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一架单引擎小飞机在钱伯利一块平坦的牧场上方盘旋。飞行员等待着下面燃起两行火光:这是降落的信号。陆地上还有一架飞机准备起飞,这是一架水上飞机,滑行轮已经套在浮筒里了。待头一架飞机滑行到简易跑道的终端之后,它也要在几分钟内载着贵重的货物腾空而起。沿罗调河东段北上,在维尔森那地方越过瑞士边境,降落在离该城以北二十英里的日内瓦溺k。货主没有披露货物名称,不过这对驾驶员无关紧要。她很大方,她出的钱不亚于押运毒品的贩子所出的最高价钱。
只有一次她露出了不安。那是在飞越阿维尼翁的四分钟里,他们正朝着圣瓦列尔飞行,没有料到飞机闯入了一片暴雹区。
“这种类型飞机可能经受不住这样的气候。”驾驶员说,“最好返航。”
“从上面飞过去。”
“飞机的功率不够,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前面的暴雹区有多宽。”
“那就穿过去。我出的钱不只是让你送我一趟,还得保证我准时到达。今夜我必须到日内瓦。”
“万一我们在河上遭到迫降,会让巡逻队逮住的,我没有飞行登记证啊。”
“万一我们在河上遭到迫降,由我来买通巡逻队。既然能在边境上买通他们,在这儿也能。往前飞。”
“要是坠毁怎么办哪,夫人?”
“不能坠毁。”
在他们的下方,钱伯利的火光在黑暗中交替闪亮,每次一行。驾驶员使机身向左倾斜,做降落前的下降盘旋。
不一会儿,飞机着陆了。
“你很不错,”押运贵重货物的人说着,伸手去解安全带的扣子。”我下一个驾驶员也这么棒吗?”
“不比我差,夫人,还胜我一筹呢。他摸着黑就知道十分之一空哩内雷达的位置。就凭他的专长,您还得出钱。”
“没说的。”爱新答道。
十点五十七分,水上飞机顶着大风起飞了。在维尔森克思做越境飞行,高度要很低,时间要很短才行,至多不能超过二十分钟到半小时。负责这段飞行的是个老手,坐舱里面的这个老手又矮又胖,一脸红色络腮胡子,头上的红发已开始脱落了。他嘴里嚼着一支似灭非灭的雪茄烟,说起英语来声音刺耳,带有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口音。
起飞后头几分钟他没有说话,可是他一开口就让爱新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您身上带着什么货,夫人。不过,有个通缉令寻找您在整个欧洲的行踪呢!”
“什么?谁发的通缉令?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没有人提起过,有人向我担保了。”
“国际警察机关发布的全欧公告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国际警察在寻找一个——这么说吧——您这样的年龄和相貌的女人,这可是件不寻常的事。我猜想您姓赫克洛夫特吧?”
“别胡猜。”爱新抓住安全带,想抑制使自己的反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令她如此吃惊——哈沙拉夫的那个人说他们无处不在——但是,这个狼穴对国际警察组织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居然能够动用它的机构,这实在令人不安。她不但得躲避狼穴的纳粹分子,还得躲避合法的执法机关的罗网。这可是个设置在她周围的圈套。她的罪行是抵赖不过的:带着假护照旅行,后来干脆连假护照也没有了。对这些罪行她无法辩解。解释清楚就会把她儿子——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和一个阴谋牵扯到一起;这么大的阴谋会把他毁掉的。这穷途末路又无法回避。也许非得把儿子搭上不可。狼穴极有可能已深深打入合法机关;这可是个莫大的讽刺。……他们无处不在。一旦落网,不等她说出内情,狼穴的人就会杀死她。
死倒没关系,不让她开口说话可办不到。
她转向胡子驾驶员,“你怎么知道这个公告?”
那人耸耸肩。“我怎么知道雷达的天线呢?你付钱给我,我付钱给别人。这年月没那么干净的利益。”
“公告说没说为什么要通缉这位……老太大?”
“这个通缉令很怪,太太。上面说得很明白,她携带伪造证件旅行,可是又不打算逮捕她。她的行踪要报告给巴黎的国际警察组织,从那儿再转给纽约。”
“纽约?”
“是纽约要求这么做的。纽约警察局有个叫麦尔斯的中校这么硬求的。”
“麦尔斯?”爱新皱了下眉,“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呀。”
“也许那个被通缉的女人听说过。”驾驶员说着把嘴里的雪茄移动了一下位置。
爱新闭上眼睛,“你想不想挣一笔干净钱?”
“我不是共产党,对钱这个词也不反感。怎么挣?”
“把我藏在日内瓦,帮我和一个人联系上。”
驾驶员检查了一下操纵盘,然后说:“这要花钱呀?”
“我会付的。”她说。
约安·冯·泰波尔在旅馆房间里踱着步子,就象一只体态优美,脾气暴躁,而又焦头烂额的野兽。听他讲话的人是凯瑟勒兄弟俩;日内瓦州首席议员几分钟前刚刚离去,现在只剩下这三个人;屋里的紧张气氛显而易见。
“她一定在日内瓦的什么地方。”冯·泰波尔说,“跑不到别处去。”
“显然她用了假名字。”汉斯·凯瑟勒补充道。他的药箱就放在脚下。“我们会找到她的。只需把她的特征形容一下,派人四处去找准行。我们的议员已经担保说不成问题。”
冯·泰波尔停住步子,“不成问题?我相信你,他也分析了这个‘不成问题’。据我们的议员说,日内瓦警方转发了国际警察组织发出的公告。事情很简单,这就是说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旅行了至少四千英里。四千英里的旅程要经过许多计算机系统的检查,要坐飞机越境,还要带着货单降路,又要穿过至少两个移民点。她居然能做得不留一点痕迹。别骗你自己了,汉斯,她比我们对她的估计要强得多。”
“明天是星期五,”埃瑞克说,“赫克洛夫特明天到达,他会和我们取得联系。我们找到儿子,也就找到母亲了。”
“你们要住在协和旅馆,可又改变了主意。这儿没有他订的房间,而弗莱斯卡先生又离开了乔治五世旅馆。”冯·泰波尔站在窗前。“我很不满意。一定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汉斯端起酒杯。“我看你把最明显的事忽略了。”
“什么?”
“从赫克洛夫特这件事上看,许多地方都有漏洞。他认为有人跟踪他,就会加倍小心,旅行时也会留心提防。明摆着,要是他用真名预订房间,那才让人觉得奇怪呢。”
“我原以为他用的是弗莱斯卡,或者一个我的认得出来的派生名字,”冯·泰波尔说,没有理睬小凯瑟勒的看法。“日内瓦所有旅馆里根本就找不到类似的名字。”
“有没有丹尼森呢,”埃瑞克悄声问道,“或者类似的姓。”
“贺尔汀?”约安转过身问。
“对。贺尔汀。”老大点点头。“在巴黎时他们在一起,可以假定她在帮助他,你甚至暗示过这一点。”
冯·泰波尔站着一动不动。说,“贺尔汀和那群卑鄙下流的丧家犬绞尽脑汁,正到处搜索杀害奥伯斯特先生的敖德萨凶手呢。”
“法尔肯海姆?”汉斯转过身子问,“法尔肯海姆死了?”
“法尔肯海姆是谍报小组的领导人——确切地说,是最后一个起作用的成员。只要他一死,狼穴就无效了。他手下的那一帮犹太人就会群龙无首。就算他们知道点情况,也会和他们的领袖一起被埋葬在土里。”
“犹太人?和谍报小组一起?”埃瑞克非常恼怒,“你到底说些什么呀?”
“在哈沙拉夫的以色列人聚居区,召集了一次男工,复仇团的恐怖分子应对此负责任。我肯定你对‘哈沙拉夫’这个名字不会充耳不闻的。最后军事情报小组转向了哈沙拉夫的犹太人臭味相投!”
“我希望你更详细地解释一下。”埃瑞克说。
“以后再说。我们必须集中精力对付赫克洛夫特母子。必须……”冯·泰波尔停了下来,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想法。“分清主次,要始终注意轻重缓急。”他好象自言自语拟地补充道。“当务之急是日内瓦银行的密约。这就是说,要优先考虑儿子。找到他,孤立他,把他完全隔离起来。只需三十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汉斯插话说。“三十小时以后会怎么样?”
“那时我们三人已经和银行经理会晤过,”埃瑞克说,“全部文件都签署完毕,符合瑞士所有的法律条文,在大银行盖事和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正式生效。那笔钱就要转到苏黎世,星期一上午我们就可实施控制。”
“可是从星期五上午算,三十小时后是——”
“星期六中午,”冯·泰波尔接过去说。“我们在星期六上午九点和经理会面。除非赫克洛夫特另有想法,他们会承认我们的,这毫无问题。曼弗拉第好几个月前就办好了。我们任何人都会被承认,简直成了神仙。我从英国军事情报五处寄出的信只不过是最后来个锦上添花而已。到了星期六中午,就会大功告成。”
“难道他们这么急着把七亿八千万美元脱手,星期六就打开银行?”
金发男子笑了。“我以快速和保密为理由,以赫克洛夫特的名义提出请求。经理们并不反对——他们只要几个小时——要是我们告诉赫克洛夫特,他也不会反对。他有他的理由想把这一切尽快结束。他已经力不从心啦。”冯·泰波尔看了一眼埃瑞克,嘴咧得更大了。“他把我们当成朋友,当成力量的支柱,当成了他的两个救星。这样的安排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希望。”
凯瑟勒点点头。“到星期六中午,他就在最后的条件上签完字了。”
“什么最后条件?”汉斯警觉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要签什么?”
“我们都要在上面签字的,”冯·泰波尔回答,然后故意停顿一下。“这是瑞士法律为此类转账规定的必要条件。我们会晤过,知道我们的责任。我们已经开始相互了解,相互信任了。因此,一旦我们中间有人先于别人死亡,无论是谁都要把所有权利和特权转让给和他共同继承的人。当然,那二百万美元的薪金除外,那笔钱要分配给这个人的后嗣。那两百万属于法定分配,禁止给其他执行人,从而消除了任何欺诡的企图。”
小凯瑟勒吹了一下口哨,“妙极了。这么说,这个最后条件就是关于你们个人对其他人负有责任的死亡条件啰。对,用不着把它写进文书……因为这是法律上的事。假如写进文书里,赫克洛夫特从一开始就会起疑心。”医生五体投地地摇晃着脑袋,两眼神采飞扬。“可是,实际上这并不是法律上的事。”
“完全正确。必须处处保证其合法性。再过—个月,确切地说是六个星期,它就毫无用处了。但是,在我们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还用不着表现出惊慌失措。”
“我明白,”汉斯说。“可是实际上到了星期六中午后可以把赫克洛夫特干掉了,对不对?”
埃瑞克举起一只手。“你最好用药麻醉他一段时间,让他还可以露面,成为一个能活动的傻子……立到把人体分资金额发下去;到那个时候,就没有关系了。世人就没功夫去关心苏黎世发生的事故了,此刻我们必须按照约安的话去做。我们必须在赫克洛夫特母亲到来之前找到他。”
“不管以什么借口,在我们后天见面之前,一定要把他隔离起来。她无疑要设法和他联系。到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了她的下落。其他的人由我们在日内瓦的人对付。”他犹豫了一下,“汉斯,你哥哥历来主张尽量行善。不过,我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可以做肯定的回答。到了星期六中午,可以把赫克洛夫特干掉。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无法肯定我们留他几个星期是否真有必要。”
“你又让我生气了,”学者说道。“在许多事惰上我想从你那些奇妙的意见。但是,在这个时候偏离战略部署实企让人无法赞同。赫克洛夫特必须留着。用你的话说,在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才用不着表现出惊慌失措呢。”
“我看以后也不必,”冯·泰波尔回答说。“我对他的这个变动我们的先辈会同意的。我已经把行动的时间表提前了。”
“你已经什么?”
“我用‘惊慌失措’这个词指的是法律义务,而不是赫克洛夫特本人。法律义务是永恒的,而人的寿命则不然。”
“什么时间表?为什么要提前?”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你也可以回答它。”约安在老大坐着的椅子的站住了。“祖国运用的那个最为有效的独特的战争武器是什么?假如不是优柔寡断,什么战略方针可以便英国屈膝投降?那个震惊世界的霹雳是什么?”
“闪电战。”医生代他哥哥答道。
“对。就是雷霆万钧,从天而降的攻击。兵士和武器装备神速地越过边境,随之而来的就是他们的混乱和毁灭。整个人类就会四分五裂,无法重整战鼓,无法做出有效的对付闪电战的决定。闪电战,埃瑞克。现在我们必须采用它,不能犹豫。”
“尽是抽象的概念呀,约安!细节呢?”
“很好。第一个细节:约翰·丹尼森写了一篇文章,明天各家通讯让都会收到并火速发往各地。鸩鸟保存的记录,并且传说这些记录已被发现。里面记载着那些雇用他的权势人物的名字,日期和经费来源。这将会在世界各地的权力中心引起轩然大波。第二个细节,星期六,日内瓦文件生效,资金转移到苏黎世。星期日我们搬到苏黎世的总部去。他们已经有所准备,各种通讯工具全部开动起来。如果赫克洛夫特和我们在一块儿,汉斯就使他麻醉。否则就干掉他。第三个细节,星期一,资产转化为现金,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要按照格林威治时间区的划分,逐步把资金电汇给我们的人,把全部力量放在主要目标上。我们先从日内瓦这儿开始,然后汇往柏林,巴黎,马德里,里斯本,伦敦,华盛顿,纽约;芝加哥,休斯敦,洛杉矶和旧金山。苏黎世时间五点钟时,电汇移入太平洋的檀香山、马绍尔群岛和吉尔伯特群岛;八点钟进入新西兰,奥克兰,惠灵顿;十点钟就到澳大利亚了——布里斯班,悉尼和阿裕莱德——然后汇往佩思,进入新加坡,到达远东。第一阶段到新德里为止。按照名单,我们在全球四分之三地方的人能够得到资金。第四个细节:分配完资金后二十四小时——也就是星期二——终了的时候,我们会得到回音,确定资金已经收讫并兑换成现款,随时可以使用。第五个细节:我要从苏黎士给二十三个人打电话,这些人都在各国首都工作,都雇用过鸩鸟。我要告诉他们,在未来的几星期内要给他们提一些要求。希望他们能够照着去做。第六个细节:星期三开始行动。第一次刺杀是象征性的。对象是柏林的总理,联邦议院的领导人。我们闪电般向西横扫过去。”冯·泰波尔停顿了一下,“星期三正式使用狼穴这个行动代号。”
电话铃响了,起初好象没人听到。冯·泰波尔拿起了电话。
“喂?”
他在听电话时,先是沉默不语,两眼盯着墙壁。最后他开口了。
“按我原先的命令办,”他轻轻地说道。“干掉他们。”他挂上电话。
“什么事?”医生问。
冯·泰波尔的手还按在电话机上,他干巴巴地答道:“那不过是个猜测——一种可能——不过,我还是派了个人跟到纳沙泰尔,去注意一个人。这个人又见了另外一个人。没关系,他们马上就会上西天。是我那个漂亮的妹妹和一个叫沃纳·杰哈尔德的叛徒。”
“这毫无意义。”赫克洛夫特想。他正在听威廉·埃利斯在电话里讲话。他从日内瓦熙熙攘攘的新广场的一个电话亭里打电话找到了住在协和旅馆的威廉,满心希望他的这位设计家已经和爱新取得了联系。
怎么?还没联系上,她不在那儿。可是,她说的就是协和旅馆。亲口说她要去协和旅馆和他会面。
“你描述她的特征了吗?一个美国人,七十岁左右,比一般女人个子高?”
“当然。你半小时前提到的那些特征我全说了。这儿没有人姓赫克洛夫特,也没有符合那些特征的女人。根本没有美国人。”
“脆生疯了。”诺勒打算先考虑一下。此时他讨教无门,丹尼森和凯瑟勒兄弟晚上才能来。母亲是否也和他自己一样,想从外面和他联系,并以为他在旅馆里呢?“威廉,给服务员打个电话,就说你刚刚接到我的信。提我的名字对他们说,我问过你有没有人给我留过口信。”
“我想你不懂日内瓦的规矩,”威廉说。“两个人的口信从来不让陌生的第三者转述。协和旅馆也不例外。坦白地说,我问起你母亲的时候,他们用奇怪的审视目光瞧着我。虽然我带着路易乌统式的行李,那个小杂种连话都不让我说完。”
“无论如何也得试试看。”
“有个更好的办法。我想,如果我——”威廉突然停下来,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下轻叩的声音。“等一下,有人敲门。我把那家伙打发走马上就回来。”
诺勒能听到开门的声音。有人发问,但朦朦胧胧听不清,接着是几句简短的对话,随后又出现了脚步声。
赫克洛夫特等威廉回来接电话。
“威廉?”
没有回答。又是一阵脚步声。
“威廉?”突然,诺勒感到一阵胆寒。他记起这句话,心窝一阵疼痛。又是这句话!
……有人敲门,我把那家伙打发掉马上就回来……
另一个英国人也说过这话。那是在四千英里以外的纽约。还有对面楼房窗户里划火柴的光亮。
彼得·鲍德温。
“威廉!威廉!你说话呀,威廉!”
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哦,上帝!他都干了些什么?威廉!
诺勒前额冒出了豆粗大的汗珠,双手颤抖着。
他得赶到协和旅馆去!他得尽快赶到那儿,找到威廉,帮助威廉。哦,上帝啊!他巴不得眼睛里那钻心的疼痛赶快消失!
他窜出电话亭,沿着街道跑向他的汽车。他把年发动想来,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要到哪儿去。协和旅馆!在格兰兹大街,离圣-彼埃尔矿井不远;街道两侧都是古老的大房子,都是公寓大楼。协和旅馆最大。座落在山上。什么山呢?该怎么走?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急驶到前面的拐弯处;交通受到阻塞。挨他不远有一辆汽车;他透过车窗对着那个被他吓得惊慌失措的开车女人大喊大叫。
“请问!格兰兹大街怎么走啊?”
那女人装做听不见他的喊叫,她转过脸,眼睛盯着前面。
“行行好,有人受伤了!估计伤很重。告诉我,女士!我说不好法语,或者德语,或者……告诉我吧!”
女人转过脸看了看他。然后侧过身子,把窗户摇下来。
“格兰兹大街吗?”
“对。怎么走?”
她飞快地告诉了他。
交通畅通了。诺勒满头大汗,他使劲记住每一个字,每一个号码和每一处拐弯。他大声道了谢,踩动了加速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找到这条街道的。但是它突然冒了出来。他顺着山顶陡峭的斜坡驶了上去,接着看到了刷在平面上的金字:协和旅馆。
他把车停住,走了出来,双手仍不停地抖动。他得锁上车;他两次想把钥匙插进孔内,可他的手老是稳不住。后来他屏住呼吸,把手指按在钥匙孔上,才锁上车。
现在他得控制住自己;他得思考。首先,他得多加小心。他以前见过这个敌人,和他较量过。他还可以这样干。
他抬头望望协和旅馆装饰华丽的入口。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门房正在和门厅里的人谈话。他不能从那个门口进入门厅里去。既然敌人让威廉落入了圈套,那个敌人也一定在等着他。
在大楼的一侧,有一条窄巷倾伸下来,石墙上有块牌子:交货口。
小巷深处有个邮件出口。他把雨衣领子翻起来盖住脖子,穿过人行道。他的双手都插在衣袋里,右手握着左轮手枪的金属把,左手握住消音器的带孔旋转枪膛。
这时,他脑子里闪过给他那武器的人,贺尔汀。
她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今而后,对你来说一切都变了样……
一切都变了。
他走到门口时,正好有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人要离开,他伸出手对那人笑了笑。
“对不起,你说英语吗?”
“当然,先生。这是日内瓦呀。”
这是个不带恶意的玩笑——仅此而已——可这位满脸堆笑,傻乎乎的美国人却要花五十法郎买这件值不了多少钱的衣服;五十法郎可以买两件新的。交易马上做成了:这是日内瓦啊。
赫克洛夫特脱掉雨衣,叠起来搭在左臂上,他穿上工作服走了进去。
威廉订的房间在三楼。这个入口是走廊上通往街道的最后一个门。诺勒穿过黑洞洞的门厅,来到光线更暗的楼梯前。在楼梯的平台上,靠墙放着一辆手指车,里面堆积着几小箱旅馆里用的肥皂。上面的一路已经少了一半,下面三箱还没有开封。他拿下上面的箱子,抱起剩下的三箱顺着大理石楼梯向上走,心里希望自己看上去多少能象这里的工作人员。
“杰克,是你吗?”有人在下面开腔了,声音让人不舒服。
赫克洛夫特转过身来,朝他耸了耸肩膀。
“对不起,我以为是花店的杰克呢。”
“不是。”诺勒很快地用法语答道,继续上楼梯。
他来到三楼,把肥皂箱放在楼梯上,脱下工作服,换上雨衣。他摸了摸左轮手枪,然后慢慢打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走到右侧第一个门,仔细听了听。没有人。
他记起他在另一个过道里的另一扇门前也这样倾听过。那个地方离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旅馆装饰的浅白色走廊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在一个叫做蒙特罗的地方……当时发生了枪战,还有死亡。
啊,天哪,难道威廉出了什么意外?
威廉对他一向有求必塞。在他找不到别人帮助的时候,威廉一直是他的朋友。赫克洛夫特掏出手枪,伸手抓住门上的球形把手。他尽量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拧动把手,同时把全身的力量压到门上。他的肩膀象改锥把一样有力。门没有遇到阻碍一下子就弹开了,撞到门框的墙上,原来门没有锁着。
诺勒蹲下,把枪平端在胸前。房间没有人,但是有一扇窗户洞开着,冬天的寒风吹得窗帘呼啦啦地飘动。他困惑不解地直奔窗前。这么冷的天,窗户怎么全开着?
接着,他看到了:窗台上有大滴的鲜血。有人大量地流过血。窗外是个太平梯,他可以看到踏板上一道道的猩红色。
那人从这里跑下去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
威廉呢?
“威廉?威廉,你在吗?”
没人回答。
赫克洛夫特冲进卧室。
没人。
“威廉!”
他刚要转身,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在关着的一扇门的镶板上做了些奇怪的标记。镶板上面了不少金色的笛形图案和精美的鸢尾花形图案,有粉红色的,有白色的,还有淡蓝色的。但是他见到的可不是罗可可式的装饰图。
那是在鲜血上按成的模模糊糊的手印。
他奔过去,对着门用力猛踢。镶板哗啦一声,裂成碎片。
他看到的情景简直让他一辈子毛骨悚然:威廉·埃利斯被肢解的尸体里弓形搭在空浴缸的边沿,浑身鲜血淋漓,胸部和腹部有巨大的伤口,肠子流到了被血染红的衬衣外面:喉咙处的刀伤砍得很深、头勉强连在脖子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痛苦地向上怒视着。
诺勒一下子瘫倒在地,大口地呼吸着屋里令人窒息的空气。
这时他看到,在被肢解的尸体上方的瓷砖上,用鲜血写着潦草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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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