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张大人一些关于张夫人的事。
什么事是张安夷这个做夫君的不知道的,需要洛阶这样一个外人来告诉的?
“哦?”张安夷脸上的表情并无一丝变化。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坐在案前的洛阶,温润儒雅之中带着一股睥睨之势。他从来不需要敛去锋芒,这股藏在温和之下的锋芒只有与他相当或者比他还要高深之人才能看出。
看似不动声色,实际遇强则强。
洛阶似乎料到了张安夷会是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恼怒,反而那双苍老而精明的双眼里出现了笃定的笑意。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安夷优雅地坐了下来。
一个是叱咤朝堂三十余年的重臣,一个是入仕不到十年却屡创传奇的新贵。他们二人是这波谲云诡、暗潮涌动的朝堂之上站在风口浪尖、接触到权力巅峰之人。两人看似和睦、看似不动声色的状态实际上是在互相试探,暗中博弈。
“张大人还记得先帝驾崩那晚吗?”进入了回忆,洛阶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悠远的肃杀。
那一晚,洛阶亲自将令人敬畏的武帝送上了黄泉,逼着张安夷修改遗诏,做下大逆不道之事。
张安夷不语。
“三四年过去了,张大人可曾想过,先帝的遗诏如此保密,仅有先帝和张大人你知道,老夫又是如何知道的?”洛阶这个年轻的后辈,一副掌控全局的从容,“张大人恐怕不知,老夫的消息是从你的夫人阮氏那里得来的。是她派人给老夫报的信。”
说完,他看着张安夷,想看看他知真相时狼狈的样子。
张安夷微微垂着头,始终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不语。
待洛阶说完后,他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中并无洛阶所期盼的狼狈,甚至连惊讶也没有,反而浅浅地浮现着一层笑意,儒雅温和,处变不惊。
不知为何。洛阶忽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洛大人怎知我不知道?”张安夷的声音响起。
他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她将消息传给洛大人,那谁去亲手杀死先帝?谁替我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洛大人可知,你亲手掐死的是真龙天子,是会遭天谴的。”他的声音格外温和,娓娓道来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什么美好的神话故事一般。
实际上,他是在用最攻心的手段打破洛阶这几年的自信,那种自认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自信。
“不可能!”洛阶脱口道。
他可以确定阮慕阳的态度和反应都是真的。她不可能和张安夷一起骗他。除非是他们夫妻二人互相欺骗。阮慕阳利用了张安夷的信任得到了消息,却不知张安夷从始至终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在暗中推动和利用。
洛阶已然不死心:“那张大人可知,当年蔡氏母子的出现老夫只是在中间捡了个便宜,真正将他们母子找到,带到京城的也是张夫人?”他的语气已经不复先前的得意和从容,变得咄咄逼人了。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夫妻二人都将他当做了挡箭牌。
张安夷还是那般泰然,只是这一次,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与复杂。
只可惜洛阶心中想着事情,错过了这极快的一瞬间。
“如此一来,你也知道?”
见洛阶误会了,张安夷也没有否认。他勾唇一笑:“知道,洛大人屡屡派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即便方才没有捕捉到张安夷眼中闪过的惊讶,此刻,老谋深算,经历过朝堂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洛阶还是看出了一丝不同。
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你不知道。”
“张二,你虽然心思和谋划都不在老夫之下,可是mdash;mdash;你毕竟还年轻啊。”洛阶的语气之中带着得意,看张安夷的眼神也是像在看后生一般。
张安夷从来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强的人。
他渐渐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看着洛阶,说道:“年轻才有的是时间,而洛大人你,已近古稀之年,没有机会了。”
张安夷确实还年轻,但是他从不避讳自己的年轻。相反,他十分自信。他的时间还很多,而且眼下来看,用不了十年,他便能成为内阁首辅。
“张大人一定不知道,前几日,张夫人身边的小厮派人出了京城,老夫的人跟了一段,发现是去西洲的方向。”这些日子,洛阶一直派人盯着阮慕阳的动向。
张安夷挑了挑眉毛:“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狂妄至极!
时至今日,洛阶也发现了张安夷的软肋。
他忽然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老夫活了六十多年,头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夫妻。看似恩爱,做的事情也似乎都是在为对方着想,让人动容。实际上,却是以爱之名互相算计,互相提防,相互利用,隔阂甚深。”
张安夷沉默不语,看似还如往常一般,实际上眼底却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情绪。
今晚这么久的谈话,唯独洛阶现在所说的,一字一句戳在了他心上,戳在了他的痛处上。他从心底是不愿意承认的。
“老夫十分期待有朝一日你们互相之间再也瞒不住、需要坦诚相待的那一刻的情景。你们一个温和儒雅、心思深沉至极,一个端庄沉静、心思剔透,看似般配。不过皆是自作聪明之人,防备心太重,聪明反被聪明误。”洛阶以将其七十年的人生阅历,语气笃定地说道,“你们这样的姻缘,即便情深,也必定波折重重,不得善果。不然你们成亲好几年,为何始终没有子嗣?”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随着洛阶苍老而悠远的声音,张安夷眼中渐渐浮现出杀意。
“只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他平缓的语气之中带着冷然。
也不会有那一天。
波折重重,不得善果?
他不信什么因果,不信什么报应。他所要的是金玉良缘,琴瑟和鸣。
从洛府出来后,张安夷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拒绝了乘坐马车。而是负手行走在几乎看不见人、格外宁静的路上。
在一弯残月,淡淡的月辉将他的肩膀照亮,却不足照亮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着一样,透不进一点光亮,看不出一丝情绪。
跟在他身后的莫见和莫闻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一脸茫然。跟着张安夷这么多年,他们唯一能感觉出的是此刻他的心情格外的不好。
他们二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了,那背影瞧着十分孤寂。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远地终于能看到张府的大门了。门口挂了两盏灯笼,暖黄色的光格外温馨。
张安夷忽然停了下来,回身看向莫见和莫闻。
“你们替我去查查最近几日寒食的动向,看看他与什么人接触过。”
“是。”
今日张安夷回来的格外晚。
穿云院虽然还亮着灯,却已经是一片寂静。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中,只见阮慕阳和衣倒在了锦被上睡着了。她的模样生得格外的好,肌肤娇嫩白皙,韵致无双。
她像是等他等睡着了。
张安夷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复杂。
疼惜、怜爱、探究,还有防备……
洛阶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他伸出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指腹薄薄的一层茧与她脸上细腻的肌肤相触,动作仿佛是在触摸着什么珍宝一般。
阮慕阳被脸上痒痒的触感弄醒了,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是张安夷,她恍然笑了笑说:“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许是睡意导致的不清晰,她的笑容毫无防备,温柔至极。
张安夷的声音不自觉的温和了下来:“有些事,回来晚了。夫人睡吧。”说着,他站起身,手臂伸到她颈下,半托着她的身体,将她的外衣脱下。
“嗯……”睡意正浓,阮慕阳点了点头,配合着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又被他慢慢地放平,盖上了锦被。
张安夷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阮慕阳还未睡熟,下意识地张开口迎合了他一下。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张安夷蓦地加深了这个吻。
以爱之名相互算计,相互提防,相互利用。
隔阂甚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洛阶的话仿佛魔咒一般萦绕在张安夷的心中,让向来心境平和的他心底伸出一丝暴戾,就连吻也变得强势了起来,像是要将她占有,又像是要摧毁。
强势地侵入了她的口中,卷走了她所有的气息,迷迷糊糊的阮慕阳慢慢承受不住,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直觉告诉她,这样动作中带着一丝暴戾的张安夷有些不对劲,可是很快,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她就什么都没办法想了,只剩下承受。慢慢地,她动了情,难耐得皱起了眉。
可偏偏张安夷像是要折磨她一般,还是不断地撩拨着,却不给她一丝慰藉。
阮慕阳的眼角沁出了眼泪,声音不知道是在轻吟还是在啜泣。
“夫人难受?”张安夷眼中一片漆黑,看似冷静却暗暗的藏着一团火。声音低哑。
阮慕阳点了点头。
终于在她哭了出来以后,张安夷眼中闪过怜惜,给了她。
这是头一次,他们二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还在。
接下来就是不断地缠绵,直到阮慕阳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她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身上的酸痛和欢好的痕迹见证了昨晚,不然她都要以为那是一场香艳的梦了。
洗漱过后,她静静坐下来,开始回想着张安夷昨夜的状态,觉得不对劲。
可是那时候她被折腾得脑中空白,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关注更多,是以也回想不起什么端倪。
珐琅将煎好的汤药端了上来:“夫人,您的汤药来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调养身子的汤药已经换过好几种,她始终没有怀上,大夫只说她的身子是可以养好的。现在也已经可以受孕,只是机会小,还是要看缘分。
难道她到现在与孩子还没有缘分吗?
这一日,刚好也是江寒云出狱的日子。
在刑部死牢中走了一遭还能出来的,他怕是第一人。实际上在决定上奏死劾洛阶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活下来,几乎将后事全都安排好了。
刑部门口聚集着为他死里逃生而庆贺的监生们,只是比起当初少了好多人。
再次见到头顶澈蓝的天空,江寒云被刺得眯了眯眼睛。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看着有些狼狈。
之前刑部门口血流成河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此刻血迹早已经没了,江寒云想着那些监生,心中惋惜,对洛阶和他的亲系痛恨不已。
“寒云!”
“哥哥!”
在人群之中看到江夫人和自己的妹妹在等着,江寒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朝她们身后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那个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江夫人见到儿子伤痕累累的样子。心痛至极,自然是一番关心和感慨。
一丝失落和怅然在心头缠绕着,江寒云开了开口,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江夫人的肩膀说:“母亲,我们回去吧。”
江府的下人先前被遣散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老奴,显得寂静萧条。
当在江府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的时候,江寒云心中一阵欣喜,可是转而一想她是洛阶的孙女,又冷了下来。
洛钰看向江寒云。
想起进刑部大牢之前她整日愁眉不展的样子,江寒云移开了眼睛,语气疏离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洛钰没有哭也没有闹。十分平静。
“走。我在等你重新写休书,拿到了休书我就走了。”
“你mdash;mdash;”先前怎么赶都不愿意走,没想到现在却要走了,江寒云一时没说出话来。他打量着洛钰,发现她虽然看似平静,脸色却比原先要苍白很多,整个人脆弱得像一张纸一样。
洛钰说道:“之前在刑部大牢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有命出来,就能休了我。现在,如你所愿了。”
真的如自己所愿了吗?
江寒云不敢扪心自问。
罢了,当初娶她的时候就不是真心,已经耽误了她那么久,不应该继续耽误下去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江寒云回来不曾洗漱、不曾换衣服,便到案前坐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重新写下休书。
洛钰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写,眼眶红了。
当年的探花,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江寒云文采斐然,写得一手好文章。这一封休书是他这些年来写得最慢、最不流畅的文章了,明明写个休书根本不需要什么文思泉涌。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将休书仔细叠好,心中难以言喻地堵、痛。就连在刑部被押着打了三十杖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那只是皮肉之痛,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像是彻骨之痛,仿佛是要将他的肉从骨头上分离一般。
“你到如今还是mdash;mdash;完璧之身,往后等一切过去了,你可以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mdash;mdash;”江寒云抬头的一瞬间,隐约见洛钰的眼眶有些红。
只是洛钰从他手中抽走休书,极快地移开了眼。她语气平静地说:“多谢,往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江寒云心中自嘲了一番。洛阶现在已经被革去了官职,圣上身子好些后就会下旨处置,此时洛钰一定恨透了自己。
再加上她先前想尽办法去刑部大牢看他,他冷语相向,一定将她的心伤透了,浇灭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喜欢。
她怎么可能不舍呢?
“洛钰,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谢,后会无期。”
说完,洛钰转身便朝院子外面走去。嫁进江家的时候,她一身耀眼的嫁衣,带着丰厚的嫁妆和对他的爱慕,十里红妆,万众瞩目。离开江家的时候,她身姿纤细,孑然一身,只带着他给她的一封休书。
其实,在转身的那一刻,洛钰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心都死了。
他连挽留一下都不曾,还祝她找到如意郎君,果然从始至终都是不爱她的。
这样正好,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在大门口的老管家看见了洛钰哭着出来,叫了一声:“少夫人。”这些日子洛钰是如何为江寒云奔走,如何照顾江家的,他们这几个老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他们少爷出来了,他们只盼着他们小两口子能好好过日子。
可谁知,老管家却听到洛钰说:“管家,往后江府没有我这个少夫人了。”
终于出了江府,结束了这段姻缘,如同黄粱梦醒一般。
捏紧了手上的休书,洛钰每走一步,便离背后的江家远一步。她所去的方向是洛府的方向。
她是洛府的罪人。
江寒云并不知道,在洛钰在朝堂之上反过来指证洛阶的时候,便抱了与洛府上下一同去死的决心。
她无法看着江寒云去死,也无法看着洛阶就这样覆灭,可是最后她选择站在了正义这边,跟她的祖父、她的父母兄弟姐妹、跟她的至亲们一起死了。
这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张府,穿云院。
鲜少来穿云院的王氏今日却登门拜访,态度格外的好。
“二弟妹,这是我娘家那边送来的绸缎,有些颜色不适合我,瞧着与你比较配。就送来给你了。”
阮慕阳笑着收下:“多谢大嫂。”王氏态度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这几年下来,她大概是终于看清了沾雨院和穿云院的差别,意识到穿云院跟沾雨院是不需要你死我活的,相反,张安夷若是稳坐内阁,对张安延来说也是极大的好事。
待洛阶被处置之后,张安夷就是名正言顺的内阁首辅了,连外人都知道要来巴结讨好,王氏自然也不傻。
至于到底有几分真心就未可知了。
她有意交好,阮慕阳自然对过去也选择遗忘。
正与王氏聊着,寒食匆匆地跑进了院子里。看见王氏在,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跟阮慕阳使了个眼色。
王氏看了看寒食,又看了看阮慕阳。笑着道:“既然二弟妹还有事,那么我便先回去了。”
“今日多谢二嫂。”阮慕阳亲自将王氏送到了屋外,看着她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她停在了门口问。
天气转暖,阳光明媚,穿云院中一片生机盎然,看得人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寒食纠结地皱起了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说了的话,他怕是自己想多了。
阮慕阳看向他问:“怎么了?”
“夫人,方才我想出一趟府,却被护卫拦住了,不让我出去。”
阮慕阳疑惑地问:“他们拦你做什么?”寒食经常替她办事,出入张府也是常有的事情,并未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寒食看了阮慕阳一眼,小心地说道:“护卫说是二爷mdash;mdash;二爷不让我出府的。”
“不让你出府?”阮慕阳首先想到的便是张安夷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保证张府的安全,才不让人出入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一晚遇刺之后,虽然张府的守卫便严了,但是并未限制过下人进出,就连她自己还出去见了尹济一趟。
“许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待二爷回来,我问问。”
寒食欲言又止。实际上他认为事情想的并不像夫人想的那么简单。
可是主子之间的事情,他又不好说什么。
傍晚,张安夷从宫中回来了。
他告诉阮慕阳,江寒云被放出来了。
阮慕阳心中高兴,随后问起了寒食出去被拦住了的事情,猜测地说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安夷面色如常,眼中含着温存说道:“圣上的身子再过几日也应该好了,洛阶的日子到头了,恐他这几日狗急跳墙。自然是要小心些的,夫人和府中的下人无事还是少出去的好。”
他说话的语气同往常没什么两样,阮慕阳便也没多想。
难得他回来的早,可以一同用晚饭,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吃过饭,她又想起了昨夜不同寻常的缠绵,问道:“二爷昨夜回来的晚,我没来得及问,可是遇着什么了?”
张安夷含着笑意,揶揄地问道:“我昨夜不小心弄疼夫人了?夫人还是喜欢轻柔一些的?”
下人还在进进出出的,他便说这样露骨的话,还问她是不是喜欢轻柔一些的,让她怎么回答?
阮慕阳的脸立即红了起来:“二爷还是看书吧。”
张安夷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语气越来越暧昧:“夫人还未回答我喜欢哪样的,往后我讨好着夫人一些。”
“我去院中消消食。”阮慕阳站了起来。不再与他深究这个话题。
就这样,话题被岔开了。
可是连着过了两三日,阮慕阳就隐约地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足不出户,就连寒食也出不去,他们就像是跟外面隔绝了一样。送去西洲的信已经有些时候了,恐怕快到了,正是关键时刻,她却一点儿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心中格外不安。
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
她叫来寒食说道:“明日我借着回阮府的名义带着你出府,你先去打探打探派去西洲的人如何了,再去一趟官舍看看尹大人在不在,或者去跟别人打探一下最近朝中的动向。”而她自己,则去向阮中令打探一番。
原先这些是可以问张安夷的,可是她刚刚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闭塞的状态跟张安夷有关。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存着两分试探的心思。阮慕阳故意没将准备去阮府的事情告诉张安夷,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果然被拦住了。
“大胆!这是二少夫人!”点翠喝道。
被挡住了去路,阮慕阳面上也没生气,而是好言说道:“你们连我也拦?我同二爷说过了今日要回一趟阮府,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多派些人手跟着保护我。”
其中一个侍卫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夫人,二爷有令,为了夫人的安全,这几日夫人都不得出府,否则唯属下们是问。”
在张府的大门处被拦下,来来往往看见的下人不少。
阮慕阳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她被张安夷骗了。
“若是我非要出府呢?”她的语气不复方才的柔和。
侍卫的态度格外坚定:“夫人,请回!”
硬闯是肯定闯不出去了,那么多下人看着,发生争执也不好。
阮慕阳一时竟然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点翠珐琅寒食三人回去。
“夫人。会不会是二爷发现什么了?”寒食低声地问道。他帮阮慕阳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情,虽然许多事情要到事后才知道用意,但是他也清楚她许多事情都是背着张安夷做的。
阮慕阳抿着唇不语。
她与寒食想的一样。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别的让张安夷将她“禁足”的原因了。只不过她瞒着他的事情太多了,她不知道他发现了哪一件,又或者说是哪些。
“先回去再说。”
此时的阮慕阳还不知道,她在门口被拦下的事情已经由下人的嘴传到各个院中了。
沾雨院,王氏听到这个消息意外了一下,对着下人说:“你是说,她被限制了不让出府?”
下人点了点头。
王氏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说道:“看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如从前了。”
这一整日,阮慕阳的心都格外的沉。这几日她被张安夷温存的样子被骗了,直到今天才察觉到自己被“禁足”了。
她还没有做好将一切交代出来的准备。
而且他的反应也很不同寻常,没有与她挑明,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反而不动声色地将她困住,晚上回来还与她缱绻温存,仿佛慢慢地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她猜不透他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他太高深了,让她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十分不安。
她发现自己一点对策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张安夷回来了。
阮慕阳端坐着,面色沉静,神色之中隐隐带着冷然。
“夫人?”张安夷将她的反常看在眼里,不为所动。实际上,回到张府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了。
他温柔如常的样子让阮慕阳觉得十分被动。“二爷,我今日想回一趟阮家却被拦下了。”
“最近不太平,这是在替夫人着想。”张安夷在她身旁坐下,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看着十分宠溺。
到这种时候,他还能这样温和,是不是在逢场作戏?阮慕阳忽然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向他问:“若是一直不太平二爷便要一直不让我出府吗?”
张安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眼中那浅浅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
阮慕阳直视着他的双眼。她知道他生气了。
“夫人可否告诉我,十来日前,寒食派了个人去西洲做什么?”即便眼中的笑意消失,张安夷的语气还是温和的。
阮慕阳心中一跳。
果然他知道了。
她垂下了眼睛:“二爷知道些什么?”
张安夷的手抚向了阮慕阳的脸,轻轻摩挲着。这一次,阮慕阳没有躲。只听他说道:“过去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你将先帝遗诏的内容透露给了洛阶,还有找出蔡氏母子。”
他一边说着,指腹一边划过她的肌肤,阮慕阳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触感又是轻轻痒痒的,只觉得他每说一句话,每动一下,自己的心弦就会跟着颤动一下。她好像被他握在了掌中,被他控制着。
“夫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张安夷将她所有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都看在了眼中,一点也不错过。
阮慕阳的身体绷得很紧,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她直视着他说道:“若我说,我只是想让永安王死,二爷信吗?”
“夫人与永安王是表亲,即便有什么隔阂与争执也不至于这般费心。”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信了。
可是,她与谢昭哪里只是普通的因为轻薄而恨他?上一世他害死了阮家一门上下,还杀了她。这是多大的仇恨?
张安夷不信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与永安王之间mdash;mdash;永安王自然最后也是留不得的,夫人不相信我?”
阮慕阳垂下了眼睛,确实是有些不相信的。她想确保万无一失。
只听张安夷轻轻叹了口气:“夫人啊。”软下来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与娇惯。
随后,他伸手将阮慕阳楼进了怀里说道:“夫人,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到此为止吧,先前的事情便让它过去,我只当没发生过。”他虽然不信她的话,却选择不追究。
她是骗了他。
那么他呢?难道骗她的少吗?
阮慕阳僵硬地靠在他怀中,到底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激怒他,也不愿将他们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她知道,他想给他们之间一个机会,她何尝不想?
她是爱他的,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爱。他们都是极其冷静之人,知道若是将过往深究一遍所造成的后果会是在他们的姻缘之上加上一道难以抹去的裂痕,所以想选择心照不宣,粉饰太平。
这时,他们的心贴得格外的近。
只是他们互相之间瞒着的事情太多了,远不止这些,还有涉及到将来的。
阮慕阳与皇后的结盟已经如同开弓之箭,无法回头了,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这官场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连累满门,我不希望夫人搅进来。”张安夷平静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种强势让阮慕阳原先到了嘴边、纠结要不要坦诚的话彻底咽了回去。她垂了垂眼睛,掩去了情绪说:“好。”
她已经搅进来了,退不出去,也不想退出去。
这一刻,他们明明相拥着,心又一下子隔得很远,像隔了光华的千万里江山一般。
西洲,永安王府。
谢昭看完了手中的信,眼中涌动,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信上内容时的心情。信上说,当年先帝立下的遗诏是立他为太子,后来却被洛阶篡改。徐厚在先帝身边安插的宦官亲眼看到了事情过程,趁乱将真的遗诏偷出,想要交给徐厚。可是那时候徐厚已经失势。那份真的遗诏就落在了徐厚的一个亲信手中,被藏了起来。
这份遗诏现在就在京城。
沉默了许久的谢昭平复了心绪,在下属等得心中发慌的时候,终于开口了:“送信的人呢?”
“将信送到王府就跑了,可要去追?”
“去追,把那个人抓回来。”
待人下去之后,谢昭再次将信摊开看了一遍。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激动的。若信上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才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选。想起这几年自己在西洲这么荒凉的地方蛰伏,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而那个窝囊废兄长在京城尽享荣华,什么都不干,整日修道炼丹也能受到众臣的朝拜,他心中愤怒不甘,对洛阶恨到了极致。
坐在宝座上的人原本就该是他!
若是他拿到了这份遗诏。即便灵帝不愿意传位于他,他也有了出兵的名义,许多潜伏在朝中的大臣也能名正言顺地支持他了。
这一夜,谢昭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无法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叫来了亲信。
“人找到了吗?”
“回王爷,人mdash;mdash;没找到。”
谢昭眼中闪过冷意。“下去吧。”他当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随后,他便去找了阮太妃。
西洲的水土不如京城养人,再加上经历了大变,阮太妃比起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苍老了许多,再也不复当时的美艳与明丽。
听完谢昭说的话之后,她也是惊讶之极,抓着谢昭胳膊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昭儿,你说的是真的?”
这几年他们母子在西洲吃了太多苦了。
经过了一夜,谢昭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信的来历有些蹊跷,过了这么久,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恐有诈。但是儿臣还是决定去一趟京城。”
“你要去京城?”阮太妃担心地看着他。为了逼迫灵帝处置洛阶,他们西洲几乎与朝廷已是剑拔弩张,这时候谢昭进京无异于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谢昭表现得很坚定。“富贵险中求,母妃,若是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我们为什么要一辈子窝在西洲?”
阮太妃说不出话来,眼中闪过不甘与愤怒。
“况且当年原本我是有七八成把握父皇会传位给我的,可谁知最后父皇竟然选择了太子,出乎意料。现在一想确实蹊跷。而且,父皇驾崩那一晚。洛阶和张安夷确实在父皇的寝宫之中,极有可能做出改遗诏的事情。”
比起这样在窝在贫瘠的西洲,随时要提防着朝廷有能力来围剿,一辈子活得提心吊胆,臣服于他人之下,他宁愿选择抓住机会,放手一搏。
眼下这个诱惑太大了,让他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要去试一试。
阮太妃彻底被说动:“那mdash;mdash;你便去吧。”
“母妃放心。”谢昭道,“正好我那皇兄又晕倒了,我正好借着探病的名义进京。沿途我会安排好人手,西洲的大军也会整装待发。到了京城我会处处小心。现在的京城一片混乱,即便是陷阱,我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事不宜迟,谢昭当即便写了递交给灵帝的折子,同时还写了一封给张安夷的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隔日便部署安排好了一切,整顿好了行装,清点了随行的队伍动身前往京城了。
短短的时间,他送去的折子肯定还未到京城,也算是先斩后奏了。
比起上一次的谦卑和低调,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强势。
可是谢昭不知道,无论他如何准备,京城都将是他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