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个可喜可贺的新年啊。”
永禄十二年正月,哥哥木下藤吉郎参加完在岐阜城举行的庆贺仪式后,返回家中,接着便招聚了自家人私下庆祝一番。席间,哥哥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领取两千五百贯的高禄,哥哥现在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这栋在岐阜城下新盖的宅邸宽广舒适,还有数十名佣人供差遣。
“的确。”
小一郎听了哥哥的话,也不断点头应和。一切真的就像一场梦。也不用去想七年前在足轻长屋中的生活了,光是比起去年在敌境中的墨俣城迎接正月新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天壤之别了。当时织田家的领地只不过才超出尾张一点点,他们孤零零地待在敌人地盘内的墨俣城,不知敌人何时来袭,害怕得连贺年的酒都没沾一口。小一郎在紧张与不安中度日,不时风闻甲斐的武田和越后的上杉的种种事迹,常不由得有些羡慕。
可是两年后的今天,情势已经有了非常戏剧化的转变。织田家的势力不仅涵盖了美浓、北伊势、近江、山城、摄津,甚至还扩及和泉、大和的一部分地方,墨俣城早已退居织田家领地的大后方。如今,织田家能够动员的兵力已经超过八万人,相当于武田、上杉的三倍。
小一郎原本估计至少得花上十年工夫才能上京,没想到出兵两个月就大功告成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无法想像过去一个小小的斋藤龙兴,就花了他们整整七年的时间与之缠斗。
“在本丸举行的贺宴,真是盛大极了。”
哥哥提起刚刚才结束的织田家贺年会。会中除了织田家原来的重臣,来自美浓、伊势、近江、摄津、大和等地新加入的武将也齐聚一堂,连朝廷和足利将军都派了使者前来祝贺,寺社或城市的商人代表也纷纷赶来致赠贺礼。信长照例用他那高亢的声音致谢,心情愉快地收下了各方的赠礼。
“信长主公已经是天下人了。”
哥哥突如其来地说出这句话。在形式上,人在京都的足利将军义昭才是“天下人”,但织田家中的人都一致认为,信长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天下人。
(织田家的发展真可谓一日千里呀。)
这是小一郎心里最真实的感受。而哥哥藤吉郎在织田家中的攀升速度,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光是俸禄,这两年间就增加了六倍,实际上所掌握的权力更是远甚于此。手下的士兵人数,已经和两三年前连正眼都不敢瞧一眼的佐久间信盛或丹羽长秀等人不相上下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也是小一郎始终不敢或忘的。哥哥给他的俸禄已经高达二百五十贯,还有三十多名家来,几匹马和轿子。飞黄腾达得这么快,反而让他有些不安。
小一郎突然以怯惧的眼神环视了在座诸人,不安的情绪益发高涨起来。席间任何一个领主身旁成排站立的都是自家叔伯甥侄或堂表兄弟,唯独木下家却不是这个样子,真正称得上男性血亲的就只有小一郎一个人,再来就是哥哥的妻子宁宁的娘家或养父家的人,或是姊夫、妹婿之类的。更糟的是,哥哥结婚七年,至今膝下犹虚。
有时小一郎也会忍不住探问:
“嗣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吗?”
碰上这个问题,哥哥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除了宁宁以外,哥哥也娶了侧室,但仍然得不到一子半女。
“别说了。小一郎,你可要多加把劲呀。”
虽然哥哥一再地叮咛,但碰到这种事,小一郎也威风不起来。不知道为甚么,“这个人”也始终没有子嗣。
或许是为了弥补亲众太少的遗憾,哥哥特别请母亲阿仲来参加这个贺年的宴席。大半辈子都在贫穷困顿中度过的阿仲,如今别扭地穿着一身绢制的豪华衣裳,弓身坐在那儿,脸上没有甚么表情,似乎既不兴奋也不愉快。一直过着食不饱餐的贫农生活,母亲心中的不安似乎更在小一郎之上。
“母亲大人,看样子我们的俸禄很快又会增加喽。对不对呀,小一郎?”
不知是否看穿了母亲心中的想法,哥哥又开始继续织梦。现在领的两千五百贯俸禄,是在攻陷美浓的时候定下的,之后的功劳和随着织田家扩展所应该分得的部分,应该在不久以后俸禄还会继续增加。这是哥哥话里的主要含意,不过里面恐怕也掺杂了哥哥心中燃烧着的好胜心,特别是针对俸禄比自己高的泷川一益,或是新来乍到就能领四千贯的明智光秀等人。
(别太勉强了,反正也没有人能继承这些名位。)
小一郎很想这么顶哥哥一句,但是在积极进取的哥哥面前,这是绝对说不得的禁忌。不过,母亲阿仲却委婉地代替小一郎说了类似的话:
“藤吉郎呀,不是只有出人头地才是孝顺哪。”
“哈哈哈哈。”
哥哥听到这句话,发出刺耳的笑声,兴奋地高声说:
“母亲大人,您别担心了。只要信长主公取得天下,藤吉郎就是大名了。到时候呀,小一郎,我一定会赏你一个城的。”
这种乐观的气氛,并不是木下家特有的,而是整个织田家都洋溢着一股乐观进取的活力。连过去老是唱反调的旧臣,都忍不住把织田家的快速扩展当做是自己的功劳一般四处吹嘘,因为信长也给那些没发挥甚么长处的旧臣加了些许薪俸。这样看来,急速的成长或发展的确能使整个组织充满活力,弭平相当程度的不满或摩擦。
不过,就像是故意泼众人冷水似地,在此之后京城便传来急报,说三好三人众已经包围了足利将军义昭所在的京都本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