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酒馆外面的小巷子还是跟往常一样黑暗、阴沉以及脏乱。暗蓝色的月光洒落,为巷子之中带来一种冰冷的邪恶气息,有如人们在梦中行走的街道一般,永远都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不过在夜城里,这种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了。我越过散乱满地的垃圾,对着巷子尽头的街灯前进。从地上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来看,“纯真电锯小姊妹”今天多半已经忙了一个晚上了。看来今年的圣诞节将会提早到来。
突然之间巷口出现了一道身影,在霓虹灯的闪烁之下看来模糊不清。我停下脚步,心中紧张到几乎忘了呼吸。上次路过这条巷子的时候,我被一群没有脸的痛苦使者伏击,要不是有老朋友剃刀艾迪的帮忙,根本没机会逃出生天。话说回来,那道陷阱本来就是艾迪设下的,不过在夜城里,朋友就是这样了。
幸好这一次在巷口的身影只有一个,而且看起来像是个女人。当她迈开步伐朝我走来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洒落于她身周,为她照亮面前的道路。她带着一头亮眼的金发、美丽的容颜,以及极尽性感之能事的惹火身材,优雅动人地走在属于她自己的光芒之中。她就是外表正处于黄金年代、身穿招牌白色洋装的玛丽莲梦露。不是外貌神似之人、也不是什么替身,而是货真价实的玛丽莲梦露,全身上下散发出无比的魅力,充满朝气与笑容,就跟在电影里的形象一模一样。甜美性感的玛丽莲,在她专用的聚光灯之下向我缓缓走来。
她来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笑容令我难以逼视。她的体味有如性爱、汗水好比檀香,然而不管她的微笑有多动人,真正令人无法招架的还是来自她双眼之中所散发出来的浓浓热情。
“哈啰,亲爱的。”她以一种调情般的语气说道。“真高兴终于找到你了。有人托我带段口讯给你。”
“麻烦你了。”我小心翼翼地说。
她发出世界知名的招牌笑声,对我皱了皱鼻头,然后递给我一封大白信封。“这是给你的,甜心。信封里是一张空白支票,上面有休斯先生本人的亲笔签名。他有心收藏堕落圣杯。只要把圣杯带来给他,你就可以在这张支票上填上任何数字。他是不是很大方呢?”
“请容许我问个问题。”我说。“你不是死了吗?”
她咯咯娇笑,花枝乱颤,发丝飘散,在空中画出动人的波浪。沐浴在她如此性感的气息之下就好像直视喷火的大火炉一样。
“喔,那不是我。很懂得照顾朋友的。”
“我以为他也早就死了。”
“有钱到那种地步的人是不会死的,亲爱的。除非他们自己想死。他们只是为了逃税而搬到别的空间去住罢了。最近他都跟一些非常有权力的人混在一起。”
“人?”
“基本上算是人啰。”
我掂了掂信封,认真考虑了一下。我从未收过空白支票,讲真的还满诱人的。只不过……我对玛丽莲抱歉地笑了笑。
“抱歉,亲爱的。已经有别人雇用我了。”
“我相信休斯先生付得起任何……”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答应了人家。”
“喔。你确定……我不能提供什么服务让你改变心意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有意无意地将胸口向我贴近,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明天一早我多半会痛恨自己。”我终于开口道。“不过我必须拒绝你的提议。我卖的是服务,不是我自己。”
她噘起性感的双唇,说道:“每个人都有个价钱,达令。我们只是还没找到你的价钱而已。”
“我对客户绝对忠诚。”我说。“这是我仅存的荣誉。”
“荣誉?”玛丽莲皱着鼻头道。“在夜城,荣誉可不能当饭吃呀。再见啰,亲爱的。噗噗滴噗。”
她对我吹了个飞吻,然后以左脚高跟鞋为支点,优雅地转过身去,缓缓向街口前进。她走在聚光灯下,依然保持巨星架势,魅力不减当年。我一直看着她离去,直到她消失在巷外的霓虹之中,这才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信封。本来我有一股将之撕毁的冲动,不过冷静想想,我还是小心地将它放入我的外套口袋。天知道霍华·休斯亲笔签名的支票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我环顾四周,想要找个黑暗的角落。虽然躲在黑暗之中并不保险,不过在离陌生人酒馆这么近的地方总可以找到一些永远存在的黑暗角落。我走入最近的阴影之中,踢开了几只地上的断手,然后盘腿坐下。我有事要办,而这里没人会打扰我。既然已经有一名强者知道我在寻找堕落圣杯,那就表示所有人都知道了。至少,所有称得上是号人物的人都知道了。他们都会开始找我,而他们派来的人多半不会像玛丽莲这么赏心悦目又彬彬有礼。堕落圣杯是属于会引起夺宝战争的那种宝物,我可不想搞到连当权者都要来分一杯羹的地步。不,我得要尽快取得堕落圣杯才行,这表示使用天赋的时机到了。通常我不太愿意使用我的天赋,因为这么做会让我的心灵在夜空中绽放光芒,对所有的敌人暴露我所在的位置。不过话说回来,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我的天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成为世界顶尖的寻物专家。
我的天赋就是能够找到任何事、任何人。不管他们躲得多好,在我眼中都无所遁形。
于是我坐在阴影之中,背靠着墙,深呼吸几口气,然后合上双眼,集中精神,开启了潜藏在心灵之中的眼睛,我的第三只眼,我的心眼。能量在我身周环绕,越奔越急,接着绽放而出,往四面八方冲去,点燃夜空,使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所有一切。数百万个声音有如雷鸣一般同时窜入耳中,其中还有很多都不是发自人口。我必须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将我的目光专注在想要找寻的物品之上。杂音很快地散去,我已经找出了一条方向,逐渐接近我的目标。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其他的世界而来,将我的心灵自肉体中抽离而出。当物质世界在我眼前消失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但却分不出是在急升还是在骤降。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别的地方。
这一回,换我站在聚光灯下了。一道强光自我头顶洒下,有如钉住昆虫的钉子一样将我困于其中。我有一种强烈的裸露感,仿佛那道强光将我内在心灵里的所有物,不论好坏,通通摊在世人面前一般。强光之外是一片完全的漆黑,深沉、幽暗,不过我知道这片黑暗是为了保护我而存在,因为我脆弱的心灵绝对无法承受隐藏在黑暗之后的景象。我可以感到自己并不孤独,在我左右两边各有一支强大至极的势力集结。骚动的声音不断自黑暗中传来,仿佛有东西在拍击着巨大的翅膀。我的心灵,或者说我的灵魂,被人绑架了。我被强行带入更高层次的异界之中,在一个精神层面的边界之内。这个异界并非天堂或是地狱,但是在这里,人可以同时看见来自两个境界的景象。
一个声音自我身边响起。那是一个许多声音同时发出的合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只唱高音部的唱诗班。我一听到这个声音,身体马上就起了鸡皮疙瘩,因为我听过这个声音,就在圣犹大教堂里面。那是一个十分强悍而傲慢的声音,其中蕴含了经过无数的岁月洗练、任谁也无法挑战的权威。
“黑暗的圣餐杯再度迷途,于凡人世界中重新现世。此事我们无法坐视,只因此物过于强大,绝非凡人之力所能驾驭。为此,我们离开光荣境地,再度踏入物质境界之中。”
我的另一边响起了第二个合音,宏伟、交杂,充满了不协调的喧嚣。“堕落圣杯失落凡间已久。闇黑之圣餐杯,伟大的腐败者,此物必须交由正确之手掌管,藉以完成其天命。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为此,我们离开炼狱境地,再度踏入物质境界之中……”
我脑中所能想到的只有:“喔,狗屎……”
“把你知道有关圣杯的一切都告诉我们。”第一个声音说,第二个声音紧接地道:“告诉我们,告诉我们……”
“目前为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一点都没有任何想要撒谎的念头。“我才刚开始找而已。”
“帮我们把它找出来。”第一个声音道。其语气有如命运一般无法动摇,就像是找寻船只的巨大冰山。
“帮我们把它找出来。”第二个声音道。语气有如癌症一般冷漠、酷刑一般无情。
此时双方都开始抬高音量,试图以恐怖的言语征服身处黑暗中的我,不过我绝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退缩。只要在这种绝对强大的生命之前展露出丝毫懦弱,我就会永远被它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很害怕,但是不能让他们发现。两边人马都有能力在一瞬间将我毁灭,而且他们并不需要理由。不过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会这么做。我望向黑暗,对两边人马展露出同等轻蔑的表情。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他们都是代表背后一股强大的势力说话。我很确定有一个问题可以泄漏出他们在找寻圣杯这件事情上的真正实力。
“如果你们真的如此强大,”我说。“为什么你们不能自己找出堕落圣杯?我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你们的眼睛,或是你们老板的眼睛?”
“我们找不到它。”第一个声音道。“它隐藏在自身本质之后。”
“我们找不到它。”第二个声音道。“它隐藏在自身能力之后。”
“但是你可以找出所有隐藏之物。”
“帮我们找。”
“我不是免费的。”我冷冷地说。“你们如果有办法强迫我,绝不会等到现在。不要浪费时间威胁我了,直接出个价吧。”
双方人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同时问道:“你想要什么?”
“打听消息。”我说。“我神秘的母亲失踪已久,我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告诉我她的本质、她的身分,以及她如今身在何处。”
“办不到。”第一个声音说。“我们只知道必要的事情,而有些事情是禁忌,即使对我们而言也一样。”
“办不到。”第二个声音说。“我们只知道来自黑暗的耳语,而有些事情太过恐怖,即使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样。”
“所以说穿了,”我说。“你们也不过是一群比较高级的信差罢了,没必要的资讯,上面也不会让你们知道。送我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你不能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第一个声音说,语气里带有明显的抑扬顿挫。“藐视我们的人绝对逃不过惩罚。”
我看向另外一边,说道:“你们就任由他们惩罚我吗?要是我受伤了,你们就失去了一个肯定可以帮你们找到圣杯的人啰。”
“不准碰那名凡人。”第二个声音立刻说。
“你们不能用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我们爱用什么语气就用什么语气!一直以来就是如此!”黑暗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两方人马已经准备好要大战一场。四周开始浮现忿怒的言语、恶毒的诅咒,以及不祥的意图。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偷偷溜走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我回到等在陌生人酒馆之外的躯体里面,发现由于灵魂的短暂缺席,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我大声呻吟,伸展四肢使血液流通。接着我紧紧闭起心门,谨慎地设下所有心灵防御。人如果不学点心灵防御的技巧的话,是绝对无法在夜城里存活多久的。在这种地方敞开心门,不用多久你的脑袋就会比地狱里的尖峰时刻还要拥挤了。
不过这也表示我将无法再次使用天赋。一旦我放下心防,天堂与地狱的使者一定立刻又会将我抓去,然后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看来,要解决这个案子,我得要动用比较麻烦的方法才行。我必须四处跑腿,找人问一些不太礼貌的问题,然后偶尔还得打上几场架。
也就是说我比原先所以为的还需要苏西·休特帮忙。
霰弹苏西的住所位于夜城中较为低级的区域,一个人烟稀少、危机四伏的小巷子里。巷子里的光源来自附近店家及工作室的霓虹招牌,这些店里卖的东西不但见不得光,而且来路不明,价钱更是高得离谱。这是一个连空气都隐藏了下流气息的地方。霓虹灯迅速闪烁,照亮了站在窗后微笑的男男女女以及某些双性人甚或无性人。某处传来一阵音乐,既刺耳又诱人;某处又传来了某人的惨叫声,边叫还边恳求别人不要停止折磨他。
我走在马路中央,因为人行道上堆满了恶心不已的垃圾,而且我也不想被人当街拉客。我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也不去注意周遭发生的事。这样比较安全。案子才刚接手,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开始伤人。苏西的住所位于这个区域的正中央,房子两边分别是一家剥皮的跟一家卖肉的。外表上看来,苏西住的房子残旧、老破,简直跟废墟没两样。年久失修的外墙早就被污浊的空气染成一片漆黑,其上还贴有好多层烂海报,外加几幅猥亵涂鸦。所有窗户都破破烂烂,不过我知道那扇看起来斑驳破旧的大门其实是以钢铁强化过的,而且门后所用的锁头及防御系统都是业界顶尖的产品,不但是尖端科技,还包含了强力魔法。苏西对于居家安全是相当执著的。
知道她家大门密码的人不多,我刚好就是其中一个。我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人,然后弯下腰去翻出隐藏式的密码键盘(没必要敲门或叫门,她不会理人,也从来不来开门。)我键入正确的密码,说出我的姓名。过了一会儿,破烂的门上浮现了一张脸,一张不属于人类的脸。脸上的三只眼睛一只接着一只睁开,瞪着我瞧了一会儿,接着整张脸就沉回大门之中,就此消失不见,显然对于不能朝我展开攻击而感到非常失望。门打开了,我走了进去。后脚才刚离开地面,门就非常大力地在我身后关起。
空荡荡的大厅里唯一的照明来自天花板上的一盏小灯泡。有一头狼让人用钉枪给钉死在墙壁上,其下地板上的血液还没干透。一只老鼠受困在蜘蛛网中,无力地挣扎着。苏西是个没有打扫房子习惯的女人。我走过大厅,踏上看起来很不牢靠的楼梯,向二楼前进。空气中潮湿而又充满霉味,加上阴暗的灯光,让我感觉自己有如走在水底一般。我的脚踏在木板阶梯上,发出非常大的声音,这当然是刻意设计的。
二楼中有着整栋公寓里唯一摆有家具的两个房间。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休息,苏西就只关心这个。卧房的门没关,我站在门口向里面看了看,房间中央放了一个堆满衣物的篮子,看起来就像个鸟巢一样。角落里放了一个脏得要命的厕所用垃圾筒,旁边还有一个从某间旅馆抢来的迷你酒柜。一个衣橱、一个梳妆台、一个枪架,这三样家具上放了十几把不同的武器。苏西不在里面。整间卧房散发出一个浓厚的女性臭味。
至少她不在床上。这是个好的征兆。
我继续向里走,身旁的墙有一半是塌的,墙面上布满了许多老弹孔,以及许多用口红跟眼影写下的电话号码、咒语、外带一堆顺手记下的小事情。苏西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我推开隔壁房间紧闭的房门,向里面看了看。
窗帘就像往常一样是拉下来的,将街道上的灯光及噪音全部阻挡在外,基本上就是要把整个世界通通隔开就对了。苏西是个非常重视隐私的人。这个房间里还是只有一个小灯泡提供照明,小灯泡上的拉绳被人打了个死结。地板上到处散落着外带的便当盒,还有许多过期的枪枝杂志、空酒瓶,以及压烂的烟盒。一道墙边叠满了录像带跟DVD的盒子,而另一道墙上则挂了一大张由黛安娜·瑞格饰演埃玛·皮尔太太的电视影集大海报。海报下还有用看起来像血的颜料写了“我的偶像”四个大字。苏西·休特手里拿着酒瓶,嘴角叼了根烟,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老旧的绿皮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那台超大宽屏幕电视机里播放的影片。我慢慢晃到房间里,走入苏西的视野之中,给她许多时间去习惯我的出现。沙发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靠了一把霰弹枪,而苏西脚边的地板上则堆了一堆手榴弹。苏西随时都准备好要应付任何一声不出就跑进来的家伙。我走到沙发旁,站在她身边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影片,而她连正眼都没对我瞧上一眼。电视里演的是成龙的经典作品“龙兄虎弟”,这时正演到最后成龙大战四个身穿皮衣的黑妞的那场戏。这是段经典场景,背景中充满了叫嚣跟夸大的拳击声。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房间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架设在地上的那台计算机之外,房中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苏西现在连电话都不用了,因为她根本没有社交生活。如果有人要连络她就只能透过电子邮件,而且她要是不爽的话还会好几天都不看信。
每当苏西没有在工作的时候,她就会十分放纵自己。此刻她上半身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克利欧佩特拉琼斯上衣,下半身穿的是一条再洗大概就烂掉了的牛仔裤。光脚,没化妆。从外表看来,她应该有好一阵子没有工作了。她变胖了,小腹都从裤子里凸出来,一头金发乱得跟什么似的,而且全身发臭。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凑过酒瓶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把嘴里的烟先拿起来,然后还把酒瓶递给我。我接过酒瓶,小心地将它放到苏西够不到的地方。
“我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将近六年前的事了,苏西。”我说,声音刚好压过电视的音量。“六年了,这老地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脏乱、那么恶心。看起来像是全国的垃圾最后都会流落到你家来一样。我猜这栋房子还没被老鼠占领的唯一理由,大概是因为老鼠都被你吃光了吧?”
“炸老鼠配洋葱味道很不错。”苏西说道,依然没有转头看我。
“你怎么能这样子过日子,苏丝?”
“多多练习就好了。还有不要叫我苏丝。给我安静坐下,演得正精采的呢。”
“老天,你真是个邋遢鬼。”我没在沙发上坐下,因为我的外套才刚洗回来而已。“你从来不打扫家里的吗?”
“不打扫。不然我就会不知道东西都放到哪去了。你想要什么,泰勒?”
“这个嘛,除了想要世界和平以及把浸泡在巧克力里面之外,我还想看到你吃点健康食品。你不能老是靠垃圾食物过活。你多久没吃新鲜水果了?维他命C从哪里来?”
“维他命药片。科学真的很伟大,不是吗?我讨厌水果。”
“我记得你也不爱吃蔬菜。你到现在还没得坏血病真是一个奇迹。”
苏西笑了笑:“如果接触到那么健康的东西,我的身体是会自我毁灭的。我偶尔会喝点蔬菜汤,这是唯一让蔬菜偷渡进我体内的办法。”
我把地上的空冰淇淋桶给踢到一边去,大声叹口气道:“我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苏西。”
“那就别看。”
“既肥又懒还得意洋洋。你难道一点野心都没有吗?”
“我的野心就是要光荣地死去。”她吸了一大口烟,然后以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把烟都吐了出来。
我在椅背上坐下。“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回到你这里来,苏丝。”
“因为像我们这种怪物就该聚在一起。”她终于收起笑容,转过头来面对我。“不然还有谁会跟我们一伙?”
我迎向她的目光。“你应该可以过得更好的。”
“这么说就太不了解我了。你到底想要干嘛,泰勒?”
“你在家里躺多久了?几天?几个礼拜?”
她耸耸肩:“我暂时没有工作。最近赏金猎人的生意很差。”
“正常人在工作之外都还拥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正常人。说真的,看到正常人我就有种莫名的沮丧。对我而言,工作就是生活。”
“杀人也算是种生活?”
“不要放弃自己的专长,这是我的座右铭。见鬼了!我的杀人手法简直是种艺术,应该要有人颁发奖状给我才对……闭上你的嘴巴,乖乖看电影吧。我最讨厌看到精采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电影。据我所知,我就是苏西最好的朋友了。她不喜欢出门见人,除非要见的是她要杀的人。她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充满活力,没工作的时候她的一切就通通停摆,好像变成一棵植物一样,呆呆地等待着下一个发挥专长的机会。她整个人就是为了杀人而生。
“我很担心你,苏西。”
“不必。”
“你需要离开这个垃圾堆,出去多认识点人。世上还是有些值得认识的男人。”
“我的生命里并不缺乏男人。”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但是那些男人都没过多久就逃走了。”
“他们跟不上我的脚步也不是我的错。”她挪了挪位置,下意识地放了个屁。
我瞪着她道:“他们之所以离开,通常是因为你逼他们看太多遍‘机车女郎’啦。”
“那是经典名片!”苏西立刻说道。“玛莉安·费丝佛最美的造型就是在这部片子里了。这部片子可是跟‘逍遥骑士’,还有罗杰·寇曼的《地狱天使》系列同等级的经典巨作!”
“六年前,你为什么对我开枪?”我一直到这句话脱口而出,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想问。
“我有悬赏你的通缉令。”苏西说。“很严重的指控,很诱人的赏金。”
“你明明知道通缉令是假的,整件事都是圈套。你根本就知道,但你还是向我开枪了。为什么?”
“因为当时你已经决定要离开。”她小声道。“我没有别的办法留你。”
“喔,苏丝……”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失手的。如果我真要杀你,你早就死了。”
“为什么你不让我离开?”
她看着我,说道:“因为你属于这里。因为……即使是像我们这种怪物也不希望感到孤独。听着,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泰勒?你打扰我看电影了。”
“又是李小龙。”我故意说错,转移话题。因为我知道苏西能够坦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不懂不要装懂。这是成龙。”
“有什么不一样吗?”
“别讲这种亵渎的话。成龙打得是不错,不过李小龙才是真正的神。”
“说起这个,”我故作轻松地道。“我有个案子想要你帮忙。”
苏西终于从沙发上坐起,全神贯注地看着我道:“跟李小龙有关的案子?”
“不是,是跟神有关的案子。最近有天使在夜城中现身。”
苏西耸耸肩,眼睛又飘回电视屏幕上。“也该是时候了。或许他们是来把这鬼地方清理一下的。”
“或许。不过等他们清理完之后,夜城里大概就没剩几个活人了。天使是来找寻堕落圣杯的,而有个客户希望我能赶在他们之前先把圣杯弄到手。我想你会愿意帮我,酬劳真的很优。”
苏西从身体底下抽出一个遥控器按下暂停键,让成龙在屏幕之中停格。她看着我问道:“有多优?”
“我会付你五万英镑,先付两万五,剩下的事成之后付清。”
苏西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会不会很危险?我可以杀很多人吗?”
“我想……两个答案应该都是肯定的。”
她微笑。“那就算我一份。”
于是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其实苏西根本不在乎酬劳,她从来就不把钱当一回事。她会谈酬劳纯粹是不想让别人以为可以占她便宜罢了。对她而言,工作所提供的挑战性才是真正的重点。只有在跟足以摧毁她的势力交手的过程中,她才能找到一点自我存在的价值。我从犹德给我的信封中掏出一半钞票,丢在沙发上。她点点头,但是没有伸手去拿。她家里根本没有保险柜之类的东西,不过在夜城里也没什么人会蠢到来偷她的钱,因为想自杀还有许多比较不痛苦的方式。她关掉电视,将剩下的烟在沙发上压熄,顺手弹到地上,然后对我看来。
“说正经的。天使……还有什么堕落圣杯。见鬼了。这好像有点脱离我们熟悉的领域。银子弹对天使有用吗?”
“银火箭都没用。我想就算把天使跟核弹绑在一起引爆,他们大概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天使的力量绝对不能小觑。”
苏西看了我好一会儿。我总是很难从那张冷漠的面具之下看出她的心意。“你有宗教信仰吗,泰勒?”
我耸肩。“在夜城应该很难没有宗教信仰吧。。我很肯定世界上有神的存在,一个造物主。我只是不认为它在乎我们。我觉得对神而言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呢?”
“我曾经自认是个不可知论者的叛徒。”她轻松地道。“现在我都说我是个重生的异端。之前我曾跟一群狂热者混过一段时间,但是他们说我太残暴了。那群软脚虾。真要说起来……我的信仰就是枪、刀,以及所有会爆炸的东西。想要寻找堕落圣杯,我信仰的东西多半都可以派上用场。这次应该会有其他竞争对手吧?”
“多到数不清。所以对抗天使跟恶魔与你的信仰并不冲突?”
她冷冷一笑:“给我一个标靶,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接着她皱眉思考,说道:“我曾听过一把武器……叫做‘真名之枪’。是一把专门为了诛杀天使而造的武器。之前收藏家曾经拿这把枪来跟我交易,要我陪他睡一个晚上……”
“我认为非不得已,不要考虑那种手段。”我婉转地道。
她耸肩。“那我们该从哪里着手?”
“这个嘛,我想先去找‘恶魔大君帮’谈谈。”
“那些假帮派份子?卫生纸上的狗狗广告都比他们危险。”
“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苏西不予置评。“他们绝对不简单。”我说着站起身来,该是出发的时候了。“带点必要的装备就上路吧,苏西。天堂跟地狱都已经来找过我了。我敢肯定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苏西极不优雅地跳下沙发,跌跌撞撞地往卧房走去。我耐心地等着她换装打扮、整理装备。到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成霰弹苏西的造型。脏上衣跟破裤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擦得闪亮的黑皮夹克、皮裤以及高跟皮靴,搭配许多钢钉和锁链。她傲人的双峰之前挂了两条子弹带,右肩后方露出收在背上枪套里的霰弹枪,腰带上还挂了十几颗各式各样的手榴弹。她甚至梳了头发,化了淡妆,看起来危险致命,活力十足。苏西·休特又开始工作了,这一回她将会直闯龙潭虎穴,而她可是再开心不过了。
“天呀,”我说。“简直跟克拉克·肯特变身成超人一样。”
“了不起的童子军。”她讽刺道。“这次的客户是什么人,泰勒?”
“梵蒂冈,所以少说点脏话。你准备好了吗?”
“教宗会在森林里大便吗?我可是一生下来就准备好了。”
我提醒自己不要让她跟犹德碰面,然后跟她一起离开她的住所。今天肯定是个让别人送命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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