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颇有些自责,卫皇后趁势说上些劝慰之语。
“圣上是四海的圣上,是万民之父。心力都放在朝政之上,太子不学好怎么能怪您呢?”
她把话放软了说,圣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他挥了挥手,示意卫皇后坐下说话。
李照人亲自端上热茶来,让她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趁热打铁,“只是……太子他身居那个位置,也是不容易。众大臣们难免奉承他,巴结他,臣妾想把他往好处带,也防不住小人引诱他啊!”
她的这番说辞,几乎是每个父母都有的想法。
自家的孩子最好,如果不好,那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圣上作为太子的父亲,自然也不想承认,太子就是一个草包混蛋。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东宫的那起子人,也是时候该肃清一回。还有朝中那些巴结奉承太子的小人,朕也绝不会放过!”
卫皇后听了这话,又是心疼又是畅快。
心疼太子的羽翼将被剪除大半,畅快的是,圣上的话音似乎并不打算废了他太子之位。
只要储君的位置还在,那些羽翼少了就少了,总会再长出来的。
她忍痛道:“头一个就是那个户部尚书朴珍前,仗着自己是太子妃的母家之人,就傍上了太子。”
圣上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皇后近来,觉悟倒是高了许多。”
卫皇后谦卑地笑了笑。
“臣妾是太子的母后,从前太过愚钝惹圣上厌烦。如今也学着看些圣人的道理,自己进益了才好教导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妃的母族,她自然没有多少怜惜之意。
就算太子妃母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再换一个人做太子妃便是。
只要太子的储君之位还在,还愁没有人愿意做太子妃吗?
只要不动到卫家头上,她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圣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朕深感欣慰。”
卫皇后的目光,不经意朝着御案上头,那一摞奏折看去。
那些奏折里,怕是大半都和太子的事有关吧?
她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圣上却忽然开了口。
“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竟是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卫皇后细想了想方才的对话,自以为天衣无缝,圣上必定会心软。
她只能乖乖顺从道:“是,臣妾告退。”
圣上直到她转身,这才抬起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太子陷入如今的局面,就连卫皇后都学会了,以退为进。
真是逆境让人成长啊……
他不禁想到了晋王。
这个孩子,若不是经过沈风斓那桩事,只怕现在也还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
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他忽然就翘了嘴角。
李照人一见,不禁笑道:“圣上这几日难得笑笑,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多嘴!”
圣上嗔怪了一句,李照人嘿嘿地笑起来。
过来一会儿,圣上又开了口。
“去,传晋王进宫。”
李照人似乎早有准备,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是,奴才这就去。”
旨意传到晋王府时,轩辕玦与沈风斓同在天斓居中,正品茶说话。
下人领着那个小太监进来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给晋王殿下,侧妃娘娘请安。”
“免礼。”
轩辕玦道:“父皇此时请本王进宫,可有什么说头吗?”
那小太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公公说,圣上才见过了恒王殿下,发了大怒。又见了皇后娘娘,似乎心情颇佳。”
李照人这是在卖晋王的面子,把圣上先前见了谁都说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轩辕玦和沈风斓却都听懂了。
看来圣上这回,并不打算从重处置太子。
沈风斓亲自起身,替他把头上月白色的发带解下,又重新梳理了头发。
浣纱将一方金冠捧来,沈风斓亲自替他戴上。
“殿下要进宫面圣,打扮得太简素也不好。”
一个手下精细万分,一个抬眸含情脉脉。
真叫人好生羡慕,这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所谓含情脉脉的眼神一来一回,彼此已经懂了对方的心思。
他们达成的共识是,绝不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也绝不请求圣上从重处置太子。
以不变,应万变。
轩辕玦戴好了金冠,又起身整了整衣领。
“晚膳等本王回来再吃,若是回来得晚了,你就先吃一些,可不许吃多了。”
当着外人的面,听他这样说,沈风斓有些面红。
她嗔怪道:“还不快去?让圣上等着你不成。”
见她微微羞臊的模样,甚是可爱,晋王殿下朗声大笑。
随后他大步迈出了天斓居。
轩辕玦到了宫中,小太监并没有将他往御书房引,反而是朝长生殿引去。
圣上在寝宫中自在了许多,只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盘腿坐在明窗底下的坐榻上。
他面前摆着一盘棋局,黑子与白子皆铺得满当。
圣上捏着一只白子,正凝神思索。
李照人道:“圣上,晋王殿下来了。”
他转过头来一看,晋王正要行礼,被他阻住了。
“不必多礼了,来,快过来!”
圣上连忙让晋王上榻,“你瞧瞧这棋局,朕看了大半日,可真是有意思。”
晋王顺从地上了榻,盘起腿来坐在圣上对面,父子两盯着一盘棋。
李照人在旁看着,越发觉得他们父子姿态十分相像。
这是一盘珍珑棋局,原本就是因为难以破解而出了名的。
太子的事尚未有决论,圣上怎么会有心思,破起棋局来了呢?
轩辕玦不解其意,只是笑道:“父皇,儿臣的棋艺比您差多了,您都看不出来,叫儿臣来有什么用?”
圣上白他一眼。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娶了沈风斓一年多了,棋艺就没精进些?”
晋王一愣。
原来他也知道,沈风斓棋艺高超,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的事情么?
听这口气,倒不像对沈风斓有多厌恶。
他老实道:“是曾听闻,沈侧妃在闺中时棋艺十分精湛。不过在王府中,鲜少见到她下棋。”
她平日最喜欢的消遣,是看书。
并且一目十行,有时候一本不厚的书,她一天之内就能读完。
轩辕玦还嘲笑过她,读书不求甚解,能读进什么东西去?
沈风斓不服气让他提问,一问才发觉,她的确把书的精髓都看进去了。
还常常有与人不同的见解。
余下的,除了偶尔弹琴之外,就连女红都没见她做过。
下棋这事不仅是鲜少见,而是一次都没见过。
圣上不置可否,只轻哼一声道:“那个廖亭翁,从前在朝中好好的,就是被这个沈风斓气得,找了个深山老林子躲起来了。”
“下回也让她同朕下下棋,朕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是。”
轩辕玦心中微喜,圣上能让沈风斓同他下棋,那是在抬举她。
看来为她请封正妃之事,还是有可图的。
父子两说了几句闲话,又绕回了那珍珑棋局上。
“你瞧瞧,这边,白棋得压住,不然黑棋就要成龙了。”
“这一角也很危急,此处不跟上,就要被黑棋一次性吃掉两个子。”
圣上一面说一面指,面露犹豫之色。
“你说说,要是你,你会下在哪一边?”
轩辕玦于棋艺上不算精通,他看了看圣上所指的两边,最后伸手在棋盘上一点。
“自然该下在此处。”
“哦?何以见得啊?”
轩辕玦道:“这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会引起对方更多的注意。白子只能舍弃这个位置,去保全真正的命脉所在。”
圣上听过他的分析,不禁玩味一笑。
“玦儿比起从前,真的变了许多。”
从前的他,不顾大局,只顾自己恣意妄为。
现在多了一些大局观,又少了一分张扬。
长此以往下去,棋艺必定能够精进。
因为棋艺高超与否,本来就在与人的眼界。
轻视一子半子的胜负,重视全局的统筹,这才是棋局。
轩辕玦笑道:“父皇这话已经夸过儿臣许多次了,儿臣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父皇就不能换一句吗?”
“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身上佯装嗔怪,父子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圣上忽然道:“此番太子之事,你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从棋局一下子说到了太子之事,圣上这是在告诉他,此番放过太子一马来统筹全局吗?
这倒奇了,圣上要如何处置太子,何必征求他的意见呢?
看到他疑惑不解的目光,圣上固执地问道:“如果你是朕,对于太子这件事,你会如何处理?”
轩辕玦略一思索。
“父皇若是对太子心怀怜惜,便放他一马。若是对他失望至极,便从重处置。儿臣不是父皇,又怎知父皇如何想法?”
“那你是如何想法?希望太子倒台吗?”
圣上一语惊人,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希望太子倒台吗?
他当然希望,沈风斓也是同样如此希望。
一旦太子倒台,便是大仇得报。
但是真正受益最大的人,并不是他们。
而是宁王。
宁王一向依附于太子手下,他和太子的党羽都有深交,关系紧密。
一旦太子倒了,这些人便会选择依附宁王。
他不禁陷入沉思。
以宁王的心计,贤妃的狠毒,平西侯府的深谋远虑……
到了那时,或许会是一个,比太子更加难以对付的对手。
他似乎忽然领会到了,圣上的深意。
难道圣上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把太子放在那个“更加显眼的位置”上吗?
他去细看圣上的目光,却发现老人略显浑浊的眸中,目光深沉。
叫他一下子难以看清。
“不。至少,暂时不。”
他回答的时候,声音有些艰涩。
圣上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没有看错你!”
他紧接着道:“既然你也是这样的想法,朕这一回,不会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但是他的众多羽翼,朕不能放过。”
一只失去了羽翼的猛禽,再勇猛,也飞不上天际。
这样的太子,就失去了足够的威慑力。
日后再想抓住他的把柄来对付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于这个结果,轩辕玦已经足够满意了。
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可从来没寄希望于,一次就能让圣上废了他。
“父皇,太子的一干党羽之中,除了户部尚书朴珍前以外,还有不少品级高于大理寺卿的官员。此事交给大理寺全权办理,难免有些不妥。”
听他这一说,圣上点了点头。
“此案非同小可,朕也怕大理寺怕得罪人,不能尽心。这样吧,朕就派你监管大理寺,作为本案的主理。”
以亲王的身份主理此案,便是一品大员,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审查。
这下卫皇后一干人,再别想从中作梗了。
他微微一笑,“儿臣遵旨。”
有这一道旨意在手,他终于可以,大展手脚。
——
得知晋王主理太子一案后,大理寺监牢之中,一片沸腾。
看来圣上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太子活路了啊!
派个谁来主理不好,偏是晋王?
太子和晋王两个仇深似海,这是朝堂皆知的事情啊!
监牢中哀嚎一片。
太子正在牢房中睡懒觉,牢中成日无事,没有歌舞也没有嫔妃,他就只能睡觉消遣。
好在天字牢房中,这床榻还算松软,被衾还算细滑。
他睡了几日之后便习惯了,每日都要睡到日晒三竿,再叫水洗漱。
狱卒们都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从来不敢在他起身之前,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好歹是太子爷啊!
只要圣上一日不废他的位置,他就是储君,就是未来的圣上……
而今日,太子被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吵醒。
他一把掀开锦被,白胖的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态。
再透过天窗朝外看——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哪来的这些动静?
“吵吵什么呢啊?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他粗着嗓音朝外头骂了一句,狱卒连忙赶上来,透过牢门上的小窗赔笑。
“殿下,实在是对不住。今日那些犯官都疯魔了,一个个鬼哭狼嚎的,我们正训着呢!”
说话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外头狱卒的怒喝之声。
“别吵吵了听见没有,再吵就拉出来打一顿,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力气!”
伴随那厉声落下的,还有杀威棒重重敲打在牢门上的声音。
太子被那声音吓得一惊,忽又想起,那些犯官可不就是自己的党羽吗?
便朝那狱卒打听道:“他们都嚎什么呢,你知道不知道?”
狱卒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他要是实话实说了,一会子太子也嚎起来了,他可不敢拿杀威棒吓唬。
便吞吞吐吐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
太子知道他没说实话,自揭开了锦被,凑到牢房门上朝外听。
一阵喧哗之声透过铁皮的牢门传进来,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圣上这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啊,圣上,您不能这样啊!”
“半辈子辛苦经营,原以为能有个从龙之功荫及后代,现在这不是要命吗?”
“晋王殿下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我不如在这牢里吊死算了!”
……
各大臣们熟悉的声音,在说着太子不懂的话。
他不明白,都被关进来十来天了,怎么这些人一下就炸开了呢?
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又跟晋王扯上关系了?
太子一脸懵懂,待要再钻回被窝去睡个回笼觉,又被这些人吵得睡不着。
他索性朝门外喊道:“来人呐,本宫要洗漱了,快送水进来!”
没人应答他。
他以为是外头太过嘈杂了,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答他。
太子恼怒地凑到门边,透过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子朝外看,一个狱卒都不在。
“混账东西,都跑哪里去了!”
大理寺监牢外,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男子,长身玉立。
他面容俊美不似凡尘,更兼一身天家贵气,与这阴暗的监牢十分不衬。
底下自大理寺卿江淹、大理寺少卿余杰,并一众典狱与狱卒等人,恭请地列队在门外迎候。
“恭迎晋王殿下。”
从他们低垂的目光直直看去,只能看见他月白色的靴底,纤尘不染。
他声音清冷,“免礼。带本王进去看看罢。”
众人躬身朝两侧退避,只有大理寺卿江淹和余杰,一左一右地迎了上去。
“殿下,里面请。”
隔着晋王,两人对视一眼,笑意不达眼底。
在江淹看来,他才是大理寺的主官,晋王到大理寺来理应他来接待。
偏偏这个余杰跟晋王有旧,他也要巴上来,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当着面他还是笑嘻嘻的,心中却在腹诽余杰。
呸,马屁精!
阴暗的牢房中,长长的通道里,晋王殿下缓步走来。
他一身风华,俊秀出尘,叫人见了心惊。
从前不在这狱中,怎么没看出来,晋王殿下如此风姿?
那些犯官反而不哭号了,一个个贴在牢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从远处走来。
太子也贴在牢门边上,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是晋王要来审理此案,怪不得大臣们都着急了,狱卒们也不理会他了。
难道圣上真的要废了他,所以不管不顾,派了个仇人来治他?
太子欲哭无泪。
良久,他低下了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这些日子在牢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他好像又发福了些。
脸上一圈的胡子也懒得刮,左右在这监牢里也没人看,他这些想着。
现在一看到晋王一身华贵地走来,他有些自惭形秽,恨不能躲开。
这些弟弟里头,他最讨厌的,就是跟晋王站在一处。
同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他心中不禁气恼,卫皇后出声煊煊赫赫的军伍大家,家世倒是好,就是可惜姿容实在一般……
要是她能有萧贵妃那个脸蛋和身段,自己现在站在晋王面前,也不会显得如此猥琐。
晋王朝着通道两边的牢房扫了一眼,只见一众犯官面容还算干净整洁。
就是个个见到他,神情十分萎靡。
余杰忙迎上前,指着天字牢房那一头道:“殿下,太子殿下在那边,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晋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道铁皮牢门关得严实,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不必了,太子的罪自有圣上定论。本王是来处置这些,品级过高的犯官。”
大理寺卿一听,连忙应和他的话。
“圣上英明,殿下体恤。这些犯官比微臣的品级还高,微臣办起案子来,实在束手束脚。”
晋王殿下朝他点了点头,“按照次序,把人犯一一带进审讯室。”
说罢当先走开,余杰紧随其后。
江淹恭恭敬敬地应答,待晋王走后,他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按晋王殿下吩咐的办!”
头一个被押到审讯室的,就是户部尚书朴珍前。
朴珍前的罪证列在状子上,摊开来一共有四五尺长。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所谓的晋王主理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盖棺定论。
“朴珍前,本王亲自来了,你还不愿意画押吗?”
朴珍前自知无力回天,轻叹了一口气。
从他在御前,被詹世城吓得连狡辩都不敢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圣上看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和嫌恶。
他是太子的一把总钥匙,管着太子的钱袋子,这些年来太子的所有结党营私,都离不开他手里的帐。
谁都有可能逃过这一劫,只有他不可能。
他匍匐在地上,道:“微臣,不敢。”
目光却不自觉地,朝着太子的牢房飘去。
“微臣只想说,这份罪状远远没有写清所有的罪状。微臣最大的罪,是引诱太子接受贪银。”
晋王不禁冷笑一声。
“旁人都说,朴尚书老奸巨猾。本王今日一见,倒是个忠肝义胆的良臣啊。”
他话音中带着讽刺,朴珍前听得一清二楚,口风照旧不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是微臣因为太子妃的关系,想借太子的权力为自己敛财。若是殿下以为,微臣只是为了太子,那就错了。”
他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将太子侵吞国库银两的罪名减轻,揽到自己的身上。
只要太子有丝毫的翻身余地,日后必定会记住他朴家的好处。
反正他自己是死罪难逃,能为自己的后人多荫蔽一些,就算一些吧。
“其实朴尚书大可不必如此,圣上并没有重罚太子的意思,你也不必将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晋王眉梢一挑,“还是说,你临死还想给太子卖个好,奢望他继位之后,能够为你翻案,为朴家加官进爵?”
朴珍前被说中心事,面色有些难堪。
他径自将手摁进印泥之中,而后在那状子的尾部,按下了手印。
“臣已认罪,晋王殿下不必再费心思,让臣说出对太子不利的话了。”
晋王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狱卒上前来,把他带回了牢房。
接下来一个个押上的犯官,有的拒不认罪,嚷嚷着自己是清白的。
他直接让狱卒把证据呈上,将每一桩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哑口无言的犯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状子上落下血红的签押。
也有的一见了前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索性放弃了抵抗,直接画押。
更有甚至,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想要保住晋王殿下的大腿来求情。
晋王眉头一皱,狱卒早就飞奔上去押住了犯官。
这一通审理下来,一份份画好本人签押的状子就出来了。
江淹在旁看得欢喜,这桩麻烦事,总算要了结了。
他不禁朝晋王道:“殿下,这些犯官的罪证都签押了,那太子他……”
这才是最大的烫手山芋,他恨不得赶紧送出去。
晋王殿下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件事本王做不得主,你这里好生看管着,大约过几日就会有御旨下来了。”
江淹几乎泪流满面。
被神仙似的晋王殿下拍了肩膀,还说了安慰他的话,他心中万分激动。
以至于晋王走后不久,他就凑到了余杰的跟前,商讨能不能让他把自己,引荐到晋王殿下跟前。
晋王将一众犯官的状子处理好了,看天色不早了,便决定先行回府。
忽然,一个狱卒快步赶来,对江淹小声禀报着什么。
江淹的面色一下犹豫了起来。
“什么事?”
晋王问他,他只能如实回道:“那个跟太子同一日被送进来的南小姐,说是身子不适。这位南小姐似乎和殿下的沈侧妃有旧,狱卒就请来了大夫给她诊脉,没想到……”
“这位南小姐,好像怀上了身孕。”
晋王眉头一皱,“你确定是怀上了身孕?”
江淹被这么一问,心中惶恐。
“狱卒请来的是惠生堂的大夫,这毕竟不是太医,到底诊得对不对也难说……”
“那就请太医来诊,难道你不知道,南小姐若是真的怀有身孕,那个孩子是谁的吗?”
这件事他岂能不知?
太子在圣上的寿宴之上,于后殿借酒轻薄良家女子,并且做了不齿之事……
这件事早就在京中传遍了。
南青青如果怀了身孕,那自然是太子的种。
他想到这里,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去。”
惠生堂是京城中最大的医药堂,里头的大夫也都有些水准。
既然说了是把出喜脉,大概就是真的怀有身孕了……
晋王面色一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若是真的查出喜脉,就报给圣上吧,本王先行回府了。”
“恭送殿下。”
众人在身后躬身行礼,目送他走出大理寺监牢。
监牢外,墙角有个高大的人影转来转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晋王一出去便看见了他。
那个人,正是詹世城。
“晋王殿下,殿下!”
詹世城见着他格外欢喜,一边喊着一边跑过来。
“听闻圣上让殿下,来负责主理涉案官员。下官想着殿下今日必定要来此,特意在此等着。”
晋王眉结不展,只淡淡道:“老詹,本王今日审案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罢。”
詹世城连忙拦住了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耽误不了殿下的工夫。烦请殿下跟大理寺卿江淹说一声,让下官进去看南小姐一眼,只说两句话就好!”
他目光恳切,看得晋王有些不忍心。
这十来日,詹世城茶不思饭不想,几乎是日日跑来大理寺想见南青青。
负责主理监牢事务的是大理寺少卿余杰,他坚决拍沈风斓的马屁,不肯让詹世城进去。
詹世城想见江淹,每每被余杰阻拦。
今日这个大好时机,恰巧晋王在这里。
让他和江淹说一句话,日后余杰铁定不敢再拦他!
詹世城打的好如意算盘,却忽略了一点——
沈风斓和晋王是夫妻,都说夫妻同心,沈风斓要成全南青青,不让詹世城见她。
难道晋王会枉费她的一番苦心吗?
他自然不能。
只是看着老詹这副模样,实在让人动容。
换做从前的他或许狠狠心就离开了,而现在他却能体会老詹的心情。
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的心情。
他轻叹了一口气,“老詹,不是本王不让你见。是南青青,她自己不想见你,你还不明白吗?”
这些日子以来,这句话詹世城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余杰在他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想劝他回去。
他越劝,詹世城越是不能死心。
他牢牢地盯住了晋王的眼,“殿下,你就给我一句痛快话。青青为什么不肯见我?沈侧妃也不肯见我,她一定知道!”
看晋王这番神情,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殿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老詹。我做了五六年的鳏夫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一向铁骨铮铮的詹世城,说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样的话。
换做是谁,听了都不禁心酸。
就在此时,狱中一个小卒飞快地跑出来,见晋王还没走,脚步一滞。
他正要进宫去报信,见晋王在此,觉得应该把此事先禀告晋王。
他躬身报道:“回殿下,牢里有个犯官就是太医。他给南小姐诊了,也说是真的怀有身孕!”
晋王面色一变,再看向詹世城,只见他眉头紧蹙。
“你说什么?南小姐怀孕了?哪个南小姐?”
詹世城一把抓住那狱卒的衣领,狱卒吓得连忙道:“还能是哪个南小姐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南青青啊!”
——
十日之后,震惊朝野的太子一案,总算有了结果。
主犯户部尚书朴珍前,被判斩刑,满门男丁流放,女眷没官。
余下等犯官按照权责划分,或是被判流放,或是被贬谪,亦或是被降了品级。
一共涉案的,足有二十多个京官,十来个地方官。
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品级太低的那些,还没有算进去。
东宫的一应属官也被圣上换的换、杀的杀,彻底大清洗了一通。
太子的储君之位算是保下来了,只是罚在东宫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出。
看来看去,太子这个主犯的惩罚,怎么都太轻了些。
圣上给的话是,太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眼人却都看出来了,太子的地位就算不废,从此以后在朝中也没有影响力了。
别说朝中,现在东宫那些新人,还能不能听太子的话,都两说。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还是南青青。
听闻南青青在大理寺监牢之中,查出了怀有身孕。
太子的子嗣不兴旺,只有一个太子妃嫡出的长子福昀,偏是个傻子。
都长到十二三岁了,见到圣上都不会叫人,更别谈旁人了。
所以圣上对南青青的身孕格外看重,破例将她赐给了太子,做一个正七品的昭训。
众人都说,南青青这是因祸得福。
她一个三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做妾室,不算辱没。
更何况腹中怀了骨肉,若是将来平安诞下男胎,那在东宫的地位就贵不可言了。
因为是圣上赐婚,南青青嫁入东宫那一日,南府还是颇为热闹的。
众官员、女眷都知道那桩丑事,默契地不提。
今日她南青青只是小小吏部侍郎之女,东宫正七品昭训,难保日后会不会母凭子贵。
只要这种可能存在,他们都犯不着得罪南府。
南奇赋也一改先前的态度,知道南青青怀有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去。
她那肚子里可不是一般的孩儿啊,那是太子的种!
将来若是太子登基,那就是皇子,更别提太子妃膝下只有一个傻儿子……
南奇赋想到这里,笑得满脸都是牙。
“多谢诸位亲朋好友,前来赴小女的婚宴。府中备了水酒和菜肴,请诸位尽情吃喝,本官就亲自送我的好女儿入宫!”
他笑得沾沾自喜的模样,叫人看着,不禁想到圣上寿宴那日。
那日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口都是南青青这个不孝女,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今日一口一个好女儿,改口可真快。
众人心中不齿于他的行径,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这种人尽皆知的丑事,也只有南奇赋这样趋炎附势之人,才能说得如此得意!
正说着,内堂之中,喜娘搀扶着一袭粉色嫁衣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
太子的妻妾之中,除了太子妃以外,只有良娣可以着正红嫁衣。
再往下的良媛、昭训等,就只能着寻常妾室的粉色嫁衣。
这颜色与正红绸带布置的南府,十分地不相称,而南奇赋丝毫不觉。
他热情地迎了上去,“乖女儿,爹亲自送你进宫,你小心着点,啊。别把太子殿下的孩子摔着了!”
说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南奇赋加重了声音。
在座之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炫耀与太子的姻亲关系。
隔着那道粉色的盖头,南青青听见这四个字,却咬紧了唇瓣。
她一言不发,未曾理会自己父亲的话。
在她身处监牢之中的时候,她的父亲一心盼望着她去死。
甚至在詹世城上门请求的时候,他还说出让詹世城娶南子衿这样的荒唐话。
幸好她早就明白自己父亲的德性,为自己寻了一条抽身后退之路。
嫁给太子,唯有嫁给太子。
否则沈风斓费再多心思把她救出来,也不过是把她从监牢里,放到南家这个比监牢更可怕的地方。
“姐姐!”
南子衿从后头跑上来,一把扑进了南青青怀中。
南奇赋一看吓了一跳,生怕她太过用力,把南青青的肚子撞坏了。
南青青见着自己的双生妹妹在眼前,急得就要把盖头揭开,却被南奇赋一把压住。
“好女儿,千万别,宾客们都在呐!”
这盖头是要进了东宫,由太子殿下亲手揭的。
她怎么能自己揭下来?
只听见盖头里,南青青一贯娇柔的声音,带上了寒意。
“父亲,把手放开。”
那声音犹如冬日寒雪,让南奇赋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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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青青内心os:老混蛋,把你的爪子撒开!
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天呢,祝小可爱们七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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