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莫莉亲手制作的蜡烛在他桌子的中央燃烧着,为这个满是霉味的房间带来阵阵松木的清香,但博瑞屈可不领情,反而咆哮地说这根本不像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我只得把他安顿在床上,还在他手边放了一瓶白兰地。
我太了解他为何需要借酒浇愁。当我搀扶他经过马厩上楼回房时,我们经过一间接着一间的空厩房,不但马匹不见了,连优良的猎犬也消失无踪;而我更不忍心到产房瞧瞧,只因我确定里头一定也是空荡荡的。阿手在我们身旁走着,看来沉默且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但他的用心良苦可显而易见。马厩打扫得一尘不染,剩下的马匹都梳理得毛色发亮,就连空的厩房也清洁粉刷过。但是,诚如一个空荡荡的碗柜,就算再干净,也无法满足一个饥饿的人。我明了马厩是博瑞屈的宝藏和家园,他回来之后却发现两者皆遭洗劫一空。
我离开博瑞屈之后,便独自走到谷仓和畜栏,发现最好的配种动物都不见了,情况和马厩一样凄惨。得奖的公牛不见了,而原本占满一整个畜栏的卷毛黑绵羊,如今也只剩下六只母羊和一只小公羊。我不太清楚那儿还有什么其他的动物,只知道每年此刻原本应该满是牲口的畜栏和厩房,如今却几乎空空如也。
我从谷仓漫步到仓库和外围的附属建筑物,看到一栋建筑物的外头有群人正将一袋袋谷粒装上马车,而邻近的两辆马车已经载满东西了。我停顿片刻看着他们,眼见马车上的货物愈堆愈高,一袋袋东西也愈难装载,便上前去帮忙他们搬运,而他们也立刻接受我的协助,于是我就一边动手一边和他们聊了起来。当工作完成时,我愉快地和他们挥手道别,然后缓缓走回城堡,心中不禁纳闷,为何要把一整个仓库的谷粒装到驳船上运到上游的涂湖去。
我决定在回房前先去看看博瑞屈,于是爬上楼梯朝他房间走去,却发现房门是敞开的。我担心这又是什么阴谋,于是直接推门进去,没想到吓坏了在博瑞屈椅子旁的小桌上张罗食物的莫莉。在这里看到她真令我感到窘迫不安,我也只能瞪着她瞧,然后一转身就看到博瑞屈正看着我。
“我以为你一个人在房里。”我心虚地说道。
博瑞屈神情肃穆地望着我,而且显然已经喝了些白兰地。“我也以为能单独清静清静。”他严肃地说道,和以往一样精神抖擞。但莫莉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只见她绷紧双唇继续工作,根本忽略我的存在,反而对博瑞屈说话。
“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耐辛夫人吩咐我来看看您是否吃了热食,因为您今早吃得很少。我待会儿把餐点张罗好就离开。”
“也请代我传达谢意。”博瑞屈补充道。他将眼神从我这里转向莫莉,感到一阵尴尬,也感到莫莉因他而生的不悦,然后就试着道歉。“我刚完成了一趟艰辛的旅途,女士,而我的伤也让我颇为痛苦,希望不至于冒犯了你。”
“我没有立场对您所做的任何事情感到被冒犯,大人。”她一边回答,一边摆好带来的所有食物。“我还能做些什么让您觉得舒适一些?”她问道,语气中除了应有的礼貌,什么也没有,而且根本看都不看我。
“请接受我的谢意。不光是这些食物,还有让我房里的空气清新的蜡烛,我知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我看到她的态度和缓了些。“耐辛夫人吩咐我带些过来,而我也很乐意为她效劳。”
“我知道了。”他费了更多力气说出接下来这些话,“请将我的谢意转达给她,当然还有蕾细。”
“我会的。所以,您不需要任何东西了吗?我刚好要到公鹿堡城帮耐辛夫人办点儿事,她告诉我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从城里帮您带些东西回来。”
“不用了。不过,她真是体贴地为我想到了这些,谢谢你。”
“不客气,大人。”莫莉于是提着空空的篮子从我身边昂首步出房间,好像我根本不在那儿似的。
博瑞屈和我只得面面相觑。我望着莫莉的背影,然后试着将她移出我的脑海。“不光是马厩。”我告诉他,接着简短报告我在谷仓和仓库所见到的情景。
“我早该告诉你跟那有关的一些事。”他没好气地说道,看了看莫莉带来的食物,然后替自己倒了更多白兰地。“当我们一路走到公鹿河的时候,可听到不少谣言和讯息。有些人说帝尊为了筹措防御沿海的经费而出售牲口和谷粒,其他人则表示他将配种动物送往内陆的提尔司境内安全无虞的放牧场。”他一口喝下白兰地。“最好的马匹不见了,这我一回来就察觉到了。我挺怀疑我在十年内是否还可以培育出媲美这水准的动物。”他又倒了一杯酒。“我这辈子的努力都泡汤了,斐兹。一个人总想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些什么。而我在这里所养育的马匹和建立的纯正血统,如今却散落在六大公国,无处可寻。噢,并不是说这些马儿无法改良那里的品种,只是我再也无法看到我原本可以持续的工作成果。坐稳毫无疑问会搭配高瘦的提尔司母马育种,而接生余烬下一胎的人却会觉得它的小马儿只不过是另一匹普通的马;我等了六代才等到那匹小马,他们却会让这匹最好的猎马去犁田。”
我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吃点儿东西吧!”我提出建议。“你的腿现在怎样了?”
他掀起毯子随意地看了看。“反正还在就是了。我想我应该心存感激,而且情况比今早好多了。带刺人参根的确有消炎效果,这鸡脑袋的女人还挺懂自己的药草。”
我不用问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你要吃点东西吗?”我又问了。
他放下杯子然后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莫莉准备的汤,不情愿地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女孩就是莫莉。”
我点点头。
“今天对你好像有点冷淡。”
“是有一点。”我冷冷地回答。
博瑞屈露齿而笑。“你就像她一样易怒。我猜想耐辛在她面前一定没说我的好话。”
“她不喜欢醉汉。”我坦白告诉他。“她父亲酗酒而死,不过在这之前可让她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他在她小的时候对她拳打脚踢,等她长大之后就几近挑剔责骂之能事。”
“喔,”博瑞屈小心翼翼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听到这些真令人遗憾。”
“她也很遗憾得过这种生活。”
他平视着我。“我可没有失态,斐兹。她在这里的时候我也没对她无礼,更没喝醉,至少还没有。所以,不妨收拾起你的非难,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公鹿堡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