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两扇大门打开了,警车驶了进去。警察朝门岗点点头,又透过车窗警惕地看了看那只德国短毛猎犬。猎犬挣扯着皮带,准备扑咬。他转向赫克洛夫特太太。
“宾馆离大门四公里。我们走向右拐的那条路,不再走大路了。”
“我相信你的话。”爱新说。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原来从未来过这儿,太太。不过我相信我能摸黑找到路的。”
“你肯定能找到。”
“我把你送到那里,就回到我的岗位上去,宾馆没有人,但是他们告诉我说,前门开着。”
“明白了。丹尼森先生在等我吗?”
警官象是有些犹豫不定。“他马上到。当然他会开车送你回去的。”
“那当然。告诉我,是丹尼森先生给你下的命令吗?”
“我现在执行的指示,不,是命令,是通过警察局长发自首席议员的。”
“首席议员?警察局长?他们都是丹尼森先生的朋友吗?”
“他们都是大人物。对,我只能说,他们是朋友。”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那人笑道。“我?啊,不是,太太。我只见过他一面。我告诉过你,这只不过是市政府的一种礼节。”
“知道了。你觉得能否给我一个礼节吗?”爱新问。说着她直接了当地打开了钱包。“要保守秘密。”
“这要看情况,太太……”
“只不过给一个朋友打个电话。她也许正为我着急呢。在车站我忘了给她打电话。”
“没说的。”警官答道。“我想,你既然是丹尼森先生的朋友,也一定是个来日内瓦访问的大人物吧。”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年轻女士会接电话的。确切地告诉她你把我送到了什么地方。”
宾馆的天花板很高,墙上装饰着挂毯,摆着朴素的法国式家具。这些家具倒应该是法国乡间别墅罗亚尔谷的摆设。
爱新在一张大椅子上坐下;雅可夫·本-加迪兹的手枪就放在椅枕和扶手之间。警官五分钟前就离开了。此时,她正等待着约安·冯·泰波尔。
她在想,等冯·泰波尔一踏进屋门便开枪射击,可是,她必须克制这种强烈的冲动。万一能够了解到一些情况,她还得了解。哪怕能够为那个以色列人,或者那个姑娘,多争取一些时间也好。不知怎么的……
他来了。一听外面的汽车马达低沉的震动声就知道了。几小时前,这辆汽车在日内瓦湖边那一段空荡荡的公路上刹车的时候,她就听见过这台大功率发动机的声音。她还透过树枝看到了这个金发男人是如何杀人的。没过几小时,他又在阿勒里塞兹-默道克残无人道地行凶。干掉这个凶手也是件光荣的事。她手摸着枪柄,下定了决心。
门开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具有一张雕塑般的脸型,一头金发闪烁着光泽。他把门关上,在柔和的无形灯光下,他的动作显得很轻快。
“赫克洛夫特太太,你来了太好了。”
“是我要求见面的。你安排得太好了。你的防预措施令人赞叹啊。”
“看来你说得这些措施还有必要吧。”
“没有汽车能够跟踪我们。”
“的确没有。这儿就我们两个人。”
“这间屋子挺舒适。我儿子会觉得很有意思。作为一个建筑师,他准会说它是一个什么典型,指出各个流派对它的影响。”
“我肯定他准会这样;他就是这种思维方式。”
“不错,”爱新说着笑了。“他会在沿街走路时突然停下来,盯着一扇窗户或者一条房檐,分辨出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他对工作很专注,我从来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那种精神。我没有那方面的才能,而他的继父是个银行家。”
金发男子站在那里不动声色。“这么说,他的两个父亲都与钱有关系喽?”
“怎么,你知道了?”爱新问道。
“当然。海因列希·克罗森的儿子嘛。我看,我们不必再互相欺骗了,赫克洛夫特太太。”
“我早就知道你在撒谎,约安·冯·泰波尔。没想到你也知道我在撒谎。”
“坦率地说,我是刚刚知道的。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设个圈套的话,很抱歉,我把它破坏了。可是话又说回来,我敢肯定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
“是的。我知道。”
“可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你一定考虑过后果。”
“我考虑过。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我的前一次行动的后果才算公道。如果你知道了,也许我们之间能够达成一项和解协议。”
“真的吗?那么这项协议包括什么呢?”
“放弃日内瓦行动。解散狼穴。”
“就这些?”金发男子笑了,“你疯了。”
“假定我告诉你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详细说明了我处于三十多年的一个弥天大谎。我在这封信中说明了参与者的身分和战略,他们的名字,家庭和开户银行。”
“这样做就把你儿子毁了。”
“如果他知道真相,他会第一个同意我的作法的。”
冯·泰波尔把双臂抱在一起。“你说‘假定我告诉你……’你的那封信。好了,你已经告诉我了,恐怕我得这么说,你写了一些你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所有的法律条文我们都考虑到了。你以为知道的那点实情其实少得可怜,人们会说这是被官方监视的一个疯老婆子在信口雌黄。不过,说这些太离题了。你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
“你并不知道。”
“听我说,”冯·泰波尔说。“我们有你写的每一封信,每一份遗嘱,每一份法律文件的复制件……连你在过去的五年中打过的每次电话的主要内容我们都掌握。”
“你们有什么?”
“在你们国家的联邦调查局里,有一份代号为‘该死的大娘’的档案。根据《情报自由条例》,这份档案不能销毁,因为它涉及国家的安全。没有人知道它何以会涉及国家安全,但事实的确如此,而且还不止如此。那份档案还存贮在中央情报局,国防部情报局和陆军参谋本部第二处的电脑系统里。”冯·泰波尔又笑了。“到处都有我们的人,赫克洛夫特太太。难道你还不明白?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你应该知道这些;你留在世上也无济于事。你阻止不住我们。谁也阻挡不住我们。”
“你们会被阻止住的,因为你们撒谎!你们历来如此。一旦谎言败露,你们就杀人。你们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谎言具有笼统作用,死亡常常是解决那些妨碍工作进程的棘手难题的灵丹妙药。”
“你说的难题就是人。”
“无一例外。”
“你真是卑鄙透顶。你是个疯子!”
金发杀人凶手把手伸进茄克口袋里。“你这样反倒使我下手更痛快些。”说着,他掏出手枪。“还有一个女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的任性劲儿并不比你差。我把一颗子弹送进了她的脑袋——就从车窗开的枪。那是在夜里。在里约热内卢。她就是我母亲,她也叫我疯子,说我们的工作卑鄙。她从来没有领会到我们事业的必要性——它的妙处。她要捣乱。”
金发男人举起了枪。“有几个老头子——那个婊子忠实的情人——还怀疑是我杀的她,自不量力地要控告我。你能想象得出吗?打击我。听起来象煞有介事。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控制着法庭。谁也阻止不住我们。”
“诺勒会阻止你们!”爱新叫喊着,手悄悄地向身边藏枪的地方移动。
“你的儿子用不了一两天就死了。不过,即便我们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他已经留下了谋杀的痕迹,永远也洗不清。一位前英国情报机关的成员被勒死在纽约。他最后一次谈话是和你儿子谈的。一个叫格雷夫的人在里约被杀,你儿子威胁过他。一位建筑工程师今夜在加勒比死了,也是勒死的。诺勒·赫克洛夫特从里约到巴黎以及在途中停留时,都是由他转达机密消息的。明天早上,一个叫麦尔斯的中校将在纽约大街上被杀死。虽然开始塞到他案件里的材料稍有更动,但当事人没变——还是诺勒·赫克洛夫特。其实,如果我杀了他,对他内心的平静反而会有好处。现在他不过是一块行尸走肉。”冯·泰波尔把枪口抬了抬,然后慢慢伸长胳膊,瞄准了女人的脑袋。“所以,你瞧,赫克洛夫特太太,谁也不可能阻挡住我们。我们无处不在。”
爱新在椅子里突然扭动身子,伸手去抓枪。
约安·冯·泰波尔的枪响了。接着又是一枪。
雅可夫·本-加迪兹把冯·泰波尔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下,完全恢复他进来时的原样;还给房间通了通风,不留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
如果克劳斯·法尔肯海姆活着的话,他一定会被雅可夫的行为吓得大吃一惊。拿到名单。弄清那些人的身分。一旦名单到手,就如实地揭露真相,不让巨款分发下去。削弱太阳的儿女。这些是法尔肯海姆的指示。
然而还有一个办法。这个方案曾经在哈沙拉夫的长者之间悄悄讨论过,一直未能引起法尔肯海姆的重视,不过他们打算要这样干。他们称之为哈沙拉夫的选择。
这样干很危险,但是肯定能成功。
拿到名单,掌握巨款。不要泄露真相,要利用这笔巨额财产在各地打击太阳的儿女。
当时,实施这一战略并不完全具备条件,因为他们掌握的情况还本够。可是现在雅可夫知道的东西足够了。在将要去银行的三个后裔中间,其中一个与另外两个不是同一类人。
起初,诺勒·赫克洛夫特是完成狼穴密约的关键人物,最后,他将成为破坏密约的祸根。
法尔肯海姆死了,雅可夫心想。哈沙拉夫的长者们也死了,没有别人了。只有靠他自己做出决定。
哈沙拉夫的选择。
能成功吗?
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屋里每一件物品上。每件东西都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所不同的是,在他的公文包盛装着可以预示狼穴开始毁灭的十一张胶片。整整十一页的名字,都是世界各地的最受信任,最有权力的太阳的儿女的真实姓名。都是那些深藏了三十年,一直实践着纳粹谎言的男男女女。
一去不复返了。
雅可夫拎走公文包。他要在门外重新布置好细线,然后……
他突然停下了一切活动,一切思考,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门外突如其来的骚扰声。他听到了脚步声,奔跑的脚步声;声音虽被地毯减弱了,可是仍然能分辨出来,一步一步地顺着旅馆的走廊跑过来。脚步声逼近了,接着突然停住了。一阵沉静,随着是钥匙插进锁里的声音和发疯似的拧动把手和钥匙的声音。里面的门闩着打不开。一只拳头砸在离本-加迪兹几英寸的门上。
“冯·泰波尔!让我进去!”
是个美国人。倾刻间,他就会破门而入。
凯瑟勒爬到床边,扶着床栏杆,从地板上拾起他那副硕大的眼镜框。他的眼镜片在赫克洛夫特有力的打击下从脸上飞了出去。他要过一会儿再找,现在他得考虑一下,分析一下他马上应该怎么办。
一剂解毒药和几块冰就能让他苏醒过来,完全可以参加银行的会议;再给他做出种种解释。只要他能够拿到约安房间的钥匙就可以了。
协和旅馆的服务员只凭客人的要求不会给他钥匙。不过,如果首席议员让他们给的话,他们会照办的。冯·泰波尔是他的私人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融。
凯瑟勒拿起电话。
贺尔汀拐着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迫使她受伤的腿适应伤口的折磨。她被撇下了,很生气。但她明白这样的安排是叫留的,也只能这样做。以色列人认为诺勒不会来电话,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应当考虑到。雅可夫确信他仍处在隔离之中,他的一切对外联系都受到监听;但是,仍有微小的可能……
电话铃响了。贺尔汀感到全身的血液顿时涌上了喉咙。她咽了一口唾沫,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子另一头,拿起了电话。哦,上帝!但愿是诺勒!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那人不愿说出自己的身分:“赫克洛夫特太太被送到城南十三公里处的一座庄园里去了。我告诉你那里的地址。”
他把地址告诉了她,贺尔汀记了下来。陌生人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大门口有个门卫。他身边有一只狠凶的狗。”
雅可夫不能再让敲门声继续下去了,赫克洛夫特也不能喊个没完。这里的骚乱声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以色列人拧开插销,用身体抵住门。门猛地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了高个子美国人的身影。他冲进屋里,双臂放在胸前,好象随时准备抵挡别人的袭击。
“冯·泰波尔!你在哪儿?”
赫克洛夫特显然被里面黑洞洞的样子吓了一跳。
本-加迪兹悄悄地走到一旁,手里拿着电筒。他说话飞快,一口气说了两个句子。
“冯·泰波尔不在这儿,我并不想伤害你,我们俩不是对立面。”
赫克洛夫特一下子转过身,伸出双手。“你是谁?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把灯打开!”
“别开灯!听我说!”
美国人气冲冲地走过去。雅可夫按下电筒的按钮,绿光照在赫克洛夫特脸上,迫使他把眼蒙上。
“关掉它!”
“不,先听我说。”
赫克洛夫特猛地踢出右脚,踢在本-加迪兹的膝盖上。一触到他,诺勒就闭着眼睛冲过去,双手去抓以色列人的身体。
雅可夫蹲下身,用肩膀而上撞在美国人的胸膛上;赫克洛夫特并没有住手。他用膝盖顶住本-加迪兹的太阳穴,一拳把雅可夫打了个满面开花。
可不能在地板上留下血迹!雅可夫扔掉电筒,抓住美国人的胳膊。赫克洛夫特有这么大的力气让他很吃惊。他尽量压低声音说。
“你必须听着!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有你母亲的消息。我有一封信,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美国人挣扎着,就要挣脱了。“你是谁?”
“谍报小组。”本-加迪兹低声说。
听到这个组织,赫克洛夫特被激怒了。他咆哮着,胳膊和腿以不可遏止的力量连踢带打。
“我要宰了你……”
雅可夫没有别的办法。他冒着接连不断的攻击冲过去,手指对准赫克洛夫特的脖子。拇指掐住紧绷着的喉咙处明显的血管。他摸到了一根神经,用力按了下去。赫克洛夫特瘫倒了。
诺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不过眼里倒不是漆黑一团。一道绿光斜贴在墙上——就是刚才弄花他眼睛的绿光。一看到这道光,他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被按在墙上,一只膝盖顶压住他的肩膀,一支枪管顶住太阳穴。他的喉咙疼痛难忍,可他还是一边扭动着避开枪口,一边挣扎着要从地毯上站起来。他的脖子受不住挣扎的疲劳,又向后靠在埔上。这时他听到压衣他身上的那个人紧张的低语声。
“放明白点儿。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早就干掉你了。知道吗?”
“你就是我的敌人!”诺勒回答说,喉咙肌肉上的伤痕火辣辣地疼,勉强能够说话。“你说你是谍报小组的人,那就是日内瓦行动的敌人……我的敌人!”
“前者的敌人,完全正确;可是后者的敌人,不对。不是你的敌人。”
“你撒谎!”
“你想想!我为什么不扣动这个扳机?日内瓦行动就被阻止住了;你被捕了;资金转移不出去了。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为什么我不把你的脑袋打开花?我不能用你当作人质,那没有用。你必须到那儿去。所以,让你活着我得不到任何好处……如果我是你的敌人的话。”
赫克洛夫特想领会他的话,领会这些话里的意义。可是他领会不了。他只想狠揍这个把他俘虏的家伙。
“你想要什么?你把我母亲关在哪儿啦?你说有她一封信?”
“我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首先我要离开这里。我们一起。我们一块可以做出狼穴难以置信的事情。”
“狼穴?……做什么事?”
“让法律为我们服务。将功补过。”
“将——不管你是谁,反正你在发狂!”
“这是哈沙拉夫的选择。掌握那笔巨款。在世界各地展开同狼穴的斗争。我准备给你我现有的唯一保证。”雅可夫·本-加迪兹把手枪从诺勒的头上拿开。“这是我的枪。”他把枪递给了赫克洛夫特。
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反映着古怪的阴影。诺勒仔细端祥着阴影里那张陌生的脸。他面前的那双眼睛是说实话人的眼睛。
“扶我起来,”他说,“后面有个楼梯。我知道怎么走。”
“我们先得把弄乱了的东西整理一下。每件东西都得恢复原状。”
而今尔后一切都变了样……
“我们去哪儿?”
“去派克斯大街。那封信在那儿。那个姑娘也在那儿。”
“姑娘?”
“冯·泰波尔的妹妹。他以为她死了。他曾下令杀死她。”
“贺尔汀?”
“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