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种职业,具有像企业家这样的功利性。
一场伟大的爱情,并不需要一个美满的结局为注脚,有时候甚至还相反。一位绝世的武士可能死于一场宵小之辈的阴谋,但这并不妨碍他英名永存。即使是一位诗人或小说家,只要他们一生的某个时刻创作出了一首或一部伟大的著作,便可以站在那里永久地受人敬仰。
可是作为一位企业家却没有这样的幸运。
企业家的成功能被人记取和传颂,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所一手缔造的企业仍然在创造奇迹。企业家总是需要有一些看得见、可以被量化的物质和数据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些物质和数据还必须每年保持一定的增长,甚至,增长的速度应该比自己的同行还要快,否则,他就很难被视为成功。
也正是这种特征,构成了企业家“不幸的宿命”:除非退出舞台,否则永远不能以成功来定义。
绝顶聪慧且富有勇气的孙宏斌便落进了这个“不幸的宿命”。2006年7月,孙宏斌向心腹部下交底:他已经将家里的存款都陆续垫进了公司,其中一张信用卡仅剩下两位数,资金的刚性缺口达5亿到6亿元,负债高达30多亿元。仅就根据地天津市场而言,所有可售房屋已经全部售罄,但手中剩余的项目却迟迟没有能力启动,有些甚至连拆迁都没钱做。事实上,顺驰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9月5日,孙宏斌与香港路劲基建公司签署了股权转让协议。根据有关条款,顺驰中国被分为三部分:顺驰A、顺驰B和凤凰城地块。路劲基建联合体分别获得顺驰A的55%股份的认购期权,行使价格不多于5亿元,有效期为6个月;顺驰B的55%股份的认购期权,行使价格不多于4亿元,有效期为1年;凤凰城地块的认购期权,行使价格不多于3.8亿元,有效期为9个月。
孙宏斌以12.8亿元的代价,出让了55%的股权,并基本失去了对顺驰的控制权,这是一个相当低廉的出让价格和苛刻的付款条件。而3年前,仅仅北京大兴地块,顺驰一出手就是9.05亿元。2004年底,孙宏斌还曾底气十足地算账说:“顺驰手中拥有上千万平方米的价格适合的土地,如果按市场价转手,光地价就净赚50亿元。”《中国企业家》在评论中认为,“转让协议透露出的信号太过明显:顺驰要的是救命钱。虽然少,虽然贵,但是必须得要”。路劲基建是一家投资、经营和管理收费公路的香港公司,它于2005年初才进入内地房地产业,在业内基本上没有什么知名度。2006年上半年,该公司的净利润为2.48亿港元。
在正式签署协议的仪式上,孙宏斌对满脸笑容的路劲基建董事局主席单伟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买了个便宜货。”
一个视现金流为第一要素的企业家,最终还是败在了现金的断流上。就这个意义而言,顺驰和孙宏斌的败局是一次没有技术含量的失败。在一个正处于蓬勃上升通道中的行业里——房地产业尽管遭遇宏观调控的寒流,但长期而言仍然是一个上升中的行业——孙宏斌居然将企业的成长做得如此的刚性,实在是一个很让人遗憾的事实。
2006年10月,就在顺驰股权转让后不久,万科集团在桂花初放的杭州西子湖畔召开高层半年度会议,王石在发言中一再提醒部属必须时刻保持理性和对危机的警觉。他说:“我不应该指名批评顺驰,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指名批评别的公司了。”也许,在他看来,一个关于黑马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
孙宏斌交出顺驰的管理权后,专注于一家名叫融创集团(SUNAC)的经营业务。在融创网站上,它宣称“正式成立于2003年,主营业务是房地产开发经营管理,在天津、重庆等地握有几块优质的土地,年开发能力在10亿元左右”。孙宏斌刻意地回避与媒体见面,在融创网站及制作精美的宣传册上,都找不到他的名字。这位在而立之年就经历了奇特厄运的企业家,在“四十不惑”到来的时候再度陷入痛苦的冬眠。不过,他只是被击倒,并没有出局,他也许还会拥有一个更让人惊奇的明天。
1999年,孙宏斌在哈佛大学商学院读书的时候,曾与自己的职业偶像、写作了《唯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安德鲁·格鲁夫有过同场研习的难忘经历。他在一次大型论坛上评价自己说:“我的性格是偏执狂。我们企业的性格就是: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你是大腕还是普通百姓,我们都要坚定地走下去,因为我们知道目标,清楚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的这段话引来了长时间的掌声。
其实,掌声有时候是非常可怕的。激情往往更容易获得喝彩,但是激情也最容易酿造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