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宫。
九公主有些忐忑的看着凤昭华。
“皇姐,这么晚了,你…你来找我有事么?”
凤昭华神色平静,道:“你刚才去哪儿了?不要企图狡辩,你离开飞羽殿的时候是戌时一刻,现在已到亥时。你就算是用走的,也早该在戌时三刻回来了。可你妆容未卸,衣着未换,脸鞋底都有泥…说吧,中间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九公主听着她精确的时间分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我只是在外面转了两圈…”
“去哪儿转了?”
凤昭华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有些冷。
“为何不让侍卫跟着?”
“我…”
九公主低头,带些鼻音道:“我心情不好,不想让人跟着。”
这句话说得幽怨又委屈。
凤昭华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默了默,道:“九妹,白凤和天熙的联姻诏书已发,如今天下皆知。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九公主咬唇,终是忍不住抬头说道:“皇姐明明知道,我不想和亲…”
“那是你的责任和使命,身为白凤公主的使命。”凤昭华语气冷淡得近乎冷酷。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隐忍终于在这句话中爆发,“你也是白凤国公主,你为何不去和亲?”
话已出口她自己先怔住,有些害怕的看着凤昭华。
凤昭华抿唇看着她,手指微微弯曲,再伸直。
她道:“所以你恨我?”
九公主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眼底泛着泪花。
“皇姐总说,身在皇家,最不能碰的就是情字。可皇姐,不也对重音国的太子…”
“对。”凤昭华打断她,语气冷静透着苍凉,“我是喜欢他,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爱而不得的痛,我更不愿你重蹈覆辙。我们是白凤国的公主,自出生起就注定不平凡。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你自小长在宫廷,见惯了人心诡谲,见惯了阴暗算计,我也与你说过白凤国的政治格局。你应该懂得,我们的婚姻,从不由自己选择。你生来背负的不只是滔天富贵和荣耀,还有责任。与戴皇冠必承其重,得到和失去,从来都不可能是单一的。和亲天熙,最起码可以保证你下半辈子依旧如现在这般衣食无忧。可你要记住,嫁入皇室的女人,你的丈夫若对你只有尊重和信任,那么你什么都能交付,唯独心,得自己留着。”
九公主浑身一颤。
“皇姐…”
她眼神倔强不屈,还有一丝不以为然。
凤昭华轻叹一声。
“你还小,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九公主才失去浑身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公主…”
贴身侍女匆匆走进来,“刚才七公主将漪兰宫的守卫又增加了一批,并且让禁军统领负责漪兰宫的安全,还…还说…”
“还说什么?”
九公主脸色惨白,抓着她的手,颤抖着追问。
侍女低下头去,“还说公主方才在外面吹了风,感染风寒,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病,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为公主看诊…公主…”
刚勉强站起来的九公主一听这话又瘫软了下去。
“她…她这是想要软禁我。”
侍女满面担忧,“公主,我们该怎么办啊?七公主借着寻找苏姑娘的名义到处让人搜查,万一…”
“不会的。”
九公主脸上恐慌一闪而过,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景落哥哥武功那么高,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他不会被找到的。小艾…”她抓着小艾的手,道:“你记住,你是我的婢女,我们两个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此事暴露,我们都没有好下场。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面容柔美,眼神里却有警告之色。
小艾含泪点点头。
“奴婢知道,公主放心吧,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公主的。”
“好。”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
苏浅璎从冷宫出来没看见凤昭华,就知道她肯定疑心找九公主去了。
没有任何依靠,却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到今天,又岂会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怯懦?
尤其是在白凤国这样一个男女都能继承皇位的国度?
所以想要让九公主自动放弃婚约,最佳手段,还真的只有夺心之计了。
她回到飞羽殿,不多时凤昭华也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心照不宣。
从这一刻开始,没有所谓的私交,只有立场相悖的争斗和利益。
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玉初低头看着她,已窥透她心中所想。
“如果不舒服的话,咱们就尽早出宫就是。反正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不用。”
“好。”
在这里呆着的确烦闷。
两人提前向凤穆告辞,便出了宫。
马车上,苏浅璎与他说起云景落与九公主的事。
玉初微一扬眉,“怪不得你去了这么久。”他笑一笑,“我这个未来大舅子还挺有先见之明。”
苏浅璎嗔他一眼。
“那天在符焰宫,你不是还处处针对他么?现在倒是懂得套近乎了。”
“那日我不知他是敌是友,自然要多加防备。”玉初搂着她,道:“而且当时他一心想要拆散我们,我如何能忍?”
“他那是嘴硬心软。知道我们来白凤的目的,就提前自我牺牲对那九公主使用了美男计,这于你的计划不是锦上添花么?”
“没有他我的计划也一样可行。”
“是是是,你最厉害,行了吧?”苏浅璎瘪瘪嘴,“你的计划何时开始?这个时候天熙派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吧?”
“嗯。”
玉初道:“不到一个月,天熙的迎亲队伍就会抵达上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让白凤乱起来。”
苏浅璎点头。
“有哥哥在,我们等于如虎添翼。九公主那边是没问题了,凤穆和凤之彦之间的矛盾也已白热化,现在就是要激发凤穆与凤之彦之间的斗争。”
“凤穆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玉初抚着她的头发,语气有些凉。
“咱们打算利用他,他也想要利用我们。”
苏浅璎目光一转已经明了
“他想让你帮他对付凤之彦?”
“没错。”
玉初嘴角勾起一抹冷讽,“今晚他原本是想对你动手的,因为他知晓,如果你在宫里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凤昭华察觉了他的动机,你一离开飞羽殿,她就调动宫中守卫寻找,实际上就是阻挠凤穆意图让人刺杀你。”
苏浅璎了然的笑笑。
“也是。宫中若出现了此刻,无论我有没有受伤,他们都得给我个交代。到时候他在再中间推波助澜一下,可不就成了咱们与凤之彦的对决么?到时候鹬蚌相争,他就好渔翁得利了。呵~~他也没那么脓包嘛。”
“能做皇帝的人,哪怕是傀儡,都不可能是愚蠢之辈。”
玉初如是说道。
“那这么说起来,凤穆应该还是有自己的人脉的,只是太少,与凤之彦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昭华未住在皇宫,却能够随意调动宫中,也是手握实权。”
苏浅璎若有所思,“上次你说,朝中还有一批老臣支持凤穆。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对此加以利用?”
“聪明。”
玉初不吝夸赞,“凤之彦早就该还政于凤之彦,却一直抓着大全不放,早就有老臣不满,也曾谏言,不过都被凤之彦给挡了回去,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铁腕之下,那帮大臣们安静了几年。况且凤穆喜美色,不思政务,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做好一国之君?可是…”
他眼中幽光弥漫,道:“如果帝王安危出现纰漏,这个责任,可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苏浅璎低呼一声,“你派人刺杀凤穆!”
玉初没说话,眼神冷锐而森然。
想动他的女人,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
当晚,皇帝遇刺,刺客是他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事发后这个宫女便咬舌自尽了。
无人知道,那个人是玉初六年前来白凤国参加四国会盟之时安插的眼线。
六年的蛰伏,只为了今日。
宫中守卫由凤昭华统领,帝王遇刺她责无旁贷。
虽然摄政王极力想要压下此事,然而让当晚消息就已经泄露。
凤穆遇刺,早朝自然罢免,大臣们却还是找到了摄政王,要求严查此事。
凤之彦自然知道自己着了道,然而这到底是凤穆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与人合谋,那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紧急要务,是安抚那些老臣。
他正打算找出个替罪羔羊草草结案,偏偏祸不单行,漪兰宫那边又出了问题。
九公主梦靥缠身,大病不起,宫里接连死了四个宫女,个个死状凄惨。
一个被挖了眼睛,一个被拔了舌头,一个被砍了双手,一个被砍了双脚。
漪兰宫前栽种的那些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枯死。
接连诡异的时间发生后,宫中开始流传了闹鬼的说法。起初只是漪兰宫,随后就是整个后宫,再然后整个皇宫都流传着这种事说法。
让凤穆彻底震怒的是,十月十二,他最宠爱的林美人,莫名其妙的在自己宫中自缢而死,而且心脏被人掏了出来,空荡荡的令人反胃而恶心。
一系列的命案由不得凤之彦草草了之。
宫女妃子死了不算什么,关键帝王安危岂容儿戏?
最终凤之彦迫于压力,收回了凤昭华统领内宫守卫的权利。
驿馆。
苏浅璎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云景落。
“哥,漪兰宫的那些宫女是不是你杀的?还有那些花草,也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
云景落笑得邪魅而妖冶。
“小公主不满被软禁监视,我只是给她提了点小建议,可她显然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手段也狠辣。至于那些个花草…”他眨眨眼,“妹妹,你是玩儿毒的,自然也知晓,什么毒能让花草一夜之间枯萎。”
苏浅璎不置可否,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我瞧着那九公主对你倒是一往情深,为了你甘愿放弃公主之位,随你天涯海角的流浪。哥,你都没半点感动?”
“感动能当饭吃?”
云景落给了她一个邪气十足又温凉的眼神,“你哥哥我在符焰宫困了十几年,早就心硬如铁。对于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关心?”
他在意的人,就只有一个。
其他的,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苏浅璎耸耸肩。
原本她觉着那个小公主挺可怜的,如今瞧她这一番作为,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
她对她最后那么一点同情心,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内宫守卫脱离了昭华的控制,凤之彦肯定会安排自己的人顶上这个位置。换汤不换药,你们俩不白忙了一场么?”
“那可不一定。”
说这话的是玉初。
凤穆遇刺,龙颜大怒,再加上后宫接连出事,守卫内宫安全的守卫们全都换了一批。而他,也可以趁机安插自己的人,他身边的宫人也跟着大清洗,那些眼线全都拔除,日后就不必日日被人监控。
苏浅璎双手撑着下巴,问:“凤穆伤得很重?”
玉初凉凉道:“死不了。”
与经络的眼神却有些耐人寻味。
是死不了,不过一只眼睛视物大约有些问题了。若非留着凤穆还有用,玉初估计会让人将他的双眼都给挖下来。
就凭他竟敢用贪婪的眼神看苏浅璎,就罪无可赦。
玉初对待敌人永远是铁血的,等凤穆没有了利用价值,估计会死得很惨。
男人的占有欲,从来都是这般的理所当然。
“哦。”
苏浅璎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内忧已经存在了,接下来自然是外患了。”
云景落神情无波,曼声说道。
苏浅璎眼神一动。
“你是说…”
玉初喝了一口茶,道:“天熙的迎亲队伍,已快抵达白凤国境。”
苏浅璎会意。
“你又安排了人截杀?”
“傻妹妹,你怎么就不想想。”云景落提醒道:“白凤的西北方向,是重音。不乐见两国联姻的,可不止玉照国。”
他瞥了眼玉初。
玉初应该很不愿意提起宁晔这个人,尤其是在夭夭面前。
苏浅璎没说话。
宁晔已经登基为帝,政务繁忙,自是不会随意出宫的。可他有萧怀离这个左膀右臂,再加上一个舜英,想要对天熙的迎亲队伍做点什么,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玉初看过来。
“凤昭华现在没了守卫内宫的权力,为防止你我再捣乱,肯定会借口拉着我们到处旅游观光,总之要让我们远离上都。”
“这个简单。”
苏浅璎道:“我装病,呆在驿馆里,你呢,就在我身边照顾为。反正比起医术嘛,皇宫里那些太医比你差远了。”
玉初笑笑,不置可否。
果然,第二日,凤昭华就来了驿馆。还没表明来意,就听说苏浅璎病了。
她原本想要宣太医,却被玉初一句‘贵国陛下龙体抱恙,宫中正是太医紧缺的时候,夭夭这里,有本王足以。’给挡了回去。
凤昭华自然不好勉强,只是临走的时候说了句。
“璎璎,你好生休养,我还等着与你一起分享盛大喜悦,也不辜负咱们朋友一场。”
什么意思?
苏浅璎觉得她这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玉初嘴角一勾。
“他们要动手了。”
“你是说…”苏浅璎心中一跳,“他们要谋反?”
“凤穆膝下无子,如果他死了,你猜,继位的会是谁?”
毫无疑问,除了凤之彦就是封昭华。
凤昭华那句话的意思…分享她登基为皇的喜悦。
“要阻止么?”
“不。”
玉初眼神一闪,“既然她们那么迫不及待,不如我再加把火,推波助澜,帮她圆了这个梦。”
苏浅璎看见他眼底神情,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阿初,你又再算计什么?”
玉初笑得神秘。
“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大礼。”
“什么大礼?”
玉初抚着她的脸,温柔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苏浅璎瘪嘴。
“每次说话都说一半,你也不嫌累。”
玉初轻笑,“话说满了就没惊喜了。”
“惊喜?”
什么惊喜苏浅璎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朝中十分不安稳。
先是以保皇派的张阁老为首,忽然开始针对摄政王凤之彦,要他交出摄政之权,还政给当今圣上。
摄政王一派的,自然以皇上好酒色且如今龙体抱恙不易当政为由,反击保皇派。
两派之间互相争斗不休,闹个不停,整个上都都因此笼罩在阴云密布中。
十月十五。
原本已抵达白凤国境的天熙迎亲队伍,在入境之前,竟被风沙迷了眼,转道去了重音。遭到重音边境大军阻拦,并且以无故闯入居心不良为由将迎亲官扣押。
收到消息的摄政王凤之彦脸色阴沉。
“宁晔!”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的。
凤昭华却神容平静,“皇叔切勿动怒,这个结局,本就该在意料之中。无论是玉照,还是重音,都不会乐见白凤与天熙联姻。”
凤之彦叹息一声。
“白凤虽与天熙有婚盟,但毕竟还未大婚,迎亲队伍也并未入白凤就被重音扣押,我们不好直接问重音要人。此事,只能天熙那边出面解决最好。”
凤昭华点头。
“是的。”
略一停顿,她道:“只是皇叔,既然他们已经出手,就必然还有后招,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
凤之彦眼神幽深莫测。
“经此一役,就算白凤无法和天熙联姻,其他两国也与天熙有嫌隙,定结不成同盟。只是我现在担心的是…”他顿了顿,看着凤昭华的眼睛,道:“外患。”
凤昭华深吸一口气。
所谓内忧在白凤国如今的局势下其实根本算不得内忧,顶多只是短暂的动荡罢了。可如果是外患,就麻烦大了。
尤其是,来自重音的外患!
玉初还在上都,玉照国那边怎么着也不会发兵。
可如果天熙那边没和重音交涉好,就是大问题了。
“皇叔--”
她眼中锐利光芒一闪,道:“为今之计,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的意思是……”
“向天熙发檄文,询问为何迎亲队伍还未入白凤。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向重音要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凤之彦道:“对了,驿馆那边看住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玉初溜走了。”
“放心,他不会走。”
凤昭华嘴角噙一抹冷光,“没看到自己亲手安排的好戏唱到最后,他怎会甘心离去?倒是九妹那边,皇叔得看牢了。她一开始就没有和亲的心思,这段时间越发抗拒。我怀疑…”
“嗯?”
凤之彦挑眉。
“没什么。”
凤昭华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愿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否则才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虽然那日在宫中并未搜出可疑之人,但她总觉得九妹神态有异,尤其是说起和亲,那种抗拒几乎是出于本能和另有谋划。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九妹是否已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宫中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进入,但也不保证有意外。如果真的有这个意外,那么--
“总之,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些为上。”
“嗯。”凤之彦道:“我会注意加强宫中戒备的。”又见凤昭华神容疲惫,他眼中闪过担忧之色。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凤昭华却摇头,“下午我进宫一趟。皇兄也伤了好些日子了,我总得去看看,省得后宫不宁。”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皇叔。”
凤昭华认真道:“我们现在必须争取时间。”
凤之彦漠然半晌,终究点头。
“去吧。”
……
“向天熙发檄文?”
苏浅璎眨眨眼,啧啧叹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比起凤之彦和昭华,凤穆真的太弱。先帝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立为太子?”
玉初则道:“这个太子是晚年封的。早年他忙着平衡势力,也是想要在众多子女当众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却没想到那些个皇子皇女厮杀太严重,最后基本都死的差不多了,西横下的几个人当众,就只有凤穆完好无缺且没有外戚势力干政。”
“没有外戚,不还有个厉害的摄政王嘛。”苏浅璎道:“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未必!”
玉初摇头,眼中自有睿智。
“凤之彦也是凤氏子孙,白凤国江山继承向来是强则为尊。如果凤穆无法制衡凤之彦,退位让贤也不冤。反正左右都是姓凤,也未曾让江山落入外姓人之手,怎么算都不亏。”
苏浅璎哼笑,“果然还是老奸巨猾。”她又看向百无聊赖的云景落,“哥,你今日怎么不进宫去会你的美人了?”
云景落漫不经心道:“那个昭华公主洞察力太强,小公主有反抗得太过激烈,她已经心生怀疑,如今宫中戒备比往常更严。我进宫再出宫脱身倒是不难,不过难免打草惊蛇,万一把火引到这里来,岂非扰你清静?”
苏浅璎笑笑。
“你是不想继续跟那个小公主虚与委蛇吧?反正鱼儿已经上钩,她怎么着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你只等着收网就是,没必要再虚情假意的哄骗她,是也不是?”
“不愧是我的妹妹,聪明。”
云景落笑得眉眼弯弯,眼神里似有流光溢彩划过,照得整个屋子都跟着亮了起来。
苏浅璎瞧着他笑得妖孽的脸,心中不无感叹。
蓝颜祸水啊。
……
凤穆躺在龙床上,他伤得不算太重,却也不轻,左边胳膊一条伤疤斜斜拉至背部。虽然不深,一时半会儿却也难以愈合。
尤其是,他眼睛被那女人撒了不知道是什么毒,一会儿看的见一回儿看不见的。招来太医询问,太医只知道是中毒,研究了好些天却依旧没研究出解药来。
他这几天心情极度郁闷,看见凤昭华,自然也就没好脸色。
“皇妹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今日进宫了?”
凤昭华也不在乎他言语中的讽刺,面带笑容道:“这几日忙着联姻之事,不曾来探望皇兄,如今见皇兄精神良好,臣妹就放心了。”
凤穆嘴角含三分讽刺。
“昭华,这里没有外人,你用不着假惺惺装好人。你和皇叔什么心思,朕心知肚明。”
他说到这里,笑得有些挑衅。
“皇叔运筹帷幄多年,再加上你这个帮手,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这一次,偏偏被人算计了。怎么样,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凤昭华依旧没有动气。
“皇兄应该静心养伤,而不是与臣妹在这里逞口舌之风。”
凤穆嗤笑一声。
“昭华,何必呢?都到这地步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多好,你不累朕都觉得累。”
凤昭华盯着他,嘴角扯动一抹笑意。
“臣妹一直以为,皇兄除了美人,不务正业。却不想,也是这般的玲珑之心。”
凤穆看着她的眼神,含着锐利和仇恨。
凤昭华视若无睹,依旧优雅微笑。
“皇兄既是心知肚明,就该祈祷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而不是与我争锋相对。皇兄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凤穆握紧双拳,后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刻骨铭心,冷声道:“那么,皇妹与皇叔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心愿达成了么?”
凤昭华含笑自若,“那也得皇兄成全才是。”
凤穆冷哼。
“你休想。朕就是死,也不会传位给你。”
“臣妹方才夸了皇兄,皇兄怎的又糊涂起来了?”凤昭华温柔道:“皇兄膝下并无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皇兄想要传给谁?九妹么?她可是要远嫁天熙的。三哥和六哥嘛,身有残疾,自不能继承大统。所以皇兄你便是大去,我也能顺理成章登上九龙之尊。区别在于,你可以选择富贵余生,亦或者永堕地狱阎罗殿。”
“你--”
凤穆怒极攻心,背上伤口裂开,他疼得脸色发白。
“皇兄切勿动怒。”
凤昭华走过去,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动着,唇边一抹笑意温柔如水。
“玉照国宸王精通歧黄之术,那日臣妹原本想请他入宫为皇兄诊治,也好解了皇兄的眼疾之毒。可是不巧得很,璎璎病了。皇兄大约不知道,玉初对璎璎可是情深义重,真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如今她病了,玉初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臣妹可没这么大的面子,无法请得动他来为皇兄解毒。所以皇兄,你可别责怪臣妹无能。来,喝药吧…”
凤穆一把拍开,药汁溅在凤昭华身上,触目惊心。
“贱人--”
他气得大骂。
凤昭华依旧不动气,用帕子擦拭着身上的药汁,脸上笑容未改。
“皇兄何必这般大动肝火?你这伤可不是臣妹造成的。其实说实话,臣妹才是那个最希望皇兄好好活着的人。再怎么着,咱们也是骨血相亲的兄妹。我可不会如皇兄那般狠心,臣妹在冷吃糠咽菜的时候,皇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可是从未曾关心过半分。如今皇兄重伤在榻,还是只有臣妹来探望关切。”
凤穆眼神如刀,恨不能从她脸上刮出一层皮来。
“皇兄不用那么看着臣妹。”凤昭华笑意如水,一贯的优雅端庄,“这么多年,皇兄守着这四面不靠的龙椅之上,四面楚歌八面环敌,想来也身心俱疲,又何苦还要继续折磨自己呢?臣妹帮你接下这个负担,不是很好么?”
凤穆冷笑连连,眼里骤然迸发出诡异之光。
“皇妹这般的聪慧,那么不如来猜一猜,咱们那么多兄弟极美,为何皇叔独独扶持你呢?这些年来皇叔在朝中的势力盘庚错节,他本可自己登基为帝,为何要屈居人下?”
凤昭华眼中幽光一闪,勾了勾唇,道:“这么多年,皇叔虽权倾朝野,不也一直屈居皇兄之下么?”
凤穆这次没再发火,而是意有所指道:“皇妹,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的生母并非官家之女,也非宫人,而是有一年父皇去行宫避暑带回来的。当时也是盛宠一时,可也不过一个月,就被打入了冷宫,所以你才会在冷宫出生。你或许以为父皇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才未把你从冷宫解出来吧?”
“呵呵~~我们英明神武的父皇,向来耳聪目明洞若观火,怎会不知道你的存在?要知道,我白凤皇子皇女都有继承权,多一个皇子或者皇女,就意味着多一个竞争对手。你那么一个大活人,冷宫里那些守卫太监们怎可能隐瞒不报?你以为那许多年你为何安然无事?那都是因为父皇暗中保护。”
“可你追到为何父皇一直没有接你出冷宫,而是在他死后,皇叔将你从冷宫接出来,上玉牒的么?”
凤昭华抿唇,眼神冷锐森寒。
“皇兄想要说什么?”
终于着急了。
凤穆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眼中闪着光。
“这个问题困扰了朕很多年,朕甚至还去调查过你的生母,可是让朕十分意外的是,关于你母亲的一切,居然是一片空白。皇妹你说,这难道不奇怪么?”
他眯着眼睛,笑得十分邪恶。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皇妹应该也很好奇吧?不如皇妹去问问皇叔,皇叔素来是最疼你的。你问他,他一定会据实相告,也不用在这里猜测了,是也不是?”
凤昭华低头看着他,眼神入宫望不到底的深渊,只觉得恐怖森然。
凤穆无所畏惧,反而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这个妹妹,不愧是皇叔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时何地都笑容满面,看得他想要拿一把刀子将她的假面具给划开,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和他们这些身处皇权之中的兄弟姐妹们大相径庭?
如今终于瞧见她除了微笑的另外一幕了。
原来她也会怒,也会着急,也会忧虑,也会疑惑,心中也有不甘和阴暗。
对,就是要这样。
凤家的人,天生都在污泥之中,怎么可能出尘不染?
他那万事在胸的皇兄,是否也如他这皇妹一样,温和微笑的容颜下,藏着肮脏不堪的心灵?
或许是被控制打压了太多年,以至于凤穆心里阴暗扭曲,如今见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的言语之下受了打击,心中竟是难以言喻的畅快。
“不过朕觉得,皇叔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如果都觉得做过什么对皇妹也难以启齿的亏心事,那估计皇妹无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他笑得越发邪恶。
“所以皇妹,你就守着你永远不了解的身世,坐在朕这个位置上,做一个永远的…孤家寡人吧。嗯,不会太难过的,习惯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