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令所有人心碎的石头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赛门·葛林 本章:第八章 令所有人心碎的石头

    我心事重重地带着大家离开怪癖境地,努力回想上一次修改遗嘱是什么时候。我早就决定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说,终于出了什么意外之后——要让凯西继承我的事业。只不过我一直没有白纸黑字地将这个遗愿写下来。变更遗嘱是属于能拖就拖的事情,因为没有人喜欢考虑自己的身后事,大家总是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直到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走在拜访荆棘大君的路上。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打电话给凯西的冲动,即使只是跟她讲讲话也好,不过心中的理智劝服了我。毕竟,除了再见之外,我还能跟她说什么呢?

    我的同伴们似乎都不怎么烦恼。罪人与美丽毒药手牵着手,再度露出恋爱中的愉快表情。疯子也又回到他的私人世界里去。我试图跟他们解释这趟旅程有多危险,他们也都点头表示了解,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们并不了解,起码不是真的了解。如果他们真的了解的话,就绝对不会答应跟我一起前往“地底之境”。我有一种想要叫他们不要跟来的冲动,想叫他们在安全的地方等我,但是一个实际的理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我打算在这趟旅程里存活下来,就会需要他们的帮助。为了得知夜城的起源以及母亲的真相,我当真愿意牺牲他们的性命吗?

    或许吧。毕竟他们算不上是朋友,说不定这就是我选择找他们一起查这案子的原因。万一必须将伙伴丢入狼群的话,至少我自己不会那么难受。

    我被这个冷酷无情的想法吓了一跳,于是四下乱看,想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渥克的手下又开始从街尾冒出来,而且通通明目张胆地跟着,完全不再隐藏踪迹。当我们走过的时候,他们立刻聚在一起,随时准备自卫。战斗法师们甚至当场就在面前划起了防护符咒。符咒的痕迹在空气中发光,绽放出诡异的火焰。我走到一定的距离之外停下脚步,平心静气地观察着这些监视者。

    “我就说应该把那女的杀了。”美丽毒药说。“坏潘妮最爱告密了。一定是她把我们的目的地泄露出去的。”

    “他们很不安,很害怕,士气很低落。”我说。“我就喜欢渥克的手下这一点。现在看我的吧。”我向前跨出一步,所有监视者全部展现惊恐的神色。我露出神秘的微笑,说道:“嗨,大家好,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坏消息是,没错,我们的确把坏潘妮教训了一顿,让她哭着回家找爸爸;没错,我们也的确解决了恸哭者;没错,我们正要去找荆棘大君。最坏的消息是,我说有好消息是骗你们的。有人有问题吗?”

    所有监视者几乎同时决定回去找渥克请求下一步的指示,瞬间全部走得无影无踪。三个耶稣会的恶魔论学者甚至当场拔腿就跑。

    “这才真是令人担心的景象呢。”罪人说。

    要找荆棘大君,必须离开地面,进入地底世界。夜城的地底下有着各式各样的地下墓穴、矿坑通道、运河渠道,以及下水道,统称为“地底之境”。地底之境里住了不少人以及许多其他的生物,这些家伙只能在黑暗中行动,完全见不得光。他们在地底出生,在地底生活,在地底死亡,其中有很多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地底之境,不曾见识过任何夜城中的霓虹。这些存在于地底的通道,当然也提供夜城居民一种隐密的移动方式,不过很少人会真的使用,因为住在地底之境的生命不喜欢见到外人。他们喜欢杀害并吃掉任何打扰他们的人,而他们很容易被人打扰。

    但是,想要进入荆棘大君的地盘就必须通过地底之境。我从来不曾去找过荆棘大君,印象中应该没有人做过如此疯狂的事。不过我经常会主动收买一些未必用得到的消息,因为没有人可以保证查案的过程中会需要什么情报。兜售地底之境和荆棘大君的资料给我的,是个没有眼珠的男人,因为他两颗眼珠都已被地底的居民扁出体外。据他空洞的低语声所言,要找荆棘大君,必须通过一股比夜晚还要深沉的黑暗、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以及一群隐身在地下墓穴里有如巨虫一般的沉默怪物。

    街道上找不到任何通往地底之境的路标。如果你不知道入口何在,那就根本不需要知道。我领着大家走过许多越来越狭窄的巷子,经过越来越昏暗的街灯,在往来路人纷纷走避的情况之下,来到了最接近的入口前。那是一座小型的私人花园,必须穿越一道深锁的大门才能进入。我透过两旁的铁栏杆打量着花园内部的景象,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四周都有明亮的煤气灯光照明,感觉就像是在粪坑里面看到一朵纯洁的百合花一样。花园里种满了花木,看起来十分引人注目。大门内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美丽毒药慢条斯理地来到我的身旁。

    “这种肮脏的区域里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花园?花园的大门又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保护法术?”

    “夜城里处处充满惊奇。”我说。“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是我们的食物跟水一样。”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罪人说。

    “猜对了。”我说。“不过我有这扇门的钥匙。这是之前某件案子的酬劳之一。”

    “你不打算告诉我们是哪件案子。”美丽毒药说。

    “不要知道比较好。”我严肃地说。

    “你根本是在唬烂。”疯子说。我们全都转头看他,不过他再度言尽于此。

    我将大门钥匙从钥匙圈上拔下,插入大门的锁孔之中。这道锁显然不愿意被打开,我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终于转动钥匙,推开了花园大门。我清楚地感到门上的防御魔法自动解除,仿佛空气中的紧张突然松懈下来一般。我向旁一站,请其他人先进入。我这么做不是出于礼貌,纯粹是因为我不信任这座花园。在确认没有坏事发生之后,我立刻跟在大家身后进入,然后回头锁上大门。

    在淡蓝色的月光照耀之下,整座花园笼罩在一股虚幻诡异的气氛之中。树木又高又瘦,光秃秃的轮廓在老式煤气灯的黄光中墙上投射出恐怖的阴影。一条不断蠕动的泥泞走道,静静地躺在笨重的灌木丛,与许多在夜色下绽放的花朵之间。事实上,花园里所有东西都在缓缓蠕动,但是却没有散发任何气息。就连花朵的花瓣也在无声地开阖,有如噘起小嘴的小女孩。这些花大部分都是白色跟红色的,而它们整体给人的感觉让我不禁联想白色代表骨头,红色代表血肉。我曾经听过一朵玫瑰花歌唱,而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邪恶的歌声。

    “好地方。”罪人弯下腰去闻一朵花,不过很快就搔着鼻子,抬起头来。

    “不。”美丽毒药说。“我不认为这里是个好地方。”

    “地狱来的恶魔果然有过人的眼力。”我说。“这些植物全都扎了很深的根。你们不会想知道它们自何处吸取营养的。我们的目的是花园中央的雕像,不要碰任何东西。”

    花园小径不停地上下鼓动,好让花园里所有的植物都能看见我们的身影。不管怎样,最后,小径还是将我们带到了雕像之前。那是一座跪在自己折断的翅膀前无声哭泣的天使雕像,它脸上的容貌已经完全被侵蚀殆尽,也不知道是风雨跟时间所为,还是被脸上永不止歇的泪水侵蚀。天使雕像后方有一具月晷仪,随时显示着正确的时间。我一把抓起其上的月规,小心翼翼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整座月晷仪开始剧烈震动,接着向旁边滑开,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

    此通道约莫一个人宽,看起来像是直通地狱一般。通道一边装设了一组黑色的铁梯,无尽地向下延伸。我们轮流探头端详通道中的黑暗。美丽毒药在手中召唤一团地狱之火,不过火光却照不了多远。最后我们决定让她先下去,好带着火焰在前引路,我们可一点也不想在黑暗中盲目地向下沉沦。

    于是美丽毒药先下去,然后是不愿意离开她身边的罪人,接着下去的是疯子,我爬在最后,随时督促疯子继续前进。铁梯横杆的触感十分温暖潮湿。头上的入口处所洒下的月光很快就消失不见。美丽毒药的地狱之火刚好能让我们能够看见彼此的身影。我不喜欢地狱之火散发出来的光芒,它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铁梯之上,发现每阶之间的距离过远,似乎根本不是设计给人类使用的。

    我把肩膀顶在两旁的墙上,一步一步向仿佛没有尽头的地底爬去。我们一直爬、一直爬,到后来手脚肌肉都开始酸痛,但是依然看不到通道的底端。我很想改变主意回头往上爬,不过已经没有力气可以爬回去,所以只好继续向下。我们的呼吸越来越凝重,在宁静的通道中听来格外大声。

    当美丽毒药突然宣布脚碰到底了的时候,我们全都松了一大口气,就连疯子也不例外。他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了。或许他只是需要有人陪伴,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感觉到强大的危机,必须专心一意才能面对;我并不想问他,因为他的答案肯定会让我头痛。

    我们一个个跳下铁梯,踏上了一条地下渠道旁的走道。黑暗的渠道里流淌着黑暗的液体。渠道对面的石墙上有着许多巨大的爪痕,显然是某种巨型怪物刻意留下的标记。在美丽毒药的火焰范围之内,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不过旁边一座高台上却挂了一个银色小铃铛。我们四个人挤在狭窄的走道上,借着彼此的存在寻求慰藉。我们都感觉得出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空气又湿又热,有如身处蒸气室中,而且弥漫着一股非常难闻的腐败气味。

    “现在怎么办?”罪人问,声音十分沉闷。

    “我想我们应该去摇那个铃吧。”我说。“我的知识范围只能把我们带到这里,剩下的都是未知领域。”

    “摇铃?”罪人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附近怪物的午餐铃?”

    “不知道。”我说。“有其他主意请尽管说。话说回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不会受伤吗?”

    “不是。我只是很能抵挡伤害罢了。如果被大怪物吃到肚子里,消化完毕、然后排泄出来,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活下去。我是个特殊案例,但并不表示我没有极限。”

    “现在才说。”我道。

    “男士们,男士们。”美丽毒药说。她蹲在渠道边缘,地狱之火浮在黑水上。“我敢肯定水里有东西在动……你们想会有鳄鱼吗?我听过宠物鳄鱼被冲到下水道的故事。”

    “我强烈觉得这里的居民会把鳄鱼当作甜点。”我说。“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离开水道。慢慢来,小心点,只有最凶猛的怪物才有资格在这种地方存活。”

    “摇铃吧。”罪人说。

    我抓起铃铛,用力摇了几下。一阵尖锐的铃声立刻远远传了出去,清晰、直接,没有任何回音。

    我们全神戒备,随时准备面对来自黑暗里的攻击,不过却始终没事发生。铃声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们紧绷的情绪再度松懈,不过疯子的背景音乐却依然没有恢复播放,或许是因为没有任何音乐可以配合当前的处境。接下来,从我们的右边,渠道的深处,黑暗的阴影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小船破水而来的声响。我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昏暗的阴影,最后终于看到一艘平底小船自黑暗的水面上漂了出来。小船四周围绕着一道金色的光芒,船上站了一条人类的身影,那人手中拿着一根银色的船桨,缓缓地操控小船朝我们划来。这条平底船大约有二十尺长,船身涂满了明亮的蓝彩,船头两侧各画了一颗大大的黑眼珠。船上的人身穿一件鲜红色的大斗篷,脸上戴了一张乳白色的面具。令人不安的是这张面具只有一个眼洞,左眼的眼洞。小船在我们身前停下。接着斗蓬男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个躬。

    “欢迎来到地底之境,愚蠢的可怜虫们。”他的声音非常雄浑,带有一股浓重的法国腔调。“各位希望我带你们去哪里呢?我必须承认,能选的地点并不多。上游很糟,下游更惨,不过至少食尸者一族最近比较少出现了。前一阵子有人试图在水里下毒,不过那些腐烂的怪物吃毒药就跟吃饭一样。我希望你们来此是有特殊目的,因为我不喜欢当导游。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现在就会循原路离开。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越深入只有越危险而已。”

    “跟我想象中的欢迎词差不多。”我终于找到空档可以插话。“你可以带我们去见荆棘大君吗?”

    “真的活得这么不耐烦吗?”摆渡人说。“要自杀还有更好的办法,而且大部分都不会那么痛苦。”

    “荆棘大君。”我坚决道。“可不可以?”

    “没问题,朋友们。上船吧。别掉到水里去了。这里的居民精力无穷,而且饥饿万分。”

    我们小心翼翼地跳上了船,船身十分稳当,没有因为我们的体重而摇晃。摆渡人将船桨插入水中,一划之下船身立刻向前远远滑开,看来这名摆渡人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不过话说回来,不是狠角色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在船上的金光照耀之下,我们都感到松了一口气,美丽毒药也将地狱之火熄灭。小船在黑暗中无声地前进,摆渡人在船头凝望远方。至于那孤独的左眼里看见了什么,他完全没有跟我们分享。

    “最近没多少观光客下来了。”他说。面具下的声音似乎发自遥远的地方。“虽然本来就很少有外人进来,而且我们也不喜欢外人。和平与宁静是很美好的事物,不是吗?你们之中有名人吗?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喜欢听人说长论短了。”

    “这位是罪人。”我说。“这位是美丽毒药。那个是疯子。我是约翰·泰勒。”

    摆渡人摇头道:“没听说过。抱歉。这些名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以前载过一次朱利安·阿德文特。真正的绅士,完全没话说。”

    “你在这里多久了?”我问。

    “我不知道。别告诉我,因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大约是在二十世纪初的时候,搭乘巴黎刚开张的地下铁来到夜城的,没过多久,我就流落到地底之境来。我受够了城市生活的喧嚣,只想找个地方隐居度日。不过,我倒是满怀念歌剧的……无论如何,我在这里提供摆渡的服务,一方面是让我有点事做,一方面也是为了年少轻狂所犯下的过错赎罪。”

    “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地底之境的事吗?”罪人问。

    “这里有一部分跟夜城本身一样古老,也一样凶险。最初,这里只是一系列的下水道、地下运河与泰晤士河的支流,后来罗马人在上面扩大城市的规模,也在地下建立了许多地下陵墓,藉以满足他们见不得光的欲望,他们真是非常实际的民族。他们相信只要诸神看不见他们的作为,死后就不会得到任何惩罚。至今还有很多居住在地底之境的人们认同这种想法,当然,我所谓的‘人们’代表了很多不同的种族。近年来,地底之境的人口越来越多。有些是来此隐居的,为了追寻更好的灵魂而独自坐在昏暗的石室里求道。有些是即使在夜城这种地方也还是很怪的家伙,无法跟任何人相处的怪人。当然,还有像我这种为了逃离正常世界而来到这里的人。另外还有已经在这里定居好几个世纪的地底之民。他们在地下陵墓中建立起自己的城市。只要不去打扰他们,他们就不会把你们当作祭品献给神明。吸血鬼、食尸鬼、还有一些古老生物的后代……这里什么样的家伙都有,不过不需要担心他们,朋友们。我的小船受到古老力量的保护,只要你们坐好,我会把你们带到荆棘大君的门口。在那之后,希望我的神能够看顾你们,因为荆棘大君绝对不会手软。”

    “你见过荆棘大君吗?”罪人问。

    摆渡人在面具后面大声地哼了一声。“没有。你们也很可能见不到他。他受到非常严密的保护。”

    他轻松地拨弄船桨,沿路上以他男中音的嗓音唱着雄壮的歌剧及俏皮的法国民谣。疯子与随着他的歌声应和,演奏出完美动人的旋律。黑水之下不断有不知名的怪物游过,偶尔甚至会撞上小船船底,不过始终没有任何东西浮出水面。船上绽放的金光照亮天花板,露出天花板上刻画的无数天文标记,代表着从古至今都不曾有人在地球上见过的星系图形。美丽毒药依偎在罪人身边,无视周遭的一切,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低语。罪人没有响应她的言语,只是三不五时摇一摇头。

    小船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在一段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河道旁边停下。戴面具的摆渡人拄着船桨,四下看了看。

    “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朋友们。再见了,各位,虽然我很怀疑我们会有机会再见。”

    我们上岸之后,他立刻将小船推离河岸,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他不再继续唱歌了。船上的金光随着渡船的远离而黯淡,周遭的光线渐渐为旁边一道拱门上方的红光所取代。拱门上刻有几个古希腊文字。我们彼此对望了好一阵子,最后美丽毒药发出一阵不耐烦的咂嘴声。

    “现在人都不研究古典文字了。让我来为各位解释吧,简单来说,这上面刻的是‘吃肉就是谋杀’。”

    “太好了。”罪人道。“我们来到素食者的地盘。”

    “我很怀疑。”美丽毒药说。“我闻到腐肉的味道,是从拱门里面飘出来的。”

    我也闻到了。那是一股非常恶心的味道,感觉像是曝晒在大太阳底下的灵骨塔一样。我可以肯定味道是从拱门里面传出来的,但是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任何动静。或许这是一种警告,或许这是一种威胁,不管怎样,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差别,因为除非回头,不然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我带头走入拱门,其他人不太情愿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走过一条短短的通道,通道两旁的石墙上渗出许多水滴。没过多久,就来到一处很大的山洞。这个山洞看起来像是信徒膜拜神祇的场所,不过山洞中的布置绝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理想的教堂。天花板上挂满了屠夫的工具,铁线、钢锯、菜刀、烤肉串,每一件都染满了干枯的古老血液。在山洞的另一边有一张完全以肉片堆成的恐怖王座,有些肉片还很新鲜,有些已经腐败。整张王座笼罩在一片苍蝇聚成的黑云下。山洞所有的石墙上均写满了人名,各种语言、各种文化的人名都有,而且全部都是以鲜血写成。

    “这些名字都是在我们之前到过此地的人吗?”罪人好奇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美丽毒药道。“这里好像没有别的出路。”

    “我注意到了。”我说。

    “我想象中,荆棘大君的住所跟这里完全不像。”罪人道。“我强烈怀疑我们被耍了。”

    “应该不是。”美丽毒药缓缓说道。“这里还有别人。”

    苍蝇聚成的黑云突然自血肉王座周遭冲起,发出一阵响亮的嗡嗡声响。它们在山洞中迅速飞窜,搞得我们一边躲避一边出手乱挥。接着黑云回到王座前凝聚,逐渐构成一个人类的形体。那形体拥有结实的双脚、强壮的身躯,体型巨大,脑袋直接顶到天花板。就看它向后一矮,坐倒在血肉王座上。接着苍蝇产生共鸣,发出一种类似说话的声响,听起来很污秽、很恶心,仿佛对人类的语言充满嘲讽。

    “欢迎光临,亲爱的旅人们。”苍蝇们说道。“你们已经来到荆棘大君领域的门口,但是不能再前进了。大君不希望被人打扰,所以才叫我在这里守卫。我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被荆棘大君束缚于此,目的就是要确保没有人能够打扰他。我是受到诅咒的地狱王子,注定要在此服侍天堂的仆人,直到夜城毁灭,或是时间本身走到了尽头为止。有时候,我认为整个宇宙都是以讽刺为基础而运作的。不过不管怎么样,起码这里的食物还不错。哈啰,美丽毒药,好久不见了。喜欢我这里吗?虽然不是很奢华,不过还满有家的味道。”

    “哈啰,。”美丽毒药说。“你怎么会顺从凡人的意念,被束缚在这种地方?”

    “因为这个凡人是荆棘大君,他懂得太多禁忌的知识。你身旁的就是你的罪人吗?唯一下了地狱还不肯放弃爱情的灵魂?”

    “是的。”美丽毒药道。“他就是我亲爱的席尼。”

    “你不但是个变态。”恶魔对罪人道。“而且还是个蠢蛋。到现在你还相信地狱的谎言?她会腐化你的心智,将你拖回地狱。这是她的工作,而她对自己的工作非常在行。”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跟动机。”罪人道。“我说不定可以把你打死。”

    我决定在他们的谈话继续恶化下去之前插嘴。

    “嗨,我是约翰·泰勃,相信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来找荆棘大君谈谈的。立刻让开,不然我会使用有趣的手段来对付你。”

    “约翰·泰勒?”恶魔身型向前一倾,看着我道。“很荣幸见到你,真的,虽然我想象中的你不应该这么矮。只不过,我还是不能放你过去,因为这份工作就是我仅存的一切。不管你的手段有多恶毒,也不可能比得上荆棘大君。我被束缚于此,臣服在他的意志之下。再说,由于已经很久没人来了,所以我已经饿死了。”

    黑暗的身影突然站起,形体瞬间胀大,几乎占满了山洞里一半的空间,嗡嗡声响震耳欲聋。它一掌正对疯子抓去,不过所有苍蝇穿越他的身体,完全碰不到他一根寒毛。恶魔迟疑一会儿,转而往我这边抓来。就看它手指上的苍蝇向前飞窜,成群结队地朝我的脑袋扑上。它们扫过我的脸庞,试图从嘴巴、鼻孔、眼睛跟耳朵之中钻进我体内。我大吃一惊,立刻紧闭双唇跟双眼,用手遮住鼻孔跟耳朵。无以计数的苍蝇爬满我的脸庞,不过却突然之间仿佛触电一样全部向后退开。恶魔愣在当场,似乎跟我一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召唤天赋,开启心眼,瞬间找出了将恶魔束缚于此所使用的那道咒语。

    ——在我找出咒语的同时,体内某种本能立刻自动关闭天赋。因为我在那一瞬间里已经感到某个恐怖的东西正在急速逼近,试图找出我的确实位置。敌人这回派出比痛苦使者还要可怕的东西,而我的所有本能都在尖叫,警告我不能随意使用天赋,不然这头全新的怪物一定会遵照主人的意志毫不留情地将我击杀。

    我念诵了刚刚找出的咒语。那是个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声音,光是听到就会令人发疯。我一个音节接着一个音节,缓缓地将咒语自口中逼出。那恐怖的声响在我脑中回荡,差一点就要震爆我的脑浆。恶魔愤怒地吼叫,然后和血肉王座以及所有屠夫工具一同消失,只留下空气中那股沉闷的红光,以及满墙以受害者自身的血液所写下的名字。

    美丽毒药向后退开一步,看着我道:“你怎么可能念诵如此强大的咒语?你的灵魂应该已经被轰出体外了才对。”

    “我隐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说着感到喉咙一阵刺痛。原本血肉王座所在的墙上如今露出了一道开口。“看来,这个地方似乎也是如此。”

    我们小心地走近,仔细观察这道新的开口。开口具有门的外型,边缘打磨得十分平顺,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四角型洞口,没有门框,也没有任何警告标语。开口后方是一道向下的阶梯,一边沿着墙壁而建,另一边则是空荡荡的深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光芒盘旋在阶梯上,不过从这些微弱的光芒,完全看不出阶梯究竟有多深。梯旁没有扶手,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我踏上阶梯,肩膀紧紧靠着墙往下走去。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跟着我下来。我们一步步地走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直走了很久很久。

    “到了没?”疯子问。

    “闭嘴。”我说。

    “我们究竟还在不在夜城底下?”罪人问。“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很远了。”

    “我们还没离开夜城,亲爱的。”美丽毒药说。“我感觉得出来。”

    “我们身处于地表下的黑暗境地。”疯子说。“所有远古危险的秘密都埋藏于此。我们四周有很多古老的怪物正在沉睡。它们沉睡在泥土之下,沉睡在岩石之中,沉睡在空间之间的虚无之内。不要大声喧哗。有些怪物只是浅眠而已,他们就算在梦里也有能力影响我们的世界。我们走在被遗忘的神祇以及沉睡的恶魔之间,打从世界成型,蒙昧初开之后,他们就已经存在于此了。”

    “我比较喜欢你胡言乱语的时候。”罪人说。

    飘浮的光芒原来是一盏盏钉在墙上的人皮灯笼,灯笼面对阶梯的那一面全是一张张无声尖叫的面孔。在我们走过时,人脸的眼球全都跟着我们的身影转动。

    “他们还活着吗?”我问。“苦难还没结束吗?”

    “喔,没错。”美丽毒药的声音里透露出某种满足的快感。

    “嘘……”罪人道。

    “他们是什么?”我问。“他们究竟是什么身分?”

    “不速之客。”疯子说完之后,我们都安静了好一阵子。

    我们继续向地底沉沦,脚下的阶梯随着巨大深渊的外墙旋转而下。墙壁上的黑暗之石有着远古时代人工雕饰的痕迹,一开始看起来像是使用雕刻工具,不过后来似乎都是赤手空拳挖掘而成。有人在夜城底下这个超大深渊里花了不少工夫装饰,然而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会是人类所建吗?有没有其他神力帮助?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在地底下挖这么大的洞?难道荆棘大君真的让人害怕到必须被埋葬在这么深的地底之中?越深入地底,我的心里就越害怕。我感到双手发抖、口干舌燥。这个案子实在牵连太广、太重要了,我当初根本不应该接下来的。我很想回去当个普通的私家侦探,要点手段唬唬市井小民,好好经营刻意培养出来的恶名。但是不行,我必须继续下去,为了找寻真相,我已经花费了许多心力,就算失去了所有继续下去的勇气,我也必须凭借一股顽强的意志力努力走下去。

    肩膀所靠的石墙开始出现凹陷与腐蚀的痕迹,黑暗的石缝之中流出奇异的液体。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潮湿的墙面。

    “不要碰。”罪人说。

    “我也没打算要碰。你觉得这是什么?酸雨?还是什么地底下的特产?”

    “都不是。”美丽毒药说。“那是眼泪。”

    罪人有点怀疑地看向她:“你知道这个地方?”

    “听说过。所有恶魔跟天使都知道这个地方,我们已经快到夜城监督者,也就是荆棘大君的领地了。”

    “夜城监督者?”我说。“这表示他就是当权者吗?”

    “不。”美丽毒药说。“他的权力比当权者大多了。他是一切的仲裁者,完全不受同情与怜悯所限。”

    “我想回家。”疯子说。

    “这是你今天说过最理智的一句话。”罪人说。

    阶梯终于走到了尽头,将我们带到一个巨大而又高雅的水晶岩洞之中。突然之间,我们头上绽放出一道舒适宜人的光芒,借着水晶表面的反射,当即将整间岩洞照耀得有如白昼一般,给人一种站在巨大钻石之中的感觉。

    在水晶岩洞的正中央,竖立着一座打磨光滑的大石板,石板上躺着一个人,十分安详地沉睡其上。他一头灰发,身穿灰袍,面色祥和,浑身毫无危险气息。我们站在亮晶晶的水晶洞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周。我们本来都以为会遇上更多守卫或是更强大的防御法术,然而此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感觉就像身处于宁静的暴风眼之中。

    每个水晶表面都刻有伊诺语的文字,一种远古时代人类为了与天使沟通所创造的语言。我看得懂,但是不知道怎么念;这年头会念这种语言的人不多了,因为它的发音会腐化人心。美丽毒药走过一道水晶墙,以手指轻触着其上所刻的文字。

    “这些都是名字。”她轻轻说道。“非常多的名字,属于天堂与地狱的天使之名,由上到下所有阶层,所有天使的名字……连我的名字都在这里,在我堕落之前所用的真名。这种知识不该为任何凡人所持有的……”

    “但是……这些名字为什么会被写在这里?”罪人问。

    “因为知道一件物品的真名就代表了操控对方的权力。”美丽毒药说。“可以命令对方、控制对方。不管将荆棘大君带来此地的是谁,任命他为夜城监督者的是谁,对方都同时赋予了,他控制天堂及地狱所有天使的权力。”

    “难怪他能在天使战争的时候撕裂天使的翅膀。”罪人说。“但是谁能够赋予他如此强大的权力?”

    “我可以想到两个可能。”疯子说。

    “闭嘴。”美丽毒药说。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惊恐与愤怒的情绪。我全神贯注在石板上的男人身上。打从我们进入水晶岩洞至今,他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尽管如此,我却不认为他在沉睡,因为正常在睡觉的人都应该会呼吸才对。

    接着我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突然坐起身来,两脚在石板边缘一跨,往我们疾瞪而来。我们全都被他的眼光掳获,呆立在原地,有如一群被人当场抓到的小偷。灰色长发、胡须,以及布袍让荆棘大君看起来就像是旧约圣经里的先知一样。就是会告诉你说大洪水要来了,不过诺亚的方舟却已经离岸的那种先知。他拥有人类史上最苍老的一张面孔,眼神之中却隐含着一股永恒疯狂的狂野愤怒。整座水晶洞都充满了他恢弘无匹的强大气势,我们所有人都在他的瞪视之下变得渺小不值。

    当然,除了疯子以外。他大叫了一声“爹!”然后往荆棘大君冲了过去。我们不约而同从他身后扑倒他,使尽全身蛮力才终于阻止他继续前进。接着我们一个一个在荆棘大君身前下跪,只因为他的气势让我们打从心底表示敬意。疯子耸了耸肩,然后跟着我们一同跪下。我低下头,试着露出忏悔的神情。这是个接受审判的地方,我感觉得出来,而没有同情与怜悯的审判,向来都是一种值得惧怕的东西。

    荆棘大君缓缓地站起身来,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骨骼的声响。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倚靠着一根朴素的木头拐杖而立。一看到这根拐杖,我的心跳立刻急遽加速。传说在罗马时代,亚利马太的圣约瑟由原始的生命之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带来英格兰移植,而这根拐杖就是由那棵树的枝干制成的。有人说荆棘大君就是亚利马太的圣约瑟,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从那个年代活到现在的人。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石头辗磨在一起的感觉。

    “我是令所有人心碎的石头;我是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铆钉;我是射穿国王眼睛的弓矢;我是人类成长无可避免的苦难,夜城最清澈而又冷酷的良心。为了避免夜城被其本质所摧毁,我被赋予权力,支配所有生存于夜城之中的生命。我维持着‘大实验’的运作,尽心尽力地看顾着它,并且审判所有企图腐化其本质的生命。我是割除病灶的解剖刀;使人睿智的碎心石。我乃荆棘大君。我认识在座的每一位。罪人、美丽毒药、疯子,以及约翰·泰勒。站起来吧,我正在等待你们的到来。”

    我们从地上爬起,神情不定地面面相觑,有如一群等待校长责罚的学生一般。我强迫自己开口说话,只因为我深知一个道理:在面对夜城里的强者时,不管心里有多害怕,都绝对不能显露出来;只要对方发现你心里的恐惧,他们就再也不会对你客气。

    “那么,”我说。“我们来此是为了接受审判吗?”

    “不。”荆棘大君道。“我很欢迎你的到来,约翰·泰勒。”

    我心里顿时冒出一股紧张的情绪,不过我也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我眯起眼睛看着荆棘大君,说道:“很多人认为,我对夜城的存在而言,是一项威胁;你是说他们都错了吗?”

    “不,我只是说你是个特殊个案。”他脸上浮现浅浅的微笑。“不,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特殊。你在我的眼中就和在其他人眼中一样,是个难解之谜。如果你认为这个情况不可思议的话,你就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惊讶了。”

    他对我们所有人微笑,原本围绕在水晶洞中的所有压力顿时消失。荆棘大君依然展现出伟大的气势,不过至少我们都不再感到随时都有被摧毁的危险了。荆棘大君伸了伸懒腰,看起来像只在太阳底下睡太久的懒猫一样。

    “你们为了找寻答案远道而来。”他说。“真希望我能帮得上忙。可惜事实上,我只是在这里工作而已,只是个夜城的仆人罢了。或许我的确比世间所有希望与理性都还要强大,但那只是为了监督夜城所必备的能力。其实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一个无法卸下负担的老头罢了。我是夜城所有行动与决定的中心,而我已经非常厌倦这种生活了。想问什么就问吧,约翰·泰勒,我一定会把我所知道的全盘托出。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对夜城做出的反动吧。”

    “不好意思。”罪人非常有礼貌地说道。“那我们其他人呢?你也不会审判我们吧?”

    “你们不重要。”荆棘大君冷冷地道。“只有约翰·泰勒才重要。不过你们三个都是夜城之中独一无二的生命,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塑造出了属于你们自己的独特命运。你们的身分早已在决定一切重要事务的地方,也就是隶属光明异界的神圣法庭中决定了。我的审判无法加诸在你们身上……罪人、恶魔,以及疯子。”

    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梭巡,最后又回到我身上。“你选择同伴的眼光十分睿智,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来到此地却又逃离我的审判的。现在,想问什么就快问吧。”

    “好。”我说。“告诉我关于夜城的起源的一切,它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以及本质究竟为何?”

    “夜城是个古老的地方。”荆棘大君说。“我想大概只有它的创造者才知道究竟有多古老。我只知道夜城在我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在当时,夜城还不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怪物与古老的力量游走其间,依然无法肯定自我的身分以及存在的目的。当我第一次踏入英格兰的时候,罗马人就已经知道夜城这个地方了。他们出于害怕与尊敬而在夜城外围建立了伦狄尼姆城,藉以保护夜城,同时也将夜城的力量限制于其间,以免影响到帝国以及人民的生存空间。他们也知道你的母亲,约翰,并且崇拜她,只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没人知道他们是以什么神的名义崇拜她了。或许我曾经知道,但是却早已遗忘。我认为我不是自愿遗忘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想要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这么多个世纪以来,我做过无数假设,推翻过许多可能。我认为你母亲最有可能的身分就是一个名叫露娜的古神,也就是的妹妹。”

    “等等,”我举手说道。“盖亚……大地之母?那个盖亚?你认为我母亲是月神?”

    “没错,挂在天际照耀夜城的巨大明月。我认为你母亲就是月亮在人间的实体化身。你以为夜城的月亮为什么会如此巨大?只因为她在看顾着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你乃月亮之子,约翰·泰勒,既不身属光明,亦非全然属于黑暗,也就是恶名昭彰的毒蛇之子,的兄弟。我相信露娜创造夜城是为了与大地之间保持联系,进而与姐姐维持良好的关系,并且参与帮助人类进化的过程。”

    “但是……我听说,”罪人谦卑地说道。“露娜女神是个疯子,而且已经疯很久了。”

    “没错。”荆棘大君道。

    罪人看着我:“那就可以解释很多事情了。”

    “狗屎。”我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对我看来。我大力摇头,瞪着荆棘大君,说道:“你只是在猜而已,就跟其他人一样。我问的每一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但是你们却没有一个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着夜城监督者大呼小叫?”美丽毒药说。“我们还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呢。”

    “如果我曾经知道她的真实身分,那段记忆也被人夺走了。”荆棘大君冷静地说。“我想其他人一定也和我一样。你母亲非常仔细地掩饰着自己的行踪。我怕夜城里再也没有任何比我古老的生命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看来你的调查必须到此为止了。”

    “不,”我面对他冷酷的目光说道。“我一定要继续下去。我必须知道真相。你打算阻止我吗?”

    荆棘大君微笑道:“或许我应该阻止你,不过我没有这个打算。你是个危险人物,约翰·泰勒,但是你很可能会为我在这里的工作画下一个句点。我很期待这个句点的到来。”

    我试着站在他的处境设想,千百年来无法离开这个小小的洞窟,纵然偶有访客,也只是一些来接受审判的可怜虫。他监督着夜城中的一切,眼看着一代接着一代的人们来去,世界对他而言必定越来越疏远。但是除了善尽自己的责任,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曾经是一名人类,单纯的人类。或许如今的他享有夜城监督者的伟大名号,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名囚犯罢了。

    “是谁叫你待在这里的?”我问。

    “如果我曾经知道,那段记忆也已经被人夺走了。”荆棘大君两眼无神地看着远方一会儿,又说:“我认为有可能是我自愿的,但是我很怀疑。”

    “我一定还有地方可去的。”我说。“夜城里有那么多古老的神灵及力量,一定有谁还知道一些事情的……”

    “运用你的天赋。”美丽毒药突然说。“传说你的天赋可以找出任何东西。为什么不用天赋找出你的母亲?或着至少找出可以指点一条明路的人?”

    “不是那么简单的。”我说。“不然我早就这么干了。东西藏得越隐密,我就得花越多的时间及精力才能找出来。我心眼开启越久,我的敌人就越能够找出我的位置,派人来杀我。刚刚利用天赋驱逐守门恶魔的时候,我已经发现某种东西差点找到我面前来了,某种比痛苦使者还要恐怖许多的怪物。要是我再次开启天赋,对方随即就会找到我,即使在这里也不例外。我想就连荆棘大君也未必能够应付这只新的怪物。从现在起,除非不得已,不然我的天赋绝对不能再度开启。”

    “我们可以去时间之塔。”罪人说。

    我抖了一下。“我宁愿不要。只有在一切手段通通无效之后——包括闭上双眼祈祷问题自动消失在内——才应该考虑时光旅行。因为时光旅行所造成的麻烦常常比解决的问题还多。”

    既然我的敌人是从一个可能的未来里派出杀手回到过去来追杀我,那么时光旅行很可能会增加我暴露行踪的机会。

    美丽毒药并不同意。“我们可以利用时光旅行回到创造夜城的那一刻,亲眼目睹夜城的起源!这样一来,所有答案不就都迎刀而解了吗?”

    “不是个好主意。”疯子道。“那个年代存在了许多强大的神灵与力量,每一个都具有摧毁我们的能力,我曾经亲眼见过,过去与我们想象之中的有很大的差别。”

    我们全都转头看他,不过他已经把话说完了。他的神智显然越来越清楚,不过他的言语只有比疯狂的时候更加骇人听闻。

    荆棘大君突然抬起头来。“当权者无视于所有停战协议,此刻已经派人进入地底之境。显然当你驱逐了我大门前的恶魔时,就触发了某种当权者的警报。他们已经将大门挡住,并且试图封起所有的入口。”他转头向我,说道:“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当权者只派了几千个人下来而已。”

    我一点也不怀疑他有能力这么做。想到被折翼的天使以及渥克手下的那些监视者,我立刻就摇了摇头。

    “有时候死亡就是最好的答案。”荆棘大君说。“不过既然你不想见到他们死去,那我还是可以提供另外一条出路。这些年来,早已没有人知道所有通往此地的路径了。”

    “你是说你可以在当权者之前守住秘密?”罪人道。“我很震惊,说真的,非常震惊。”

    荆棘大君不屑地道:“我们已经有数百年不曾交谈过了。他们管理的是夜城的外在形式,我的领域则偏向夜城本身的内在灵性。”

    “在想出下一步之前,我们还是得先甩掉渥克的手下才行。”我说。“既然当权者已经下达了我的格杀令……”

    “或许我能帮得上忙。”美丽毒药缓缓说道。“我……曾经跟渥克有过一段过去。”

    罪人不太高兴地看了看她。“你倒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认识很多男人。”美丽毒药毫不掩饰。“数不尽的岁月,数不清的男人。当权者曾经将我赐给渥克当礼物,我可以运用旧有的连结直接去找他,然后……跟他聊聊,透过过去的那段关系叫他召回手下,甚至可以套出一些答案。当然,如果他不肯合作的话……”

    “你不能杀他。”罪人说。

    “当然不能,亲爱的。我还要留他问问题并且召回手下呢。”

    “也不能伤害他。”罪人坚持道。

    “你有时候真的很扫兴。没问题,我会想办法的。我先施个法术,让你们都可以看到我跟他会面的状况。”她伸手抚摸罪人的脸庞。“你要学着信任我,亲爱的席尼。我必须这么做。我要跟你证明我自己。”她突然微笑:“我保证,渥克绝对想不到会遇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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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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