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集权羸弱,意味着地方自治空间的加大。北洋政府时期出现了三种自治的试验:
一是军阀自治。如张作霖父子在东北、阎锡山在山西、李宗仁在广西、陈炯明在广东,都进行了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号称“模范省”。其特点是:产业务求完备,自成一体;注重农业、教育和基础设施投资;以邻为壑,家国不分。这都是诸侯经济的典型表现。如统治山西三十余年的阎锡山曾创作《努力实现歌》:“无山不树林,无田不水利,无村不工厂,无区不职校,无路不整修,无房不改造,无人不劳动,无人不入校,无人不爱人,无人不公道。”宛如桃花源或社会主义的理想图卷。他在山西境内修铁路,刻意不采用1.435米的标准轨道,而修1米窄轨,其意就是“闭门成市”。
二是商人自治。民国初年,各地的咨议局以及商人总会拥有财力和武装力量,声势强大。1923年3月,汉口总商会向国内各主要城市的商会发出了一份《保护商埠安全议案》,提出仿效中世纪欧洲的汉萨同盟,建立一个“真正的城市联盟”。1924年,直系、皖系军阀交战,上海的行政体系全数瘫痪,时任总商会会长的虞洽卿发动声势浩大的募捐活动,平定混乱局面,他大胆提出“废使、撤兵、移厂” 三项主张,要求建立上海非军事区,段祺瑞政府任命虞洽卿为淞沪商埠会办,一时成为上海最高行政首脑。在以后的三年里,总商会成了上海的实际管理机构。企业家阶层的参政和自治理念得到了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呼应,胡适、丁文江等人提出了“好人政府”的概念,所谓“好人”,就是知识分子和企业家阶层,“即以从事农工商业及劳动者执政,而除去现在贵族军阀官僚政客等无职业者执政”。
三是建设模范城市或实验公社。此举以南通张謇为最杰出的实践者,从1903年开始,张謇就致力于家乡南通的城市建设,大生纱厂的很多利润都被他投入到了公共事业上。张謇在这里创办了中国最早的师范学校、话剧剧场和图书馆,南通成为当时全国最出名的新兴城市之一,梁启超称之为“中国最进步的城市”。1922年,朱葆三在上海郊区购置1000亩地,设想建造一个类似南通的实验城。而荣家兄弟则尝试着在无锡的工厂里搞一个“劳工自治区”。后世以他们为榜样的,有重庆北碚的卢作孚和福建集美的陈嘉庚等。
从1894年张謇下海从商到1924年虞洽卿“会办”上海,这30年是中国商人阶层的光荣时期,他们逐渐控制了几乎所有的重要产业,并在民间拥有强大且正面的影响力——1922年,北京、上海的报纸举办“成功人物民意测验”,投票选举全国“最景仰之人物”,70岁的张謇得票数最高。两千年以来,商人阶层在国家事务中的重要性,此前从未达到过如此的高度,之后也望尘莫及。
然而,由军阀、商人及自由知识分子共同参与的这些自治试验,最终都被证明是无效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它们因缺乏广泛的民众基础和政治理论支持,而显得幼稚和缺乏持续性。在一个现代国家,自治政府及议会制度的真正确立,需要自由或稳定的社会环境,在那样的社会内部,各种利益集团以公平协商的方式共存,可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内乱远未停止,暴力随时可能打断和平的努力。因此,白吉尔把这一时期的失败,称为“一个不自由年代中的自由主义的失败”,她评论道:“资产阶级的作为,通常显得模棱两可,缺乏条理和毫无效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它所处的政治地位的性质不那么明确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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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