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在圣奥比邸园工作了。
第一天早上詹姆士.波林便帮了我很多忙,他拿了些文件档案及帐簿让我看,并在他的指示下写了几封信。他拿一张邸园的地图给我看,地产的面积比我想像得大多了。
“你干脆骑马去看视那些村舍好了,”他建议道。“你知道的,就是邸园角落的那排都铎式房屋。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是来代马里特夫人之职的人,他们都很喜欢她;她天生富有怜悯之心,而我看得出来你也同样具有此特质,这就是圣奥比先生选用你的原因。这样好了,我和你一起过去,顺便把你介给他们。”
这真是个好主意。
“你喜欢骑什么样的马?”我们走往马厩时,他问我。
“不要太活泼的。我在五年多前来到哈普葛林后才开始骑马的。”
“噢,我懂了,我们会找到合适的马,到时后它就会习惯你了。我和迪克或查理谈谈,你可以信任他们对马的眼光。”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们很快便骑着马在邸园里穿梭了。他带我到几个他认为我有必要知道的地方。
“这个地方所牵涉到的工作很多,”他说。“我很久没到这里来了,不过可看出圣奥比先生把这块地产照顾得相当好,我猜想他父亲一定是放着事业不顾,任它消沉。”
“是的,我也听说过这件事了。”
“所以他没遗传到他父亲的这一点,算来是邸园的一大福气。邸园里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属于圣奥比家族的财产,不过有些牧场已被圣奥比先生的父亲卖掉了,像格林多牧场就是个例子;他们将那地方买下后,亚奇.格林多还把它经营得有声有色的。”
“他最近和我一位女友的姨妈结婚了。”我告诉他。
“是的,他如今已搬到大钟宅去享受退休的日子了,不过他的两个儿子也接管得很好。今天早上,我看我们就好好地探视一下那列都铎式的村舍。”
村舍的旧式红砖、格子窗及悬垂的三角墙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相当美丽,我相信屋内一定光线不足;那里一共有六户房子,每一幢的四周都有一点小空地,它们就是所谓的“老房舍”,我已看过好几次了。
“真漂亮。”我说。
“祖先们知道如何建造出真正的房屋,想一想这么多年来它们一直坚持地站在这里……而在天地间它们小得微不足道。很典雅吧?不过,有些人抱怨里面太暗了。”
“不可能对这些窗子做任何改变的。”
“这会是违法的,你赞成吗?”
“十分赞成。能住在光线充足的地方当然很好,但,像这样的房子,即使是不方便也得保有它的美丽。”
“你不久就会认识这些佃户了。圣奥比先生喜欢整个社区像一个大家庭般,他说这样才是让他们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法;很多人都在牧场工作……约有十分之一……除了那些忠心耿耿在家享清福的老仆人外。首先我们先去看潘太太,她一定在家里的,那个可怜的老人如今已卧床不起了;她的丈夫在邸园工作,而她则待在家里,访客对她来说很重要,白天时门都只上闩,中午她的媳妇都会出其不意地带来一份热腾腾的午餐。她最会向人哀诉了,但在她的处境下,谁又何尝不会如此?”
他拉开门闩并喊着:“潘太太,詹姆士.波林和海曼小姐来看你,可以进去吗?”
“你们不是进来了吗?”一个尖利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你是高兴看到我们来了?”
“进来吧,”她说。“顺便把门也带上。”
床和窗子很近,以便她可看到外面的世界。她老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泛白的头发编成两个辫子,她用枕头把头部撑高。
“哦!马里特夫人到澳洲去了,”她说。“那个古怪的地方,以前我们叫它植物学湾,是放逐犯人的地方。”
“那些都已过去了,潘太太,”詹姆士.波林愉快地说。“现在已相当不同了,是个非常文明的地方。再说,我们也曾是在洞穴打转的人……只比猴子高明一些。”
“你说什么都有理,”她边说边盯着我看。“我喜欢马里特夫人。”她又加上。“她愿意听人们的倾诉。”
“我发誓也会听你们的心声的。”我说。
“可惜她已经走了。”
“我是来代她位置的。以后就由我来这里看你了。”
詹姆士从另外一个房间拿了两把椅子过来,我们坐了下来。
“以后有什么牢骚尽管向海曼小姐抱怨。”詹姆士说。
“好,”潘太太宣布道。“你去告诉波特太太我不喜欢种子甜香饼,我喜欢果酱三明治……果酱里面不可以有果核,因为果核总是会卡在牙缝里。”
我把这些事写在事先已准备好的笔记簿里。
“有没有什么地方新闻,潘太太?”詹姆士问,然后他转向我说:“潘太太是新闻的集散地,人们总喜欢来这里和她聊天。潘太太,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我喜欢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个星期六晚上这里发生了一件事,希拉……”
“哦,希拉?”詹姆士再一次转向我,解释道,“希拉.甘特来住在最后一间……就在村舍底。甘特来太太九个月前去逝了,而哈里.甘特来还无法承受这一切的变动。”
“他非常担心希拉,”潘太太解释说。“注意,他那儿有些困难需要帮忙。她的外表看起来很轻浮,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小丫头。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和她大吵一架的——这一天应该就快到了。”
“可怜的哈里.甘特来,”詹姆士说。“他是个马夫,由于超过四分之一的马房都已客满了,所以他才搬到村舍去的。我们会去看他的,但我想这个时间他应该不在家里。好啦,潘太太,你和我们的新小姐见过面了。”
“她似乎太年轻了点。”潘太太,好像无视我的存在般。
“她的年纪不会影响到她处事的能力,潘太太。”
潘太太喃喃地抱怨着。“好吧!”她说。“记住了,亲爱的;我的生日已快到了,以往他们都会送糕点来,告诉他们不要种子甜香饼,要果酱三明治——果酱里面不要有果核!”
“我会的。”我答应她。
门突然被打开,有个女人探头进来。
“葛雷丝太太,近来如何?”詹姆士问说道。
“很好,先生。我不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的,我们正好要离开了,有一大堆事等着我们做呢!”
葛雷丝太太走进来,詹姆士为我引见。“这位是园丁总管的妻子也是潘太大的媳妇。”
“你是卡汀汉小姐的侄女,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样子。”
“那时我才十三岁。”
“如今你和我们融为一体了。”
“我也这么觉得。”
“我们真的得走了。”詹姆士说。于是和葛雷丝太太握过手后,我们便离开了。
我说:“那可怜的老女人,整天卧病在床一定很不好受。”
“我想她挺喜欢待在家里等着媳妇来服侍她的日子。那是威尔伯小屋,迪克是个木匠,玛莉则在厨房帮佣,我很怀疑他们俩现在会在家。我们还是敲敲看好了。”
我们敲了敲门,被他说中了。
“那是约翰.盖瑞格的地盘,我猜他应该是在花园里;他曾在花园里工作,直到近几年才从工作岗位退休,如今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自己的花园里。”
他一看到我们便带我们去看他的玫瑰花园及菜园,并分别送我们俩一人一颗甘蓝菜;他还告诉我,花园里的那株老橡树把一些香草的阳光都夺去了,他希望能把它修剪一番,不过这项工作得爬上梯子,他的风湿让他动弹不得。
我把它记了下来,并告诉他我会找个园丁来看看的。
于是我们又继续走下去。在这之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希拉.甘特了。她的父亲在工作,所以大半时间她都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她长得相当漂亮——波浪般的棕发及一双淘气的眼睛,她给我的印象是:她正等着冒险。
“我希望邸园能找些事让她做,”詹姆士告诉我。“邸园需要额外的帮手时就会找她母亲去,她做的酥皮点心相当可口。”
希拉让我们进去,并说她父亲出门工作去了。我注意到她一直在评估我;她告诉我她已离开学校,并一直待在家里帮她父亲管理家务琐事,不过她不打算一辈子耗在这些事上。
我们离开后,詹姆士说:“你现在可以了解为何这女孩让哈里.甘特来忙成这样了。”
我的确可以了解。远离那些村舍后,我说:“莲家呢?”
“喔,她们算是特别的个案。你知道佛萝拉的事?”
“嗯,我常去拜访她。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看她们了?”
“当然。”
“如果露西不在的话,佛萝拉就会在外面。”
“圣奥比先生亲自照顾她们。他也知道,在他小的时后,她们俩都曾是他的保姆,所以他对她们特别感兴趣。”
“我知道。”
我们经过花园的门看到佛萝拉正坐在那儿,她看到我们在一起好像很惊讶。
我说:“我今天是因公务之职而来的。”
她一副不解地看着我。几乎是立刻的,露西从屋里走出来。
“我听说你接受了这份工作,”她说。“你不需要把我们也加进去。”
“我知道圣奥比先生把你们照顾得很好。”詹姆士告诉她。
“没错。”露西说。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已代理马里特夫人的工作。”我解释说。
“很好,”露西说,“她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不会时时想刺探别人的生活……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是知道她的意思,我已展露太多的好奇心了;我必须记住只有在露西外出时才来……就像我以前那样。
开始的这段期间,詹姆士.波林帮了我很多忙,他让我觉得自己很有用,否则我也许会相信这里根本不是真的需要我——就像我原先的反应一样。
詹姆士在地产的办公室附近有间小公寓;公寓内有三个房间,一个厨房以及所有的必用装备。马里特的小屋已被一对已婚夫妇重新装潢。
由于有詹姆士的带领及指教,使我很快地就对邸园的事很感兴趣,同时也能了解为何克里斯派会钟情于工作。我总在回家后便对苏菲姨妈报告所有精采的详细内容,而她也总是很专注地听着。
“这些人全都在那里工作!”她说。“想想看!这为他们制造了一份收入;然后也有像潘太太这样的人每天就只能待在家中度日,仰赖他们所谓的‘邸园之主’——换句话说就是伟大的行善家,克里斯派先生——的照料。”
“的确,他让这一切顺利地运作;真是无法想像他还没接手前会是什么样子,他父亲忽视这些佃户,而使得他们的生计出了危机。”
“他的嗜好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刻出现。”苏菲姨妈若有其事般冷静地说。
有一天当克里斯派进入邸园的办公室时,正好看见我坐在桌上,旁边的詹姆士正拿一本帐簿给我看。
他说道:“早安,”然后看着我说:“一切都顺利吗?”
“非常顺利。”詹姆士回应说。
我说:“波林先生帮了我好多忙。”
“很好。”克里斯派说完便往外面走去。
隔天我和詹姆士骑马到一个牧场巡视。
“是有关破损屋顶的问题,”詹姆士早先告诉我。 “或许你也该来,这样你就能与杰尼斯太太见面。你的职责就是和这些太太们建立良好的关系。”
去的路上我们又遇到克里斯派。
“我们正要去杰尼斯牧场,那里的屋顶出了问题。”詹姆士告诉他。
“我知道了,再见。”克里斯派说完后就离我们而去。
隔天我又到村舍去探望玛莉.威尔伯,她在圣奥比邸园的厨房工作时手臂被热水烫伤。
克里斯派朝着我骑过来。
“早安,”他说。“威尔伯太太怎么样?”
“有点被吓到的样子,”我回答道。“她手臂的烫伤看起来挺严重的。”
“我到办公室找你,波林把你的行踪告诉我。”
我以为他会要与我走一段,但……没有。
相反地,他却说:“我想知道你适应的情形,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一起用午餐……一个比较适合谈话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通常我都是自己带三明治在办公室用餐,然后再到詹姆士的厨房冲一杯茶或咖啡的;詹姆士经常不在办公室,不过只要他在,他一定和我一起吃午餐。
我说:“当然好了。”
“我知道戴维兹路有个好地方,我们到那儿去好了,这样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我你的感想了。”
我觉得好得意、好开心。有几次我都相信当时苏菲姨妈对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正确的,认为他是为了不让我离开,所以便在邸园的事业中找一份工作给我。偶尔我可感到他对我真的有意,像现在我就觉得很快乐;不过有时候,我又相信自己的工作有存在的必要,而他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没兴趣与我有更进一步的进展。不过自从他邀我一起午餐后,我开始怀疑,也许苏菲姨妈的推断有一部分是事实。
我们经过古塚树林,那地方对我的影响依然很深,穿越树林时我们俩谁也没说一句话。我从阴暗的树林中瞥见了其中的一个古墓,心里想着: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件事,它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无法抹灭。
克里斯派说:“我想去的那家餐馆叫‘小雌狐’,你看过它吗?它在外面放了一只很逼真的小狐狸做为招牌。”
“我想我知道。它就在大马路后。”
“他们有个很好的马厩,而且他们的特制午餐既简单又有益健康。”
他说得一点也不为过——非常有益健康。我们点火腿。
“这都是他们自己腌制保存的,”克里斯派说。“他们拥有一个小牧场,而且经营得很出色;他们也自己种蔬菜。”
我们又点了莴苣、蕃茄及烤马铃薯(带皮的)来搭配火腿。
他问我想喝葡萄酒或苹果汁,我说葡萄酒会让我太过舒服而想睡觉,也许我下午还有工作得做呢!
他笑着说:“这点同时反映到我们俩的情况。我们还是喝苹果汁好了。”
食物送来时,他说:“好了,告诉我工作进行的怎么样吧!”
“非常地好,谢谢你的关心。波林先生很和善,并帮了我很多忙。”
“我注意到你们俩配合得很好。”
我平静地看着他,说:“有时候我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马里特夫人和多数的妻子一样都尽心地帮助她们的先生。或许不能把它称做是她自己的工作吧!她只不过是个……伴随在其左右的附属者罢了。”
他扬起眉毛说:“我不认为她会因这席话而受宠若惊。”
“我知道她很受人欢迎,而且事情也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有时我觉得这份工作好像是凭空发展出来的……呃,只为了让我有件事做。”
“你是说事情还没让你忙得团团转吗?”
“我是很忙,但有时我认为这有些勉强不过。我是说,你真的需要有人游走村舍之间,去发现潘太太喜欢果酱三明治,不喜欢种子甜香饼之类的事?”
“这就是你发现到的吗?”
“其中之一,是的。”
他开始大笑。
“这听起来也许很有趣,”我迟疑地说。“但,我想清楚地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否有它的价值在……还是你只是在可怜我。你知道我真的想做事。”
“你姨妈不希望你离开。”
“我知道,我不想留下来加重她的负担。”
“负担?我一直认为她有了你之后变得快乐多了。”
“她并不是有钱人。”
“我不知道她的经济有困难。”
“没有。她的生活还挺舒适的。”
“那你怎会成为一个负担?”
“是……”
“你的骄傲?”他问。
“如果你喜欢这么说,是的。我自己有一点钱,我母亲的房子卖掉后,我们把那笔钱拿来付学费,不过,我父亲给我一些教育的钱,而我运用那笔钱做点小投资,所以还可带给我一点小收入。”
“所以你很独立,”他说。“而乡村生活对你来说有些太平淡了。”
“每个人都想要做些事。你有邸园,每天忙得天昏地暗,你能了解我想做些真正的事,而不只是插插花,缝缝外套之类的事。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吗?”
“我非常了解。”
“把我的工作内容及情况告诉我。”
“这比教导一群娇蛮且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来得适合你。”
“细心呵护、教养出来的孩子不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而且他们很少大喊大叫。”
“这职位对像你这般骄傲的年轻小姐而言,太不庄严了;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就不会允许让你陷入这种情况里。”
“你不允许?”
“我只不过关心这件事将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相信我,这会是个很大的错误。”
“你怎么知道?”
“把别人的经验拿来做借镜;我总认为家庭教师和女伴看护的生活很可悲,她们完全依着孩子们情绪的高低而起伏,而照顾老人常常是很费心的一件事。不行,我必须说,这种生活不适合弗雷德莉卡.海曼。”
“所以你为她创造了这份工作?”
“这份工作很值得去做,马里特夫人已证明了这一点,我不需要创造它;它本来就在那里,而不可思议的是你也正好适合填补这个缺。”
我看着他想寻找些端倪,而他就坐在那里对我笑。接下来,他突然把手伸出来,越过桌面握住我的手,然后轻柔地拍抚我的手。
“我想,”他说。“我对你特别感兴趣。”
“你是指古塚树林的事件吗?”
“或许是吧!”他回答道。然后好像很困窘地发现自己紧握着我的手,于是他很快地放开我。
“它还困扰着你吗?”他继续说。
“好几次我都会想起。”
“例如,今天早上经过那里时?”
“是的。”
“找一天我和你一块儿到那里去,我们要站在事发现场,然后把那个恶梦从记忆里驱除掉才行,你一定要忘记这件事。”
“我不认为自己能完全忘记。”
“总有一天会的,不是吗?”
“他自杀了。”我说。
“他当时心理不平衡,你无法以正常人的角度去衡量他。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看看大钟宅的改变,亚奇.格林多夫人如今已成了一个快乐的妇人了;瑞琪儿也是。能把一个恶魔消灭算是件好事,往这方面想吧!”
“我想你是对的。”
“我要让你忘掉这一切的不如意,别再担心你在邸园做了些什么;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值得的,我是一个商人,我不会做些没意义的事来捣乱我的生意。”
他看起来和以往判若二人,突然间我快乐了起来。我依然相信他设计了一份工作给我。
他对家庭教师和女伴看护的了解又有多少?很少吧,我确信。他找了这个工作给我,主要是为了留住我。
“这是姜汁布丁,里面有牛奶蛋糊;还有苹果和黑莓馅饼,里面有奶油和牛奶冻,我要苹果和黑莓馅饼。”
“我也是。”
甜点送来时,他说:“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是有关泰玛莉丝的事,你现在已不常看到她了吧?”
“我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她已经结婚了。”
“当然了。我有点担心她,呃,应该说是满担心的。”
“为什么?”
“我想事情的进行并不太顺利。”
“怎么说?”
他皱着眉头说:“我想她的丈夫并没有她所编织的形象一半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不该和你谈这些的,但我想你或许可以帮得上什么忙。”
“怎么帮?”
“她也许会向你倾吐,你们在学生时代就是好朋友了。”
“她曾喜欢把自己当成话题,大谈特论的;不过,最近……”
“我相信她会再如此的,去看看她,然后找出她心里的感受。希望一切不如我想像中的那么糟,事实上,我知道……”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停了好一阵子后,他说:“不久以前我和你才谈起那个不愉快的经验,如果我认为这件事促使我们俩的关系变得很特别,这么说正确吗?”
“很可能是对的。”
“我相信是。你瞧,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只有你姨妈、你和我,所以保住这个秘密是对的。当很多好事都因秘密而得到纡解,那么保住秘密就是对的。而对这些参与者而言,心里总会有特别的感受。”
“哦?”
“你和我……”他微笑地看着我,神情温和地几乎打动了我。
我赶紧说:“你可以相信我,并对我有信心。”
“很好,我必须承认对这个婚姻感到非常不高兴,一开始我的反弹就很大,我不认为有那么匆忙的必要,我认为那只是他假借浪漫之名蛊惑她一起私奔。如今看起来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事实上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结果发现他在法国及苏格兰根本没有房地产,我很怀疑他的名字是否真的是佳斯顿.马奇蒙,这一点还没完全证实,不过我相信他的本名应该是乔治.马修,他是个大骗子……是个投机份子。”
“可怜的泰玛莉丝,她是那么地替他感到骄傲。”
“她是个愚昧的女孩,太容易受骗了,如今她已嫁给了他;他说了很多谎,他欺骗了很多人,但他也是她丈夫。他知道我应该会找人调查他的身世,所以才赶在我找出真相前安排这出私奔。如今她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们必须接受他;当然了,搞不好他就此而安定下来,我们必须给他一个机会。如果她和他在一起能快乐的话……”他耸耸肩。“这就是我急于知道的。我想她并不真的完全溶浸在新婚的快乐中,也许她已察觉他并不像当初他所营造的绅士般那么好;不过如果他打算改邪归正,安定下来的话……”
“你会在邸园安排一份工作给他?”
“我或许会这么做,不过对这点我得非常地谨慎小心,先摸清楚他的意图再说。你应该猜得到,我是张大眼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的。目前的情势很不单纯,所以我才要你从泰玛莉丝口中探些线索,找出她真正的感受,看看她是不是真心爱他?我们必须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找出一条理性的解决之道。”
如果他知道瑞琪儿即将出世的宝宝是佳斯顿.马奇蒙的,我怀疑他的看法又会是如何?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这是瑞琪儿的秘密,而我没有权利去泄露它。
我说:“我不确定泰玛莉丝会不会把这些事透露给我。”
“你可以试试看。我认为非常有必要把事情看清楚,我很怕这其中隐藏着不愉快。”
“我会尽力去做的。”我保证地说。
“谢谢你。”他往椅背一躺,然后微笑地看着我。
“我相信,今早的工作一定会很令人满意的。”他说。
隔天我便去拜访泰玛莉丝。
“你好吗?”我问道。
“非常好,”她回答。“一切都很完美。”
“佳斯顿呢?”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棒。”她边笑边说,我怀疑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实的。
“你有工作了,”她继续说。“职称是‘佃户联系关系人’,听起来挺重要的。你和詹姆士.波林配合得怎么样?”
“谁告诉你这些的?”
“不要看起来好像是个犯错的小孩,你是知道的,这个小地方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大家都跟我说常看到你们俩在一起。”
“我们相互配合,一起工作。”
“听起来很好嘛!”
“是很好。说说你自己吧!你的婚姻生活真的快乐吗?”
我注意到她沉默了一下下,然后才说:“快乐无比。”
我立即明白她是不会对我透露任何事的,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她也还没准备去承认它。
“我猜你们不久就要搬到自己的地方了吧?”我说。
“当然了。但,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太舒适了,我母亲又那么喜欢佳斯顿——他真的知道怎么逗她开心——如果我们提议离开,她会大发雷霆的。”
“那你们到时打算住哪里?”
“我们正在考虑,或许会先去旅行一阵子吧!佳斯顿想把整个欧洲介绍给我。巴黎、威尼斯、罗马、佛罗伦斯等。”
“听起来很棒,所以婚姻生活真的是多采多姿了!”
“我告诉你婚姻真是太棒了。为什么你一直绕着这话题不放?”
“对不起,我是想确定。”
“你是不是也开始想为自己安排了?”她淘气地问。
“我的心里根本没有这种想法,而且理由也很明显。”我简洁地说。
我沮丧地离开了。泰玛莉丝变了,变得不太自然,直觉告诉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命不凡、认为世事总会如她所愿的快乐小女孩了。
如今我已知道佳斯顿.马奇蒙是个专门玩弄女人的人,他完全迷惑了泰玛莉丝和瑞琪儿两人;他是个能说善道的无赖,克里斯派看清他的真面目,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可怜的泰玛莉丝!至少瑞琪儿有个深爱她的男人愿意接受她,虽然我认为她也不完全感到快乐。
在回办公室途中,我路经那列旧村舍,想的全都是泰玛莉丝和克里斯派对她的忧心。
走到那列村舍底端,我很惊讶地看到佳斯顿本人,他就站在甘特来小屋旁和希拉聊天。
我继续往前走,而他则走向我。
“哈罗。”他愉快地说。
“午安,”我回应他道。“我刚刚才去和泰玛莉丝聊天。”
“很好,她一定很高兴。你好吗?听说小姐你最近很忙,这工作很适合你,你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谢谢你的夸奖。”我冷冷地说。
“可以陪你走吗?”
“我正要回办公室去。”
“跷班啊,嗯?”
“才不是,我的工作时数是不受限的。”
“这种工作最好了。我经过那里时,正好看到那个小女孩,我猜想她是住在那里吧,我那时正问起她父亲的事。”
“哦?他身体不适吗?”
“听说是病了,但我想大概是搞错人了吧!”
知道他种种的罪状后,我无法和他正常地交谈,连和他走在一起都觉得很不自在,到达办公室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瑞琪儿临盆的日子已快到了,我去探望她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有几星期的时间她看起来都很平静、安详,我注意到,怀孕的女人除了肚子里的宝宝之外,其他的都不太在意,而她们都认为相见的日子还很久才会到。
但如今日子已越逼越近了,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情。
我们的友谊在她结婚后变得更坚定了,我也知道她和丹尼尔都把我当成是最要好的朋友。瑞琪儿有一次对我说:“你可知道,你在我们的人生舞台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吗?假如当初你没找到我?假如我……”
“生命就是如此,不是吗?在天时地利人合的条件下,才能串连出一整出戏。”
“但,你为我们做了一件大事。”
“我只是太过大胆罢了。我承认曾迟疑了一会儿,但有个声音告诉我丹尼尔对你的爱够多,也够坚强。能做他的妻子是你三生有幸;他才是为你流血流汗的人,不是我。”
“丹尼尔和我都一致肯定你为我们俩所做的一切。”
“我很高兴听到这些,尤其是在下了这么大胆的一步棋后,结果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感觉真好。”
“我们都很幸运,但对你……”她颤抖了起来。
“你因了解自己的幸运,而使幸福加了好几倍。有些人就无法认清这一点。”
“再过不久一切就没了。佛莱迪,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丹尼尔对我一直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个宝宝。如果这是他的孩子,那该有多好;但不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论他有多好……不论他多努力地伪装。”
“伪装?”
“去爱这个孩子。他不会忘记的,我怕他会怨恨宝宝……不,他不会,他不会怨恨任何人,尤其是一个无辜的小孩……但,当他看到孩子时,他会想起一切。我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发生,我已开始爱这个孩子了,即使他不该来到这世上,我依然爱他。他是我的孩子,如果丹尼尔不爱他,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丹尼尔是个好人,最好的人。”
“我知道。他会尽全力试的,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看到这孩子,一定会提醒他过去的事,不会吗?”
“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当宝宝真正出世时,情况又不同了。我不要让这孩子在阴影下长大;我想就因为他需要我特别去爱他、照顾他,所以我更加地爱他。我一直想要这个孩子,如今却害怕看到丹尼尔的反应;他不是那种善于掩藏自己的人,不知小孩出世时他会怎么样。佛莱迪,你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没有人知道佳斯顿和我的事……只有你。每个人都认为这孩子是我和丹尼尔的,因此我们才这么仓促地结婚;他们私底下交头接耳的,有些人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不过他们都觉得我们俩是为了赎罪才急着结婚的。你是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佛莱迪,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无禁忌地谈。”
“你非把佳斯顿忘掉不可,一切都结束了,你必须珍惜在手中的幸福。是因为这孩子才促成你和丹尼尔的婚姻,这是你做过的事情中最好的一件……对你们俩来说都是。你必须想想这些好的事情,瑞琪儿。”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孩子出世时,你能在场吗?我希望你能在那里陪丹尼尔;我要你告诉他我非常爱他;让他知道我当初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傻,才会轻易地被他迷惑了,如今我已能看清一切。他是个谦虚的人,总认为自己远远比不上迷人的佳斯顿;不过如今他的魅力已不再,我总算看穿他了,我要让丹尼尔知道这件事,但我怕他无法了解。我要你在宝宝出世时陪在他身边,把我告诉你的事说给他听,或许你有办法让他了解。”
“我会的,我会尽心做好我该做的,瑞琪儿。”我说。
她把身子倾向前,在我的脸颊轻轻地啄了一下。
几天以后,我们正在吃早餐时,有个格林多牧场的工人急急忙忙来找我,他说:丹尼尔夫人今天就要生产了,助产士古柏夫人已赶到牧场帮忙了。
我赶紧到办公室把这件事告诉詹姆士,并告诉他若有任何紧急事件要和我连络,可以在格林多牧场找到我。我立刻到瑞琪儿那里。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恐惧。
“哦,佛莱迪,”她说。“我真高兴看到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才刚开始。丹尼尔在吗?”
“在,我会陪他的。”
她的脸突然扭曲了起来,古柏夫人立刻跑到床边。“小姐,你最好快离开,”她对我说。
“我和医生连络过,看样子他可能已经来了。”
我对瑞琪儿微笑,然后才离开。走到楼梯时,我遇见丹尼尔。
我说:“她要我在这里。”
“我知道,”他说,“一切都还顺利吗?”
“当然。古柏夫人很在行的,她的风评一向很好,而且医生也已经来了。我们要在哪里等呢?”
“在我的办公室等好了。要多久呢?”
“这种事没有特定多久能完成,我们要耐心地等。”
“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带我到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房内的墙上摆满了牧场的帐簿及有关书籍,还有几件动物标本;有个桌子,桌上满布着写字纸;还有几把椅子。
“我不想和其他任何人一起等,”他说。“瑞琪儿的姨妈待会就会过来了,她的人真的很好,但她总是大题小作的,会把我搞得心烦意乱。”
“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吗?”
“不……不介意。”
“瑞琪儿要我一定要在这里陪你,她很担心你。”
“担心我?”
“人们说有些丈夫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与妻子的受苦程度一样强烈。”
“我想她不会有事的。”
“当然了,她既年轻又坚强,而且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你知道的,每天都有一大堆宝宝诞生。”
“是没错……但,这是瑞琪儿啊!”
“她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如今她过得很好了,丹尼尔,是你使她这么快乐的。”
“有时我还会怀疑,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悲哀的神情。我觉得有时候当她往回看时……会觉得很后悔。”
“你知道原因何在的,丹尼尔。她往回看时,对过去发生的事深感后悔;在经历这么多的事后,她最希望这孩子是你的。”
“我也是。”
“她很担心。这是她的孩子,丹尼尔,这是她的一部分。”
“无论如何,我只要她快快乐乐的。”他诚心地说。
“她会的,你也是……如果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的话。”
“但,她会一直往回看,而我……”
“你必须向前看,丹尼尔。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明白地表示了那么深的爱,这一点是没人比她更清楚的了;你必须忘了过去,继续往前走,你必须让这孩子也变成是你的,这就是她所担心的;她觉得你一定会想到过去,然后让过去成为你和孩子之间的障碍,这么一来你们辛苦经营的家就会被破坏了。”
“我无法忘记谁才是那孩子真正的父亲。”
“那孩子一出生的那刻起就是你的了,你必须看清这一点。”
“我做不到;如果你是我,你办得到吗?”
“我会尽全力去试的,因为若不如此,所有的幸福和快乐就会消失无存了。”
“我知道你说得对,”他说。“那瑞琪儿呢?”
“这一切全看你的了,丹尼尔。爱一个小孩并不是件难事,更何况别忘了这是瑞琪儿的孩子;而他之所以来到这世上,是因为你爱她太深了。”
“你替我们俩做了很多,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觉得你和瑞琪儿都很幸运能拥有对方,丹尼尔。”我说。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竖耳凝听秒针的摆动,心情也跟着越来越沉重,他和我心里都在想着:到底还要等多久?
宝宝不到黄昏就出生了。医生走下楼来看我们,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他的样子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恭喜你,格林多先生,是个女孩,”他说。“非常健康的女孩。”
“那……我的妻子呢?”
“虽然疲倦,但也欢欣雀跃得开心不已;待会儿你就可以和她见面了,现在她最需要的莫过于是休息了。”
我们到楼上的卧房去。瑞琪儿看起来很苍白,但,就如医生所言——欢欣得雀跃不已。古柏夫人用披肩把婴儿裹起来,只露出那张红通通且布满皱纹的脸。她把那包礼物放入丹尼尔的手臂里。我战战兢兢地等着,这么多的事都靠这关键性的一刻。瑞琪儿仔细地看着他。
“她好漂亮,”他说。“我们的孩子。”
这简直太完美了!我察觉到自己早已热泪满眶了。
瑞琪儿看着我说:“佛莱迪,你来了。”
“我当然会来,我想看看孩子。你不能独占她,丹尼尔。”
我把孩子抱在手上——这个小家伙对他们的人生影响可真大——而在这段期间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完美地解决的。如今结局果真很完美。
生和死一直是生命最主要的两个点,所以整个哈普葛林也陷入一片热闹声中。每个人对格林多家的新生儿都很感兴趣,大家都很欢迎这个新人加入,而受洗礼拜也将在教堂举行。我花好多时间陪瑞琪儿,通常我都是在午餐时间走到她家,和她一起用餐。宝宝长得很好。
“丹尼尔真的很爱她,”瑞琪儿告诉我。“他怎么能抗拒她?她是那么地可人。”
她的确是。看来她进步了不少,初次见到她时有如一个满脸皱纹的九十岁高龄老绅士,现在比较像个婴儿了。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颜色也很黑:非常幸运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特征和佳斯顿.马奇蒙有相似的地方。最后我们终于讨论到命名的问题了。
“如果她是男的,”瑞琪儿说。“我就会把他命名为小丹尼尔,这样就可让丹尼尔觉得她真的是他的孩子。”
“这是个好主意,我相信丹尼尔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想他已经把她视为己出了,佛莱迪,我认为应该以你的名字来命名。”
“弗雷德莉卡!哦,不行!佛莱德……佛莱迪……光用想的就觉得很可怕!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孩子取和我同样的名字。”
“这段日子以来,你和我们是那么地亲近。”
“没有任何理由规定这可怜的孩子得牺牲来取我的名字为名。我想到了,有个女孩子的名字,应该是法国名字……反正哪一国都无所谓。这名字和你的本意很近,我觉得这个主意会很好……丹妮儿,你觉得如何?”
“丹妮儿!”瑞琪儿大叫。“听起来和丹尼尔一样,但我觉得应该取为弗雷德莉卡。”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这样一来不就又会成了个暗示吗!我们要完完全全地远离过去的不幸。她是你和丹尼尔的……这才是重点,她一定要叫做丹妮儿。”
“我懂你的意思了。”瑞琪儿说。
当雷凡伦.海瑟林顿为瑞琪儿的宝宝受洗时,大多数的哈普葛林村民都来到教堂;典礼之后,丹尼尔带着丹妮儿及满心的骄傲,走回格林多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