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国家里其他的妇女一样,奥尔加·罗曼柴克萝渐渐对改革不再抱有幻想。开始时,所有许诺要在祖国俄国进行的改革听起来令人兴奋。自由的风吹遍了大街小巷,空气中充满了希望。有人许诺店里会有鲜肉和蔬菜,会有漂亮的衣服、真皮的鞋子和其他上百样的东西。但是现在,6年过去了,痛苦的失望情绪渐渐产生。商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匮乏。不上黑市,就无法生活下去。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短缺,物价则在飞涨。主要街道仍然坑坑洼洼。街上有抗议的游行,犯罪率也在上升。各种限制比以前更加严厉。改革开始像鼓吹它们的政治家的诺言一样似乎只是一派空谈。
奥尔加已在基辅市中心的莱恩克姆索莫尔广场的图书馆工作了7年。她已经32岁,从没离开过苏联。奥尔加长得非常有吸引力,她微微有些发胖,但在苏联这并不被看成是缺点。她结过两次婚,两次男人都抛弃了她:德米特里去了列宁格勒,伊万则移居莫斯科。奥尔加曾想同伊万一起去莫斯科生活,但没有莫斯科居住证,这样做是不可能的。
在临近33岁生日的时候,奥尔加决定趁“铁幕”再次拉上之前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她找到馆长,此人正好是她的婶婶。
“我想现在休假。”奥尔加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下个星期。”
“好好玩一下吧。”
事情就这么简单。在改革之前的日子里,休假意味着去黑海、撒马尔罕、第比利斯或苏联境内的其他地方。但是现在,如果她动作快点的话,整个世界都向她敞开了大门。奥尔加从图书馆的架子上拿下一套地图册,仔仔细细地翻阅着。外面的世界真大呀!有非洲、亚渊、北美和南美渊……她不敢跑那么远去冒险。奥尔加翻到欧洲地图。瑞士,她思忖道,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她决不会向世界上任何人承认这一点,但瑞士吸引她的主要原因是她有一次曾品尝了瑞士巧克力,从此便难以忘怀。她很爱吃糖。苏联的糖果——即便能买到——也淡而无味,口味极差。
她对巧克力的爱好后来要了她的命。
※※※
乘航空公司的班机去苏黎世的旅行是令人兴奋的开端。她以前从没坐过飞机。在苏黎世国际机场降落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期待。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也许那就是自由的气息,奥尔加想。她经济条件非常有限,因此她在利马特奎路136号一家便宜的莱奥海尔小旅馆预订了房间。
奥尔加在服务台登了记。“这是我第一次到瑞士来,”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把实情告诉了服务员,“您能不能给我提些建议?”
“当然可以。在这儿要做的事可多啦。”他告诉她,“也许您可以先参观一下城区。我会替你安排的。”
“谢谢。”
※※※
奥尔加觉得苏黎世不同凡响。城里的景致和喧闹声使她惊愕不已。街上的人衣着精美,开着豪华轿车。奥尔加觉得苏黎世的每一个人都是百万富翁。还有那些商店!她在苏黎世主要的购物街巴恩霍夫街浏览了商店的橱窗,对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惊叹不已。有衣服、外套、鞋子、内衣、珠宝、瓷器、家具、汽车、书、电视机,收音机、玩具、钢琴等等。出售的商品似乎无穷无尽。接着,奥尔加又慢慢逛过以糖果和巧克力而闻名于世的斯普隆里街。看看那些巧克力。4个大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令人目不暇接。有大箱大箱的什锦巧克力,有巧克力小甜饼,巧克力面包,巧克力花生,还有褒着巧克力的香蕉和酒心巧克力。朝橱窗里陈列的样品看上一眼便是一次丰盛的宴会。奥尔加什么都想买,但问了价钱之后,只好买了一小盒什锦巧克力和一根大大的巧克力棍。
在接下去的一周里,奥尔加参观了苏黎士角花园、赫特伯格博物馆、建于11世纪的大教堂以及其他一些旅游胜地。她的时间终于用完了。
莱奥海尔旅馆的服务员对她说:“阳光汽车旅游公司开展一次挺不错的阿尔卑斯山旅游项目。我想你在离开之前也许会喜欢去游览一下。”
“谢谢你,”奥尔加说,“我会去试试的。”
奥尔加离开旅馆后,第一站先再次去了斯普隆里街,然后便到了阳光汽车旅游公司的办公室,在那儿她安排好了去旅游。去阿尔卑斯山的旅游非常令人兴奋。那儿的景色美不胜收。在旅游途中,他们看到了在她看来是飞碟的爆炸场面,但是坐在她身边的那位加拿大银行家却解释说,这只不过是瑞士政府为吸引游客而安排的奇观,还说根本没有飞碟这种东西存在。奥尔加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回到基辅的家后,她同婶婶谈论了这事。
“当然有飞碟,”她婶婶说,“它们一直在苏联上空飞行。你应该把你的故事告诉一家报纸。”
奥尔加也曾想过这么做,但又害怕别人会笑话她。不管怎么说,奥尔加觉得,撇开德米特里和伊万,这个假期是她生活中最精彩的部分。再静下心来工作真不容易。
※※※
国内旅行社的公共汽车沿新开辟的从机场到基辅市中心的高速公路行驶了一个小时。罗伯特第一次到基辅来,公路两旁随处可见的建设工地和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公寓楼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汽车在第聂伯饭店前停了下来,24名乘客下了车。罗伯特看了看表。晚上8:00。图书馆肯定关门了。他得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办事。他登记住进了一家事先预订的大饭店,在酒吧喝了一杯酒,然后走进粉刷得雪白的简朴的餐厅吃了晚饭,晚餐有鱼子酱,黄瓜,西红柿,还有一锅加了肉末和许多面团的土豆汤,喝的是伏特加和矿泉水。
正如希利亚德将军保证的那样,他的护照正在斯德哥尔摩的饭店里等着他呢。这真是一次神速的国际合作行动,罗伯特想,但同我没有合作。
晚饭后,罗伯特在服务台问了几件事,然后,漫步到了莱恩克姆索莫尔广场。基辅市大大出乎罗伯特的意料。该市坐落在第聂伯河畔,为俄国最古老的城市,有迷人的欧洲风光,草木葱郁的公园和绿树成荫的大街。随处可见的教堂建筑的杰出代表:有圣弗拉基米尔教堂、圣安德鲁教堂和圣索菲亚教堂。圣索菲亚教堂建于1307年,教堂通体雪白,蓝色的钟楼高耸入云。还有波切斯克修道院,为城内最高的建筑。苏珊准会喜欢这一切的,罗伯特想。她从未到过俄国。他寻思着她是否已从巴西回来了。他一时冲动,回到饭店自己的房间里就给她打电话。电话立刻接通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喂?”那声充满性感的喉音。
“你好。巴西怎么样?”
“罗伯特!我几次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
“我不在家。”
“哦。”她已接受了很好的训练,不问他在哪儿。“你身体好吗?”
作为一个阉人,我的身体棒极了。“当然很好。好极了。钱——蒙蒂怎么样?”
“他很好,罗伯特。明天我们去直布罗陀。”当然又是坐“钱袋”那该死的游艇。它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鱼狗”号。“乘游艇去吗?”
“是的。你可以往船上给我打电话。你记得代号吗?”
他想起来了,是S337。S代表什么呢?是?
“罗伯特?”
“是的,我记得。威士忌糖337。”
“你会打电话吗?只要告诉我你安然无恙就行。”
“当然会打。我想你,亲爱的。”
一阵漫长而痛苦的沉默。他等待着。他指望她说什么呢?快来把我从这个像保罗·纽曼一样迷人的男人身边救走,他强迫我乘他那条250英尺长的游艇,强迫我住蒙特卡洛、摩洛哥、巴黎和伦敦的豪华宫殿,还有天知道的其他什么地方。他像个傻子似的,有点希望她说这些话。
“我也想你,罗伯特。你要多加小心。”电话挂断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俄国。
第二天清晨,图书馆开门10分钟后,罗伯特走进了这幢灰暗的巨大建筑,来到服务台前。
“早上好。”罗伯特说。
服务台前的那位妇女抬起头来。“早上好。您有事吗?”
“是的。我在寻找一位妇女,我相信她在这儿工作,奥尔加——”
“奥尔加?是的,是的,她是在这儿。”她指了指另外一个房间。“她马上就来。”
“谢谢。”
事情就这么简单。罗伯特经过坐在长桌旁苦心钻研的一群学生旁边,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他们在为什么样的将来作准备呢?罗伯特寻思着。他来到一间小一些的阅览室门前,又走了进去。一位妇女正忙着摞书。
“对不起。”罗伯特说。
她转过身来。“什么事?”
“您是奥尔加吗?”
“我是奥尔加。你找我有什么事?”
罗伯特宽慰地笑了笑。“我在为报纸撰写一篇文章,谈改革以及它怎样影响了普通的俄国人。改革有没有使您的生活发生变化?”
那妇女耸了耸肩。“戈尔巴乔夫执政之前,我们不敢开口说话。现在我们敢说了,可又没什么可说的。”
罗伯特又换了个方法。“情况当然有些好转。例如,您现在可以旅行了。”
“你一定在开玩笑,我有丈夫和6个孩子,怎能旅行得起呢?”
罗伯特继续追问:“可您还是去了瑞士,而且——”
“瑞士?我此生从未去过瑞士。”
罗伯特缓慢地说:“你从没有去过瑞士?”
“我刚才告诉过您了。”她朝一位正从桌子上收拾书籍的黑发妇女点了点头。“她才是去过瑞士的幸运儿。”
罗伯特迅速瞥了一眼。“她叫什么名字?”
“奥尔加。跟我一样。”
他松了口气。“谢谢您。”
一分钟以后,罗伯特便同第二个奥尔加交谈了起来。
“对不起。”罗伯特说,“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改革以及它对俄国人生活所产生的影响的文章。”
她小心谨慎地看着他。“是吗?”
“您叫什么名字?”
“奥尔加。奥尔加·罗曼柴克萝。”
“跟我谈谈,奥尔加,改革有没有使你的生活发生变化?”
如果在6年前,奥尔加会害怕同一个外国人交谈的。但现在这一切都是允许的了。“没什么大的变化,”她斟词酌句地说,“一切还是老样子。”
这位陌生人执意不肯让步。“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摇了摇头。“没有。”接着,她又充满爱国热情地加了一句,“当然,我们现在可以出国旅行了。”
他似乎来了兴趣。“那您有没有出国旅行过呢?”
“哦,去过。”她自豪地说,“我刚刚从瑞士回来。那是个美丽的国家。”
“我也有同感,”他说,“您在旅行中有没有机会接触到别人?”
“我遇到了很多人。我乘了公共汽车,我们在高山间穿行,是阿尔卑斯山。”奥尔加突然意识到她不该说这些,因为这陌生人也许会问起飞碟的事,而她又不想谈论此事。这只会给她惹麻烦。
“真的吗?”罗伯特问道,“请跟我谈谈汽车上的人。”
奥尔加如释重负地答道:“他们都非常友好。他们的穿着那么——”她打着手势,“那么富有。我还碰到一个从你们国家的首都华盛顿特区来的人哩。”
“是吗?”
“是的。他人很不错。给了我一张名片。”
罗伯特的心怦怦直跳。“名片还在吗?”
“我扔了。”她四下环顾了一下。“这种东西最好不要保留。”
该死!
她接着又说道:“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帕克,就像你们美国那种钢笔的名字。凯文·帕克。他在政界很有地位,告诉议员们如何提案。”
罗伯特吃了一惊。“这是他告诉你的吗?”
“是的。他带议员们旅行,送他们礼物,然后他们为他的雇主需要的事情投票。这就是美国民主的运行方式。”
一个游说者。罗伯特又让奥尔加说了15分钟,但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其他乘客的有价值的情报。
※※※
罗伯特从饭店的客房里给希利亚德将军打了个电话。
“我找到了那位俄国目击者。她叫奥尔加·罗曼柴克萝。在基辅的大图书馆工作。”
“我会让一名俄国官员跟她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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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奥尔加·罗曼柴克萝——基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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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罗伯特乘杜波列夫航空公司的图-154喷气机前往巴黎。3小时25分钟后到达巴黎,他又换乘了一架法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前往华盛顿。
下午2点,奥尔加·罗曼柴克萝听到一声尖厉的刹车声,一辆汽车停在伏契克街她住的公寓楼前。公寓的墙壁太薄,她都能听到外面街上的声音。她下了床朝窗外看去。两个穿便服的男人下了一辆黑色的契卡牌车,这种车是政府官员坐的。两个男人正走近公寓的大门。一看到他们,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些年来,有些邻居失踪了,再也没见着。他们中的有些人被送到了西伯利亚。奥尔加寻思着这次秘密警察要抓谁呢。她正想着,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他们找我干什么?她想,一定是搞错了。
她打开了门。两个男人正站在门口。
“是奥尔加·罗曼柴克萝同志吗?”
“是的。”
他们把她推到一旁,走进了房间。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问你几个问题。我是尤里·格罗姆科夫中士,这是弗拉基米尔·詹姆斯基中士。”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出什么事了?我干了什么?”
詹姆斯基抓住她的话不放。“哦,这么说你知道你干了坏事!”
“不,当然不知道,”奥尔加口笨舌拙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坐下!”格罗姆科夫叫道。奥尔加坐了下来。
“你刚从瑞士旅行回来,是不是?”
“是——是的,”她结结巴巴地说,“但这——这是……我得到了允许——”
“间谍是违法的,奥尔加·罗曼柴克萝。”
“间谍?”她害怕极了。“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身材高大些的那个男人正盯着她的身体,奥尔加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衣。
“我们走。你跟我们走一趟。”
“一定是出了大错。我是个图书管理员。问问这儿随便哪一个人——”
他一把将她拎起来。“走!”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到总部去。他们要审问你。”
他们让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大衣。她被推搡着下了楼梯,上了契卡车。奥尔加想起了所有那些上了这种车一去不复返的人们,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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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地的报纸上登了条消息,说一名图书管理员遭强奸后被勒死。还有一则来自官方的严重警告,提醒年轻妇女,晚间独自去公园是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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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勒乌副局长致国家安全局副局长
8.奥尔加·罗曼柴克萝——基辅——已经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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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