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使劲揍他。”陈生说,“他哪里坏了?”“断了一根肋条。”陌生人说, “人家朝你要医疗费呢,你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又不干农活,他要肋条有什么用?他反正天天都是打牌耍钱,少根肋条没什么。”陈生说完开始下逐客令了,“我正忙着给杨秀造包呢,你们走吧。”陌生人狐疑地看着陈生,镇长在一旁说:“我没说错吧?他打人是犯不了法的。”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当他们已经走得没影儿的时候,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连忙撇下手中的活,挎起一只篮子飞速到邢利民家去买鸡蛋。杨秀在世时,陈生还偶尔来买几回鸡蛋,杨秀死后,他再也没来过。邢利民一看陈生来了,便笑得龇着一口黄板牙说:“馋鸡子儿了吧?”陈生不由分说,便去一个大花筐里挑鸡蛋。他专拣那些红皮且附着血迹的鸡蛋,认为这样的蛋个大味鲜。邢利民过了秤,陈生把钱付了之后,他刚要转身离开,邢利民的老婆恰好挎着半篮新下的鸡蛋蓬头垢面地从鸡舍出来。陈生用手一摸那些蛋还热乎着,就连忙说要换更新鲜的。邢利民由着陈生去换,然后又重新过了一回秤,看看秤比原来的稍稍低了点,就随手添上两个搁到陈生的篮子里。
陈生飞快地走出邢利民家。他挎着半篮鸡蛋,头上流着热汗。由于他是罗圈腿,再加上走得太快了,所以就拐得格外厉害。别人看见陈生这风急风火的样子,都忍不住问: “陈生,你这是去哪儿?”那个苦艾村来的治保委员会的人果然还没有离开,他和镇长正在镇政府审李三章。李三章见到陈生,就像见了救星一样,他说:“你们不信问问陈生,我碰没碰马子元一个手指头?”“没碰!”陈生干脆地说,“都是我打的!”说完,他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摆在陌生人的脚旁,求他把鸡蛋捎给苦艾村老陆家的那个女人, “让她好好补补身子,把身上丢了的那些肉再找回来。”“你跟她家什么亲戚?”陌生人问。“有一年秋凉时我在她家干过活。”陈生说完,就觉得鼻子发酸,他特别想哭,就赶紧返身走出屋子。出去后被灼热的阳光一照,那份伤感就像雾一样被驱散了。
草编的菱形包被陈生挂在家中显眼的位置。每当他把目光放在包身上的时候,就能看见杨秀的眼睛,它们像两粒黑色的钮扣一样牢牢地钉在那儿。陈生说:“我知道你不让我看它,你就留着自己看吧。”陈生就看屋子的别处。炕头上挂着一张童子骑鲤鱼的年画,已经挂了三年,是杨秀有次进城办年货时买的。杨秀收拾屋子的时候很喜欢去画上摸摸童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摸就会带着某种叹息的语气说:“多稀罕人呀———”以至那双小手后来被摸得发乌,仿佛童子淘了气,刚从炕洞中爬出来似的。陈生望着童子的那双小手,不由对杨秀说:“都是你,把孩子的手都给摸糊涂了,弄得跟小偷的手似的。”说完,又去看窗台上的油灯。以往杨秀常常擎着它在仓房里翻腾破烂,那时油灯豆似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就像金色的蜜蜂在嗡嗡地飞。如今这油灯好像有许多日子没有点了,陈生就说:“你有日子不点灯了是不是油干了?”陈生望来望去的,后来就有些犯,也许这两天正午他编包累着了。这两天的阳光太锐利,将他的胳膊都晒暴皮了。陈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他梦见有只羊羔在用嘴啃他的腰,他觉得腰一阵酸痛,就睁开了眼睛。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昏暗不堪,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给抓住了。陈生的意识一片混沌,心想羊羔是怎么溜进来的,它又怎么生着跟人一样的手?
有个女人说话了:“陈生,你别害怕,是我。”陈生听出是付玉成的女人。“屋里只有咱们俩。”女人垂下头对他说。陈生觉得她的嘴离他很近,因为她口中喷出的热燎燎的气息就在他脸颊浮动。陈生很想坐起来,可这股热气使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仍是躺在原处。
“我把门闩了———”女人突然颤着声说,“你别害怕,你想要我就要。”“我要。”陈生哆哆嗦嗦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件事。”女人已经凑上前来,她的厚嘴唇就像玫瑰的花蕾一样触着他的脸颊。
“什么事我都答应。”陈生说完,就直奔主题地扯她的裤子,女人凄凉地笑了一声,却先把衬衫的钮扣一一解开了。解扣子的声音刷刷的,就像铡青草的声音一样。当陈生使付家女人的裤子垂落的那一瞬间,她也很自觉地把衬衫从身上革除了。陈生一把将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抱在怀里。女人切切地说:“我愿意给你,你别这么使劲搂我。”陈生“呃”了一声,突然听见“噗———”地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你屋里的草编物发出的味可真好闻。”女人喃喃说着。陈生却一屁股坐了起来,他仔细琢磨究竟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最后判断出是那个菱形包,于是就仿佛看见一直嵌在包上的杨秀的那双眼睛,她一定是生气了,也许她流泪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杨秀,于是就羞愧地推开付家的女人说:“我不要了。”“你嫌我不好?”女人小声说,“我昨天特意洗了个澡,打了香胰子,不信你闻闻干净不干净?”说着,她像条大鱼一样又朝陈生游来。陈生一把推开她,说:“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女人便呜呜地哭起来,陈生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忽然听见有人咚咚地踹门,跟着传来了付玉成沙哑而急切的声音: “陈生,你开开门!陈生,快把门打开!”陈生“咦喝”了一声,然后有些回味起什么似的对女人说:“你男人找你来了,还不快穿上衣服。”陈生下地去开门的时候,女人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由于他摸着黑,所以分不清东西南北,有两回撞在东西上:一回是墙,一回是板凳。前者是用头撞的,而后者是用脚。陈生便觉得从头到脚都被疼痛给袭击了,就一迭声地“唉哟”叫着。待他好不容易摸到门边,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疼痛就像青苗一样更加茁壮地生长起来,付玉成的拳头朝他劈头盖脸地砸来。陈生由于刚刚睡醒恹恹无力,再加上没有吃饭和刚才激情突然消逝的那份伤感,所以被打得晕头转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由着付玉成去打。陈生知道付玉成身上的那点力气,料他再打一会儿就会罢手。然而付玉成的女人很快从里屋前来救驾了,她哭着拉住自己的男人说:“你别打他了,他没要我,他不想要我。”付玉成颤着声说:“他真的没要?我不相信,他怎么能没要?”“没要就是没要。”陈生突然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