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渥克就跟去看牙医一样,不管多有必要都让人很不想去。
渥克,外表西装笔挺的文雅绅士,乃是当权者的对外代表。所谓当权者,是一群隐身幕后操控一切夜城事务的人,他们权势滔天,身分却秘而不宣。渥克似乎总是能掌握所有发生在夜城里的事情,不过如果他当真什么都知道的话,绝不可能容许我活到今天。话说回来,派出讲理之人押我归案,让我们复杂的关系又踏入一个全新的境界。虽然以前他也常常对我威胁利诱,不管是要逼我帮他做事还是要阻止我做什么事,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过分。派讲理之人来对付我!这实在是很不留情面的举动了。
夜城里有不少私人俱乐部,而几乎所有这类的俱乐部通通位于一个十分偏远的地区:俱乐部之地。俱乐部之地是个十分僻静的区域,不过却随时派有严密的保安巡逻。这些俱乐部专为一些不为外界忍受的团体提供隐密的聚会场所,让他们可以相互交流、巩固投资、汇集信息,并且能够关起门来为所欲为。
这些俱乐部无关宗教,宗教是诸神之街的服务范围;它们也无关色情,色情在夜城随处可得。不,这些俱乐部的会员都是非常独特的团体。比方说,有一家名叫“黑夜部落”的俱乐部,会员就仅限吸血鬼、狼人,以及食尸鬼(混血的不收)。另外有一家叫“死亡夜总会”的俱乐部,专为法兰肯斯坦男爵手下的原创生物以及他们的后代服务。法兰肯斯坦男爵自从十九世纪以来就一直不停地推陈出新,成功地创造出许许多多科学怪人(该夜总会的座右铭:“我们属于死亡”)。当然,还有一家专为所有形式的不朽生命而设的“生命夜总会”(光靠这些会员自远古时代留在银行中的存款利息就够支付整间俱乐部所有开支了),夜总会座右铭:“永生不朽,宁死不屈。”所谓最好的笑话就是老笑话。
渥克所属的俱乐部是夜城史上最古老、最豪华、最高级的男士俱乐部:伦狄尼姆俱乐部。历史上所有足以影响夜城居民生活的重要决策都是在这里决定的。伦狄尼姆是伦敦在罗马时代的古名,我无法肯定伦狄尼姆俱乐部是否拥有像店名一样长远的历史,但是我也没有证据否定这个可能。
这间俱乐部的入口以非常古老的石头堆彻而成,而巨大的橡木大门则充满了罗马年代的设计风格,门上的浮雕足以让罗马皇帝卡利古拉叹为观止。伦狄尼姆俱乐部乃是权力的象征,只有真正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才能成为会员。
想要成为伦狄尼姆俱乐部的会员,你必须拥有古老的财富或是真正的强权。歌手、明星之类的名人绝对没有机会进入这里,不管多有名气也是一样。名气是短暂的,只有权力与财富才能永垂不朽。
一进入俱乐部之地的范围,就到处都看得到警卫巡逻,不过没人敢过来盘问我的目的。从某个角度而言,我也算是个有权有势的狠角色。我来到伦狄尼姆俱乐部唯一的入口前,门口的门房立刻向左跨出一步挡住我的去路。他不可一世地站在门前,脸上的神色比黑夜还要阴沉,整个人严肃到仿佛穿着西装出生的一样。他眼看我来到面前,脸上肌肉抽搐一下,明白显示出对我这种角色竟然意图进入他所守卫的大门而感到非常不满。
这名门房和大门之间存在着一道魔法连结,只有他才有能力从外面开启这扇门。而就跟这扇大门一样,这个门房本身也是自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不但强壮异常并且牢不可破。基本上,想要在他的守护之下进入伦狄尼姆俱乐部,可能比躲过圣彼得的目光穿越天堂之门还要困难。他不收取任何贿赂,也不畏惧任何威胁,魔法与科技的力量在他面前通通没用。世人对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为人十分势利,看不起任何他自认比他自己低等的人物——也就是指不具有伦狄尼姆俱乐部会员身分的所有人。没有人记得他在成为俱乐部门房之前是做什么的,认识他的人有不少都已经上了年纪了。我露出亲切的微笑,装作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
“嗨,”我说。“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门房的语气有如雪崩一样地冲。“你是约翰·泰勒。你并非本俱乐部的会员,将来也不太可能取得资格。请你乖乖从我视线中消失。”
他的话没有留下多少谈判的空间。“你肯定我永远不会成为会员吗?”我摆出不太高兴的表情说道。“有人说我是未来世界的王。”
他嘴角一撇,冷笑道:“夜城里这类唬人的头衔多得跟什么一样,先生。”
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我打出唯一的一张王牌。“我是来找渥克的。他在等我。”
门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向旁边让开。大门缓慢地向内开启,一道神圣的光芒直洒而出,似乎里面是天堂般的乐土一样,就差没有两排天使夹道欢迎。我趾高气昂地走过门房身边,不可一世地踏入俱乐部大厅,摆出一副好像我要把这里买下来的气派。只要报上渥克的名号,不少用炸药都炸不开的门都会主动为你而开。我才踏入大厅几步,立刻就有一名男仆迎了上来。此人穿了一套传统的连身仆人装,戴着一顶白色的假发,肩膀的宽度足足可以容下两个我。看来在他优雅的外表之下多半隐藏了纠结的骇人肌肉。他对我露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请在这里等一等,先生。我会通知渥克先生说他的……客人到了。”
他说完一弹手指,四周突然飞出一大堆铁链向我缠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手腕、脚踝以及喉咙都已经被铁链缠绕了好几圈。铁链向外一扯,我全身肌肉登时动弹不得,只能使尽全力抬头挺胸,不让铁链的重量拖倒在地。我向男仆看去,不过对方已经离开大厅去确认渥克是不是真的在等我。要是渥克跟他说没有的话,只怕我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我相信他会想要见我的,至少他得弄清楚那十三名讲理之人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出现。
从某个角度看来,这些铁链也算是一种恭维。至少表示这间夜总会很重视我的存在。他们不想放任我到处乱跑,免得有会员受到打扰。当然铁链也可以防止我靠一张嘴骗过人类守卫,毕竟要跟一堆铁链辩出一条生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尽量往好处想,不过当你随便一动都怕会折断筋骨,鼻子很痒却又没办法搔的时候,再乐观的人只怕也很难不去思考最坏的打算。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开始观察大厅里的摆设。以前我从来不曾这么深入伦狄尼姆俱乐部。
伦狄尼姆俱乐部的大厅,主要是由几根有蓝色条纹的大理石圆柱,以及闪闪发亮的磁砖墙壁所构成,很可能是由古罗马时代的公共澡堂改建而来。在我看来,这里就像是世界上最大、最奢华的公共厕所;那些每天必须为这些磁砖上蜡的清洁工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纯白地毯,可能是想造就一种漫步在云端的感觉。整片天花板由一幅美不胜收的油画所填满,我曾经听说过这幅画,但是却从来不曾见过。这幅画从来没有任何复制品流出伦狄尼姆俱乐部,乃是米开朗基罗不曾公开过的真迹,描述的是两派天使军团在天堂里大战的景象。画中的景象壮丽非凡、气势无匹,只能以“叹为观止”四字形容。想到只有这些伦狄尼姆俱乐部的会员才有机会欣赏到这样的画作,就觉得浪费到了极点,但是世事如此,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又能说什么呢?在我眼中,画里的每名天使似乎都有独特的特征与个性,仿佛画家是按照真正的天使形象所绘的一样。当然,说不定米开朗基罗真的亲眼目睹过这场天使战争也未可知。
大厅中还有不少优美的雕像,都是出自摩尔以及毕加索的手笔。这些雕像栩栩如生,美丽到令我难以逼视。听说真的要欣赏这里的雕像绝不能只靠视觉,而是必须用身体去触摸,去感受它们彻底的美感。不过我并没有这样的冲动,就算身上没有缠满铁链我也不想去摸。因为这些雕像过于真实,令我感到害怕。再说,我敢肯定,像我这种非会员的人如果胆敢碰这些雕像,一定马上就会被一大堆男仆架走,然后砍下双手。俱乐部里所有的奢华,都是会员独享的尊荣。
许多重要人物为了重要议题在大厅里外来来往往,安静地移动,轻柔地低语。我完全忽视满身锁链的存在,很有礼貌地对他们微笑点头,不过他们倒是全都想尽办法忽视我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认识我,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谁。这是间年代久远的俱乐部,有着古老的建筑与不变的传统,关于这间俱乐部的一切都是非常压抑的。有时候,渊远流长的习俗比任何魔法都要强大,尤其是一些教人“不可为”的传统。比方说,承认一名出现在俱乐部里的“非会员”的存在,就是很要不得的一件事。我皱了皱鼻子,想要缓和发痒的感觉。那个报信的仆人显然不赶时间,我也就只好想办法找点事做。我用脚尖在地毯上写下许多脏话,至少在心理上算是一点小胜利了……
男仆终于现身了,从他的表情看来,渥克毕竟还是同意见我了。男仆颇不情愿地弹了下手指,缠在我身上的铁链瞬间消失。
我好整以暇地伸展了全身关节,搞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那名男仆微笑。男仆微微向我鞠躬。
“渥克先生在餐厅等你,先生。要我帮您收起外套吗?”
“除非拿枪指着我的头。”我说。
俱乐部里的餐厅当然又是个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地方。十几张餐桌上铺着纯白的桌巾,各式佳肴的香味加上各种美酒的气息,实在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我一路向前走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抢人家桌上的食物来吃。
餐厅里的会员一致忽视我的存在。我认出几张有名的面孔,有些是贪婪到了极点的有钱人,有些是能力超凡入圣的次等神、精灵领主、魔法师,以及外星人。从某种角度来看,伦狄尼姆俱乐部也算具有十分宏观的视野。整间餐厅里,只有传说中的维多利亚冒险家朱利安·阿德文特对我点头微笑。渥克的座位位于餐厅最里面的角落,此刻他背墙而坐,就跟往常一样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不过脸上却没有笑容。
“你在等我。”我说。
“当然。”渥克冷冷地说。“不管是用逼的还是用请的,我总是有办法把你弄来。”
我大刺刺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后的男仆很不情愿地问我需不需要菜单。
“不用了。”渥克说。“他不会待很久的。”
“你可以请我吃饭呀。”我说。
“我也可以叫你去死呀。”渥克说。
他对男仆比了个手势,对方立刻恭恭敬敬地鞠躬离开。我看了看渥克面前的菜肴,忍不住发出不屑的笑声。他的餐点完全没有特色,就是很传统的英式烤肉、约克布丁、碎肉酱,以及几样青菜,看来甜点多半就是蒸布丁之类的东西。
“真是太典型的你了,渥克。”我说。“老点一些无聊的健康食品,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这些都是好东西。”渥克一边说道,一边十分精准地切着烤肉。“又好吃又容易消化。”
“公立学校的学生餐厅把你的味觉都搞烂啦。”我说。
渥克皱起眉头:“你哪懂什么公立学校的生活?”
“完全不懂,我以此为傲。”我说。“现在,渥克,我们有事要谈,你跟我。你让夜城笼罩在阴影之下……”
“没错。”渥克边吃边道。“我监视着整个夜城。我手下的探子就是我的耳目,他们无所不在。你刚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派讲理之人来找我?”
“不错。虽然他们的手段过于残暴,但是对我始终忠心耿耿。只要派他们去找的人,从来没有敢不来的。我知道他们的力量不足以阻止你,但至少他们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可以请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因为他们全都死了。”我说。
渥克扬起眉毛:“厉害,厉害。真是令我……惊讶,通常你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法对付我的手下。”
我没有多说什么。显然他还不知道我跟疯子、罪人,以及美丽毒药混在一起。就先让他以为是我干掉讲理之人的吧;这对维护声望有很大的帮助。
“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海德莱。”渥克插起一块肉说道。“很糟糕的家伙。根本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跟我心里的形容词有点差距,不过很接近了。”我说。“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你是说杀害十三名家族背景强大的年轻人?喔,当然会有后果。我是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不过他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夜城里所有的赏金猎人手里都会持有你的通缉令,悬赏你的金额一定会高到冲破天花板的。别想靠我保护你,毕竟死的是我的手下。”
“让他们来。”我说。“我从来不指望你的保护。”
他同意我的说法,微微点了点头。“关于你新接的案子,泰勒……”
“怎么样?”
“不要接。”
我靠上身后的椅背,思考着他话中的意义。渥克通常不会这么直接。“为什么?”
“因为,当权者不会对任何调查夜城历史及起源的人手下留情。”
“为什么?”
渥克叹了口气,语气就像面对迟钝的小孩一样无奈。“因为你很有可能会查到一些埋葬许久的事情,一些足以影响当权者地位的东西。我可以肯定有不少人对这类信息感到兴趣,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使尽各种手段向你取得调查结果。这些人里面有很多是连你都无法拒绝的人物,为了取得这项秘密,他们会不惜一切,甚至引发战争。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夜城还没有从上次天使战争里恢复元气。为了防止另一场夜城大战,当权者多半会命令我将你消灭。”
“而你并不愿意执行这道命令?”我说。
“当然不愿意。”渥克说。“你是注定会早死的,不过在你死之前对我还有不少用处。”
“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擦了这么多次屁股,背了这么多次黑锅,甚至弭平天使战争,将夜城自毁灭的命运中拯救出来,而你居然狠得下心杀我?”
“天使战争是你引起的。”
“突然挑剔起细节来了?”
渥克眯起眼睛看着我:“我绝不允许你越过这条线。为了所有人好,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越过这条线。告诉我,是谁雇用你的?”
该我扬眉了:“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渥克?”
“通常没有事情能够逃出我的耳目。但是雇用你的人力量太强,可以在我的人面前隐藏身分,光这个事实就已经很令我不安了。”
“我从不透露客户身分,渥克。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对方提供的代价是我母亲的真实身分。”
渥克放下手中的刀叉,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突然之间苍老许多、疲惫许多。
“相信我,约翰。”最后他终于说道。“你不会想知道你母亲的身分的。”
每当渥克叫我约翰的时候,通常就表示我惹上大麻烦了。然而,这一次他的声音跟表情中都透露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知道!你一直都清楚我母亲的身分!你一直瞒着我!”
“没错。”渥克不理会我的忿怒。“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要保护你,你父亲跟我……曾经非常亲近。”
“那他醉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我的语气冷得像冰,但是渥克依然不为所动。他直视我的目光,平心静气地说道:“当时我帮不了他,因为他根本不肯听我劝告,也因为我们通通罪有应得。有时候,我觉得夜城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折磨我们这些罪有应得的人。”
“告诉我,”我命令他道。“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办不到。”渥克说。“我有……我的理由。一共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而我们都发誓要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另外一个是收藏家。”
“没错,可怜的马克,他也不会告诉你的。忘了这件事吧,约翰,知道你母亲的真实身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死的。”
“要是她回来呢?”我说。
“她不会回来的。她办不到。”
“你确定?”
“我必须这么相信。”渥克靠回座位上。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平常渺小许多。“放弃这个案子,约翰。没有好处的。夜城的起源最好永远被人遗忘。”
“就连当权者也不知道?”
“很可能。为了我的安全起见,他们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跟我说。就让过去留在过去吧,不要让过去的伤痕影响现在的人。”
我认真考虑他的提议,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渥克对任何事情表达出如此强烈的关心。但是最后,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办不到,渥克。我一定要查下去。我必须知道……夜城的起源以及我母亲的身分。我的一生都在追求真相,为了自己,也为其他人。”
渥克坐直身体,唤回往常的自信神情,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开口道:“放弃这个案子,约翰。”他的声音在我脑中有如雷鸣,仿佛上帝对世人宣告某种神谕一般。这是当权者的声音,透过他们的仆人渥克传达命令。当权者赐给渥克这种无法违背的声音,使他得以强迫别人执行他们的命令。传说渥克曾经利用这个声音,强迫一具停尸间里的尸体坐起身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言语在我脑中回荡,盈满我的内心,让我像只蝴蝶标本一样地被牢牢钉在椅子上。
接着我们面前桌上的所有餐具都开始震动,刀叉弹起,碗盘飞溅,洁白无瑕的桌巾瞬间染上无数污点。整张桌子剧烈摇晃,四根桌脚在猛烈的撞击之下几乎断裂。然后地板也开始摇晃,整间餐厅有如地震一般。人们害怕地尖叫,使劲抓着面前的桌椅不放。过了一会儿,一切慢慢平静了下来,我脑中的回音也逐渐消失。我轻松地站了起来,对着满脸讶异的渥克微笑。
“怎么样?”我说。“主人伟大的声音也不过如此。或许我毕竟还是继承了一些我母亲的力量。”
我迈开大步离开,没有人胆敢看我一眼。我算准路径,故意路过朱利安·阿德文特那桌,借着大理石柱的掩护避开渥克的目光,然后突然在朱利安身旁的椅子坐下,压低身体躲在朱利安的身后。我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朱利安不要出声。他对我点了点头。我调整一下姿势,找出一个可以看到渥克的角度。他显然满脑子都是心事,并没有注意到我还待在餐厅里。看来我临走前露的那一手让他无法释怀。我想要看看他接下来的举动,既然他已经失去讲理之人这么强悍的打手,我有必要知道他接着要派谁来对付我。
最后,他召来一名服务生清理桌上的餐盘,然后对身边点了点头。环境变化,空间扭曲,一名美丽的女子在渥克身旁凭空出现。我心里暗骂一声,完全没想到刚刚专心应付渥克的时候,旁边居然会有人在偷听。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以前的我绝对不会犯下这种错误。而当我认出那个女人是谁之后,原本已经不爽的情绪更是向下一沉。
那个女人名叫“坏潘妮”,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是个经验老到的独立佣兵。邪恶而又手段残暴,美艳但却心如蛇蝎,恐怕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狠角色之一。只见她对着餐厅众人嫣然一笑,摆出一个优雅至极的姿态,试图掳获所有人的目光。大部分的人都忍不住偷觑她的身影,不过也有一些人特意避开她的目光,忽视她的存在。坏潘妮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容貌,以及有如比尔·华德笔下的卡通人物一般的魔鬼身材。她身穿一套经典款黑色小礼服,配上长长的白丝手套和黑色网袜,嘴里还叼了一根长烟嘴。她头上的秀发有如夜色一般神秘,脸上的棱角分明,唇形透露出无比的傲慢,双眼散发出深邃的黑暗。她的性感不单只是来自傲人的双峰,更来自她全身上下油然而发的一股狂野之气。她将性欲提升到一种恐怖的层级,简直已经变成一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她随身携带两把枪及数不清的飞刀,不过没人知道这些武器部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认识,不过不熟,就像深夜之中擦肩而过的两艘快艇一样。我们不喜欢对方,但是也曾在机缘巧合下合作过几个案子。当然都是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被迫合作的就是了。
渥克邀请她坐下,男仆立刻过来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入座后又轻轻推到定位。坏潘妮对男人献的殷勤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纡尊降贵地对那名男仆浅浅一笑。男仆让她笑得一阵酥麻,当场软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用拿菜单了。”渥克冷冷地对男仆说道。“这位女士不会待太久的。”
坏潘妮噘嘴道:“就算你付钱给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吃饭。我还是有一定标准的。”
渥克对男仆挥了挥手,对方很不情愿地离开。我稍微向外侧了侧身,好听清楚渥克他们的谈话。坏潘妮令我不安,不过她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令我不安的,即使以前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她也会让我坐立难安。朱利安饶富兴味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餐。身为《夜城时报》的总编辑,他知道我此刻的举动绝对会帮他带来一篇很棒的报导。
我有点惊讶渥克居然找了坏潘妮帮忙,因为他通常不会采取这么直接的手段。不过对坏潘妮而言,只要有人出钱,不管是刺探情报还是暗杀任务,她都肯做。至于是为善良还是邪恶的一方工作,坏潘妮一点也不在乎,她的人生哲学就是“金钱没有善恶之分”,她的道德观念并不倾向善恶任何一方,对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预设立场。她的作为无关道德,而她本人对此感到非常骄傲。我知道她三不五时会帮当权者干些下流勾当,特别是当他们需要彻底与某些事物划清界线的时候——完全免费的服务,代价就是要当权者忽视她所犯下的更不堪的罪行。
在夜城,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我希望你不是找我去色诱他人,亲爱的,我已经不做那种事了。”她对渥克道。“色诱太容易了,亲爱的,根本没有挑战性。那些都是过往云烟,不堪回首。近来我比较喜欢策划骗局,享受一步步逼近目标的快感,偶尔用一点暴力手段增加刺激,平添乐趣。”
“我还知道你喜欢勒索。”渥克说。“好填满你的保险箱。”
坏潘妮眨了眨眼,说道:“女孩子家儿总得要讨生活,偏偏我又不擅长投资。反正只要放点消息说我要出版回忆录,马上就有一堆男人送支票来封我的嘴。废话少说,这次你要我做什么,渥克?相信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你听到我跟约翰·泰勒之间的谈话了?”
“喔,没错。不过说真的,我听不太懂你们在讲什么。”
“我要你帮我解决泰勒。”
坏潘妮神色一变,说道:“你最好说得具体一点,亲爱的。”
“我要你不择手段地阻止他调查手边的案子。只要能让他收手,我不在乎你怎么做。”
“那么……亲爱的约翰不再受你保护了?”
“没错。”渥克说。“你对付得了他吗?”
“当然,亲爱的。他不过是个男人罢了。”
“欺骗他,误导他,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如果一切都行不通的话,我授权你消灭他。”
“我有机会刺杀约翰·泰勒?”坏潘妮道。“喔,太棒了,亲爱的!杀了他会让我的名声更加响亮!”
“假使一切都行不通的话。”渥克强调,不过坏潘妮根本没在听。
“该怎么杀他呢?让我想想看……那个霰弹苏西老是自以为自己有多强,等我杀了泰勒她就知道了。”
我认为该离开了。女人是惹不起的,特别是这种当初就不该跟她上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