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树家与身为社长的岳父位于同一块宅基地上,建筑面积约六十坪,是座漂亮的两层楼。
秀树的房间位于二层外侧,再往里是他们夫妻的卧室,其中摆着双人床。秀树的房间内,写字桌摆在窗边,旁边是沙发,靠墙是书架,有时看书看得疲劳,常在沙发上躺躺,偶尔醉酒回家也睡在沙发上。
秀树回家时,妻子还没睡,正在楼下客厅看电视。
秀树在一楼内室脱掉衣服,换上长袍,之后就听妻子告诉他明早九点有会,汽车八点十分来接。秀树喝了一杯茶,便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时,妻子问:“不洗澡吗?”
“今天太累了,不洗。”他答道。
步入自己的房间,见到桌上的邮品,拿出晚报躺在沙发上看,然后浏览有关明天会议的文件。
至此,秀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往后便打起盹来。
一觉醒来,秀树看看了桌上的表,刚过夜间三点后。
方才,秀树躺在沙发上时就已拿定主意,今晚不去卧室,床即便是双人的,但已碰过东子的夜晚就不想与妻子同床了,况且,夜间还要给东子打电话,在自己房间内更方便。昨晚如此盘算着躺在沙发上,原打算不睡,所以没上闹钟。
恰巧合适的时候,他一觉醒来。秀树仍在打盹,但头脑中已记着叫东子起床。他环视周围,证实家人正入梦乡,寂静无声,然后把电话拉到手边。
东子下榻的饭店的电话号码已记入随身携带的记录有关业务单位资料的笔记本上。秀树查出号码,按动电话按钮,话务员立刻接了电话。
秀树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说:“请接1025房间。”
女接线员反问:“您要哪位客人的房间呢?”
由于是深夜,担心接错,饭店要将房间号与客人的姓名加以核对。
“向井……”秀树说到这时稍停片刻,又说:“叫东子。”
“马上给您接过去。”
秀树松了口气,窥视左右。妻子仍在隔壁房间睡觉,走廊对面房间的孩子们当然睡得更香,不过,秀树无心注意他们。
秀树手持听筒,饭店正通过内线呼叫房间。
东子到底是在工作,还是仍在睡觉呢?
仔细回顾,深夜给东子打电话还是头一次。从前,东子在家里,有丈夫在身旁,不打电话是必然的。但东子的丈夫偶尔也出差,那时,即使深夜也可以交谈。然而与家中相比,饭店中谈话更无顾虑。他心中边琢磨边将听筒放在耳边等候。东子未来接。
呼叫的铃声已响过七、八次。
电话就在枕边的床头柜上,即使睡着了也应该能听到。
她没起床,是睡得非常沉吗?还是深夜起床正洗淋浴呢?但浴室内有电话,不会听不到。
当连续响过二十几次时,接线员回话说:“没人接。”
“可是,她应该在房间里呀。”
“哎呀,那……”
的确,这种事问接线员,她也不可能知道。
“是否请再呼叫一次。”
“是1025房间吧?”
为慎重起见,秀树又将听筒放在耳边,细听呼叫声。
随着呼叫声响过八次、九次,进而超过十次,秀树的不安心理逐渐加剧。
这样多次呼叫,东子为什么不接呢?在房间就决不会听不到,或许外出了?
但是,如此深更半夜,她会到哪里去呢?正在纳闷,电话呼叫声停下来,接线员答复说:“仍然没人接。”
“她不会外出吧?”
“我这里不清楚,我给您转到前台吧?”
接线员将电话转到前台,铃声响过几次之后,听筒中传出男人的声音。
“我想找1025房间的向井小姐,她是出去了吗?”
前台服务员好像检查了一下钥匙箱。
“我这里没有她的钥匙,所以,我想她还在房间。”
“可是,我多次呼叫却没人接。”
“请稍等!”
前台服务员好像亲自给房间挂了电话。相同的呼叫声持续之后,他说:“还是没人接。”
“她肯定没退房吗?”
“不会的,她还住在我们饭店。”
“有没有什么留言条。”
“没有。”
“现在这个时候,饭店内还有正在营业的餐馆或酒吧吗?”
“地下酒吧营业到凌晨一点,这个时候也已经……”
正在回答时,前台服务员也觉得可疑:“对不起,您是向井先生吗?”
“不,不,只是她的朋友,因为稍有事想联系。”
“或许去其它房间了,所以,过一会儿,承蒙您再和我联系一次好吗?”
秀树迷惑不解地放下电话沉思:究竟东子去哪儿了呢?钥匙未还给前台,确实尚未退房。
在饭店却不在房间内,难道会像前台服务员所说的去其它房间了吗?夜深人静时,她不可能去其它房间;由于手头有工作,更不能简单地认为她外出了。
秀树惴惴不安地浏览着晚报和周刊。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再次给饭店打电话,东子房间仍无回音,最后只好又请接线员转到前台。
“找1025房间的向井小姐,可是,还没有人接。”
秀树说完之后如坐针毡,他恳求前台:“她确实在房间里,您能否替我去看一下”
“对不起,您与向井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亲密朋友,不是可疑分子。实际上,她对我说今天夜里三点钟让我叫她起床,所以我才打电话,她不会外出的……”
“请稍等!”
前台服务员好像去与上司商量,隔了片刻说:“那么,我们到她房间去看一下吧!”
“那您能将结果告诉我一下吗?”
“往哪儿打电话呢?”
“再过一、二十分钟,我给您打电话吧,请多多关照!”
再次挂上电话,看桌子上的表,已将近四点。
深更半夜,东子会去什么地方呢?秀树焦急万分,二十分钟后再次给饭店前台打电话,方才的男人接了慌慌张张地告知:“刚刚去房间看过,客人显得困乏不堪……”
“您说什么?”
他忘记了妻子在隔壁房间,不由得大声反问。
“那个……她还睡着,叫不醒,所以……”
“这么说,她失去知觉了吗?”
“怎么叫她,她也没反应。”
“不过,她还活着吧?”
“是的,我想没有生命危险,或许是服了药物吧?”
“服药?”
“还不太清楚,但现在已去请医生。”
对方电话中出现电话铃声,好像从另一条线有电话打进来。
房客发生意外,值夜班的前台服务员有些手忙脚乱。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询问,也不要以为能得到准确情报。
秀树就此挂断电话,抱着胳膊站在窗前。
详细情况尚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东子身上发生了重大事故。
前台服务员说好像吞服了药物,如果真服了药,是仅服了安眠药呢,还是其它药物?若是普通的安眠药,只要在耳边大声呼叫应该能醒来。从叫不醒的情况分析,莫非身体发生了意外吗?总之,从马上去请医生的情况看,好像问题非常严重。
“怎么办呢?”
秀树呆立着自问。
深更半夜,若突然离家而去,妻子必定会大吃一惊,这样定会受到怀疑。可东子,究竟是怎么了呢?不能这样置东子于不顾。
如果东子病情恶化,发生死亡事故就无可挽回了。
昨晚,直到最后,秀树始终与东子在一起,回家之前为东子付了房费,之后又多次打电话。作为这样的男人也许会受到怀疑。
但由于是东子,即使受到怀疑也不能袖手旁观。
“我要去!”
秀树自我提醒似地站起身。
但是,若出门就需要有相应的准备。首先是妻子的情况,深夜万籁俱寂,她好像依然熟睡。当然,妻子也可能上了床却没睡觉。还是不冒冒失失打开门观察为好。
若真惊动了妻子而被追问的话,只好到时候再说吧!
决心已定,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幸而,昨晚回家脱的衣服都放在一楼内室,在那里换衣服可以不被察觉。他慢慢走下楼梯,进入内室,打开西服柜,穿好挂在眼前衣架上的裤子和灰色敞领衬衫,外罩西服上衣,手拿大衣从便门来到屋外。瞬间,寒气扑面,想到早晨女播音员的话:“虽然已立春,外面依然寒冷。”
习惯早起的岳父,常常一起来就去看盆花,这时,当然他还没起床。抬头仰望着黑暗的天空,来到车库前,站定一想,若打开自动卷帘门就会被人发觉,所以,还是径直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坐上去。
说出要去的饭店名称,司机以为马上是去上班。
“这么早,真辛苦啊!”
“不,还可以……”
秀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同时觉得这么早出家门确实不同寻常。
东子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呢?
再一琢磨,昨晚,东子的神态有许多令人费解之处。
比如,东子为工作而租住饭店的行为本身就显得牵强附会;而且,口中说必须写文章却毫无节制地饮酒也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再者,口称早就想一个人独处却轻易将秀树带入房间,甚至一起上床**同样出人意料。与其说她**时热情奔放如一团火,不如说是心态反常,炽热得出格。
那种激情并非在寻求欢愉,而是近于死亡的迹象。
出现上述念头的瞬间,秀树觉得仿佛被卷入不知底的旋涡之中,于是闭上了双目。
不到二十分钟,汽车已抵达饭店,正面大门前停着一辆亮着灯的救护车。
是否直奔东子的房间呢?秀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推动旋转门进入大堂,径直跑向前台。
“是1025房间……”
现金出纳记录机前仅有一位前台服务员,他凭这句话知道秀树是打过电话的男人:“您是房客的朋友吧?”
“你说已请医生,所以,我赶到饭店,情况怎么样?”
“现在,急救人员来了,正在房间里给她诊疗。”
“我可以去房间吗?”
问过之后,秀树猛然想到也许东子的丈夫会来,便又问:“她是一个人吗?”
“是的。”
“与她家联系过吗?”
“向她登记的住处打过电话,但没人接……”
或许东子的丈夫不在家。秀树决心已定,从西服内侧衣袋取出名片:“我的名片。”
前台服务员看看名片,又看看秀树,好像有些放心了。
“那么,能带我去房间吗?”
前台服务员说了声:“请稍等!”便进入柜台后的房间。不一会儿大概得到了上司的允许,手持名片出来。
“那么,请跟我来!”
前台服务员什么也没说,觉得深夜突然跑到饭店,要求去女人房间的男人必有难言之隐。
他指示一个身材瘦高的服务员将秀树带到房间去。
深夜,大堂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穿过大堂一角乘电梯,到十层。东子的房间位于走廊中间,从电梯间向右约二十米便是,房停着一辆担架车。
服务员快步穿过走廊,敲了敲1025房间的门,等候里面的人将门打开。
开门的人比方才的前台服务员年长,像是夜间值班经理。
兴许前台已与他取得联系,值班经理未再核实秀树的身分便问:“您与我们的客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关系很好,昨晚一起用餐后,送她到这个房间的。”
明确地说,秀树已公开了他与东子的关系,饭店的人员有为他保密的义务。想到这里,他接着说:“昨晚分手时,希望我凌晨打电话叫她起床,但叫不起来,所以……”
说到这里时,房间内传出呻吟声。
“怎么啦?”
秀树欲窥视房内虚实,夜间值班经理也回头观看,而后说:“现在,急救人员来了,觉得她好像服了安眠药。”
“那么,在房间……”
“好像吃了很多,有什么线索吗?”
“那是……”
正要回答时,又从室内传出吐东西的痛苦声音。
“正在浴室内给她洗胃。”
“得救啦?”
“只要设法让她吐出来就不要紧了。不过,因为服下去已有很长时间……”
“我可以进去吗?”
秀树又问,夜间值班经理回顾室内情况之后,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因为有急救队员,请不要防碍他们。”
秀树微微点头后进入室内。一位身穿白领灰色制服的急救队员戴着医帽,呆立于床前。
秀树向那位队员低一下头匆匆进入房间。所有的灯都被打开,可见到刚刚和东子一起睡过的床。床单乱作一团丢在一边,浴衣被脱掉扔在脚下,床上扔着拖鞋。两把椅子中间的小桌上放着两个空空的药瓶!曾装过药!和零乱的白色药片。
秀树走后,东子好像将药与啤酒一起喝了下去。
秀树凝视桌面,从浴室内又传出“嗷,嗷”的呕吐声,接着,一个急救队员跑出来,边抓起浴衣边说:“去医院,准备车!”
得到命令,待在床前的队员到走廊将担架车放在门前。
秀树为了不防碍他们,退到窗边。浴室门打开,方才的队员退着出来。
他们相互喊着:“就这样,平平地抱起来!”“托住腿和腰!”同时,发出队员们碰撞墙壁的两、三声沉闷声响,东子被抬出来。
秀树情不自禁地上前探视,东子身上盖着白色浴衣,被队员们抱着双肩、两腿和腰部移到担架车上。
东子仍未恢复知觉,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头发好像揪得乱七八糟。因为被多次灌水而呕吐,鼻子与嘴边仍留有水滴,紧闭的双眼周围渗出泪水。
想不到这就是五、六个小时之前在自己心中还炽热如火的东子,好像分手之后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异变。
立刻被转移到担架车上的东子身上盖了一块白单。像是队长的男人问值班经理:“谁和我们一起去?”
“我们跟着就走!”
值班经理答道,队长点点头,担架车推向电梯间。
目送他们走后,秀树回头对值班经理说:“承蒙多方关照,非常感谢!”
秀树不知此时是否应该感谢,姑且低头施礼。
“不必……”
夜间值班经理点点头,毫无疑问给饭店添了不少麻烦。
“房费昨天已付。”
“是您付的吗?”
“如果另有需要支付的款项,请告诉我。”
“我方好像没什么,不过,医院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
值班经理好像已从前台服务员那里听过秀树的姓名,所以就不再担心了:“不过,数目不会小。”
值班经理有表示同情的意思,可秀树听起来觉得刺耳。
“医院在什么地方?”
“是新桥的中央医院,乘车用不了十分钟。”
“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
秀树点点头,再次环视室内。
“还有很多衣物……”
“现在,可以就这样摆着,如有贵重物品除外。”
长桌上摆放的东西与秀树在时一模一样:茶色挎包仍放在那里未动,无从中取出稿纸的迹象;枕头旁的床头柜上放着黑色手包,旁边有一个白色信封。
东子也许在手包内偷偷装入了安眠药。
夜间值班经理来到浴室,打开门口旁的壁柜,查看内部。住店的客人出问题时,饭店方面大概有义务保留现场。
秀树来到枕头旁边,将手伸入乱成一团的床单下,仍然感到热乎乎的。枕头旁有一根长发。
虽然服用安眠药后出现昏睡,但东子似乎折腾了好一阵子。
那根长发是热烈欢爱的痕迹呢,还是服药后揪掉的?秀树将这不明来历的长发捡起,整好枕头,视线移到床头柜上。
如果马上去医院,也许最好带上衣服和手包。
这样一想,秀树的手就触到了手包旁的信封。他并非有意识的,只因它显现在眼前,便顺手拿起来。
信已开封,从一部分信纸已露在外面的情况看,临睡前,东子好像看过信。
秀树下意识地看信封正面,上面写着东子丈夫的名字“吉原贵司先生”,见背面写着“小岛由加利”。
虽然觉得偷看他人信件不道德,但秀树的手不由自己地抽出信纸,目光随文字移动:
您若见到这封信,请立刻来医院见我。孩子已落生三天,能见到孩子的机会极少,而后一个人感到没着没落,寂寞空虚。昨晚痛哭了一场。
母亲非常惦记我,明天就要来东京。请您也见她一面,对她说我们最近可以完婚,让她也好放心。母亲大概可以逗留三天,其间请务必见她一面。
今日,我下奶了,受到护士的表扬。孩子当然很健康,眼睛和鼻子都非常像您。这之前,您说过,如果是男孩子就取名“贵彦”。不过,就这样定了吗?您说去香港出差时再认真考虑一下,不过,您是否又发现了更好的名字呢?
无论如何,请您尽快来看看孩子,我想让您更放心呀。如果读了这封信,请立刻赶来,我恭候光临。
读信时,秀树觉得自己的脸紧绷起来。
究竟信是什么人写的呢?
秀树虽猜想不到,但显然是“由加利”女士写给东子丈夫的。
不过,其中记述了重大得无法想象的事实。
首先,所谓孩子已落生三天,是那位女士已经分娩的报告。将此事通知东子的丈夫,这表明东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生父。
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尚不太清楚,但是,东子的丈夫在外已有私生子一事确定无疑。并且,东子的丈夫对此十分清楚,甚至事先已商量孩子的名字。
东子事先是否已知道这件事了呢?
如果一无所知,突然让她看到这封信,就不仅是大吃一惊,而且是完全有可能昏倒。
秀树再次确认信封。然而,在正面千真成万确地写着东子的家庭住址和她丈夫的姓名,邮票上盖着有日期和邮局名称的邮戳。
决不能认为这是恶作剧。为什么东子能将它拿到手呢?秀树百思不解地呆立着。
夜间值班经理查完房间,好像打算马上去医院,于是招呼说:“马上就可以了吧?”
秀树慌忙将手包压在信上,转过头去。
“我想只把贵重物品带走。”
“请便吧房间先这样原封不动地摆着,如果有需要的东西,以后可以来取。”
夜间值班经理说话时,秀树偷偷将信放入衣袋,仅拿着手包走向房门。
“如果可以的话,就乘我店的车去医院……”
“谢谢!”
秀树低头示谢。因读信的冲动,秀树头脑中一片混乱。
夜间值班经理来到大堂,在等候于正门的汽车前面与前台服务员说了几句话,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席,说了声:“请吧!”
秀树应邀坐到助手席上。之后汽车行驶于夜间的高楼大厦之间。
“如果是白天,饭店的医生可以立刻赶到,因为是夜里。”
夜间值班经理解释叫急救车的原因。
“类似事件常有吗?”
秀树一问,手把方向盘的夜间值班经理说:“作为女人,一个人住饭店……不过,发现得早,总算得救了。”
刚刚清晨五点半,距天亮还早呢,大概是地处市中心的原因,路上的汽车相当多。不过,路况还比较宽松,不到十分钟便抵达急救医院。
夜间值班经理好像对此很熟悉,从亮着“急诊入口”红灯处进去,穿过黑暗的走廊,来到护士中心。
尽管正值夜间,这里仍灯火通明,正看病历的护士立刻抬起头。
“我想是刚刚用急救车送到医院的吧,是女人……”
夜间值班经理一说,护士示意眼前的椅子,说道:“医生正在诊治,请在此稍候。”
依护士所说坐下来等候。这时,电话铃响起,病房的呼叫铃也响,护士忙跑来跑去。
就这样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年龄三十五岁左右、微微发胖的医生从病房走出来。
两人同时站起来,夜间值班经理首先递上名片:“因为是住我饭店的客人……”
医生点点头,瞟了秀树一眼。
“是我的熟人……”
秀树稍施一礼,医生手持病历说:
“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不要紧吧?”
秀树情不自禁地问道,医生手插在衣袋里说:“幸而发现得早,胃洗干净了,所以,我觉得不必担心了。”
“那么,得救啦?”
“这一点不必过虑,但今天最好就这样好好地休息一天。”
听说已经得救,秀树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他又提出问题:“她服了多少安眠药?”
“哎呀,那可不清楚。”
“若要自杀的话得……”
“有这种担心吗?”
“不,不,并没有……”
“我觉得并不是没有吧?”
医生仅说了这些,将病历交给护士便走了。
秀树仍旧向医生的背影低头施礼,护士过来引他们去病房。
好像是抢救病人专用病房,距护士中心仅隔两个门,是单间。
随护士走进病房,病床位于中间偏左,床边有一个床头柜和一把圆椅。也许因为是夜间,关掉了天花板上的灯,只有桌上的台灯亮着,照亮床四周。
“无论哪一位都可以,是否陪一下床?”
听护士这样一说,秀树点点头。
“我想就让她这样睡会儿吧,点滴快完的时候,请与护士中心联系。”
的确,床旁边有一个吊瓶,从那里输出的细管儿与东子手腕相连。
“您带替换的睡衣了吗?”
“没有……”
东子的睡衣可能洗胃时已弄脏,用急救车送到医院时裹着的是饭店的浴衣。
“另外,毛巾什么的呢?……”
“因很突然……”
“那么,现在先把医院的借给你们。我想她会这样踏实实地休息的,如果有事请按这个按钮。”
护士示意枕边按钮之后,离开了房间。
床边只剩下秀树和夜间值班经理,秀树再次看着东子。
在台灯的微弱灯光下,东子仰面躺在床上,紧闭双目。药也许还没太发挥作用,东子没有要动的样子,呼吸均匀、平静。“好像不要紧了。”
夜间值班经理说道,秀树再次低头致谢:“托您的福……”
“不久一定会醒来的。”
“我仍旧留在这里,所以……”
“那么,我暂且回饭店,一直在前台,所以……”
“她的衣物呢?”
“到今天白天为止,就那么放着没关系。如果有必要的话,让服务员给您送来。”
“承蒙多方关照,非常感谢!”
秀树再次向值班经理低头施礼,目送他离去。
病房内只剩下秀树和东子两人,他不必再顾虑谁,便靠近枕边。
在台灯的微弱灯光下,东子仰面平平地躺着,漂亮的鼻子在面颊上映出虚影。
东子正在考虑什么呢?因服药而入睡,可以认为她什么也不会想。秀树再次取出偷偷装入衣袋的信。
方才背着夜间值班经理草草浏览,仅明白其梗概。现在独自一人慢慢推敲,可以探索出难以理解的内涵。
写信的日期为二月二日,若以当天投入信箱分析,因为是本市,所以东子是否是在三日晚见到这封信的呢过了一天,今天是五日,从三日到四日,东子咀嚼信的内容,必定遭到无法忍受的打击。
昨晚,突然提出想见面,见面后吃饭时,又托辞还有工作回到饭店,而后的一切,总让人觉得极为反常,好像有许多无法自我控制的异样之处。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源于这封信。
不能生育的东子看到这封信,无法泰然处之。
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难道东子以前一无所知吗?
突然观看,发现点滴快要完了,秀树起身按下东子枕旁的按钮,护士来后重新换了点滴。
“她一直这样睡着,可是……”
秀树一问,护士就边为东子诊脉边说:“呼吸和脉搏都很正常,恢复意识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没关系。”
秀树点点头,护士离去。
秀树看表,已过六点。
再过一个小时,就是早晨,人们开始活动,城市的一天即将开始。秀树望着未全部打开的窗子,瞬间想到家。但好像要立刻排除家庭念头似地到床边看着东子。
事到如今,秀树无心回家,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什么时候回家都一样。即使到了该去公司上班的时间,只要东子不醒就用电话告知晚到。一定要陪在医院里,哪怕日后酿成大祸,今天也情愿守在东子身边。
秀树这样决定之后,又想到如果东子的丈夫出现在这里的话……
但是,据信的内容分析,他好像出差在香港,即使返回日本,只要我们不与他联系,他不会知道东子住在医院里。也许本应与东子丈夫联系,但病情并不那么严重,证实东子希望见丈夫之后再联系也不迟。
若说东子应挂念的,不是她丈夫的事,而是手中持有的别人写给他的信。假如他因得知“由加利”分娩住院回到日本,一定会不声不响地赶往她住的医院,因此,会发现没收到信而大吃一惊,不过,记述如此重要事情的信件竟然明目张胆地寄到家中,未免也太缺乏警惕性了。
只要寄到家里,就可能被其妻东子发现,为什么要往家里寄呢?
至此,秀树进一步推想。
或许,这封信是在预料到会被东子发现的情况下写的。内容自不待言,居然在信封背面堂而皇之地写着女人的姓名,而且,还故意赶在她丈夫不在时寄到,其目的显然是希望东子能够看到。
如果是明知会被发现而故意寄到家中,那么,信是向原配东子发出的挑战书。
我能顺利地生出孩子,得到您丈夫的爱。因此,无生育能力的您应退出,希望还您丈夫以自由。
难道不正是为了表明上述观点才寄出这封信的吗?
看着东子昏睡不醒的面孔,秀树回想起以往与东子的交往。
最初听到东子说怀孕是去年八月。惊恐、慌张地恳求她堕胎,她却拒不听从。因自称已怀孕五个月,秀树便认可她生下孩子。决心刚刚下定,便发现是伪装怀孕,因此,心理踏实,可怒火中烧,毫不客气地追问她骗人的理由。在聆听东子诉说的时候,怒火渐渐平息,代之以满腔同情,知道为人倔强的东子也有伤心事。之后,与她的交往比以前更亲密,至今已将近四个月。
这期间,好像为了消除某种心理,她上床时格外热情奔放。但其它时候则显得无精打采,工作没有干劲儿,身体渐渐消瘦。郁闷与狂躁的情绪差异十分明显,精神持续处于不稳定状态中。接着,她服用的药量渐渐加大,最终酿成昨晚的事件。
“为什么?”
秀树气的是,自己一直没注意到这些情况。不过,如今他能深深地理解,东子确实已处于山穷水尽的境地。
如同秀树终日为东子腹中的胎儿即将落生而栗栗畏惧一样,东子也为丈夫的孩子在其他女人腹中长大感到芒刺在背。
她感到无地自容,为了和丈夫的女人攀比,她不是才伪装怀孕的吗?
虽然是突发奇想,但仔细琢磨,时间的节拍正好相符。
如果东子怀孕属实的话,她现在正好应该分娩。
想到这完全一致的日期,秀树觉得东子理应从去年就已知道与她丈夫勾搭的女人已经怀孕及其预产期了。
“难道果真如此……”
丈夫正要让外面的女人给他生孩子。不安的心理使她如坐针毡,本不能生育的她便努力伪装成怀孕,还称其理由为“因为您很体贴人”和“我可以撒娇的只有您一个人”。
诚然,上述原因也许存在,但东子为败在那个女人手下而悔恨,进而想体味与那个女人相同的感受而将自己伪装成怀孕。难道这不才是真正的原因吗?如今,已知道那个女人终于生下孩子,恐惧的事情已变成现实,无法控制惊恐万状的心理,最后吞下安眠药。
“是这样吧?”
秀树问道,东子没能回答。但秀树看到,未回答的东子嘴边露出刚强和悲痛神情,口形略微歪斜颤动。
秀树慢慢地将唇贴近了她的嘴,亲吻她。
眼看天就要大亮了。
在黎明的镂镂晨光之中,秀树的视野里终于出现可以看到的东西。
东子伪装成怀孕,使男人茫然失措,最终自己服下安眠药,以逃出茫茫苦海。
东子说过,夜间只有她一个人时,暗中潜入的狂想驱使她做出一系列异常行动。
但是,果真如此吗?
的确,夜间她也许会囿于不可名状的狂想之中。然而,不正是这种狂想使内心痛楚的肉体缺欠——不孕症促成并使这种现象加剧的吗?作为女人想生孩子却不能生,明知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却不能加以责难。这种焦虑与失望不知不觉地在内心孕育成狂想的怪物。不正是它的冲击和捉弄,使东子受到伤害并处于极端的疲惫之中吗?
从前,秀树曾想,男人在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之前,必须跨越种种障碍。现在他似乎还明白,女人要成长为精神上和肉体上均成熟的女人,同样存在无数的障碍。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够顺利地越过它们,像东子一样受到挫折、吃尽苦头的女人可能有很多很多。
“让她悠闲地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秀树抵声自语的同时,顿觉困倦难忍,他坐在圆椅上,两手放在床边,头伏于双手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走廊中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金属碰击声惊醒。
和睡前相同,眼前有病床,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钻入屋内,一看表已过七点。脚步声是人们起去厕所或开水房,金属碰击声来自于将要开始的早餐的配餐工作。
秀树起身,再次注视东子,在更加明亮的晨光中,东子的面颊和嘴唇显出红晕。
“已不要紧了。”
秀树低语。
秀树分开散于东子额头上的头发,在额头上施以朝吻。东子好像有所觉察,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秀树好像觉得见到了清澈的湖底,接着,正当他要难为情地移开面孔时,东子微笑着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医院呀?”
东子从容地环顾四周。
“您一直陪伴着我吗?”
“回去了一次,因担心又回来了。”
“……”
“你醉了,吞服了很多药,而后昏睡过去。”
东子仿佛在使自己的记忆回到睡前,凝视空中一点。秀树又说:“我们先在饭店分手,但是,由于为你担心,又回到饭店时,急救车就来了……”
“……”
“一下子服药过量,险些死了。”
“不对吧?”东子依然仰卧着,微微左右摇头,“是一片一片吃下去的呀。”
“不过,量太大。”
“我一片一片地服下去时,停不下来,不久就‘咯吱咯吱’地……”
“吃了下去。”
东子干脆地点点头。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开始,东子也许只想吃下能入睡的药量。在吃药的过程中,无限悲伤,便停不下来,最后“咯吱咯吱”地嚼着往下咽了。
“医生说不要紧了。”秀树再次说道。
东子似乎放下心来,目光中流露出安详的神情。
“还陪着我吗?”
“一直陪着你。”
秀树这样说着,将手包和信放在床边,东子瞟了一眼,说道:“看过这个了!”
“放着吧!”
就这样,东子什么也没说,轻松地扭过头去,,不久泪水夺眶而出。
“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
秀树正要掏出手帕给她擦去泪水,东子低语:“我曾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事?……”
“好像总是被人追着似的,这样,就一切都消失了……”
“最好全部忘掉。”
秀树从被单下握住了东子的手。
“就是那种狂想吧?”秀树开玩笑似地说,“大概在夜间偷偷潜入吧?”
瞬间,东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两眼顿时炯炯有神,说道:“这次,不仅仅是身体,我要请它全部潜入!”
“全部!”
“让您的身体和心一起潜入我之中……”
“我明白了。如果全部,一起潜入你之中就好啦!”
东子始露笑容,主动紧握秀树的手闭上了眼睛。
东子再次入睡。她再也不会失去自信,不会失态。
就这样,东子吃尽了苦头,又吐出了一切。只要袒露了身躯,就已无所困惑。她又一次入睡。只要完全断了药物,东子就会重新变成以前的活泼的东子,她一定会勇往直前。
在更加明亮的晨光中,秀树谛视着东子,她那洁白且聪慧的额头格外显眼。
“我爱你啊!……”
刹那间,秀树脑海中浮现出立野的面孔,仿佛他在说:“你太单纯”但秀树自已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关系!”他更加有力地握住重新产生温暖的东子的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