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马斗兽场旁边,伫立着一座最为著名的凯旋门。这是罗马最大、最宏伟、保留最好的凯旋门——君士坦丁凯旋门。君士坦丁凯旋门高21米,宽25米,浮雕上刻着罗马多个皇帝的功绩,虽然这是罗马建筑艺术衰落时期的产物,其中很多装饰和浮雕是直接从其他建筑上取来,但并不妨碍它恢弘的造型成为凯旋门艺术杰出的代表。
任何事物发展到最恢弘的时刻往往是其消亡前的时刻,凯旋门亦不例外。君士坦丁皇帝是罗马最后的功勋。当我们经过了他,也就走向罗马的消亡。
这一次的故事就从君士坦丁开始。君士坦丁与他的前人不同,他的功绩主要不是对外的,而是战胜他国内的对手,统一了国度。在他之前,罗马帝国已经受到内部僵化和外部攻击的双重夹击,摇摇欲坠。君士坦丁重新统一了已经分裂的东西部两个帝国,建立了新的首都,给已经走入末日的帝国带来回光返照的余晖。这次的统一延续了83年,从时间上已不算短,但是与曾经稳固的帝国不同,这整整一个世纪都是在争夺帝位的分裂混战和抗击蛮族入侵的艰苦支撑中度过,帝国衰亡已不可避免。
或许对整个欧洲历史来说,最重要的是,君士坦丁皈依了基督教。没人会低估这一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
在漩涡中皈依
传说中,君士坦丁是在一个梦中皈依了基督。君士坦丁当时正陷入一场权力的内战。在他之前,罗马被分成东西两个帝国,他的父亲是当时西罗马帝国君主戴克里先皇帝的副官,公元305年,戴克里先退位,君士坦丁的父亲成为君主,次年,父亲去世,君士坦丁即位。这引起了帝国多位高级将领的反抗,内战爆发,君士坦丁与对手正面交锋,但他在局势中并不占优势。
312年,君士坦丁和他的竞争对手马可森提乌斯在米尔维安大桥爆发决战,决战的形势很危急,决战前夜,君士坦丁在桥边久久徘徊,夜里他梦见画有火红十字架的太阳旗,看见十字架下的军队,听见一个声音说只要他皈依基督,就可以取得胜利。
次日,君士坦丁大捷。第二年,他颁布著名的《米兰敕令》,停止帝国对基督教徒长达数世纪的迫害。
《米兰敕令》开头如下:“米兰上上下下一片祥和,我们正孜孜探求实现公众的利益与和平之路,在众多能够为大多数人民造福的道路之中,我们认为首先应该调整关于对神崇拜的关系,这样就赋予了基督信徒及其他信徒信仰自由的权利。因此,天上的神灵可能会得到慰藉,也因此会保佑我们以及生活在我们庇护之下的人们。”
这是引起千年风云变幻的隐隐的雷声。
在米兰,在大教堂的铜门上,我们能看到君士坦丁一生功绩的故事,其中就包括拉丁文刻写的《米兰敕令》。君士坦丁大捷的故事已经成为神话般的传奇,有人说他是散步时看到了空中的十字架,有人说他是梦到了十字架,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政治的目的与基督徒结盟,从而编出了这样一套传奇故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当时获得了胜利,而作为回报,给了基督徒盼望已久的自由。这不仅对于米兰和罗马帝国是一件值得铭记的大事,甚至对于人类都是一件重要的事。
晚年临终的时候,君士坦丁受洗,成为第一位基督教皇帝。没有人知道君士坦丁究竟是否信仰基督教,一些基督教的辩护者、历史学家认为,君士坦丁不过是一个识时务的政治家,是一个宗教怀疑论者,不仅不信仰基督,还是彻头彻尾的自然神论信仰者。一些细节具有暗示的特性,当君士坦丁进入罗马的时候,在手持十字架的同时,还接受了异教徒送给他的神性雕像。这在基督徒看来是不可接受的。
不管事实是如何,君士坦丁之后,基督教会从一个屡遭迫害的少数人的组织,一跃成为至高无上的团体,甚至成为罗马帝国第一大组织机构。
米兰是漩涡中的核心。它在帝国的最后时代成为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之后的狄奥多西大帝在此度过了罗马统一的最后一段时光。米兰不是基督教诞生的地方,也不是基督教最早传播的地方,但它是基督教开始发扬光大的地方。392年,狄奥多西大帝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从此,不仅是皇帝皈依了基督,而且是整个欧洲皈依了基督。
狄奥多西大帝是第一位利用权力的教徒,他将之前皇帝的做法调转,对异教徒开始迫害,同样是残杀,对象从基督徒换作了基督徒的反对者。这样的结果获得两方面的效应。一方面是帝国对教会低下了头,另一方面是教会对帝国政府低下了头。基督教徒得到了承认,神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地位。而从另一方面讲,教会归附了政府,从而在权力的庇护下获得发展与传播,这使得后期教会和早期迥然不同,变得为权力而权力,为历史深处的悲剧埋下伏笔。
米兰由此成为了宗教之都和历史转折。欧洲的历史有两条主线,一条是希腊-罗马传统所代表的古代文明,另一条是犹太-基督教所代表的中世纪文明,而此时此刻就到了交替的岔口。
在今天,即使当Gucci和兰博基尼成为米兰时尚的标志,在米兰仍然可以感受到最深的天主教文化。米兰的教堂和修道院建筑丰富美丽。米兰大教堂是世界上最美的大教堂之一,它始建于1386年,1897年完工,历时5个世纪,经许多代的不断努力,才最终臻于完善,如今是欧洲第三大教堂,拿破仑曾在此加冕。米兰大教堂传统而神圣,至今仍保留着宗教虔敬的习惯,任何参观者都不能裸露过多肌肤。大教堂也是课堂,沿着米兰大教堂外墙走一圈,我们能学到有关天主教的各种知识。一扇铜门画了圣母与耶稣出生的故事,另一扇画了耶稣受难和复活的故事。在正面外墙中部排列的小浮雕中,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看到上帝考验亚伯拉罕让他杀死儿子以撒,看到少年大卫王杀死巨人歌利亚,看到上帝向摩西显灵告知神谕。如果目力好,在教堂内部的彩玻璃上也能认出很多神圣的故事。彩玻璃已有500年历史,在阳光下透出感人的光辉。
大教堂的雕塑动人心魄。外墙和顶部塔尖上,有至少280尊如真人大小的雕塑,技巧极精妙,仰望异常震撼,让人惊异于他们如何伫立于针尖。每一尊雕塑都栩栩如生,样貌装扮和神态均不相同,或沉静或狰狞,在天空中在云下在阳光里,情感充沛,俯瞰人间。
关于基督,关于信仰
基督教从犹太人的历史中诞生,诞生之后却逐渐与犹太人脱离。从某种程度上说,基督的影响力并不是由他自己,而是在他死后由连续不断的思想家发扬光大的。
《圣经》中的《旧约》是犹太人的历史,《旧约》从上帝创世纪开始,写到人类的诞生,再写到亚当的每一代子孙的命运。从公元前1000年前后的流亡与回归,一直到公元前6世纪犹太人被巴比伦人掳为奴隶。在巴比伦的囚禁中,犹太人开始回顾和反思自己民族的历史,《旧约》就是在这些被俘的年间由民族的祭司写下。他们写上帝曾经对他们的眷顾和惩罚,写上帝和他们的领袖摩西所约的律法,写上帝对他们的拣选和未来末日的命运。在这些写作过程中,犹太人获得自我的意识。
从世界历史上看,犹太人是多灾多难的弱小民族,曾被埃及人囚在非洲,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耶路撒冷,又经历自身的分裂,被中东几大强势帝国接连征服。在这样面临消亡的危机中,民族的历史和信仰成为存活的依赖。曾有几个英明的王为民族带来希望的曙光,在《旧约》中,他们是亚伯拉罕、摩西、大卫和所罗门。亚伯拉罕是大洪水之后民族的首领,经上帝耶和华的测试,认为他足够虔诚,就被赐予为上帝的代理人,带领犹太人到迦南定居。摩西是犹太人被埃及人掳掠之后,带犹太人走出埃及的英雄,受神谕写下上帝十戒的律法。大卫是犹太人黄金时代最大的骄傲,他带领犹太人夺下了耶路撒冷,建为以色列都城,迁来神的象征之物约柜。所罗门是大卫之后智慧的贤王,以武功扩大版图,设立行政区,使国家发达,并写下《旧约》中的《诗篇》和。这是犹太人仅有的幸福记忆。除了这几位英明的王,犹太人的历史多为苦难的回忆。所罗门王死后,王国即分裂,之后更遭到覆灭与劫夺。
《旧约》写下这一切,并写下对未来的希望。犹太人等待弥赛亚,在希伯来文中,这是涂膏者,也就是王的意思。按照他们与上帝的约定,他们的虔诚将换来上帝的救主的到来。一个民族必须找到一种方式解释自己的苦难,犹太民族的选择是未来的等待。这种等待是岁月里的核心,使犹太民族有了一种独特的看待历史的方式和坚韧熬过一切苦难的耐心。若不理解这种等待,就不能理解20世纪戏剧《等待戈多》中苦涩的深意。
《旧约》是犹太教和基督教共同的圣经,而《新约》专属于基督教。《新约》与《旧约》的区别在于《新约》讲述的不是上帝自身的教训,而是上帝之子的教训。基督教徒相信上帝应许犹太人的弥赛亚已经到来过了,他就是耶稣,一个木匠之子,虽然犹太教自身并不这样认为。《新约》相信,耶稣就是上帝的儿子,他的到来是对人类的拯救,他的死亡是以自身的血肉作为牺牲,洗刷人类的罪恶。基督是救主,源自希腊文,与希伯来文中的弥赛亚等同。
按照《新约》福音书,耶稣出生在拿撒勒一个犹太家庭,耶稣的母亲马利亚童贞怀孕,上帝派大天使加百列告诉她,她将蒙神恩生子,可以起名叫耶稣。按照公元纪年定义,耶稣出生应为公元元年,然而据现代考证,耶稣出生在公元前4年左右,因为圣经中记载了当时的希律王屠杀婴儿,然而希律王在公元前4年已经去世。福音书中说,正是因为耶稣的诞生,天显星象,以至于东方三位饱学的博士来到拿撒勒,要寻找天象所示的王者。希律王极度恐慌,下令杀死所有婴儿,于是耶稣的父母带着他逃往埃及。回到故乡后,耶稣长到30岁,到河水中受洗,有圣灵降到身上,有声音说从天上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他从此开始以神之子的身份传道,一直到33岁死去。耶稣的话语很独特,反对固守律条、坚持神本身,宽恕通常所称的罪人,与传统犹太教观念相悖,遭到犹太长老愤恨。
耶稣生前门徒众多,他在其中选择了十二人作为使徒,其中有渔夫、税吏和耶稣的兄弟。这十二人一直跟着耶稣,直到他死亡。为什么是这十二个人而不是其他人,圣经中没有给出完整的答案,福音书只写到召唤的过程,例如耶稣走到海边,看到弟兄二人,西门和安德烈在海里撒网,他们本来是打鱼的,耶稣对他们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他们就立刻舍了网,跟从了他。这十二人是耶稣事迹和语录的见证人,耶稣给他们讲比喻,对其中三人展现神的形象,在临死前带他们来到作最后祷告的客西马尼。
耶稣被十二门徒中的犹大出卖。按圣经的说法,耶稣的做法惹恼了犹太祭司,他称自己为上帝之子的言论也被认为亵渎僭越,祭司希望能处死他,因而高额悬赏,悬赏耶稣的信息,犹大为了银币而将耶稣出卖。耶稣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在逾越节前夜,他和门徒晚餐。按照习俗,逾越节时犹太人要准备丰盛的筵席,宰杀羔羊,敬献上帝。在这最后的晚餐上,他曾向众人预言自己被出卖,让众人去猜是谁。他还预见到另一位门徒彼得在自己被捕后,将三次因为害怕而拒绝承认认识他,预言应验后,彼得流下眼泪。
最后的晚餐可能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一顿晚餐,筵席间的场景可以在达·芬奇的著名壁画《最后的晚餐》中见到,这幅画绘在米兰圣玛利亚德尔格契修道院的墙上,虽然已经褪色,但还是能看得到其中优美丰富的大量细节。
《最后的晚餐》是一幅静中有动的画。画面构图有复杂的深意,笔调深刻而细腻无双。最突出的构图特征是透视的运用,两面墙的透视焦点是远处的地平线,而恰好在耶稣的头顶汇集,构成视线的中心。后窗上的圆拱在耶稣头顶如同光环。十二个门徒每三人构成一组,分列耶稣两侧,其中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有惊惶、猜疑、恐惧、辩白的神色,有人指向他人,有人在胸前摆手,从年龄服饰和肤色可以与十二门徒一一对应,每一个人都很真实。而最重要的是,耶稣的脸充满忧伤,带着超脱的宁静,而犹大身体向后退缩,脸是所有人中唯一处在黑暗中的,和耶稣构成鲜明对比。达·芬奇在自己的笔记中曾经记述过他对每个人的设计,从衣服到表情和手的动作,每一个都完全不同,细腻至极。
《福音书》是耶稣的四位后人——马太、路加、马可和约翰,在耶稣死后60年至100年写下的,分别以他们的名字命名,记述了耶稣的出生、言行、获罪与死亡。对这四位作者的来历人们不完全清楚,但通常认为《马可福音》是最早的一部,而马可是耶稣门徒彼得的学生,因此也算是一手资料。虽然这种说法被现代一些学者否定,认为马可是一位不了解巴勒斯坦的罗马人,但经文中也有一些地方表明,马可至少是与彼得接近的人。马太和路加两部《福音书》的内容很多是由《马可福音》而来。由于这些《福音书》是在耶稣死后若干年才得以完成,只靠流传为蓝本,又缺少其他独立史料记载的印证,因而一些现代人质疑耶稣其人的真实性,不仅否定耶稣是神之子,而且否认耶稣曾经存在过。更一般的态度则相信,耶稣的神迹虽不是真的,但是他作为一个先知式的了不起的哲人,不仅真实存在过,而且确实影响了时代。
神学与真相
耶稣生前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尽管他的言行曾激起当权人士的警惕,但也不算是叱咤风云。导致他死亡的罪行只是在逾越节在耶路撒冷的神庙引起混乱,比起同年代带领大规模反叛的犹太领袖,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在当时,反叛的犹太领袖人数众多,出名者也多,例如第二次犹太战争中著名的反抗领袖巴·柯克巴,与他们的功绩相比,耶稣的事迹并不突出,但耶稣的后世追随者比那些风云人物都多。这是为什么?
米兰是一个重要所在。
米兰是基督教发扬的地方。之所以这样说,除了《米兰敕令》和官方修订国教这两件大事,还有两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一位是米兰的安布罗斯大主教,另一位是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他们二人和君士坦丁堡的圣经翻译家杰罗姆并称为基督教三博士。
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乏追随者甚重的大人物,也不乏声称自身拥有神谕的民族领袖,然而其影响力能穿越一个世纪以上的,历史上不外乎寥寥几人。基督教从一个以个人魅力和门徒追随为基础的小小流派,发展为一门影响深远的学说,其间的改变和理论拓展是至关重要的。正如孔子的门徒记载了他的言语,而后世儒家又拓展了其中的理论,基督教的体系也由门徒记录的言语和后世哲人拓展的理论组成,尤其是后者,没有这些,就没有基督教的发展。罗马的保罗和米兰的奥古斯丁是最早的先驱。
从耶稣的一些只言片语看,他预言了上帝的天启和审判即将到来,届时将天下大乱,而上帝的现身将给信徒以公正的永生。耶稣预言了世上将建立新的国度,十二门徒将拥有统治十二个国度的权柄,而最后的审判将惩罚不虔诚与不正义。这样的预言是最初信仰的基础,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最后的审判仍然没有到来,预言本身开始受到动摇。善与恶是否能各得其果是人们困惑的焦点。而与此同时,早期基督教内部对善恶本质的观点也众说纷纭,很多人将善恶之争看成实际世界的光明与黑暗的势力斗争。这些观点属于现实世界的拯救,不得不受现实政治制约,当现实政治与预期不符,理论体系就受到极大挑战。
是奥古斯丁扭转了这一切。奥古斯丁出生在北非,年轻时风流不羁,受古典宗教和其他教派影响甚重,30岁到了米兰,改信了基督教。当他重新阅读了《新约》和早期圣徒的书信,他对神义有了不同的理解。他写下了著名的和《上帝之城》,将神学从外界政治带入对心灵深处的探索。他并非将善与恶置于世界中,而是放入人的灵魂,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自私、贪欲、恶意和无法转变自己的软弱无能,是每个人生来都具有的深处的瑕疵,是人的生物属性,而善是改变这一切的愿望,是用信仰提升自己的力量,是人性向神性靠拢并克服生物性的修炼。在奥古斯丁之后,基督教才真正转变成人心灵的宗教,而不只是期盼社会变革的人的宗教。《上帝之城》书写了两座城市,一座是人间王侯将相统帅的地面城市,另一座是上帝指引的人的内心城市。这样的改变对后世影响深远。
在罗马帝国后期,帝国之外的蛮族崛起,对帝国发起一次次冲击,帝国领袖先是镇压,然后容忍,最后是反抗最有冲击力的一些蛮族,例如哥特人和旺达尔人,帝国的统治岌岌可危。在这种时刻,人们开始讨论国度的衰落,一些人把原因归罪于基督教的崛起,认为人们信仰基督,放弃了罗马本身的保护神,放弃了传统,因而受到惩罚。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写成,从基督徒的角度驳斥这些责难,认为帝国的灾难正是对多神教信仰的惩罚,是罗马人精神堕落的灾难,而非反之,同时认为这样的历史时刻将是上帝之城——人类精神国度——降临人间的时刻。
对奥古斯丁影响深远的有两个人,第一位是保罗。保罗是公元1世纪最重要的传道者,他在罗马向异族人传教,书信被纳入《新约》,成为宗教经典。是他第一次突破犹太种族,把向异乡人传播教义当作自己的使命。这样的努力起初不被理解,但最终,历史成就了基督教的威名。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神与英雄随着罗马帝国覆灭而被民众遗忘,然而基督教却顽强地生根发芽,不仅征服了最后的罗马帝王,而且征服了入侵罗马的蛮族。法兰克国王克洛维率先皈依,之后占领欧洲绝大部分土壤的蛮族王国几乎都陆续皈依了天主。
另外一位对奥古斯丁影响深刻的人是米兰的主教安布罗斯。安布罗斯主教是将奥古斯丁引导入基督教的人。据记载,安布罗斯主教的深沉和善,在当时吸引了众多追随者。公元387年,奥古斯丁在米兰接受安布罗斯洗礼,正式加入基督教。
安布罗斯在基督教的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是劝说狄奥多西皇帝确定国教的人。他是天主教会传统的奠基人,他除了改变了罗马帝国的信仰,还开创了教会与国家的独立关系,他在与狄奥多西皇帝的书信中辩论了教会是否应当从属于王权统治,尽力为教会争取地位。他也是欧洲音乐的重要开拓者,希腊罗马传统的音乐雏形在中世纪大多失落殆尽,教堂音乐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到了近代发展成西方古典音乐。教堂音乐的起始正是由安布罗斯主持的圣歌吟唱,安布罗斯素歌是早期圣歌,最终转变为西方古典音乐的雏形。
安布罗斯在米兰受人爱戴,直到今天仍然不时有信徒凭吊。来到圣安布罗奇奥修道院,可以亲眼目睹安布罗斯的遗体,可以看到有虔诚的信徒在这半地下的小房间低头祈祷,一坐就是几十分钟。圣安布罗奇奥修道院不算宏伟壮观,但是建筑和院落都宁静优美。它是观察宗教建筑演变的最好场所,其中一部分是罗马帝国时代会堂遗留,一部分保留拜占庭帝国的马赛克金顶,一部分是文艺复兴之后修建的近代风格,几种风格统一协调,毫不显得突兀。教堂主体已经具备了后世大教堂的基本结构,一本圣经翻开在阳光里,壁龛中有圣女祈祷的白色雕塑。教堂外的走廊清静无人,偶尔有修女经过,庭院安宁,绿草如茵。
387年,正值罗马帝国的多事之秋。
在那之前,378年,帝国军队大败于哥特人,瓦伦斯皇帝死于战场,步兵对骑兵的全面告负也标志着古代战争艺术和军事制度的消亡。379年,狄奥多西皇帝继位,通过谈判协商和哥特人签订和平协议。哥特人总在友好和制造麻烦之间摇摆,逐渐成为帝国的主宰力量。而与此同时,国内的篡权者马克西姆斯带领军队夺去了意大利,狄奥多西不得不亲率军队征伐。平定虽然成功,但军队是由雇佣来的蛮族士兵组成的,两个法兰克人统帅,而这两个异族统帅在388年杀死马克西姆斯之后,转而成为帝国最终的破坏者。
对帝国来说,这是一个结束。对宗教世界来说,这却是一个开始。此后社会制度、文化、习俗都发生了剧烈变化,古代世界的一切都未曾重演。罗马帝国和汉帝国走向最终的不同,两片大陆的命运在结点之后终于漂移。
从回顾的角度看,在君士坦丁之前,基督徒基本上是以赴死的姿态走入历史舞台,他们被屠杀,被迫害,被压制,在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壮烈中完成自己。迫害得越惨烈,信仰就越坚定。基督徒相信这是接近上帝的方式,信仰因而以一种奇异的能量生存下来。
为什么基督教会如此顽强,在后世传播最广?
之所以有这种坚定的顽强,除了神迹的传说和时代背景,恐怕主要的原因还是来自耶稣本身的话语。神迹的传说在当时并不罕见,政治背景最初也不利于基督教传播,然而基督的话语最终还是超过了当时的所有其他领袖,流传到今天。在世界曾经和之后的许多宗教中,强调的重点有的是空,有的是公平,有的是忠诚的勇气,有的是秩序,但耶稣强调的重点是爱。福音书中说神永远爱你,人应当爱神,也应当永远爱他的邻人。这样的理论最终流传,对我们这些在基督教文化之外而不信教的人也有重要启发。也许永恒的不是天国,而是人心深处对爱的渴望。
早期的基督徒和中国的墨家很像,主要群体是穷苦的手艺人、鳏寡孤独、游荡的无业者、社会的下层。他们都奉行艰苦简朴的生活哲学,相信天下的兼爱,在团体内部公有而互助。两个群体也都强调清贫中坚韧的个性,都在创始人死后不断有一代又一代信徒。但是墨家的信徒中有很多是仗剑走马的游侠,与权贵拼死相争,容易折损。而基督徒在最艰苦的日子里靠着内心的希望默默忍耐,终于度过一次次迫害,流传至今。这其中的好与不好,可能谁也无法说清。
旅游指南
国际航线众多。市内有三条地铁,价格便宜。米兰景点较集中,步行可至较多地方。
1.米兰大教堂:米兰的象征。始建于1386年,1813年完工,历经5个世纪的精雕细琢,有法国、意大利、日耳曼各地建筑大师参与,最终落成为具有135座尖塔、3000余座雕像的巨大建筑,共占地12000平方米,气势雄伟,规模庞大。教堂至今仍保留着极强的传统,游客若穿着完全露出手臂的上衣和膝盖以上的短裤则禁止入内,必须罩上外套。参观教堂免费,可以花钱登上教堂顶,俯瞰米兰城市,是极好的旅行之选。
2.圣玛利亚德尔格契修道院:达·芬奇最著名的壁画《最后的晚餐》画在这座修道院多米尼克餐厅的后墙上,餐厅对画作做了极为科学和细致的维护修复工作,每天承载的参观数量也有限,一定要提前在网上预约。
3.圣安布罗斯教堂:379~386年始建,圣安布罗斯感化奥古斯丁的地方。9世纪扩建,11世纪扩大,具有伦巴底风格,至今仍是米兰主要的宗教场所之一。
4.国家应用技术科学博物馆:达·芬奇的木头模型,重新设计的飞行器等等各种奇思妙想。
《教会史》
[古罗马]优西比乌(260~339) [美]梅尔英译◎何光沪、瞿旭彤译
优西比乌的生平不甚清楚,教育背景我们也只能略知一二,但是他的著作《教会史》却是为我们理清楚人类历史的最重要著作之一。如果说希罗多德是世俗历史之父,那么优西比乌就是宗教历史之父。他这部十卷本的著作是记述早期基督教信仰的珍贵记录。
《教会史》对于基督教内外的人都是值得读的书,因为它讲述的不仅是宗教,也更是历史。《教会史》并不是《福音书》,它并不直接无条件宣扬信仰,而是对每个环节加以追问,试图确证信仰。他考证过四部福音书的由来,区别过基督教经典与打着宗教名义的骗子,作过对信仰对历史的反思。
“基督有两重特性:一方面,好比我们身上的头,他是上帝;另一方面,好比我们身体中的脚,他为了拯救我们,披戴上人性,成为与我们有一样性情的人。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足以描绘基督的起源、本质和特性。
“保罗和彼得差不多同时殉道。据记载,正是在尼禄统治期间,保罗在罗马被斩首,彼得也被钉上十字架;罗马当地至今还遗留着彼得和保罗的墓地。”
《上帝之城》
[古罗马]奥古斯丁(354~430) 王晓朝译
比起《上帝之城》,可能是奥古斯丁更好读的一本书,尽管艰深,毕竟是个人史。《上帝之城》厚厚的两卷本,探讨多个历史社会问题,让人难免望而却步。《上帝之城》是非常值得一读的,它探讨的是罗马帝国的衰亡,从历史到精神,从广阔到内心。
之所以叫做《上帝之城》,是因为奥古斯丁特别地将现实世界分成两座城:“一座城由按照肉体生活的人组成,另一座城由按照灵性生活的人组成。当它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各自生活在它们自己的和平之中。”它们不是在地理空间上区分的城,而是在精神世界区分的城——遵照世俗政治和肉体欲望,或者遵照神圣教诲与自我救赎,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两座城在人类的历史上会永生永世。
“一个王国为什么一定要狂热地追求伟大?人体是个小世界,拥有适中的体型和健康岂不是比通过非自然的折磨追求巨大的体型更好?
“上帝真正需要的只有一样,就是忧伤的灵,忧伤痛悔的心。
“心灵四种最主要的纷扰的主要根源:欲望、恐惧、欢乐、悲伤,而它们又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迫使灵魂下坠的身体的腐败,其原因不在于最初的罪,而在于对这种罪的惩罚;不是可朽的肉身使灵魂有罪,而是有罪的灵魂使肉身可朽。”
《罗马盛衰原因论》
[法]孟德斯鸠(1689~1755) 婉玲译
孟德斯鸠将这本书写给他的同时代人——我们叫做“启蒙时代”的18世纪之人。这本书写在他最著名的《论法的精神》之前,很多思想的端倪已经能够看得出来。
孟德斯鸠是一个富有个人风格、敢于表达的作者,这本小册子比起爱德华·吉本六卷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可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很多史实和生平匆匆略过,没有给出详细的探讨和比对。但它自有一种强烈的风格,从字里行间能看出孟德斯鸠对坚毅和勇气的爱,一气呵成。
“罗马人注定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把它看成是唯一的艺术,他们把自己的全部才智和全部思想都用来使这种艺术趋于完善。
“罗马人古老的习惯:当敌人留在他们的土地上时,罗马人民是不愿讲和的。
“罗马的得救是由于它的制度的力量,在坎奈之役以后,它甚至不允许妇女们流泪。
“在过去的罗马城里,人民是被一种同样的精神,对自由的一种同样的爱,对暴政的一种同样的憎恨所鼓舞的……纠纷是必要的,它们一直都存在着,而且应当永远存在下去。引起灾难并且把人民的骚动变为内战的,完全是由于共和国的庞大。在一个自称为共和国的国家里看到,所有人都安静无事的时候,那就可以肯定,在那里是没有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