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东西是好的,且普遍被认为如此,这并不是个讨厌它的好理由。(旁注:我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来写这个句子。我的脑子一直在琢磨这个短语:“普遍被认为。”)
你参加县里短篇小说竞赛的《海滩一日》让我有点想到塞林格的短篇。我提到这个,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第一名。获第一名的那篇——我想题目是《奶奶的手》——跟你那篇相比,在形式和叙事上都要简单得多,在感情上更是如此。振作起来,玛雅。作为一个卖书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获奖对销售来说多少有其重要性,但就质量来说很少有关。
又及:你这个短篇中最让我感到有希望的,是它体现出了移情作用。为什么人们会做他们所做的事?这是杰出作品的标志。
又又及:如果让我提意见,你也许可以早一点写到游泳。
又又又及:另外,读者知道什么是AtM卡。
海滩一日
作者:玛雅·帖木儿·费克里
指导教师:爱德华·巴尔博尼,艾丽丝镇中学
九年级
玛丽快迟到了。她自己住一间房,可是跟其他六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卫生间好像总是有人占着。她从卫生间回来时,临时保姆坐在她的床上。“玛丽,我已经等你五分钟了。”
“对不起,”玛丽说,“我想洗个澡,可是进不了卫生间。”
“已经十一点了,”临时保姆说,“你给我的钱只让我待到中午,我十二点一刻还需要去到另一个地方,所以你最好别回来晚了。”
玛丽向临时保姆道了谢。她吻了吻宝宝的头。“听话啊。”她说。
玛丽跑过校园去英语系。她跑上楼梯。她赶到时,她的老师已经要走了。“玛丽,我正要走,想着你不会来了呢。请进。”
玛丽进了办公室。那位老师拿出玛丽的作业放到办公桌上。“玛丽,”老师说,“你以前一直是得A的,现在你却是每门课都不及格。”
“对不起,”玛丽说,“我以后会努力做得更好。”
“你的生活出了什么变故吗?”老师问,“你以前可是我们最好的学生之一。”
“没有。”玛丽说。她咬着嘴唇。
“你上这所学院有奖学金。可你已经面临麻烦,因为你已经有一阵子成绩不好了,要是我跟学院讲了,他们很可能会取消你的奖学金,或者至少让你休学一段时间。”
“求您别说!”玛丽恳求道,“我没地方可去。除了奖学金我没有别的经济来源。”
“这是为你好,玛丽。你应该回家调整好自己。还有两星期就到圣诞节了。你的父母会理解的。”
玛丽晚了十五分钟才回到宿舍。玛丽进屋时,临时保姆皱着眉。“玛丽,”临时保姆说,“你又迟到了!你一旦迟到了,我要做的事也会迟到。对不起,我很喜欢这个宝宝,但是我觉得我不能再帮你带孩子了。”
玛丽从临时保姆那儿接过孩子。“好吧。”她说。
“另外,”临时保姆补充说,“之前三次看孩子的钱你还没有付我呢。每小时十美元,所以是三十美元。”
“我可以下次付你吗?”玛丽问,“我本来想回来时顺路去一下自动柜员机(AtM)那里,可是我没有时间。”
临时保姆做了个鬼脸。“只用放在信封里,信封上写我的名字,留在我的宿舍就行。我真的想在圣诞节前收到这笔钱,我要买礼物。”
玛丽同意了。
“再见,小宝宝,”临时保姆说,“圣诞节快乐。”
宝宝轻轻地咕哝着。
“你们俩假期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临时保姆问。
“我可能会带她去看我妈妈。我妈妈住在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尼治,她总是会弄一棵很大的圣诞树,做美味的晚餐,还有很多很多给我和迈拉的礼物。”
“听着真不错。”临时保姆说。
玛丽把宝宝背在背巾里,走路去了银行。她用她的AtM卡查了她的账户余额,里面有75.17美元。她取了四十美元,然后进银行换零钱。
她把三十美元放进写有临时保姆名字的信封里。她买了地铁票,坐到了终点站。那一带不像玛丽所上的学院一带那样漂亮。
玛丽沿着那条街走到一座破败的房子前,房前有粗钢丝网栅栏。院子里有条狗,被拴在一根柱子上,它朝宝宝吠叫,宝宝哭了起来。
“别怕,宝宝,”玛丽说,“那条狗咬不到你。”
她们进了屋。屋内很脏,到处都是小孩子,他们也脏。那些孩子们吵吵闹闹,年龄大小不一。他们有的坐着轮椅,有的身有残疾。
“嗨,玛丽,”一个残疾女孩说,“你来这儿干吗?”
“我来看妈妈。”玛丽说。
“她在楼上。她不舒服。”
“谢谢。”
“玛丽,那是你的宝宝吗?”那个残疾女孩问。
“不是。”玛丽说。她咬着嘴唇。“我只是在帮一个朋友照看。”
“哈佛大学怎么样?”那个残疾女孩问。
“很棒。”玛丽说。
“我敢说你每科都是A。”
玛丽耸耸肩。
“你总是那么谦虚,玛丽。你还在游泳队吗?”
玛丽又耸耸肩。她上楼去看“妈妈”。
“妈妈”是个胖得病态的白人妇女。玛丽是个瘦得皮包骨头的黑人女孩。“妈妈”不可能是玛丽的生母。
“嗨,妈妈,”玛丽说,“圣诞快乐。”玛丽吻了吻那个胖女人的脸颊。
“嗨,玛丽,名牌大学生小姐啊,没想到你会回到你的寄养家庭。”
“是啊。”
“那是你的宝宝?”“妈妈”问。
玛丽叹了口气。“是啊。”
“真可惜,”“妈妈”说,“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不是跟你说过千万别上床吗?不是跟你说过永远要采取保护措施吗?”
“是的,妈妈。”玛丽咬着嘴唇,“妈妈,我和宝宝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吗?我已经决定休学一段时间,把我的生活调整好。那对我很有帮助。”
“哦,玛丽。真希望我能帮上忙,可这里已经住满了人。我没有房间可以给你住。对我来说,你年龄大了,马萨诸塞州不会再为了你付我支票的。”
“妈妈,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玛丽,我觉得你应该这样做。你应该联系宝宝的父亲。”
玛丽摇摇头。“我真的没那么了解他。”
“那样的话,我觉得你应该把宝宝送给别人收养。”
玛丽又摇摇头。“我也不能那样做。”
玛丽回到宿舍。她为宝宝收拾了一个袋子,把一个艾摩填充玩具塞进袋子。住在楼下走廊的一个女生进了玛丽的房间。
“嗨,玛丽,你要去哪儿?”
玛丽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想要去一趟海边,”她说,“宝宝很喜欢海滩。”
“现在去海滩不是有点冷吗?”那个女孩问。
“不算很冷,”玛丽说,“我和宝宝会穿上我们最暖和的衣服。另外,冬天的海滩真的很不错。”
那个女生耸耸肩。“也许是吧。”
“我小时候,我父亲一年四季都会带我去海滩。”
玛丽把那个信封放到临时保姆的宿舍。在火车站,她用信用卡购买去艾丽丝岛的火车票和船票。
“小宝宝不需要买票。”检票的人告诉玛丽。
“好的。”玛丽说。
到艾丽丝岛后,玛丽看到的第一个地方是一家书店。她走进书店,好让自己和宝宝可以暖和一下。柜台那里有个男人,他举止显得不耐烦,穿了一双匡威运动鞋。
书店里在播放圣诞音乐。那首歌是《祝你过一个小小的快乐圣诞节》。
“这首歌让我听得很悲伤,”一位顾客说,“这是我听过的最悲伤的歌曲。怎么会有人写这样一首悲伤的圣诞歌曲?”
“我在找东西读。”玛丽说。
那个男人稍微没那么不耐烦了。“你喜欢哪类书?”
“哦,各类书,但我最喜欢的,是那种里面有角色遇到困难,不过最后克服了困难的书。我知道生活并非如此,也许就因为这一点,才是我最喜欢看的。”
那位卖书的说他有本绝对适合她的书,可是等他取来那本书时,玛丽已经不在了。“小姐?”
他把那本书放在柜台上,以备玛丽决定回来。
玛丽在海滩上,但是宝宝并没有跟她在一起。
她曾是游泳队的,表现出色,曾在中学时获得过州里的冠军。那天,海浪滔滔,海水冰凉,而玛丽早已疏于练习。
她游了出去,游过灯塔,她没有再游回来。
“恭喜。”招待会上,玛雅对约翰·弗内斯说。她手里紧紧抓着卷起来的t恤衫。阿米莉娅拿着玛雅的获奖证书:第三名。
约翰耸了耸肩,他的头发上下起伏了一下。“我本来觉得你应该得第一名,不过他们选了来自艾丽丝镇中学的两篇进终选,挺酷的。”
“也许是巴尔博尼老师教得好。”
“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平分我的礼券。”约翰说。
玛雅摇了摇头。她不想那样。
“你本来会买什么?”
“我本来是要捐给慈善团体,给贫穷的孩子。”
“真的?”他用上了他那种播报新闻的声音。
“我爸爸不是很喜欢我们在网上买东西。”
“你没有生我的气,对吧?”约翰说。
“没有。我为你感到高兴。加油!”她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哟。”
“回头见。我们还要赶回艾丽丝岛的汽车渡轮。”
“我们也要,”约翰说,“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出去玩。”
“我爸爸的书店里有事情要处理。”
“学校里见。”约翰说,他又用上了那种播报新闻的语气。
回家的汽车上,阿米莉娅祝贺玛雅凭着一个精彩的短篇获得了名次,A.J.什么都没说。
玛雅认为A.J.肯定是对她感到失望,但就在他们下车前,他说:“这种事情从来就不公平。人们喜欢他们所喜欢的,那样很棒,也很糟糕。事关个人趣味和某一天特定的一批人。例如,前三名中有两个女性,这样有可能让天平往男性那边倾斜。要么其中一个评委的奶奶上周去世了,这让那个短篇特别能打动他。谁都不晓得。但是我真切地知道:玛雅·帖木儿·费克里的《海滩一日》是由一位作家写出来的。”她觉得他会要拥抱她,但他只是跟她握了握手,就像他跟一位同事打招呼那样——也许是跟来到书店的一位作家。
她脑海里出现了一句话:父亲跟我握手的那天,我知道我是一名作家。
就在那个学年结束之前,A.J.和阿米莉娅付了一幢房子的订金。那房子离书店有十分钟的路程,离海边更远。尽管有四间卧室、两个卫生间和A.J.认为的一位年轻作家写作所需的安静,但谁都不会觉得那幢房子是梦想之屋。上一任主人死在那里——她不想搬走,但是过去五十年左右,她也没有做多少维修及保养。天花板低,要撕掉好几个年代的壁纸,地基不牢固,等等。A.J.称它为“十年后的房子”,意思是“再过十年,它也许真的能住了”。阿米莉娅称它为“一项工程”,她马上就着手干活。玛雅刚刚好不容易看完《魔戒》三部曲,把这座房子命名为“底袋洞”,“因为它看起来像是一位霍比特人的住所”。
A.J.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他为自己培养出这样一个妙不可言的书呆子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