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蚁窝里的夜晚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儒勒·凡尔纳 本章:第五章 白蚁窝里的夜晚

    非洲暴风雨的那种猛烈,是我们这些生活在温带的人所无缘体验的。

    这里的雨不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的,从天而降的是无数粗细不一的水柱儿。有时简直就是一大块雨毯,或者说是瀑布。

    似乎天上也有一个大海,它突然翻了个儿,铺天盖地的大水,把土地冲成了沟,平原成了湖泊,小溪成了激流,河水泛滥,广大的土地一片汪洋。

    非洲的情况和我们在温带的经验正好相反,在温带,暴风雨来势越猛,持续的时间也就越短;而在非洲,雨不论下多大都会是几天几夜下个不停。

    是啊,这些云团里怎么存着那么多的雷电?怎么能把那么多的水储存在云团里?真是太奇妙了。

    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地球形成初期的“洪积世”,大地是一片池泽,到处云雾迷漫,大雨不断。

    白蚁窝的墙壁非常厚,比用坚硬的泥土筑成的海狸窝还要严密,可以说滴水不漏,即便雨水像这样,以激流的速度进行冲刷,也没有一点儿水渗进窝里。

    迪克·桑德他们钻进白蚁窝以后,点起了一盏提灯,把窝里照得十分明亮。

    白蚁窝高12英尺,长宽均是11英尺。壁厚都在1英尺以上,墙上是一层层的白蚁窝,上下层之间留有通道。

    人们很难相信这是由一群小小的昆虫建造起来的这个事实,可你在非洲要想见到这么奇妙的建筑物并不太难,这确实是自然界的神功。

    上个世纪,荷兰旅行家斯密特曼和他的四个朋友曾经爬上了一个白蚁窝的圆顶。

    利温斯敦在安哥拉东北部的隆达地区,也曾经见过这种白蚁窝,都是用红土筑成的,高度在15—20英尺之间。

    喀麦隆上尉,也曾好几次把这种娘威镇大平原上的白蚁窝,当作是营房。他在这些白蚁窝前作过非常仔细的观察,最高大的白蚁窝不止20英尺,而是40—50英尺。巨大的圆形白蚁窝旁边,还有个小塔,很像南非那种带钟楼的大教堂。

    这些白蚁窝到底是哪种白蚁建的呢?

    拜蒂柯特看了看修建白蚁窝的泥土,马上就作出了判断:是“斗争白蚁”造的。

    “斗争白蚁”建的白蚁窝,其墙壁是用淡红色的粘土建造的,如果墙壁是灰色或黑色冲积层土结构,那就是“吞食白蚁”建造的。

    从这两种白蚁的名字可以看出它们的好斗,只有像拜蒂柯特表兄这样的昆虫学家,才会真正喜欢这种东西。

    白蚁窝中间的地方并不大,地也不平,可周围是一层一层非常宽大的格子,每层格子蹲上一个身材中等的人是没什么问题的。

    猛一看,这一层层的格子很像一排排的大抽屉,这就是成千上万的白蚁的家,可以想象,原来有白蚁住时,这里面的壮观景象。

    惠尔顿夫人、小亚克、娜安和拜蒂柯特表兄坐在上层的格子里,下面的格子里坐着巴德、奥斯汀、阿克德洪。这一层层的格子成了上、中、下分层的铺位。

    坐在白蚁窝中间的地上的,是迪克·桑德、汤姆和埃瑞尔。

    迪克此时发现地上开始渗水了,他说:

    “朋友们,把最下层的格子里的粘土砸下来,把地层垫一下。”

    “注意,别把洞口堵上,咱们可是全靠这个洞口呼吸!”“只是住一晚上!”汤姆说。

    “是只住一晚上,可我们要充分利用它,要休息好、休息够!”

    “这十几天来,这是第一次没有露宿!”

    “是啊,十九天了!”

    迪克·桑德还有他的想法:

    “既然这白蚁窝很坚固,是个难得的避身之所,那咱们就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24小时吧,我利用这段时间去侦察一下我们要找的河流,它离我们这儿不会太远。”

    “我认为,在我们做好一架木筏以前,不应该离开这个白蚁窝。”

    “这样,风雨再大,我们也不怕了!”

    “所以,现在要把地面砸得结实点,这样屋子里更干燥些!”

    最下面一层的格子是用很容易粉碎的粘土制成的,埃瑞尔用斧头砸了几下,这些“白蚁”的“蜂房”就都塌了下来。

    这样白蚁窝中间这一小片地面,就被垫高了一英尺。空气流通性依然不错,洞口的出入也没问题。

    最幸运的是,在他们到来之前,白蚁已经从这个窝里彻底搬走了。要是窝里还有成千上万的白蚁,他们是根本无法进来的。

    这些破坏力极大的脉翅目昆虫,是早就搬走了,还有刚刚离开?

    这个问题,拜蒂柯特表兄很快就有了答案,白蚁是最近搬走的!

    考虑这个问题,并非多余。好奇心使拜蒂柯特表兄继续细心地寻觅。

    他拿着一盏提灯,在白蚁窝里最隐蔽的角落里搜查着,很快,他就找到了白蚁的“仓库”,这里是这些能干的昆虫集体储存粮食的地方。

    这是在白蚁王的“寝宫”一侧一块凹进去的墙壁,刚才埃瑞尔用斧头把这座“王宫”砸掉了,白蚁幼虫的小房子也给砸了下去。

    拜蒂柯特表兄在这块凹进去的食品仓库里,找到了一块树胶块儿,还有一些快要凝固的树胶汁,这些东西已经充分证明,白蚁把它们搬进来的时间还不太长,白蚁离窝的时间就更近了。

    “是的,不对,不对,白蚁是最近搬走的!”他好像在与别人争论。

    “拜蒂柯特先生,你在跟谁争论?”

    “不管白蚁是什么时间搬走的,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白蚁搬走了,我们有了房子住!”

    “重要的是……要知道这些白蚁为什么要搬走?昨天,甚至今天上午,这些聪明的脉翅目昆虫还在这里,你看,这些树胶还没有凝固,可是天还没黑,它们就……”

    “那,拜蒂柯特先生,从这些现象中你会得出什么结论呢?”

    “白蚁肯定是得到了我们无法了解的预报,促使它们离开了这座白蚁窝。”

    “不仅成年白蚁走了,把小白蚁也都带走了,你看看,这窝里谁也找不到任何一只幼虫了!”

    “因此,我认为,白蚁的这一行动,绝不是没有原因的,有先见之明的小精灵们,肯定是预感到了灾难即将来临!”

    “那它们是预感到了我们要占领这个白蚁窝了!”埃瑞尔笑着说。

    “行啦,你以为自己非常强大,这些勇猛的昆虫会怕你吗?”

    “如果你死了,只要碰上几千只这种白蚁,那只要那么一小会儿,它们就能把你啃成一副骨头架子!”

    “死了?死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我还活着,我会把它们一批批地全弄死!”

    辩论激起了拜蒂柯特表兄的兴趣,他兴奋地反驳着:

    “好吧,就算你可以弄死十万只、五十万只、一百万只白蚁,可是你无论如何也弄不死十亿只白蚁,而十亿只白蚁,可以把你吃得一点不剩,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们进行这一场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争论的时候,迪克·桑德一直在考虑拜蒂柯特表兄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我们的科学家是相当了解这种昆虫的,他的判断出错误的可能性极小。那么白蚁是出自本能地在逃避灾难了,大家住在他们遗弃的地方,很有可能会有危险。

    但是暴风雨还在外面肆虐,立即迁出白蚁窝是不可能的。只能维持现状了。迪克说:

    “好了,拜蒂柯特先生,白蚁没有把自己的食物带走,我们可是带着呢,不要忘了晚饭,来吧,吃饭吧!”

    “等暴风雨停了,咱们再决定怎么办!”

    还剩下够两天用的罐头和饼干。疲劳并没有使健壮的朋友们的胃口受到什么影响。

    饼干没有受潮,罐头也完好无损,几分钟之内是一片结实的牙齿咀嚼饼干的响声。

    埃瑞尔大嘴一张,把东西放进去,就像把麦子倒进了磨盘,不是在嚼,而是在磨!

    只有惠尔顿夫人吃得很少,就这一点点,也是在迪克的劝说下硬吃下去的。她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忧心忡忡。

    小亚克好多了,寒热病再也没有发作起来。他躺在一层格子里,底下铺着些衣服。

    迪克·桑德不知道该对惠尔顿夫人说些什么。

    拜蒂柯特表兄的晚饭吃得很高兴,并非是因为他吃下肚的食物有什么数量或质量上的进步,而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给大家上了一堂有关白蚁的昆虫学课程。

    唉!如果能在这大白蚁窝里找到那么一只,哪怕是小小的白蚁,该多好啊!那样的话,他的课就会更加生动形象了,可惜没有!一只也没有!

    他接着讲他的课,似乎不太在意别人是否在听讲:

    “这种了不起的昆虫,是一种最优秀的脉翅目昆虫,它们的触须比头还大,上颚突出,上下两翅膀几乎一般大。”

    “这种脉翅目昆虫又分为五类:举尾蚁、蛇蚁、姬蚁、白蚁、摺翅蚁。”

    “当然不用说,我们住的这间房子的主人就是白蚁,可能我们是不应该住在这里的!”

    迪克·桑德在认真地听着拜蒂柯特表兄的讲解。当他讲到白蚁时,迪克又一次意识到,现在身处非洲!

    不知道是什么厄运把大家带到了这里?

    迪克一想起来,便心事重重。

    拜蒂柯特表兄讲起昆虫来,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真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这种白蚁的特征,是脚爪有四个关节,嘴是尖角状的,力气很大,它们又可以细分为三种:拟螂蚁、驼蛉蚁和真白蚁,即俗称的白蚁,而这种白蚁中又分为:致命白蚁、黄腹白蚁、避光白蚁、咬人白蚁和毁屋白蚁。等等……”

    “建造这些白蚁窝的是……”迪克问。

    “是斗争白蚁!”拜蒂柯特表兄在提到斗争白蚁的名字的时候,就像是讲到了英勇善战的马其顿人!

    “斗争白蚁的身躯大小差别极大,埃瑞尔与一个矮子的差别比两个身材悬殊的斗争白蚁间的差别要小得多!”

    “白蚁中的‘工蚁’有5毫米的话,‘兵蚁’就有10毫米,‘雄白蚁’和‘雌白蚁’可以达到20毫米长!”

    “有时还能碰见一种更奇怪的白蚁,当地人称它为‘西拉夫’,它们有半英寸长!它们的嘴是一副大钳子,脑袋比身体大,像条大鲨鱼!”

    “它们是昆虫界的鲨鱼,如果一条真正的鲨鱼和昆虫鲨鱼‘西拉夫’斗的话,我敢打赌,‘西拉夫’一定会赢的!”

    “那在什么地方可以经常见到这种‘西拉夫’白蚁呢?”迪克问。

    “在非洲、在非洲的中南部地区,那里可以说是白蚁的老家。”

    “你可以读一下,斯坦利带回来的,利温斯敦写的最后那一部分旅行记!”

    “利温斯敦医生比我们幸运,他曾目睹过一场像荷马史诗中所描绘的那样的大战争:一片黑色的白蚁与一群红色的白蚁的战斗!”

    “红色白蚁被称为‘驱逐蚁’,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西拉夫’白蚁,它们战斗到最后一刻,取得了胜利;而被称为‘虫骨蚁’的黑色白蚁,经过一番英勇的抵抗,带着它们的卵和幼虫,逃遁而去!”

    “利温斯敦说,不论在人类中,还是在禽兽中,他都没有见过比这场战争更英勇的场面了!”

    “西拉夫白蚁,能用它们铁钳似的硬嘴撕下敌人的肌肉,最勇敢的人见到它们也会退避三舍,狮子、大象见了它们也会赶紧逃走!”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西拉夫’白蚁的前进道路,遇到大树,它们可以一直爬到树顶,遇到溪流,它们能用自己的躯体连成一条横跨溪水的白蚁吊桥!”

    “另一位旅行家杜舍吕也见到过无数白蚁在列队前进,整整在他面前走了几个小时,而且速度还非常快!”

    “看到数量如此众多的白蚁,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昆虫的繁殖能力就是非常惊人的。”

    “我们就来谈谈‘斗争白蚁’的繁殖情况。经查证,一只雌性‘斗争白蚁’,每天能产6万颗卵!”

    “这种脉翅目昆虫为当地人提供了营养丰富的美味。爆炒白蚁,朋友们!我不知道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这东西好吃!”

    “你吃过喽,拜蒂柯特先生!”埃瑞尔说。

    “吃倒是还没吃过,不过,我马上就要吃到了!”

    “在哪儿吃?”

    “就在这儿。”

    “在这儿?可这儿不是非洲呀!”

    “是啊,不是非洲。可是,这种‘斗争白蚁’和成片的白蚁窝,只有非洲才有啊!”

    “那些来美洲的旅行家,怎么个个儿都有眼无珠!”

    “我已经在美洲发现了一只‘舌蝇’,如今我又发现了‘斗争白蚁’,这对一篇学术论文来说,太有价值了!”

    “这篇论文将在欧洲科学界引发热烈的讨论,将发表在那种对开本的科学刊物上,还要有几幅铅版插图!”

    显然,拜蒂柯特表兄还不了解眼前的真实处境。

    除了迪克和汤姆,大家还都蒙在鼓里,以为这里是实际上距此千里这之遥的美洲大陆。

    非得碰到另外一些比科学方面的怪现象更加严重的情况,他们才会恍然大悟!

    现在已经是夜里9点钟了。拜蒂柯特表兄的昆虫学课已经讲了半天了。

    可他大概是没有发现,他讲课的时候,他的那些听众,在一层层的格子里都已经靠着墙慢慢地入睡了。

    他是在为自己讲课。

    迪克·桑德没有再提出新的问题,他尽管没有入睡,但却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埃瑞尔听课的时间比别人都长,但是疲惫最后还是让他合上了眼睛,眼睛一合,耳朵也就不听了。

    拜蒂柯特表兄又长篇大论地讲了一遍,也困得支持不住。他爬到上层凹进去的格子里,睡着了。

    白蚁窝里一片寂静,外面则是电闪雷鸣的齐奏,天空与大地之间一片混乱。

    这场天灾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提灯已经熄掉了。白蚁窝里,一片漆黑。

    迪克·桑德以外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迪克也很困,他也需要用睡眠来恢复体力,但是他不想睡。

    他要考虑问题,他要不惜一切拯救他的朋友们。“浪子”号的沉没,并不是对他最严酷的考验,如果被土著人抓走,大家面临的危险要严重得多。

    在这次回到海边的路上,怎么避开这种危险呢?

    显然,哈里斯与尼古鲁引他们深入安哥拉内地100英里,肯定是阴谋抓住他们。

    但是,那个葡萄牙恶棍具体的想法,还无从了解。他跟谁有仇?只有自己得罪过他。

    迪克·桑德又想起“浪子”号在旅途中的遭遇,海上的漂流物、救助黑人、追捕脊鳍鲸,还有胡尔船长及全体船员的失踪!

    自己15岁就被逼着当上了船上,指挥一条海船的重任落到了自己的肩上。

    而船上的罗盘和计程器都毁于尼古鲁之手。他想起了那次由于厨师的无礼,他使用了船长的权威,威胁尼古鲁要把他关禁闭,还要用枪打烂他的脑袋!

    唉!当时自己为什么犹豫,为什么没有扣动扳机?

    那样的话,尼古鲁的尸体早就扔进大海了,以后的所有这些灾难都不会发生!

    他又想到“浪子”号搁浅以后的事,哈里斯这个坏蛋跑了出来,南美洲的大陆就逐渐变了样子。自由的变成了可怕的安哥拉,又有寒热病流行、野兽出没,还有残酷的土著人!

    在返回海边的路上,他们这一小队人能躲开这些灾难吗?

    千寻百觅的那条河,能不能使他们安全和不费太大的力气的情况下到达海边呢?

    迪克不愿意放弃这几乎是唯一的一线希望,因为他很清楚,要大家在这个不断出现危险的地方再走上100英里,那是绝对不行的。

    “幸亏惠尔顿夫人和其他的朋友们,还都不知道自己可怕的处境,只有老汤姆和我知道是尼古鲁把我们骗到了非洲,甩在了安哥拉海岸,哈里斯又把大家引进了内地!”迪克·桑德自言自语地说。

    心事重重的迪克就这么沉思着,忽然感到一股热气到了他的前额,一只手扶到了他的肩上,一个很激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响了起来:

    “我都知道了,可怜的朋友,迪克,但是,上帝会拯救我们的!”

    “愿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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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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