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人似乎是喝醉酒了。”寒食说。
阮慕阳皱了皱眉,看着毫无小下来的雨势,道:“把他一起带进寺庙吧。”
入了六月,两淮一带便下起了大雨,已经整整下了大半个月了。途径的商旅被困的不少,全都被大雨阻拦,暂住在了寺庙之中。
见过主持,添了香油钱后,阮慕阳便去了给客人的厢房。
她一个女眷,不宜抛头露面,连斋饭也是送进房里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阮慕阳站在窗前瞧着外面几棵在雨中摇曳的青竹,蓦然想起了穿云院。
这时,点翠走了进来,一脸气愤地说:“夫人,果然不该救那个登徒子。听说他好不容易酒醒,便一直要求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阮慕阳先前一时心软,见那人倒在泥地里神志不清一脸落魄的样子,才叫人把他带了过来,却不想自己竟然看走了眼。惹上了一桩麻烦。
她皱着眉道:“叫他们将门守好,别让他靠近。再给他些银子将他打发走吧。”
男女授受不亲,此人一醒来便要见她实属无礼。
“是。”
谁知那人在外面闹得越来越厉害,引来了许多住客驻足,让阮慕阳再也无法忽视外面的动静。
连续问了点翠两回后,阮慕阳拿起了一个面纱戴在了脸上,将自己的脸遮了个大半,又放下了厢房之中的纱帘,随后道:“让他进来吧。”再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她倒要看看那人非要见她做什么。
得了允许,尹济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得意地朝寒食笑了笑,随后走进了厢房之中。
酒醒后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番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亦是风度翩翩。
一走进厢房,他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浅浅的,说不出来是什么花的味道,却好闻极了。房中幽禁,他左右看了看,最终在纱帘后看到了一个身影。有纱帘掩着,他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绰约端庄的身形。
尹济心中一阵惋惜。
原先喝得多,他只记得昏过去之前见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醒来那个身影始终在脑中浮现,却记不清那女子真容了。原以为终于能一睹尊容了,却谁知还隔着一层纱。
“这位小姐,在下尹济。白日里在雨中得小姐好心相救,特来拜谢。”他此番话说得极为有礼,与先前在门外胡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阮慕阳心中也是觉得好笑。竟有人是这样气势汹汹来道谢的。
点翠不喜欢此人极了,不用阮慕阳开口她便道:“什么小姐?我们家夫人乃是mdash;mdash;”
“点翠。”在点翠险些自报家门时,阮慕阳叫住了她。
阮慕阳心中对此人十分警惕,对他先前在门外胡闹的样子更是不敢小瞧,生怕将身份暴露出去后被这人纠缠上。毕竟她是个妇人,于名声不好,容易落人口实。
尹济垂了垂眼睛,眼中带着几分遗憾与惋惜。
竟是有夫之妇吗?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自带一种端庄与防备倒是好听极了。
“原来是夫人,在下失礼了。”尹济道,“不知夫人夫家何处?来日在下报恩也好知道寻到哪里去。”
这就要报恩了?阮慕阳不想真的帮人帮出了一桩麻烦来。
“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比记挂在心中。若真想感谢,便向这寺中捐些香火钱吧。”她将他的话堵的死死的。若要报恩便去捐香火钱,不用在这儿盯着她了。
她先前在雨中也是看她模样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才决定帮一帮的。
尹济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也不多做纠缠:“自然是要的。”
随后,他又道:“夫人可是要去扬州城?正好我也要去,待雨停了我们正好一路。”
这明摆着的搭讪让阮慕阳再也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冷,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不必了吧。”
尹济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
阮慕阳的运气不错,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竟然在她来的第二日中午便停了。只是天阴沉沉的,没有转晴的态势,随时都有可能再下。她当机立断决定趁着雨还没下下来的时候动身去扬州城。
同她想的一样,想趁着雨停时赶路的人不少。寺庙之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原先陷在泥里的马车今早寒食他们也带人弄出来停在了寺庙之中。
看着东西都收拾妥了后,阮慕阳便要与珐琅出厢房,却被从外面进来的点翠给拦住了。
“夫人,那个尹济就在我们马车旁,想与我们一道走!”点翠被尹济气得不行。
“此人怎么这般厚颜无耻?”珐琅皱起了眉。
那怎么办?她们还出不出去?
阮慕阳想了想,对珐琅道:“把我的面纱拿来。”他一日在马车那里等着,她难道便一日不出去了?错过了这个时候,等雨继续下起来她又得被困上几日,别说到底京州了,就连什么时候能进扬州城都说不定。
待将面纱戴好后,阮慕阳在点翠与珐琅的陪同下走出了厢房。
马车旁,除了寒食和护卫车夫外,果然还多了一人。
昨夜为见到真容,尹济心中始终有几分遗憾,打定主意想见见帘后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此时终于见她出来了,端庄贵气的衣着下难掩窈窕的身姿,没看见脸便能让人觉得她气质不凡,不敢亵渎。
再看向她的脸……
尹济心中再次遗憾了起来。
得,又戴着面纱了。
越是看不到便越想看,心中越执着。
阮慕阳却连看也没看尹济一眼,低着头,点翠与珐琅用身子将她挡住,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了寺庙。因为雨刚停,地上还没有干,所以很难走,走得很慢。
尹济不知道从那里弄了匹马,跟在了阮慕阳的马车旁边,一路逗着寒食。
寒食这两日也是被他烦透了,语气里带着无奈说:“我说这位公子,您就别跟着我们了。”
尹济此时完全不见了两日前的落魄,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谁跟着你们了?这是通往扬州城的唯一一条路,你们家夫人走了便不准旁人走了?”
寒食无言以对,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
“夫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点翠问。
她们三人坐在马车里,将外面尹济与寒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小心点。”阮慕阳也看不出来。原先见他醉倒在泥地里,失魂落魄的,以为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谁知他醒来后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能醉成那样原先的落魄定然是真的,而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不似假的。
若不是尹济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小一点,阮慕阳定然要觉得他不简单了。
通往扬州城的路,原本应该有商客来来往往,却因为连着许多天的大雨。鲜少有人。
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头了。
原本正在逗着寒食的尹济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看向四周。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寒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莫不是又有什么坏水?
“我的家里人来迎我了。”
“家里人来你皱眉干什么?感觉跟仇家来了一样。”寒食一脸莫名。
尹济叹了口气,看了眼被车帘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轻叹了一声说:“这回怕是要连累你们家夫人了。”
在寒食还没听明白的时候,忽然有五个蒙面人从四处冲了出来。
寒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大叫道:“什么人!快保护夫人!”
马车里的阮慕阳听到了动静,心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刺客?
点翠与珐琅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吓得抱在了一起,连马车的车壁都不敢靠近。
“夫人!怎么办?”点翠紧张得都要哭出来了。
阮慕阳亦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躲在马车里。
这一次出来。为了防止遇到什么意外,特意来带了四个会武的护卫。据张安夷说,这四人武功不低。
动物是最敏感的,马感觉到了危险,嘶鸣了起来。阮慕阳跟点翠和珐琅躲在马车里不敢动,只听见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惊心动魄。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马车里她们三人却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去看外面的情景。
直到寒食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受惊了,那些人被打跑了。”
随后,尹济带着歉意的声音也在马车外响了起来:“连累夫人受惊。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只细嫩的手掀了起来。
“知道会连累,你便不该跟我们一道走。”无端受到了牵连,差点遇险,阮慕阳心中带着怒意,语气冰冷。好在随行的人没有受伤的。
她依旧带着面纱遮了半张脸,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尹济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后退了一步,向她作了个揖,一改先前无赖的样子,语气认真地道:“对于此事在下实在抱歉。在下乃平江知府连瑞之子。夫人若是路上遇上了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道:“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养子了。”
因为他忽然的自嘲与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内容,阮慕阳原先那些到了嘴边的冷硬的话说不出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尹济笑了起来,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苍凉的样子道:“那些啊,是我本家的人,也许正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大概是不想我回去。”
原来是一出私生子认祖归宗,手足相残的戏码。
没了先前无赖的样子,阮慕阳竟然觉得尹济没这么讨厌了。见他年纪不大便要经历手足相残,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年纪轻轻便经历世态炎凉的人mdash;mdash;张安夷。他当年落榜被人耻笑大概也是这个年纪。阮慕阳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
“你便准备这般顾影自怜下去吗?”阮慕阳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回到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你若是还是这副样子,还不如就此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好,或者回去投奔你的养父,好歹是平江知府。”
尹济皱起了眉:“怎么听着这么窝囊呢?”
“要么窝囊地活下去,要么强大起来,将来把那群人踩在脚下。”阮慕阳顿了顿,声音变得悠远了起来,“这世上,不是你吃别人,便是别人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不论是像他那样想要好好活下去,还是像她这样想要报仇,都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站在高处。
这字字句句铿锵地砸在了尹济心上,震荡极了。这番话虽说得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这话不应该是一个妇人能说出来的。
尹济打量着阮慕阳道:“没想到夫人瞧着娴静端庄,心里竟是这般的狠,当真是漂亮的皮囊下一副冷硬心肠。”
阮慕阳的睫毛动了动。她的心肠冷吗?或许吧。
“今日连累了夫人在下心中实在抱歉,感谢夫人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夫人若有难处,尹济定当效犬马之劳。”
尹济说得认真,阮慕阳心中却没当回事。
“为了防止再次牵连夫人,在下还是先走一步。走之前还想请问夫人府上何处,来日好回报。”这一次,尹济脸上再也没有了轻佻与无赖,说得认真。
阮慕阳道““报恩便不必了,救你也是为了自保,阴差阳错而已。”
她一个有夫之妇路上救了个男人,说出去总是于名声不好的。她不告诉他身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惹上麻烦。
“若是真有缘,日后自会相见。”只不过她在京城,他在两淮一带,要再见根本不可能。
“夫人好小气。”尹济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瞧着阮慕阳始终被面纱遮着的半张脸,心生遗憾道:“既然夫人什么都不肯透露,那在下便叫你‘冷心夫人’了。”
阮慕阳挑了挑眉。这是说她心肠冷硬?
“听夫人的口音应当是京城来的,他日或有相见的机会。各位,告辞。”说罢,尹济骑上了马先一步走了。
直到离开,他都没有见到她的容貌。不知道她的身份。
寒食小声问:“夫人,您说他这一路回去还会被人刺杀吗?”
阮慕阳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帮了他一回了,总不能将他一路护送回去。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除了扬州城外这一段路发生了些意外,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畅,七日之后,阮慕阳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州城。
京州虽与京城只有一字之差,却远没有京城繁华。
阮慕阳到的时候张吉正在府衙办公,迎她的是府中的管家张伯。
“这便是二少夫人吧?二少爷高中状元,老奴还未恭喜。”
“张伯客气了。”阮慕阳让珐琅将准备好了的荷包递给张伯后道,“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张伯见阮慕阳虽成了状元夫人却是一副亲切客气的样子,心中欢喜:“夫人病了那么久,前两日终于好些了mdash;mdash;”似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
阮慕阳没有注意到:“那我便先去看看母亲吧。”
说完,她吩咐了寒食一声,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便让张伯带路了。
这是一个二进的宅子。阮慕阳注意了一下,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
“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阮慕阳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药味。
“来了啊。”李氏倚在床上,脸上带着病态。因着先前在京城时她对阮慕阳并不热络,此时见了阮慕阳,她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毕竟她身为张安夷的亲生母亲也没想到过他能中状元。还是连中三元。
如今被打了脸,自然是别扭的。
阮慕阳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并不作声。她只当她们是普通的婆媳一般,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道:“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京城里祖母他们都挂念着母亲呢。”
李氏笑了笑说:“这两日好些了,还劳你专程来一趟。”
或许是因为李氏如今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阮慕阳,所以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并不热络。
“这位便是二表嫂?”忽然,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子问。
阮慕阳先前只当是个照顾李氏的丫环,并未多看。“这位是?”她打量着这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目光柔柔的像是含着水一样。说起话来也绵绵的。
“这是姝儿,是我表妹家的女儿。他们一家在平江,听说我病了,姝儿便特意来照顾我。”李氏道。
郑姝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阮慕阳笑了笑:“原来是表妹。”
“表嫂生得真好。”郑姝如今正是少女最娇憨的年纪。随后她又道:“想想我都好些年没见过两个表哥了。二表哥如今成了状元,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这话阮慕阳实在不知道怎么答,便笑了笑。
聊了一阵后,李氏道:“好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姝儿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也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来了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你能同你二表嫂处到一块。”
郑姝便带着阮慕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显然她对这里非常熟悉。
晚上,张吉从府衙中回来,阮慕阳特意去拜见。
看见阮慕阳,张吉便想起了中了状元的张安夷,也想起了去年在京城时他对张安夷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有些尴尬。
将家中事大概问了问,得知老尚书与老夫人身子骨都很健朗、王氏和肚中的孩子也都很好之后,张吉道:“如今安夷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你平日里肯定也不清闲。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可见你是有孝心的。待你母亲身体好些你便回去吧。”
阮慕阳笑了笑道:“侍奉母亲是应当做的事,只要母亲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
李氏不在,即使是在前厅,公公与儿媳也该避嫌。说了没几句张吉便让阮慕阳下去了。
阮慕阳觉得张吉与李氏这对夫妻行事有些好笑。明明儿子中了状元,他们不像有多高兴,提起来语气总是淡淡的,对她虽是客客气气的,却带着一种疏离。
或许是在为从前对待张安夷的态度而愧疚吧。
这样的性子,怪不得老尚书对张吉这个长子一直不是特别喜欢。
郑姝格外的勤快。每日大清早,张吉去府衙后阮慕阳便去李氏房中照顾,郑姝亦每日都去,从来不会比她晚到。而且,郑姝待阮慕阳也极为热情,热情到阮慕阳有些招架不住。
在她们两人的照顾下,李氏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李氏说阮慕阳大老远从京城来到京州,整日连门都不出,都么在京州好好逛过,郑姝便说要带阮慕阳去看桃花。
阮慕阳记得临来京州前,她情绪有些低落,便问张安夷京州有哪些好玩的。
前两年,张安夷一直在外游历,光华大半的地方都去过。
她记得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说,等她到的时候京州正好桃花开了,可以去看桃花。
那时,一路的车马劳顿被他说的旖旎动人了起来,她到了,桃花开了,仿佛像是专程为她的到来而开一样。
来了总要去看看桃花的。
桃花要去山中看,她们特意去了京州外的一座寺庙后山看。
寺庙的黄墙与琉璃瓦衬得桃花格外粉嫩娇俏,可是阮慕阳却没了看到兴致。
她没想到张安夷远在京城还招了这么一朵桃花。
“连中三元是多厉害啊!大家都在说二表哥从小就是神童,不看书都能考上状元,这是真的吗?”郑姝三句话不离她的二表哥张安夷。
“从哪听别人说的?”阮慕阳好笑地说,“就算天赋非凡也是要看书的。”
郑姝又问:“二表哥那么有学问,二表嫂平日里会觉得与二表哥说不上话吗?”
阮慕阳想了想,大约是没有的。她虽然在娘家时读书就不如其他几个姐妹,但好在张安夷没有像有些做学问的人一样掉书袋子,亦没有自视清高,他们平日里相处也是很融洽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沈未。
沈未能考到二甲第一,又跟张安夷是同窗,想必他们两人之间讨论学问会多一些。
阮慕阳沉默了下来,郑姝却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二表哥会不会更加欣赏读书多的女子?”
都问到这个份上了,郑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表妹倒是格外关心他。”
郑姝的脸红了起来。
自从知道郑姝的心思后,阮慕阳便减少了跟她的来往,可是她像是感觉不到她的疏离一样,还是整日要黏上她。除了对张安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外,她真的没有哪点不好,做事勤快,待人热情,阮慕阳被她缠得没脾气了,只好随她去。反正李氏的身子好了,她马上便要动身回京了。
平日里阮慕阳与郑姝去陪李氏,都是阮慕阳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她们二人说话的。
一日,郑姝与李氏不知怎么聊起了京城,李氏笑了笑对郑姝说:“你要是想去京城,这次就跟你二表嫂一同去京城,正好在穿云院住几日。”
“真的可以吗?”郑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阮慕阳因为李氏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想法的提议而看向她,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郑姝对张安夷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李氏让还未出阁的郑姝跟着她去京城住到张家而且住到穿云院,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氏将目光移开。
阮慕阳气笑了。
她没想到李氏真有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她整日让郑姝与自己好好处,原来竟是有让她去给张安夷当妾氏的打算吗?她原先对张安夷不闻不问,现在张安夷好不容易中了状元,她以为李氏作为母亲终于能关心他一下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关心的。
她把张家的家规置于何地了?
看着郑姝满脸憧憬的样子,阮慕阳不语。
原本到了正午两人便要离开的,今日,阮慕阳单独留了下来。
房中只剩她们婆媳二人。阮慕阳也不想跟李氏拐弯抹角了。“母亲让表妹跟我去京城是有什么打算?”
她直视着李氏,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娴静与温柔。
李氏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笑了笑说:“如今安夷中了状元,进了翰林了,日后一定有出息。到时候应酬多了,家里的事情也多了,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姝儿是自己人,能帮帮你也好。”
“原来母亲竟然这般替我着想。”阮慕阳笑了笑,笑意并未达到眼底,“母亲难道忘了张家的家规?”
“家规是家规,你看朝中的大臣,谁没有个妾氏?而且mdash;mdash;”李氏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
阮慕阳替她说了下去:“母亲是不是想说,虽然家规是家规,但是当年父亲不是也纳了个妾?”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她不知道李氏是怎么想的,竟然想给张安夷纳妾。都是女人,她难道忘了当年张吉从外面带回来了个女人和孩子时什么感受吗?
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当真是糊涂极了。
李氏的脸色立即变了,气极地说:“放肆!”
但是阮慕阳并不怕她。
从嫁进张家到现在,她与李氏不过只相处过几天,毫无情分可言。虽然她对张安夷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是阮慕阳念及她是张安夷的母亲,来京州后侍奉她也从未懈怠,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往穿云院塞人。
阮慕阳忽然温顺了起来,低眉顺眼地对李氏说:“母亲,这事恐怕祖父不会同意的。张家的家规摆着,慕阳不敢随意违背,也不敢带表妹回京城。”虽然她知道即使把郑姝带回去了,老尚书也不会同意,但是她不想给自己添堵。
若是把郑姝带回去,她与张安夷之间多了个人,即便张安夷对郑姝看都不看一眼,依然会影响他们之间原来的关系。
眼看着再过不久朝中就要发生震荡,阮慕阳不想节外生枝还要分心防家里的人。
“女子要三从四德。要贤惠。”李氏拿妇德压她。
阮慕阳软硬不吃,恭敬地道:“慕阳不敢违背祖父,违背家规。”
说什么她都不会松口的。
不论李氏说什么,阮慕阳都是平平静静地搬出老尚书与张家家规,一副刀枪不进的样子。李氏害怕就算她硬是把人塞进了马车,阮慕阳也做得出路上把人扔下来的事,只好作罢。
而郑姝似乎知道了阮慕阳不愿带她回京的事情,第二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场,之后便再也不对她像先前那般热情了。
阮慕阳动身回京城那日,恰逢张吉休沐在家。
他与李氏还有郑姝三人将她送上了马车。
“路上小心。回去记得告诉你祖父与祖母不必挂心京州这边。”张吉似乎不知道李氏的打算,也不知道她与阮慕阳之间矛盾。
“父亲放心。”阮慕阳笑了笑又看向李氏道,“母亲千万要保重身子,免得我们这些小辈在京城担心。”
李氏不语。
阮慕阳又看向郑姝道:“这些日子辛苦表妹了。”
“表嫂客气了,照顾姨母是我应该的。”郑姝笑得有几分勉强。
“哪里是应该的。”阮慕阳道,“这些本该是我与大嫂做儿媳的做的事。”她话中有话,就是想让郑姝知道,她与他们不是一家人。
郑姝再也笑不出来了,那双仿佛含着水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恨意与不甘。
“告辞。”阮慕阳登上了马车。
终于能回京城了,点翠有些激动:“夫人,咱们终于能回去了。”
“是啊,终于要回去了。”阮慕阳的声音伴随着马车车轮的声音,显得格外柔软。
从京城到京州和在京州的时候都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先前碰到的尹济,不知道他是在同父异母的兄弟的暗算下死了,还是有幸活了下来。
“路上还有在京州时发生的事情都不要说出去。”阮慕阳提醒道,“这次来京州很顺利。”
不管是路上遇到的尹济,还是在李氏身边照料的郑姝,她都不打算告诉别人。
尤其是郑姝,她不想让张安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