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黑下来了。那条飘在西边天的大红方巾让夜给烧毁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鼓着腮帮唱着那永远唱不完、也永远没有人会听懂的歌。楠楠小跑着,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深雪巷中,回响着嘎吱嘎吱的踏雪声和急促的拉风匣似的喘息声。她感觉到星星在跟着她一同跑,而且星星总也撵不上她,她总是占绝对优势地跑在前面。她得意、高兴,想对着这条幽僻的小巷喊几声,她觉得自己的四肢是那样活沷有力,她的全身心也感到轻松、自由和快活。她一头撞开刘合适家的大门,拼命地挤到前面。立刻,她就被这个与装小鸡的纸盒箱一般大的、能有人说话的、靠电来支配的玩意吸引住了。
媪高娘悟了被,凑在十五度的昏黄的电灯泡底下,一边拣豆儿,一边想着还愿肉的事。
她算计着隔一天后就把猪宰了,逢个星期天,招来人一起把它吃完了,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她觉得越快越好,因为在没有做之前,相面人所讲的耗子精随时都可能引起一场灾祸。如果说开始时她是着信若疑的话,那么现在,她是确信不疑的了。她越想越觉得那个人的话说得对,她的心也就越着急和发慌;这时,又恰巧赶上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从洞中爬出来,给她看见了。她立刻赔着笑脸,道:
“别生气,别生气。后天就给你送吃的。”
果然,那老鼠噌地蹿回洞里了。她再也没有心思干下活去,便又坐到炕头上诚惶诚恐地摆起扑克来。
电视放完了。一屋子密密麻麻的人潮水般地涌出屋子。刘合适扯着楠楠手,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
楠楠闩好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她以为奶奶已经睡了。
“楠楠,回来了。”
媪高娘放下扑克牌,打量着孙女: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挂在她弯弯的眉梢和含着笑意的嘴角上。她一把抓过奶奶的手说:
“奶奶,可好呢,电视,什么都有。有养鸡的、有打拳的、还有说外国话的呢!”
“我不爱听,快睡觉吧。”
“奶奶,还有,还有……人和人搂脖亲嘴的呢,就是这样——”
说着,楠楠扑到奶奶怀里,双手勾住她的脖子,娇憨地嘬着嘴亲了奶奶一下。
媪高娘笑骂了一句:“长大了不是个好东西!”
“那现在我是个好东西!”楠楠毫不示弱地答道。
对着这个只有十岁的小乖孙女,媪高娘直笑得流出了眼泪。
楠楠今天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翻来覆去地骨碌着身子,缠着奶奶给她讲个故事听。
“我给你讲个大固其固的故事,可短呢,你保管愿意听。”那是干涩无力的声音。
“那就快点讲吧。”清脆的童音在回答。
“大固其固,就是咱这个地方过去的名,那是……”
“这个地方过去的名?奶奶?”
“是啊,你爸爸可能都不知道呢。”
“它怎么叫大肚(固)其肚(固)呢?是它的地方跟大肚皮一般大吗?”
“不是。那是鄂伦春语,它的意思说是有大马哈鱼的地方。”
“嗯,真好听。接着讲啊,奶奶。”
“大马哈鱼鳞黑个大,长在呼玛河里,可烈獗着呢,一生下子,它就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也听人说啊。你爷爷那时在呼玛河放排,在源头见过许多大马哈鱼死在滩头上,肚子下的鳞片都被砂石磨掉了。”
“那为什么呢?”
“要找到水旺的地方产子啊,没游到,就死了。”
“那它死时一定很难受吧,它没生出子来。”
“谁知道呢。好了,楠楠,不讲了,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