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莱·马里昂送葬的那天早晨,博比·班茨冲着斯基皮·迪尔尖声喊叫:
“真他妈的荒唐,这也正是电影业的问题所在。你他妈的怎么能允许出这种事儿?”他把用订书机订在一起的一叠材料往迪尔脸前晃了晃。
迪尔看了看这份材料。这是为去罗马拍摄一部影片所作的空运计划。“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班茨怒不可遏。“影片的工作人员全都订了去罗马的头等舱机票……摄制组成员,只有两三句话的小角色,名演员扮演的小角色,勤杂工,实习生。只有一个人例外。你知道是谁吗?我们派去控制开支的制片厂会计师。”
“是呀,还是那句话:那又怎么样呢?”迪尔说。
班茨愤慨中变得冷静了些。“根据预算,本片要为参加拍片的所有人的孩子建造一所学校。还要租一艘游艇,为期两周。我刚刚仔细读了副本。有12个演员在影片中或许只露面两三分钟。按照日程安排,游艇只有两天用于拍片。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你怎么能允许这样做。”
斯基皮·迪尔向他咧着嘴笑。“好的,”他说,“我们的导演是罗伦佐·塔卢福。他非要让他的人乘坐头等舱。只有两三句话的小角色和名演员扮演的小角色,他们之所以写进了剧本里,是因为他们是专跟电影明星交欢的。游艇之所以要租两周,是因为罗伦佐想出席戛纳电影节。”
“你是制片人,跟罗伦佐谈谈。”班茨说。
“我可不行,”迪尔对他说,“罗伦佐出过4部总收入上100万美元的影片,获得过两项奥斯卡奖。我要拍拍他的马屁,把他扶上游艇呢。你去跟他谈吧。”
对方没有对此作出回答。按道理,在电影业的等级体系中,制片厂厂长凌驾于众人之上。制片人负责把各路人马组织起来,监视预算和剧本的进展情况。但在实际上,电影一旦开拍,导演便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如果他有成功之作的记录,情况尤其如此。
班茨摇摇头。“我不能跟罗伦佐去谈,在没有伊莱支持的情况下是不能谈的。罗伦佐会叫我滚蛋,我们的片子也就泡汤了。”
“他也没错,”迪尔说,“这算什么,罗伦佐总要从每一部影片中窃取500万美元。这些人都是这样干的。现在平静下来,以便去参加伊莱的葬礼。”
可就在这时,班茨盯住了另一份经费单。“你们的这部影片,”他对迪尔说,“有一项50万美元的开支,用以购买中式外卖食品。谁也无法花费50万元购买中国食品,就连我妻子也做不到。法国食品还差不多。可中国食品行吗?中式外卖食品行吗?”
斯基皮·迪尔必须迅速开动脑筋,博比在这一点上把他拿住了。“那是一家日本餐馆,卖的是。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食品。”
班茨突然平静下来了。人们总在抱怨寿司。有一家制片厂本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其厂长曾说起领着一位日本投资商到一家专做寿司的餐馆吃饭。“两个人花了一千块钱,要了他妈的20只鱼头。”他说。班茨给说动了。
“好吧,”班茨对斯基皮·迪尔说,“不过你还得压缩开支。下一次拍片时,设法多找些大学实习生。”实习生是无偿劳动。
好莱坞为伊莱·马里昂举行的葬礼甚至比一个大牌明星的葬礼还更有新闻价值。他受到制片厂厂长、电影制片人以及代理人的尊崇,甚至受到了大牌明星、导演乃至剧本作者的尊敬,有时还受到他们的喜爱。他之所以能激起这种情感,是因为他谦恭有礼,聪明过人,帮他在电影行业解决了许多问题。他还以公平合理而著称。
在他晚年期间,他是个禁欲主义者,从不沉湎于权势,不去占初露头角的女演员的便宜。另外,洛德斯通摄制的巨片比哪家制片厂都多,对于真正制作影片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宝贵的了。
美国总统派办公室主任来致简短的悼词。法国派来了文化部长,尽管此人一向讨厌好莱坞的电影。梵蒂冈派来了教皇的使者,一个年轻的红衣主教,人长得十分英俊,制片厂纷纷约他扮演些小角色。有一帮日本商业界主管人员奇迹般地出现了。荷兰、德国、意大利及瑞典的电影公司的最高决策人,赶来向伊莱·马里昂表示敬意。
开始致悼词了。首先是一位大牌男明星,接着是一位大牌女明星,然后是一位A级导演。甚至有一位作家本尼·斯莱,也向马里昂表示悼念。随即是总统的办公室主任。接着,为了不让人觉得讲究排场,电影界两位最卓越的喜剧演员,拿伊莱·马里昂的权势和精明开起了玩笑。最后轮到了博比·班茨、伊莱的儿子凯文和女儿多拉。
凯文·马里昂称颂伊莱·马里昂是一个慈父,不仅对于自己的孩子,而且对于在洛德斯通工作的每一个人,他都是个慈父。他在电影界举起了艺术的火炬。凯文向哀悼者保证,他将接过这一火炬。
伊莱·马里昂的女儿多拉发表了最有诗意的悼词,这是由本尼·斯莱执笔的。悼词情真意切,娓娓动听,并以既幽默又崇敬的口吻,赞颂了伊莱·马里昂的美德和成就。“我爱我父亲胜过爱我所认识的任何男人,”她说,“不过我感到很高兴,我从来不用跟他洽谈。我只需要对付博比·班茨,我能胜他一筹。”
她激起了一阵笑声,现在轮到博比·班茨致词了。他心里是厌恶多拉的笑话的。“30年来,我一直在与伊莱·马里昂建设洛德斯通制片厂,”他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最善良的人。我在他手下效劳的30年,是我人生最愉快的一段时问。我将继续为他的夙愿而奋斗。他表示信任我,让我在以后的五年中主管制片厂的工作,我是不会辜负他的。我不敢指望能赶得上伊莱的成就。他给全世界几十亿人带来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跟他的家人以及所有的美国人分享自己的财富和爱心。他真是个天然磁石。”
在场的送葬者都知道,博比·班茨是自己写的悼词,因为他向整个电影界宣布了一条重要信息:他在以后的5年中要掌管洛德斯通制片厂,希望大家像以前敬重伊莱·马里昂一样敬重他。博比·班茨不再是二号人物,而是一号人物了。
葬礼之后没两天,班茨把斯基皮·迪尔叫到制片厂,让他担任洛德斯通制片厂厂长,这是他自己原来担当的职务。现在,他升任了马里昂的董事长职务。他提供的回报具有很强的诱惑力。迪尔将从制片厂制作的每一部影片中分得一份利润。他可以批准计划开支3,000万美元以下的任何影片。他可以把他的制片公司并入洛德斯通制片厂,作为一个独立的公司,自己任命公司经理。
斯基皮·迪尔对这优厚的待遇感到惊愕。据他分析,这是班茨地位不牢固的迹象。班茨知道自己缺乏创造性,便指望迪尔来弥补他的不足。
迪尔接受了这份差事,任命克劳迪娅·德利纳主管他的制片公司。不仅因为她有创造精神,不仅因为她真正懂得制片工作,而且因为他知道她为人诚实,不会暗中算计他。有她协助,他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搞鬼。另外,这在制片工作中也并非无足轻重,他总是很喜欢跟她在一起,喜欢她的快乐性情。他们两性关系的事早已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斯基皮·迪尔一想到以后有多阔气,心里不禁喜滋滋的。因为他也是个涉世不浅的人,知道就是大牌明星,有时到晚年也落得半穷不富的。迪尔已经很阔气了,但他觉得阔气可以分为10个等级,他只是处于第一等级。当然,他后半辈子可以过着奢侈的生活,但他没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没有5幢住宅,维持不了这么多。他做不到妻室成群,不能做个肆无忌惮的赌徒,不能再离五次婚,不能雇用100个仆人,甚至不能在任何时期为自己的影片筹措资金。他不能收集价钱昂贵的艺术品,不能像伊莱那样,买一幅莫奈或毕加索的主要作品。可是现在,有朝一日他或许会从第一等级跃上第五等级。他必须干得十分刻苦,还要十分狡猾,而最重要的是,必须十分仔细地观察班茨。
班茨扼要地讲述了他的计划,迪尔感到惊讶,这些计划如此雄伟。显然,班茨决心在权力世界确立自己的地位。
作为开端,他要与梅洛·斯图尔特达成交易,让洛德斯通优先使用梅洛公司所有的人才。
“我能办成这件事,”迪尔说,“我要向他表明,我可以给他最得意的计划开绿灯。”
“我特别希望我们能请阿西娜·阿奎坦恩来拍下一部影片。”博比·班茨说。
迪尔心想:如今班茨操纵了洛德斯通,就想把阿西娜拉上床啦。自己作为制片厂厂长,也有自己的王牌。
“我叫克劳迪娅马上为她写一个剧本。”迪尔说。
“很好,”班茨说,“你要记住: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伊莱究竟想干什么,可就是干不成,因为他太软弱。我们要搞掉多拉和凯文的制片公司。他们总要亏损,再说,我也不想让他们待在制片厂。”
“这件事你可得小心,”迪尔说,“他们在公司里拥有不少股份。”
班茨咧嘴笑了。“不错,可是伊莱让我管理5年。因此,你就做个恶人吧。你拒不批准他们的计划。我想过了一两年,他们就会愤然离开,并要责骂你。这是伊莱要的花招。我总是替他承担责任。”
“我想你要把他们赶出制片厂可不那么容易,”迪尔说,“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他们是靠它养育大的。”
“我试试吧,”班茨说,“还有一件事。伊莱去世的头天晚上,曾对欧内斯特·韦尔说过,同意让他从根据他那部蹩脚小说改编的所有影片的总收入中提成,并且预先支付一部分钱。伊莱所以做出这一许诺,是因为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趁他临终时对他纠缠不休,这事做得真缺德。我已向莫莉发了书面通知,告诉她我无论在法律上还是道义上,都没有义务履行这一许诺。”
迪尔想了想这个问题。“他决不会自寻短见,但他在五年内可能寿终正寝。我们应该对此做出防范。”
“不,”班茨说,“伊莱和我请教了律师,他们说莫莉的观点在法庭上是要败诉的。我可以洽谈给一部分钱,但不能从总收入中提成。那是吸我们的血。”
“这么说,莫莉回复啦?”迪尔问。
“是的,跟往常一样,无聊的律师信函,”班茨说,“我叫她滚她妈的蛋。”
班茨拿起电话筒,给他的精神分析学家打电话。数年来,他妻子非要让他去做功能恢复疗法,把他搞得招人喜欢一些。
班茨对着话筒说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下午4点钟的约会。是的,我们下一周再谈论你的剧本。”他挂上话筒,向迪尔投去诡秘的一笑。
迪尔知道,班茨与法琳·范特要在制片厂贝弗利大酒店的小楼里幽会。因此,博比的治疗专家只是替他打个掩护,因为这位治疗专家写了一个描写一位进行系列谋杀的精神分析学家的剧本,制片厂取得了这个原始剧本的购买权。令人可笑的是,迪尔看过剧本,认为可以拍一部成本低廉的好片子,不过班茨却觉得一文不值。迪尔想拍这部片子,班茨认为迪尔只是想讨好他。
接着,两人谈起了跟法琳厮混怎么这么开心。他们两个都认为,对于他们这样的要人来说,这未免有些孩子气。他们还一致认为,跟法琳做爱真是其乐无穷,因为她十分有趣,还不向他们提要求。当然,拐弯抹角的要求还是有的,不过她很有天赋,等时机成熟了,她会有机会的。
班茨说:“令我担心的是,她要是当上了一个蹩脚的明星,我们的乐趣可就完了。”
“是呀,”迪尔说,“明星都会来这一套。不过这没什么,到时候她会给我赚好多钱。”
他们两人仔细审查了制片和发行计划。《梅萨丽娜》两个月内就能完成,将成为圣诞节期间的火车头。韦尔的小说已拍好了一部续集,两周后即将发行。洛德斯通的这两部影片合在一起,将在全球范围内获得10亿美元的总收入,包括电视收入。班茨将得到2,000万美元的红利,迪尔很可能得到500万。博比在他接替马里昂的头一年,就要被人们赞颂为天才。他将被公认为名副其实的一号主管。
迪尔心事重重地说:“真不像话,我们得把《梅萨丽娜》调整后的总收入的15%付给克罗斯。我们干吗不把他的钱加上利息还给他,他要是不高兴,完全可以起诉。显然,他对起诉是有顾虑的。”
“难道他不是黑手党吗?”班茨问。迪尔心想,这家伙真是个胆小鬼。
“我了解克罗斯,”迪尔说,“他不是个横行霸道的人。假如他真是危险的话,他妹妹克劳迪娅会告诉我的。我所担心的一个人是莫莉·弗兰德斯。我们同时在敲诈她的两个主顾。”
“好的,”博比说,“天哪,我们这天的成绩真不小啊。我们在欧内斯特身上省下2,000万,在德利纳身上可能省下1,000万。可以支付我们的红利啦。我们要当英雄啦。”
“是呀,”迪尔说着,看了看手表,“快到4点了。你该去找法琳了吧?”
恰在这时,博比办公室的门给猛的一下打开了,莫莉·弗兰德斯冲了进来。她身着一套格斗式的装束:裤子,茄克,以及白色真丝衬衫。还穿着平底鞋。她怒气冲冲,一张俊俏的脸蛋涨得通红。眼睛里含着泪,然而却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她的口气中充满了欣喜和凶恶。
“好啊,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她说,“欧内斯特·韦尔死了。我马上要发一个禁制令,不许你们再发行他的作品的续集片。怎么样,你们两个混蛋准备坐下来做交易吗?”
欧内斯特·韦尔知道,他要自杀的最大问题,是如何避免残暴。他太胆怯,不敢采用最平常的方式。他害怕枪,刀和毒药太直截了当,也并非万无一失。脑袋钻煤气灶,在汽车里被一氧化碳窒息致死,还是很不稳妥。割手腕要流血。不行,他要舒舒服服地死去,又迅速又稳妥,尸体完完整整,体体面面。
欧内斯特觉得很自豪,他做出了一个理智的决定,除了洛德斯通制片厂以外,对谁都有好处。这纯粹是为了增加个人财富,恢复他的自尊心。他要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觉得挺好笑。这是他神志清醒的又一证明:他仍然具有幽默感。
游进大海太像“演电影”,撞汽车也是太痛苦,还有些作践自己,好像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还不错。有一种安眠药,已经不大常用了,是一种栓剂,用后就会渐渐昏睡过去。不过,这也太有失尊严,而且并不十分保险。
欧内斯特摈弃了这种种办法,便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个让他安乐而稳妥地死去的门道。寻思的过程中不由得来了兴致,差一点放弃了自杀的整个念头。起草绝命书时,他也搞得兴奋不已。他要写得很艺术,听上去不要像是自哀自怜,无端指控。最重要的是,他要让人们把他的自杀视为完全理智的行为,而不是懦弱的行为。
他先给他的头一个妻子写信,他把她看作他唯一真心相爱的女人。他试图把头一句话写得既客观又实际。
“你一接到这封信,就立即跟我的律师莫莉·弗兰德斯联系。她有重要消息告诉你。我感谢你和孩子们,你们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年的幸福生活。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的行为含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们分手前就已彼此厌倦了。请你不要认为我这样做是因为精神不正常,或心里不快活。这完全是理智的,我的律师会向你解释的。告诉我的孩子,我爱他们。”
欧内斯特把信推到一边,还要作不少修改。他给他的第二个妻子和第三个妻子写了信,连他听起来也很冷漠,告诉她们他留给她们一小笔遗产,感谢她们给他带来的幸福,并且让她们放心,她们对他的行为也没有任何责任。看来,他并非真正充满爱心。因此,他给博比·班茨没写几个字,只有一句“滚你的蛋吧。”
接着,他给莫莉·弗兰德斯写了封短简,说道:“去找那个混蛋。”写罢心里好受了些。
他向克罗斯·德利纳写道:“我终于做了该做的事。”他意识到,德利纳鄙视他胡说八道。
最后,他给克劳迪娅写信时,终于敞开了心扉。“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时我们还没有相爱呢。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而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到此为止吧。请你不要在意我对你的创作所说的胡话,不要在意我如何贬低你的作品,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小说家在妒忌你罢了。感谢你为我争取著作权收益,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你为我争取了,我爱你。”
这些信都写在黄色的便笺上,他把它们摞在了一起。这些信写得很糟糕,不过他还要修改,修改是成功的要诀。
不过,写信激起了他的潜意识。他终于想出了自杀的万全之策。
肯尼思·考尔多恩是好莱坞最了不起的牙科医生,就像那个小天地里的任何大牌影星一样声名显赫。他的医术极其高明,私生活也很风流放荡。他讨厌文学作品和电影把牙科医生描绘得极其庸俗,竭力加以反驳。
他穿着举止都很潇洒,牙科办公室装饰得非常豪华,一个书报架上摆着美国和英国出版的100种一流的杂志,还有一个小书报架上摆着种种外语杂志,包括德语、意大利语、法语,甚至俄语。
候诊室的墙壁上挂着一流的现代艺术品。走进迷宫式的治疗室,走廊里装点着好莱坞一些头面人物亲笔署名的照片。都是他的顾客。
他总是兴高采烈,生气勃勃,隐约有点脂粉气,样子怪里怪气的,颇能迷惑人。他喜欢女人,但却不知道要对女人承担义务。他把性关系不是看得很重,大不了像一顿佳肴,一瓶美酒,一段精彩的乐曲。
肯尼思唯一信奉的是牙科艺术。他在这方面是个艺术家,紧跟着技术和整容的种种新动态。他拒绝为他的顾客做可移动的齿桥,执意要安装钢制植入片,以便把一系列假牙永久固定上去。他常在牙科研讨会上发表演讲,简直成了一大权威,有一次还被召去给摩纳哥的王室人员治过牙。
肯尼思·考尔多恩的顾客中,谁也不用在夜间把假牙放在玻璃杯里。坐在他那装置考究的牙科治疗椅上,哪个顾客也不会感到疼痛。他用起麻醉剂来颇为大方,尤其是大量使用“香气”,这是氧化亚氮与氧气的混合物,顾客通过橡皮面具吸进去,奇迹般地消除神经的任何疼痛,将顾客送入一种半昏迷状态,几乎像吸鸦片一样适意。
将近20年以前,欧内斯特头一次来到好莱坞,便与肯尼思结为朋友。有一个制片人请他吃饭,意在购买他一本书的制片权,席间欧内斯特牙痛难耐。制片人半夜给肯尼思打电话,肯尼思急匆匆地赶来,把欧内斯特拉到他的办公室,给他治疗那颗发炎的牙齿。随后,他又把欧内斯特送回酒店,吩咐他第二天再去他办公室。
事后欧内斯特对制片人说,他一定很有势力,能让一个牙医半夜出诊。制片人说并非这么回事,肯尼思·考尔多恩就是那样的人。对他来说,一个人牙痛就像要淹死一样,他一定要出来搭救。而且,考尔多恩还看过欧内斯特的全部作品,他喜欢他的作品。
第二天,欧内斯特去办公室找肯尼思,对他连声表示感谢。肯尼思举起手来止住了他,说道:“你的作品给我带来了乐趣,我还要感谢你呢。好了,让我跟你讲讲钢制植入片。”他做了半天说教,认为要趁早保护口腔。还说欧内斯特很快还要失去几个牙齿,要是装上钢制植入片,他就用不着夜间把假牙放在玻璃杯里。
欧内斯特说:“我考虑一下。”
“不,”肯尼思说,“我不能诊治一个不支持我工作的人。”
欧内斯特笑了。“幸好你不是个小说家,”他说,“那好吧。”
他们成了朋友。韦尔每次来好莱坞,都要约他一起吃饭,有时还特地赶到洛杉矶,接受香气治疗。肯尼思对欧内斯特的作品发表了精辟的见解,他对文学几乎像对牙科一样精通。
欧内斯特喜欢香气。他从不感到疼痛,就在香气引起的半昏迷状态中,他获得了一些最美妙的念头。在随后几年中,他和肯尼思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结果欧内斯特又新安了一副钢制牙龈假牙,可以伴他到死。
不过,欧内斯特所以对肯尼思感兴趣,主要是为写小说寻找人物。欧内斯特一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种令人惊诧的反常行为。肯尼思就显示了他的反常行为,这表现在性行为上,但又不是通常的淫秽方式。
每次治疗之前,欧内斯特没开始吸香气之前,他们总要闲聊几句。肯尼思谈到他主要的女友,他的“重要的另一位”,还和她的狗进行性交,一只巨大的德国牧羊狗。
欧内斯特刚吸起了香气,便一把拉下了橡皮面具,不假思索地说:“你在搞一个跟狗交媾的女人呀?难道你没有顾虑吗?”他指的是疾病和心理上的障碍。
肯尼思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我为什么要有顾虑?”他说,“狗根本算不上对手。”
起先,欧内斯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他才认识到,肯尼思说的是实话。欧内斯特又戴上了面具,陷入了氧化亚氮和氧气引起的迷糊状态。他的思维照样给激发起来了,便对他的牙医做了个全面的分析。
肯尼思这个人并不把爱看作心灵的活动。享乐高于一切,就像他消除疼痛的技能一样。享乐的时候,肉体必须加以控制。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晚饭,肯尼思或多或少证实了他的分析。“性交比氧化亚氮来得好些,”肯尼思说,“但是,就像氧化亚氮一样,你必须至少掺入30%的氧气。”他狡黠地望了欧内斯特一眼,“欧内斯特,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香气。我给你最大的量——70%——你有很强的耐受性。”
欧内斯特问:“有危险吗?”
“没有,”肯尼思说,“除非你戴着面具两天不摘,也许就是两天也没有问题。当然,纯氧化亚氮在15分钟至30分钟内就能要你的命。事实上,每月大约有一次,我在办公室里举行一个小型的晚会,参加者都是仔细挑选的‘美人’。都是我的顾客,因此我了解他们的血液情况。都很健康。氧化亚氮使他们亢奋起来。你吸了气以后,难道不觉得激起了性欲吗?”
欧内斯特笑了。“你的一个技术员走过的时候,我真想去抓她的屁股。”
肯尼思带着讥讽式的幽默感说道:“我敢肯定她会原谅你的。你明天半夜干吗不到我办公室来?真是其乐无穷。”他见欧内斯特露出惊骇反感的样子,便说:“氧化亚氮不是可卡因。可卡因把女人搞得不能自制。氧化亚氮只是帮她们打消拘束。你就来吧,就像参加鸡尾酒会一样。你用不着参加任何活动。”
欧内斯特心里冒出一个刻薄的想法:狗也可以参加吗?随即他说他来参加。他给自己找了个辩解的理由,心想他只为写小说搜集素材。
他在晚会上没有感受到任何乐趣,也没有真正投入进去。事实上,那氧化亚氮使他觉得更加圣洁,而不是性欲亢奋,仿佛那是一种圣药,只是用来敬奉仁慈的上帝。来宾们的交欢就像动物一般,他第一次明白了肯尼思为什么并不在乎他的女友与德国牧羊狗交媾。这里没有一点人情味,真是无聊。肯尼思本人倒没加入,他忙于控制氧化亚氮。
不过,几年下来,欧内斯特也就知道他有了自杀的办法。就像无痛治牙一样。他不用受罪,不用毁容,不用害怕。他将怀着满腹的善念,从这个世界漂浮到另一个世界。正如人们常说的,他将安乐地死去。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在夜间钻进肯尼思的办公室,还要搞清楚如何操作那些控制器……
他约定肯尼思给他做一次检查。肯尼思研究X光片时,欧内斯特对他说,他把牙医用作他新写的小说里的人物,要他教他如何操作香气的控制器。
肯尼思是个天生的学究,向他讲解了如何操纵氧化亚氮罐上的机关,强调一定要把握好比例,一直讲个不停。
“难道没有危险吗?”欧内斯特问,“要是给灌迷糊了,搞得精神失常,可怎么办?你可能要了我的命。”
“不会的,香气自动调节,你自始至终至少能吸到30%的氧气。”肯尼思解释说。
欧内斯特踌躇了一下,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你知道我很欣赏几年前的晚会。眼下我有一个漂亮的女友,非要装成一个羞羞答答的少女。我需要点帮助。你能把你办公室的钥匙借给我,让我哪天夜里把她带进去吗?氧化亚氮会起决定性作用。”
肯尼思仔细地研究X光片。“你的口腔情况很糟糕,”他说,“我可真是个了不起的牙医呀。”
“钥匙呢?”欧内斯特问。
“是个名副其实的漂亮姑娘吗?”肯尼思问,“告诉我哪天夜里,我来操作控制器吧。”
“不,不,”欧内斯特说,“这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正统姑娘。你要是在一旁,她连氧化亚氮也不肯吸。”他顿了顿,“她还真是个老脑筋。”
“去你的吧!”肯尼思说,直瞪瞪地盯着欧内斯特的两眼。随即他又说:“我去一下就来。”言毕,他离开了治疗室。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把钥匙。“把这拿到五金店复制一把,”肯尼思说,“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然后再回来,把我的钥匙还给我。”
欧内斯特吃了一惊。“我不是说马上呀。”
肯尼思把X光片放起来,转向了欧内斯特。他脸上的欢快神情消失了,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
“要是警察发现你,”肯尼思说,“死在我的椅子上,我可不想受到任何牵连。我不想让我的职业地位受到损害,也不想让我的顾客遗弃我。警察会发现复制的钥匙,追查到五金店那里。他们会认为你有诈。我想你要留个条子吧?”
欧内斯特大为惊愕,随即又满面羞愧。他没想到会坑害肯尼思。肯尼思望着他,脸上露出充满责备而又略带忧伤的微笑。欧内斯特从肯尼思手里接过钥匙,接着,他来了一次难得的感情流露,怯生生地抱了一下肯尼思。“这么说你看出来了,”他说,“我完全是理智的。”
“我当然看出来了,”肯尼思说,“我到了老年,或是情况糟糕的时候,也经常想过要走这一步。”他开心地笑了笑,又说:“死亡用不着竞争。”两人都放声大笑。
“你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欧内斯特问。
“好莱坞人人皆知,”肯尼思说,“斯基皮·迪尔参加一次聚会,有人问他是否真要拍那部片子。他说:‘我要力争,除非地狱里结满了冰,或者欧内斯特·韦尔自杀。’”
“你不觉得我发疯了吧?”欧内斯特说,“为了争取我花不到的钱而死……”
“为什么不能?”肯尼思说,“比为了爱情而自杀来得更有价值。不过,那些机械装置并非那样简单。你必须把墙上那根供氧的管子切断,使调节器失去作用,你就能搞到70%以上的氧化亚氮。你在星期五晚上,等清洁人员走了以后再采取行动,要到星期一才会有人发现你。你总有被救活的可能。当然,你要是使用纯氧化亚氮,半小时内就会致死。”他又略带凄怆地笑了笑,“我在你牙齿上花的功夫全报废了。真可惜。”
两天以后,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欧内斯特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他的房间里很快就醒了。太阳刚刚升起。他冲了个澡,刮了一下脸,穿上宽松短裤、t恤衫和舒适的牛仔裤,外面又穿了一件棕褐色的亚麻茄克。他屋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衣服和报纸,不过打扫已经没有意义了。
从酒店到肯尼思的办公室要走半个小时,欧内斯特走出酒店,心里有一种自由的感觉。洛杉矶街头阒无人踪。他肚子饿了,但又什么也不敢吃,唯恐吸氧化亚氮时会吐出来。
办公室位于16层楼的第15层。门厅那里只有一个便衣警卫,电梯里则没人警卫。欧内斯特用钥匙打开牙科套房,走了进去。他顺手锁上门,把钥匙放入茄克口袋。这套房间静得让人害怕,接待室的窗户映着旭日闪闪发光,接待员的电脑又暗又静,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欧内斯特打开了通往工作区的门。他从走廊里走过时,瞧见了大牌明星的一张张照片。共有6间治疗室,走廊的两边各有3问。走廊的尽头是肯尼思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他们曾在这里交谈过多次。肯尼思自己的治疗室是另外附加的,里面摆着一张特制的液压牙科椅,供他护理高级顾客。
座椅极其舒适,垫料比较厚,皮带比较软。座椅旁边的活动桌上放着香气面具。控制台的皮管连着隐藏的氧化亚氮和氧气箱,两个控制钮都转在零上。
欧内斯特调了调控制器,以便能得到50%的氧化亚氮、50%的氧气。然后他坐到椅子上,戴上了面具。他觉得很放松。不管怎么说,肯尼思不会往他牙龈上扎刀子了。一切疼痛都消失了,他的头脑在全世界四处逆游。他觉得美妙极了,真令人不可思议,居然想要去死。
他脑海里掠过了未来小说的构想,洞察了他所认识的许多人,没有一个是用心恶毒的,他正是因此而喜欢氧化亚氮。该死,他忘了修改绝命书,他现在意识到,尽管他出于一片好心,言辞又很讲究,这些信实质上很是无礼。
欧内斯特现在坐在一只巨大的彩色气球里,在空中飘游。他在他熟悉的天地上空四处游荡。他想起了伊莱·马里昂,他为自己的命运而奋斗,赢得了巨大的权势,在运用这一权势中展示了冷酷无情的聪明才智,因而被人们所敬畏。然而,欧内斯特最好的作品问世后,制片厂买去了制片权,就是为他赢得普利策奖的那部作品,出版人为他举行了一个鸡尾酒会,伊莱也光临了。
伊莱伸出手来,说道:“你是个优秀的作家。”他来出席酒会这件事,在好莱坞引起了轰动,人们都议论纷纷。了不起的伊莱·马里昂对他表示了最大限度的尊敬:给他从总收入中提成。尽管马里昂死后,班茨取消了这一许诺。
班茨并不是个恶徒。他冷酷无情地追求利润,这是他在一个特殊的世界闯荡的结果。说句实活,斯基皮·迪尔比他更坏,因为迪尔凭借他的聪明、魅力、内在的力量和背信弃义的本能,倒是具有更大的危险性。
欧内斯特还对另外一个问题有所领悟。他为什么总要跟好莱坞和电影过不去,一个劲地讥笑他们?这是嫉妒心在作怪。电影现在是最受尊崇的艺术形式,他自己也很喜欢电影,至少是好电影。不过,他更羡慕制作电影中的人际关系。演员班子、摄制组、导演、大牌影星,就连那些“扈从”,也就是那些粗俗的主管,全都聚集在一起,仿佛结成了一个亲密的家庭,即便不能天长地久,至少要持续到拍完电影。这时,他们又互赠礼品,又是拥抱又是亲吻,信誓旦旦地表示忠贞不渝。这该是多么美好的情感啊!他还记得,他与克劳迪娅合写头一个剧本时,就觉得他或许会被纳入这个家庭。
可是,他凭着自己的德行,满肚子的坏水,以及不停的冷嘲热讽,人家怎么会接纳他呢?不过,他吸着醇香的氧化亚氮,甚至都不能对自己做出苛刻的评判。他有权利,他写出了伟大的作品(欧内斯特是个怪诞的小说家,因为他还真喜爱自己的作品),他理应受到更多的尊重。
欧内斯特吸足了宜人的氧化亚氮,心肠也软了下来,认定自己真不愿意死去。金钱并不那么重要,班茨会发慈悲的,不然,克劳迪娅和莫莉也会找到出路。
接着,他想起了他的满腹委屈。他的妻子没有一个真心爱他。他总是像个乞丐,从没尝到她们以爱还爱的滋味。他的作品受到尊重,但却从未激起那种足以使作家大发其财的顶礼膜拜。有些批评家辱骂他,他假装一点不生气,不管怎么说,跟批评家怄气是要不得的,他们只是在行使自己的职责。不过,他们的言论就是伤人。他的那些男性朋友虽然有时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他说话风趣,为人真诚,但是关系从未密切过,就连肯尼思也是如此。克劳迪娅倒是确实喜欢他,他知道莫莉·弗兰德斯和肯尼思可怜他。
欧内斯特伸手关掉了香气。只过了几分钟,他的头脑便清醒了,随即他走到肯尼思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他心里又懊丧起来。他仰靠在肯尼思的安乐椅上,望着太阳升到贝弗利希尔斯山上空。他光为制片厂勒索他的钱感到生气,什么也无心欣赏。他讨厌新的一天来临,夜里他可以早早地吃上几片安眠药,争取尽可能多睡些。……他居然会受到这些人的凌辱,令他嗤之以鼻的人。现在,他连书也看不成了,这是从未背弃他的一项乐趣。当然,他也不能写书了。他那文笔典雅的散文,以前经常受人赞扬,现在却是华而不实,矫揉造作。他再也不喜欢写这样的东西了。
好久以来,他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厌倦这新的一天,累得都不想刮脸淋浴。他还成了穷光蛋。他曾赚过数百万元,都花在赌博、玩女人和酗酒上了。或者说白送出去了。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重要。
前两个月,他已无法给孩子寄抚养费,也无法给几个妻子寄赡养费。欧内斯特跟多数男人不一样,给妻子儿女汇款使他感到高兴。他已有5年没出过一本书了,即使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个性已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他总是哼哼卿卿地抱怨命苦。在世人看来,他就像是一只烂牙。这个比喻本身就让他感到沮丧。这对一个天才的作家是一种什么恭维之词呢?他心里感到一阵懊丧,他已经一筹莫展了。
他忽地跳起来,走进治疗室。肯尼思告诉过他该怎么办。他拔出了连着两个插头的电缆,一个连着氧气,一个连着氧化亚氮。后来他只插上了一个:氧化亚氮。他坐在牙科治疗椅上,伸出手转动控制器。当时他在想,一定可以设法调到至少10%的氧气,这样死亡就不会那样十拿九稳。他拿起面具,戴在脸上。
纯氧化亚氮进入他的体内,他经历了一阵短暂的狂喜,一切疼痛消失了,迷迷蒙蒙地感到很适意。氧化亚氮冲刷着他的脑髓。又经历了最后一阵短暂的狂喜,他的生命便停止了,而在那当儿,他相信是有上帝和天堂的。
莫莉·弗兰德斯冲着博比·班茨和斯基皮·迪尔大发雷霆,假如伊莱·马里昂还活着的话,她会小心一些。
“你们根据欧内斯特的作品拍了一部新的续集。我责令你们不要发行。这原作现在归欧内斯特的财产继承人所有。当然,你们可能无视我的责令,照样发行影片,那我就起诉。我要是胜诉了,那部影片及其所赚的大部分钱就将成为欧内斯特的遗产。我们肯定可以阻止你们根据他作品里的人物摄制其他续集。好吧,我们可以把这一切以及多年的纠葛留待法庭解决。你们预付500万元以及每部影片总收入的10%。我要一份国内电视收入的真实的而又经过印证的帐单。”
迪尔大为惊骇,班茨大为恼怒。欧内斯特·韦尔只不过是个作家,分成比例却要高于大牌明星以外的任何人,真他妈的让人恼火。
班茨立即打电话召见梅洛·斯图尔特和洛德斯通制片厂的总顾问。两人半小时内便来到了会议室。梅洛之所以必须到会,是因为他负责续集的设计包装,从大牌影星、导演和改编作者那里获得一份佣金。在当前的局势下,可以要求他放弃几个百分点。
总顾问说:“韦尔先生第一次向制片厂进行威胁的时候,我们就对局势作了研究。”
莫莉·弗兰德斯愤然打断了他。“你把他自杀称为对制片厂进行威胁?”
“而且还是敲诈,”总顾问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对这一局势下的法规做了彻底的研究,尽管局势十分微妙,我还是向制片厂建议,我们还是可以跟你们打官司,而且可以打赢。具体到这件案子,财产所有权并不归属给财产继承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莫莉问顾问,“95%的把握?”
“不,”顾问说,“法律中什么事也没有这么大的把握。”
莫莉一听乐滋滋的。她打赢这场官司就能得到一笔钱,这就可以退休了。她起身要走,说道:“你们都见鬼去吧,跟你们在法庭上见。”
班茨和迪尔都吓得噤着寒蝉。班茨真巴不得伊莱·马里昂仍然活着。
倒是梅洛·斯图尔特起来拦住了莫莉,亲热地抱住了她,也算是乞求。“嘿,”他说,“我们只是在洽商嘛。请文雅一点。”
他把莫莉领回到椅子上,察觉她眼里噙着泪水。“我们可以达成交易,我可以放弃几个百分点。”
莫莉对班茨平静地说道:“你想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你的顾问能保证你打赢官司吗?他当然不能保证。你是个该死的商人,还是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为了保住2,000万到4,000万的臭钱,你倒想冒着损失10亿元的风险啊?”
他们做成了交易。欧内斯特得到400万元的预付款,还要从即将发行的影片的总收入中提成8%。以后再拍续集,他将得到200万元的预付款,以及调整后总收入的10%。欧内斯特的三位前妻和孩子们要发财了。
莫莉临别时又讲了一句很尖刻的话:“你们要是觉得我厉害的话,那就等着瞧吧,看克罗斯·德利纳听说你们敲他的竹杠会怎么说。”
莫莉欣喜地回味着她的胜利。她记起几年前的一天夜里,她开完晚会把欧内斯特带回家。她喝得醉醺醺的,感到极其孤独,而欧内斯特既风趣又机灵,她心想和他过一夜说不定挺有意思。后来,车子开到她家时,她也醒酒了,便把欧内斯特领到她的卧室,绝望地四下张望。欧内斯特是个小个子,显然有些性胆怯,而且确实其貌不扬。这时候,他都窘得说不出话了。
不过,莫莉是个老实人,不会在这种关头把他打发走。于是,她又喝得醉醺醺的,两人上了床。说真的,黑暗中,事情还不是很糟。欧内斯特来得很带劲,莫莉觉得很满意,把早饭给他端到了床上。
欧内斯特朝她诡秘地一笑。“谢谢你,”他说,“再次谢谢你。”莫莉认识到,他明白她头天夜里的整个心情,他不仅感谢她给他端来了早饭,还感谢她在床事上有恩于他。她总是懊悔自己没做一个更好的演员,可这又有什么,她是个律师。现在,她为欧内斯特·韦尔做了一件以爱还爱的事情。
戴维·雷德费洛博士正在罗马出席一个重要会议,突然接到唐·克莱里库齐奥的传唤。他正在就银行界的一条新规章,向意大利总理出谋划策。规章要求严禁贪赃舞弊的银行官员,戴维的建议当然不能被采纳。他当即中断了发言,飞往美国。
戴维·雷德费洛在意大利流亡了25年,真可谓飞黄腾达了,他就是再怎么想入非非,也梦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大变化。起初,唐·克莱里库齐奥帮助他在罗马买了一家小银行,他经营毒品赚来的、储存在瑞士银行的资金,又用来买了些银行和电视台。然而,还是唐·克莱里库齐奥在意大利的朋友帮助引导他建立了他的帝国,帮助他在一连串的银行之外,又购买了好多家报纸杂志和电视台。
不过,戴维·雷德费洛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颇为得意;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获得了意大利公民资格,娶了个意大利妻子,有几个意大利孩子,还有一个标准的意大利情妇,当上了一所意大利大学的名誉博士(代价为200万)。他身穿阿曼尼牌西装,每周让理发师给他修剪一个小时,在他买下的咖啡馆里纠集了一帮清一色的男性挚友,并且涉足政界,当上了内阁和总理的顾问。尽管如此,他每年都要去一趟夸格,以便履行他的导师唐·克莱里库齐奥的意旨。因此,这次特别的传唤使他大为惊愕。
等他赶到时,夸格大宅里已给他准备好了晚饭,而且罗丝·玛丽竭尽了全力,因为雷德费洛总是十分迷恋罗马的餐馆。聚集起来欢迎他的,是整个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唐本人,他的儿子乔治、佩蒂、文森特,外孙丹特,以及德利纳父子俩。
这是对英雄的欢迎。戴维·雷德费洛原是个大学退学生,后来当上了毒品大王,喜欢穿奇装异服,耳朵上戴着耳环,与鬣狗交媾,消除性饥渴,如今却变成了社会的栋梁。大家都为他骄傲。而且,唐·克莱里库齐奥觉得他还得感激雷德费洛,因为雷德费洛给他上了一堂重要的道德课。
早年的时候,唐·克莱里库齐奥有些奇怪的感伤情绪,认为在毒品这个问题上,执法人员一般是腐蚀不了的。
1960年,戴维·雷德费洛还是个20岁大学生的时候,就开始贩毒,可那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想让他和朋友们能经常得到廉价的供货。业余贩一点,只有可卡因和大麻。一年以后,买卖做大了,他和几个同学伙伴买了一架飞机,越过墨西哥和南美边界把毒品运进来。自然而然地,他们很快就触犯了法律,就在这时,戴维第一次显示了他的天赋。这6人团伙赚了大笔大笔的钱,戴维·雷德费洛搞了大量的贿赂。过了不久,他的受贿名单中就有行政司法长官、地方律师、法官,以及东海岸的数百名警察。
他总说事情十分简单。你了解到某官员的年薪,给他5倍这么多的钱。
后来,哥伦比亚的卡特尔出现了,他们比旧西部电影中最野蛮的印第安人还野蛮,不光是剥头皮,而且要砍脑袋。雷德费洛的4个伙伴送了命,雷德费洛找到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要求给以保护,答应分给50%的利润。
佩蒂·克莱里库齐奥和布朗克斯聚居区的一伙战士当上了他的保镖,这一安排一直持续到1965年唐把雷德费洛发落到意大利。贩毒业来得太危险了。
眼下,众人都聚集在餐桌前,恭喜唐25年前做出这一英明决定。丹特和克罗斯头一次听到雷德费洛的故事。雷德费洛很会讲故事,他把佩蒂捧到了天上。“好一个勇士啊,”他说,“要不是多亏了他,我哪能活下来跑到西西里呀。”他转向丹特和克罗斯,对他们说:“那恰好是给你们俩洗礼的那一天。我还记得,你们差一点淹死在圣水里,可你们两个却毫不畏惧。当时我连做梦也没想到,你们长大成人后,我们会在一起做生意。”
唐·克莱里库齐奥冷冷地说:“你不会跟他们做生意的,你只会跟我和乔治做生意。你要是需要人帮忙,你可以找皮皮·德利纳。我已决定继续做我跟你谈过的那起生意。乔治会向你讲明理由的。”
乔治向戴维介绍了最近的情况:伊莱·马里昂已经去世,博比·班茨接管了制片厂,他收回了克罗斯在《梅萨丽娜》中拥有的股份,把本钱连利息还给了他。
雷德费洛觉得这事很有趣。“他这个人好精明。他知道你不会起诉,所以就撤掉了你的钱。很会做生意啊。”
丹特正在喝咖啡,厌恶地盯着雷德费洛。罗丝·玛丽就坐在他旁边,拿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你觉得很有趣吧?”丹特对雷德费洛说。
雷德费洛打量了一下丹特。他把面孔板了起来。“只是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搞得这样精明是错误的。”
唐留心听着这席对话,似乎觉得挺有趣。不管怎么说,他有点嬉皮笑脸,这是个难得的现象,他儿子总能察觉出来,并且为之高兴。
“我说外孙啊,”他对丹特说,“你会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让他葬身大海。”丹特说。唐冲他笑了笑。
“你呢,克罗西费克西奥?你会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唐问。
“我就认啦,”克罗斯说,“我要从中吸取教训。我误以为他们没有胆量,所以我才吃了这个亏。”
“佩蒂和文森特呢?”唐问。
可是这两个人没有回答。他们知道唐在玩弄什么把戏。
“你还不能置之不理,”唐对克罗斯说,“你会被当成傻瓜,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看得起你。”
克罗斯在认真考虑唐的话。“伊莱·马里昂家里还放着他的画,价值两三千万元。我们可以把画抢过来,等着他们拿钱来赎。”
“不行,”唐说,“那会暴露你,暴露你的实力,不管如何小心处理,都可能引起危险。这太复杂。戴维,你会怎么办?”
戴维一面抽着雪茄,一面在沉思。他说:“买下制片厂。做点文明经商式的事情。凭着我们的银行和通讯公司,把洛德斯通买下来。”
克罗斯难以置信。“洛德斯通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资金最雄厚的电影制片厂。你们就是筹集起100亿美元,人家也不会卖给你们。根本不可能。”
佩蒂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戴维,我的老伙计,你可以用100亿元买一副手铐吗?这是我救了他一命的那个人吗?就是说过永远报答不了我的那个人吗?”
雷德费洛挥挥手叫他住口。“你不懂得大笔的钱能起什么作用。就像搅打奶油一样,你搞来不多一点,用公债、贷款、股票搅打成一个大泡沫。钱不是问题。”
克罗斯说:“问题是如何清除班茨这个障碍。他操纵着制片厂,不管他有什么过失,他对马里昂的遗愿是忠贞不渝的。他决不会同意卖掉制片厂。”
“我要跑到那里吻他一下。”佩蒂说。
这时,唐打定了主意。他对雷德费洛说:“执行你的计划吧。把它完成了。不过要十分当心。皮皮和克罗西费克西奥听你指挥。”
“还有一件事,”乔治对雷德费洛说,“根据伊莱·马里昂的遗嘱,今后5年内,博比·班茨将全面掌管制片厂。不过,马里昂的儿子和女儿在公司里的股份比班茨的多。你无法解雇班茨,要是制片厂卖掉了,新厂主需要清偿欠他的债务。因此,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
戴维·雷德费洛笑了笑,吸了吸雪茄烟。“像往日一样。唐·克莱里库齐奥,我只需要你的帮助。意大利的那些银行中,有的可能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记住,我们必须在制片厂的实际价值之外,另加好大一笔钱。”
“不要担心,”唐说,“我在那些银行里有好多钱。”
皮皮·德利纳以警觉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这次会议搞得这么开诚布公,使他感到心神不安。按照常规,应该只有唐、乔治和戴维·雷德费洛到场。皮皮和克罗斯可以分头接受命令,帮助雷德费洛。怎么会允许他们了解这些秘密呢?更重要的是,丹特、佩蒂和文森特怎么也给扯到圈内来了?这可不是他所了解的唐·克莱里库齐奥的作风呀,他总是尽量把计划搞得很神秘。
文森特和罗丝·玛丽扶着唐上楼安歇。唐很固执,就是不让给他往栏杆上安个升降椅。
这几个人走出去以后,丹特向乔治恶冲冲地说道:“我们把制片厂搞到手以后归谁所有?克罗斯吗?”
戴维·雷德费洛冷静地打断了他。“制片厂归我所有。我来经营。你外公有一份股权。这要有明文规定。”
乔治表示同意。
克罗斯笑着说道:“丹特,我俩谁也经营不了制片厂。我们都不够冷酷无情。”
皮皮端详着众人。他很善于察觉危险。因此他才有这么大的命。不过,这件事他却捉摸不透。也许唐已经老朽不堪了。
佩蒂开车把雷德费洛送到肯尼迪机场,他的私人飞机就等在那里。克罗斯和皮皮乘坐的是拉斯维加斯的一架包机。唐·克莱里库齐奥坚决禁止华厦或他的任何企业拥有飞机。
克罗斯开着租用的汽车去机场。途中,皮皮对他说:“我要在纽约市待几天。到了机场以后,就把车子交给我吧。”
克罗斯发现父亲忧心忡忡。“我在那儿表现得不好。”他说。
“挺好,”皮皮说,“不过唐也有道理。你不能让任何人敲诈你两次。”
车子开到了肯尼迪机场,克罗斯从车子里钻出来,皮皮移身坐到驾驶盘前面。通过开着的车窗,他们握了握手。这时,皮皮抬头望了望儿子那张英俊的面孔,心里涌起了殷殷深情。他轻轻拍了拍克罗斯的脸,冲他笑了笑,随即说道:“要当心。”
“当心什么?”克罗斯问,一双黑眼珠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眼睛。“什么都要当心。”皮皮说。接着,他说的话让克罗斯吃了一惊:“也许我应该让你随你母亲,可我有些自私。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克罗斯望着父亲开车走了,他第一次认识到父亲多么替他操心,多么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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