更好吧?他手边的医药包里就有乙醚。那也可以的。而且他当然也可以干脆开枪杀了他,让现场看上去就像抢劫未遂或是什么的。但是把它秀成一起自杀的样子会更好。他得在驱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考虑好他的选择,然后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
巴丹显然以为警方随时都会去抓他,因此他今天晚上就想得到五万美元。他是铤而走险了,而且正在铤而走险。他注定会干蠢事,会作一些危险的决定。
比如说,就像蒂姆。他不可能琢磨透蒂姆的。当他们俩一直都在埋头苦干,让公司提升业务并运转自如的时候,一直都有很多的机会暗地里做手脚,从中捞取好处。当然跟现在比起来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钱,而且很多都是以软钱和额外补贴的形式收取的。在拿帕或者墨西哥度过的那些周末,那些醉人的美酒,当他们的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为医学大会晚会而临时招来的那些女伴。蒂姆都欣然拜倒在了那些诱惑面前,跟他保持了一致的步调。但在第一次实实在在的金钱贿赂面前,他却惊恐不安了。他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但对罗斯来说,这跟他们一直都在做的那些事情比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这样更好。
不过蒂姆始终愿意相信,他本质上是个诚实而善良的人。那个傻瓜。由此,他才在那个公认的性感美人安肯森这件事上让自已经历了所有的烦恼。罗斯不能够相信,这个家伙在原本至少该是一场十分有趣的调情上竟然差点毁掉了自己的生活。不过,不是这样的,他还说自己只是“爱恋”而已。不管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就是个蠢货,一个蠢货。不过他还没有蠢到让他自己相信,就因为他蒂姆已经决定不拿取任何人的不义之财,罗斯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当然,那些年蒂姆自己良心上曾有过一点点过意不去,而且也跟罗斯说过他们必须收手——不仅仅因为那样做威胁到病人的健康和公司的前途,而是因为这根本就是错误的。罗斯假装表示赞同他的意见。为什么不继续那样做呢?为什么要去烦扰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昵?为什么要把那些钱去跟一个不想要它的人分呢?罗斯明白,事实是他并没有通过收取那些讨厌的药钱实实在在地伤害任何病人。如果蒂姆希望看到罗斯已经跟他一样良心发现的话,他会让他享受这个白日梦的。
但是后来,甚至当蒂姆躺在老婆身边睡觉的时候,发现罗斯一直在精明地构想着如何填报那些欺骗性的账目表,简直不敢相信他长期的合伙人和医疗主管仍然还在干着欺骗的勾当和继续收取着回扣。他那自以为是的正义感令罗斯感到作呕。
蒂姆简直就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在罗斯面前拼命地绞着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办呢?这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说了一大堆诸如此类的话。难道罗斯就不明白吗?蒂姆已经问过他了。他已经越过了那条底线,现在蒂姆必须做点什么了,必须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行动了。情感上的那种矛盾冲突让他经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煎熬——长久以来罗斯一直都是他的朋友。关于他们家人之间的亲密的关系,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的废话。
但即使是面对这种毫不掩饰的威胁,罗斯依然保持着镇定并且告诉蒂姆,如果他觉得非要去公开指控他的犯罪行径的话,那罗斯别无选择,只好去把他也揭发出来。那么接下来,他们两个都会被毁掉,那会对谁有好处呢?
至此,事情陷入了僵局。
但他心里清楚,蒂姆对他来说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最终还会就这个问题再次向他施压的,当然罗斯会再次挡开他的进攻。这种情况就跟安和卡拉之间的态势一模一样,安紧逼一次,卡拉就招架一次。不过罗斯不会感到恐慌。他会在蒂姆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气定神闲地冷静等待,如果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还是像往常那样的话,那么接下来罗斯最终就会不得不去找出一个摆脱困境的办法,一个永久的解决之道。
而且后来蒂姆被突然送到他的手上来了,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只需要在没有一个人会看见的情况下轻轻地那么一推,就可以打发他上路。
他在门口跟南希吻别,跟孩子们讲要好好地待在家里。站在环形的私人车道上,他出自本能地决定去开那辆旧的丰田车。巴丹家位于海埃区内,他不愿意开任何一辆好车过去,那只会像磁石一样地吸引那些以蓄意损毁公私财物为乐的人的目光。那辆绿色的旧车会让他在那儿不吸引别人的注意,而且那也是形势的要求。
他把公文包扔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驾车驶入来往的车流之中,调整了一下遮阳板的位置遮挡迎面射过来的阳光。此时,太阳已经穿破地平线上那层薄薄的云层,将城市的街巷笼罩在一片金色的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