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维克多·叶罗菲耶夫 本章:二十四

    于是我在想:你们给它立一座纪念碑吧,人民将会欢欣鼓舞,将会举办盛宴,而我,在经受了产前气短的折磨之后,也要躺一躺了,也要幻想幻想了,来吧!离黑夜还早,我在想,也许,他,他,我的小青蛙,他将为我报仇,——让你们都被压得趴下身来,悲伤地死去,来吧!我在迎接这个丰富的世界,我允许你这样做,大胆些吧,小青蛙,越坏越好,——用尾巴去扫他们!——但是,我毕竟不是一个有害的女人,不是的,我生出一阵疑惑来,我等他来,是为了向他咨询咨询:是消灭还是谅解,也许,我会因为他们的眼泪而得到满足,但是,疑惑是有的,因为我过深地陷入了脚下的现实生活,忘记了神的世界,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原来,我却不在名单当中,话题已经讲完了,于是我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你们好好活着吧,让所有的人都活到他们的寿限吧,你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呢,如果挤压他们,冒出来的不是脓,而是肠子,他们又有什么过错呢,除了一点,那就是,他们在一切方面都有过错,既然这样,我就不会去判决他们了,不会让他们去做奴隶,睡吧,我的小青蛙,做一个不会被惊醒的梦,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是杀人犯,不是恶棍,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对你们所有的人,我都一视同仁地一无所求,至于我自己,——你们不要激动,——我是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你们让我感到厌烦,我邀请你们来参加婚礼,这并不是歇斯底里,我做好了准备,我躺在这里,呼吸着,我要重新开始生活,也就是说,我要停止生儿子,我在等待一位尊贵的来访者,并不是心怀激动地在等,而是将他当成了惟一的咨询对象,如果这一次我俩还像从前一样,未能结合为一体,却肩并肩了,我们认错人了,却相互爱上了,我们没有相遇,却相互开火了,我后来猜出了他,而他却只在那里快活得大喊大叫,是的,他显得更盲目些,但是他却活得很痛快,也就是说,他胜利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每件事情都做得很正确:他们都是些吃水很浅的人,而他却是深水动物,比以前还要深,因为,没有必要去理解,干吗要去理解,如果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如果要去理解,生活就将不再存在了,就应该坐在凉台上,当暑热已经散去,我还从来没这样悠闲地坐在那里,就应该坐在那里,洗得干干净净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白葡萄酒,但是,我的道路却不是这样的,不允许弄错自己的使命,但这是就你们而言的,而与我无关,我去奔跑了,可你们却连一步也没有迈出,只在那里唏嘘不已,——他们还抵不上我那个骨折过的小手指头,没什么,我跑了,我跑完了该我跑的路,我躺下了,很是苦闷,在思考那几个软弱的问题,这时,空气活跃起来,那面带有黑洞的镜子,由于我的懒惰,就这样留在了那里,但是我招呼过你们:请你们来做客,如果合适的话,如果不合适,请你们也来,我们可不像我们的父母,可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我做好了准备,我甚至不感到激动,因为我已经饱经风霜了,我今后不会再受折磨了,我并不感到可惜,崇高的背叛将我的日常生活涂上了一层粉色风景画的色调,我躺在那里,看着那些满是灰尘的战利品,看着那些奖杯和奖品,——是匹不错的马儿,我喜欢马不是没有原因的,虽说我对马匹一无所知,可是我喜欢骑马,有一次在沙滩上,有个人牵着马,向我走来,但是,夫人,我们别跑题了,让我们看一眼这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对自己说一句:在我们难以想像的无所事事之中,我们是有东西可说的,在我们最后走近原本的时候,虽说从另一方面看,是的,我是个傻瓜,即便我毫无指望,我自己也仍然弄不清楚这主要的问题,因此,我还在等,这种等待是白费力气的,我的那次奔跑以合唱结束,战场上有耷拉着耳朵的野兔,这对于弄清问题来说是很重要的,如果他们在唱歌,那么,他们就还没有裹上白色的尸衣,还没有,而我也不在你们当中,我的梦告诉了我,但是近了!离那件事情很近了!你要注意,小伊拉,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你的婚礼就近在眼前,你的新郎迟到了,这很悲哀,使周围的气氛有了一些不必要的神经过敏的味道,你无论如何不能催他,也许,他改变了主意,他累了?啊不,废话,我俩缺了一个人哪儿也去不成,废话,但是,我们毕竟在因此而不停地吃大粪,这是为了一种什么最终的欢乐,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写到这里,我沉思起来,将钢笔咬在嘴里,我没有漏掉些什么吧,你自己说过:活下去!!!我们活了下来,——出于理智。歇斯底里就像喷泉一样漂亮,但是,我却及时地留下了几道抓痕,就像是母鸡用爪子挠出来的,请你们不要怪罪我的笔迹,我甚至写了一份遗嘱:请把我的那器官交给穷人,交给残疾人、级别最低的职员、没有天赋的大学生、手淫者、老人、没有工作的人、街头的流浪少年和屠夫,——交给迎面遇到的第一个人!他们会为它找到用处的,但别要求他们作出解释,他们会找到用处的,这是他们的事情,但是,我要请求你们别把它当成一个便宜货:虽然它是被用过的,但它在各方面却仍然十分出色,它很狭窄,肌肉很强健,它很聪明也很神秘,很浪漫也很芬芳,——就任何参数而言它都是充满爱情的,不过它却非常娇嫩,害怕最轻微的强暴,那会导致最痛苦的撕裂,关于这一点,弗拉维茨基大夫将向它的占有者提供咨询,他一直在观察它,但是归根结底,如果你们募捐到了钱财,要为它建一座纪念碑,请你们不要把纪念碑建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间,这没有品位,也不要建在圣瓦西里大教堂即莫斯科红场上那座著名的多穹顶彩色教堂,是在1555—1560年间为纪念俄国打败喀山汗国而修建的。的对面,因为不能让瓦西里每天都看着它,同样,把它摆在马涅日广场,就像竖起一棵新年枞树那样,——也不行!在莫斯科有一些更为平凡的角落,恋人和小偷,穷人和手淫者,都跑到那些地方见面。求求你们,也别建在桑杜内:那里太滑了。你们给它树一座纪念碑吧……但是等等,别把那纪念碑做得太大,它不应该像宇航英雄或火箭那样刺破天空,也不应该像中国饭店前的那个代言人可能指莫斯科北京饭店前马雅可夫斯基广场上的马雅可夫斯基雕像。那样压迫大地,所有这些都是一种男性的、异性的气质,是我所不具备的,也是不适合于它的,不,对于它来说,那种蒙着披肩或大衣的微型纪念碑要更可爱一些,我不记得在哪个小院子里了,上无片瓦的他就住在那个小院子里,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像它一样受尽委屈,不明不白,请你们就建这样一座静悄悄的纪念碑吧,在碑座上要摆出一些爱情生活的图片:见档案保管者加夫列耶夫那份特别档案中的照片,他可是主要顾问啊,他能把底片剪裁出来,可纪念碑该树在那里呢?可以在爱国者池塘,可是在那里,脚穿漆布长靴的克雷洛夫木头人已经在孩子们的眼前颓败了,可以在阿克瓦里乌姆和艾尔米塔日的剧院小广场,可它又不是一个女演员!还有一个地方,可那里已经有了马克思,所有的地方都被占了,当然,在银松林还有地方,但是,我可不想它被弄到那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去,就像那座手持船桨的少女雕像,我这可不是出于高傲,而是出于对人们的同情:离地铁站那么远,还要坐无轨电车,我害怕拥挤,不,亚历山大花园在莫斯科市中心,克里姆林宫宫墙脚下。倒很合我的意,花园里有荷兰植物群和民警动物群,对于民警,我一直怀有尊敬,怀有一种有节制的同情,但是,要知道,这又不是我的纪念碑,而是它的纪念碑,这一次,我是得不到一座巴黎的镀金纪念碑了,甚至连一个最最普通的纪念碑也得不到,在这个国家我得不到,这一次应该给它立碑,就让那座碑像朵玫瑰花一样吧,没有任何多余的幻想,就像一朵玫瑰一样,请你们在它的四周栽上一些花,很多的花,还有丁香,你们能够做得到的是最没有“功用”的东西,好吧,这么说吧,是与战斗的荣誉相对的东西,是爱情的荣誉,在另一端,是花朵,花朵,花朵……我无法预见到任何反对意见,我们将把它献给一个大团圆的历史日期:新纪元的2000年,而不是献给我自己,——应该求得有关方面的同意,我知道:官僚体制,其次,你们也别生我的气,因为我过去和现在都没想过要干坏事,虽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你们仍然具有交谈的能力,而我那位逻辑思维能力要强得多的老爸,却拒绝了说话的天赋,却称我的妈妈为“维拉”“维拉”在俄语中有“信心、信仰”之意。,这甚至有些象征色彩,等她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应该告诉她。是啊,顺便说一句,我同意了。我也不生老爸的气了,他也是一位公爵,似乎,他并不是犹太人,似乎,他不会去玷污俄罗斯的,因为他自己就是俄罗斯。在你们那边,克休莎,都以您相称,“先生”来“先生”去的,而我们却静悄悄的,按照氏族和家庭的传统,坐在小小的厨房里,我们在就餐的过程中不换盘子,我们坐在那里,喝上一点酒,面色红润,我们会唱起歌来,我们中间的一位甚至还会跳起舞来,然后,我们躺下睡觉,要是有人没地方睡,就在地上打个地铺,肩并着肩,我们就像兄弟那样躺着:兄弟和兄弟一起躺着,朋友和朋友一起躺着,爸爸和妈妈一起躺着,我们这里的人不高傲,甜饼和鞭子能使我们获得同样的快乐,但是够了,你们考虑考虑我的请求吧:我一个字儿也不再说了!——而纪念碑你们是能立起来的,你们要是不立,别人是会来立的,当然,如果他们能想到这个问题的话,但是毕竟,想得少就活得长。但是,我却在急忙邀请所有的人都来参加婚礼,请你们带礼物来,贵重一些的,最好直接给钱:这对建纪念碑来说很合适,不过,纪念碑的体积不要太大,一定要红色花岗岩的,我就想要那样的,这对它来说也合适,好了,我们回到私人生活上来吧:归根结底,我的小说所具有的并不是什么抽象内容,而是家庭内容,我始终看重家庭,尤其看重对孩子的教育,可毕竟,我只为克休莎一个人哭泣,除了她,我什么人都不需要,但是,她生莱昂纳狄克的气是没有道理的,她骂他也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却没有人能与她相媲美,将来也不会有的:谁都不能像她那样,能非常迅速、不由自主地狂喜起来,谁也不能像她那样带着罕见的欢乐天赋一次次地达到高潮,由于生活的充实她甚至有些面色苍白了,我接受了教训,也就是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女人通常是不用那样的眼光看另一个女人的,因此,我是反对迫不及待的,让大家都活下去吧,我并不反对,因为我在等待建议,我的男伴把门掩住,回了电话,而我躺在这里,有时也去遛遛我的大肚子,肚脐眼鼓了出来,瞧,完全就像是第三只眼,镜子上有个大洞,我并没有换一块玻璃,有风从那里吹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坏事:他的出现相当优雅,他在我简朴的生活中占据了一个位置,倒在那张小沙发上,我说道:我的先生!我等你等得筋疲力尽,你这个狗崽子,而他却回答我说:你别再讲这种骂人的黑话了,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胡言乱语!——他沉默下来,完全像个国王一样,我反驳道:你是个混蛋,莱昂纳狄克,一个肥胖的大混蛋,真正的混蛋,你不想听也好,不相信也好,可你反正是个混蛋,你错过了我,没有娶我,可我却清洗了你,拯救了你,把你那肮脏的血都接了过来,住口,你听下去:无论是看毛色,还是就教育而言,我都比你高贵得多,你,我说道,是什么人?你溜须拍马,上蹿下跳,而我却是呼吸着一个俄罗斯小城的草原气息长大的,与你的见面对我来说损失巨大:爸爸,我那两个如今已经疯了的前夫,还有那其余数百个鸡巴,如果粗略地统计一下、不深究细节的话,但是,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为荣誉而受了难,而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我这里呢?他满脸羞愧,他浑身相当透明,比上一次还要透明,啊哈,我说道,你是在溶解,你想让我也这样?——我,他说道,很难到你这里来,——那好吧,我说道,你就离开这里吧,——我一看,那个男人不在了,他生气了,克休莎,男人,他也是一个男人,尽管他的半个身子都是透明的,如今他大概不会来碰我了,而我又躺了下来,摸着肚皮,讨论着生活小事,我有的是时间,窗外是春天,一个缺少维生素的季节,但是,我在市场上买来了石榴和蔬菜,我吃水果蔬菜不仅为我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但一只公羊把我给抵伤了,我走出地铁站,走得很远,没有坐公共汽车,那里有群牲畜,有母牛,有牛犊,尽管它们都长着角,我还是走了过去,然后是几只公羊,我在想:这是一种小牲口,我并不害怕,可是,一只公羊却从背后冲了过来,把我顶了起来,——好疼啊!——汗珠滚落下来,——我缓过神来,坐下来,在记录着这一切,而他却来了,他说:喂,够了!让我们严肃些吧。——请吧。——你要把孩子生下来吗?——我想知道,孩子的爸爸关于这件事情是怎么考虑的。——他说道:他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我说道:什么?你先前为什么不这样说呢?——你自己不想听。——啊,是的。算了。我们原谅他们吧,费佳!——我求求你,你换一种说话方式吧。我是来和你结婚的。——而我说道:一场假婚?他明白了,一言不发,而在这里,我说道,人们已经把你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里的活人太多了,也许,我应该留下来,提醒提醒大家?——不是这样的事情。——他说道。——那是什么事情呢?——他说道:凭良心说……他沉默了一阵。该怎么对你解释呢?——是啊,我说道,我当然是个傻瓜……——他说道:瞧,如果没有一个一致的尺度,那该怎么解释呢?——然后他又沉默起来。他没把话给说完。我说道:你为什么不把话给说完呢?我如果歇斯底里起来,要请你原谅。你,他说道,是个行家里手。我说道:把我留在这里吧,我也许还能再活上一阵子?他说道:那我呢?也就是说,是从极端个人主义立场出发的。好吧。不过,请你不要来说服我。我自己都清楚。而这,我指了指小青蛙,就是一个小小的礼物。他说道:你不要夸大其词……他们的话就像鹅背上的水,是靠不住的。别想去教育他们。——那好吧。你爱我吗?——他说道,不是用那个字眼,他是崇拜我,他焦躁不安,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但我却能够得着他,我坐在床上:腆着大肚子,充满活力,一身臭味,我坐在那里,气喘吁吁:可怕的是,我说道,我可是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也就是和卡捷琳娜。马克西姆夫娜有关的那件事情,他们不会因此而惩罚我吧?——而你,他说道,想事先就知道一切,就做出评估吗?你就不想有一些意外吗?就像所有其他那些人一样,比如说,他说道,就像我一样。好吧,我说道,我应该缝一件裙子吗?——缝吧,——他说道。那么,如果先把孩子生出来,然后再结婚,怎么样?——他耸了耸肩膀:随你的便…… ——你不可怜他们吗? 怪物总归要长大的。——非此即彼……——是啊!但不是因为我!——我幻想能嫁给他,他是那样的温情,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抚摩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就像小孩子的头发一样,柔软光滑……——什么时候?——我顺从地说道。——今天。——怎么能是今天呢?——干吗要拖延呢?——但是不要穿婚纱!——我喊了出来……——莱昂纳狄克,怎样才更好一些呢?——我俩谋划起来。我是很难伺候的:血管,从高处跳下是不合适的,药片是靠不住的,还是想吐,其余的地方都很疼。——你不能自己来做吗?——他皱了皱眉头。——喂,——我恳求道,——求求你了……——后来我一看:他不在了。莱昂纳狄克,你跑到哪里去了?他跑去拿斧头了……我跑到街上,再过一个半月,树上的新叶就会长出来,而我,也就成了一个已婚妇女,我将赶着去看儿子,高兴得激动起来,我要给老妈写信,她,这条母狗,也就要做外婆了!我要雇一个保姆,而我那位亲爱的维克多。哈里托内奇,会在繁忙的国家事务中抽出时间,打个电话回家,在那几个洋娃娃一样的女秘书嫉妒的目光之下,他在电话里叽叽咕咕地说道:喂,我们那个小东西怎么样啊?他全都给吃了?他的小肚肚不疼吗?今天早晨他看上去像我吗?还是像你?还是谁都不像?——怎么可能呢,亲爱的,怎么可能不像呢,既然你爱过我,你曾装扮成一个活生生的幽灵,把国家的事务都给忘记了,你蔑视你那位上了年纪的妻子,你很早就已经不再宠爱她了,哦,卡洛斯!哦,我的拉美大使!这聂鲁达的崇拜者,这委员会的敌人和其他各种法西斯尝试的反对者,从车库里开出你那辆小日古利轿车来吧,那辆车上插着一面像睡衣一样漂亮的小旗子,把部长和国王们都请过来吧,你只要稍稍一招呼,他们就会跑过来的!不,卡洛斯,你的奔驰车并不比我的莱昂纳狄克的奔驰车长,我们想干的时候也会干的,请你原谅这个愚蠢的玩笑,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小宝贝很漂亮,就像你们国家的神一样,我事先就知道:一切都将以和平结束,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丈夫,而你们两个,伊万诺维奇兄弟,快来,快到这里来,我们告个别吧,谢谢你们那篇文章,账我们以后再算,你们,是世界新闻界的记者,你们干得好啊,向你们致敬,强盗!瞧,我就这样接待着客人,他们的人数有百来位,还有他们的妻子、邻居、亲戚、朋友和情人,还有小安东,怎么能把小安东给忘记了呢?让我们重新建立友谊吧,请你就叫我“妈妈”吧,而这里就是你那位还没有生下来的小弟弟,一条小黑虫,问候一声吧,喂,你干吗要转过身去呢?大胆些,别害怕!在妈妈的脸上亲一下,对谁也别说,瞧,这太过分了!——真是下流!——接下来:是达托,他是会为我们演奏的,曲目当然是门德尔松,只是声音不要太响了,否则脑袋受不了,是的,达托,今天我就将嫁给你,达托。维萨里昂诺维奇,你的父亲维萨里昂知道我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美女,就像神一样,而小安东却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妈妈,你是我的纯洁之美的精灵,好妈妈,而这是叶戈尔和尤拉,两个吓破了胆的押解人,手里拿着一把菖蒲,我今天就要出嫁了,可这里又来了一对:我那两个发了疯的前夫,你们好!其中一个的长相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却有一种朦胧的亲切感,他就是我急忙逃出父母家的原因,另一位穿一身从当地百货商店里买来的肥大西服,如今他不喝酒,不抽烟,也不踢球了,怎么了?你不是死了吧?是你点燃了我的欲火!是你!抛开那些外省心态吧,所有那些男人,全都是你的功绩!唉,你们哪!唉,算了,我不会叫喊的,不,我要喊出来:再等一分钟!——妈妈,请你站到门口去,在六点半把门打开,但是你要打扮一下,给你宝石项链,这是手镯和衣服,你好好穿戴一下吧,把香水拿上,还有这些东西,全都拿去,我已经不需要了,别哭,这是礼物,别哭别哭,我很幸福,妈妈,你别哭,至于你们将来的命运,我是越来越不关心了:如果你们要把一切都吞下去,把一切都宰杀掉,如果你们要相互把对方投入监狱和集中营,如果你们在可怕的死刑之前不让人上厕所,对饮用水实行宵禁,我就会喊道:这就是说,应该这样做!我赞成!我来给你们祝福,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啊哈,维塔西克,六日爱情的英雄,你也大驾光临了,但梅尔兹里亚科夫很理智,他一直在观察:她这是要嫁给谁呢?是不是一个圈套?聚集来的客人们为什么不进屋,反而站在3月里齐膝深的积雪中?人群中还夹杂着外交代表、救护车和国产的黑色灵车,这是为什么呢?——维塔西克在紧张地思考,——为什么她要从气窗里冲我们探出脑袋来呢,她那身和服也掩得不是太严,她希望偶尔露一下胸口。她不是在蒙我们吧,这个怀孕的婊子?——梅尔兹里亚科夫在紧张地思考,同时在踏着3月的积雪,那积雪很快就要融化了,一幅大自然的图画将被带到这个地方:黑嘴鸦飞来了,白桦树上满是乌鸦的窝,归根结底,我们拥有欣赏美的权利,斯拉夫的心灵为这种权利提供了保障,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守财奴,不是吝啬鬼,不是丹麦人,——怎么?你们至今还不知道?——这位就是我的丹麦人,他来了又走了,但他今天毕竟和我们在一起,他是从国际医疗器械展览会上赶来的,他不是一个金发男子,他让民族饭店的服务员送来了礼物,两小盒吃的东西,和一块手镯表,表并不贵重,但是就单针表来说,当然还是很成功的,他来了又走了,而维克多。哈里托内奇,他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他是我们那儿的人,是沃罗格达人,哦,他那张丑脸多漂亮啊,让我们最后再来描写一下:是这样的,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对小猪眼,一脸难看的胡子,那张脸像是霉变了,皮肤油亮,毛孔很大,就像是新出炉的牛奶饼,嘴唇湿漉漉的,他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画着道道,以保持大脑的活跃,但是,他毕竟是我未来的丈夫,在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得到了提升,他很快就要四处下达命令了,不过,他曾尽其所能保护过我,不过,他也参与了密谋,有传闻说,他将和富有的寡妇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结婚,当时,她身穿丧服,围着一条白色的花边围巾,跑来控诉我,就像艾尔。格列柯的画一样,我一直是个有文化的女性,我穿着和服,伊戈尔也穿过它,啊哈,看来,这你们也同样不知道?要写到所有的人,纸是不够用了,他穿着我的和服走了,那天夜里,我们刚刚躺了下来,他的汽车就号叫起来,是防盗器出了毛病,在风中响了起来,那套意大利防盗器在大风和寒冷中响了起来,它认为,寒冷就是偷车贼,这时,住在我楼下的一个男邻居,有一次他拿着一瓶酒要来认识我,我推说没时间,对他表示了歉意,那位男邻居就缩了回去,这时,车响了起来,伊戈尔抓起和服,赶忙向院子跑去,那位男邻居打开窗子,大声喊道:既然你是来搞那个婊子的,你就别吵啊!你就该悄悄地来啊!——伊戈尔害怕了,穿着和服就开车走了,永远地消失了,虽说他长得很漂亮,也很有钱,当着我的面,他躺在床上打电话,狠狠地斥责了车场里他的那些手下人,他骂得非常激动,同时还要求我和他亲热,后来,那件和服和那双拖鞋一起,被作为印刷品通过邮局寄了回来,瞧,那位男邻居也被我请来参加婚礼了,我甚至还请来了那位斯捷潘,也就是那个奉命撞了我的家伙,我忍不住也请了他,他是和玛尔法。格奥尔吉耶夫娜一起来的,他俩是不久前结的婚,那些新朋友们也来了,在鲍里斯。达维多维奇的率领之下,在门前嘈杂的台阶上,他的拐杖发出了清晰的响声,他的拐杖上端装了一个尖尖的镶头,那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先知的头像:在某些人看来,是列夫。托尔斯泰,在另一些人看来,是索尔仁尼琴,在自己人看来,则是摩西。新朋友们来了,他们不久前的容光已经暗淡下去了,他们的队伍也越来越稀疏了,别洛赫沃斯托夫已经到了宾夕法尼亚,他改了行,他很满意,和新朋友们一起来的,还有那些像狙击手一样眯缝着眼睛的女士们,她们手里拿着“雅瓦”烟厂出产的香烟,她们也赶来了,眯缝起眼睛,莱昂纳狄克已经要飞过来大吵大闹了:他们来这里干吗?为什么有那么多外国人?尽是些小情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和男人们交朋友,凭的是自己的感觉。于是,失去了理智的莱昂纳狄克惊慌失措,坐在沙发上大喊大叫:你对他们太亲热了!……——只有你,我一生中最亲爱的女友,不在这个寒碜的院子里。女间谍,女恐怖分子,你最多只能飞到首都机场的大门口,那个由于疏忽才发给你的签证,又被铁面无私地取消了,她立马被赶走了,满含着泪水飞了回去,还要在华沙转机,莱昂纳狄克说:谢天谢地,她被赶走了!我们可受不了她!——但是丽杜拉来了,哈姆雷特也来了。哈姆雷特非常、非常地激动,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深深地爱上了我,爱得连那份杂志都舍不得离手了,于是,丽杜拉就用一把修指甲的剪刀把那份杂志剪得稀巴烂,又在泔水池里把那些碎纸屑烧成了灰,哈姆雷特得知这一损失之后,痛哭不止,而妈妈站在门口的岗位上,就像古罗马军队中的百人团长,就像一头野兽,斯达汉诺夫工作者的爷爷一年后死了,他很思念他的孙女,木匠老爸拒绝到莫斯科来,因为在他身上出现了一种罕见的任性:他害怕无轨电车,他认为无轨电车是魔鬼造出来的东西,他断然拒绝前来,无论怎样劝说都没有用,但是在约定的那一天,他还是穿上一件白衬衫,戴上领带,坐在镜子前喝干了满满一杯波尔多酒,他回忆起了我的童年,因为我在给他的信中这样写道:我亲爱的爸爸,你要知道,生命即将成为过去,我就要死了,永远地走了,但是,我惟一真正感到珍贵、感到亲近的男人,我惟一爱着的男人,——请看有一束玫瑰花的明信片的背面,——瞧,你要知道:就是你啊!和你在一起,我感觉比谁在一起都更好。你的爱你的女儿,伊拉。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那张被岁月揉皱了的明信片,哭了起来。他被原谅了。母亲在抵挡那些好奇来客的进逼,他们心存疑虑地相互斜视着,已经分裂成了不愿相互握手的两个敌对阵营。我从窗户里冲他们摆手。而莱昂纳狄克却坐在小沙发上,摆出一个心满意足的新郎的架势。他说道:哦,能和你结婚我真幸福啊,我的美人。我说道:火鸡烤糊了吧,傻瓜?!我满心焦虑。我非常担心那只火鸡。两个房间里都摆好了桌子,镜子上的破洞也要拿布遮上,我还要再化化妆,而小黄雀尼娜背靠着一棵白桦树,由于嫉妒而哭了起来。莱昂纳狄克当然又不在了。他并不是迟到,我们就是这样约定的,要他晚来一会儿。瞧他!他一直对我有所不满,在他第三次或是第十次或是第一百次来的时候,他是歪着身子来的,像是忍耐不住了,白天和黑夜都来,但是,他白天很呆板,很犹豫,夜里他却要上道德课,说我不明白所发生的事情,说我根本不是什么圣女贞德。你得了吧,我说道,你自己又算什么?瞧,你来读读看……我从书架上抽下他的一本杰作,随意地翻到某一页……他骂了起来,大喊大叫,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啊哈!我说道,瞧瞧,不是为了永恒啊,对不起,你就别再教训人了。我可怜他们,那些在院子里的积雪和垃圾中直打哆嗦的人,我想对每个人都表示出一些温存,但是,我的礼物是面向集体的,就像告人民书一样。故事以婚礼作为结束。

    该结束了!要用一块旧台布把镜子包起来,但当我在梳妆镜前的矮凳上坐下来,全身充满激动和疲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自己的肚子,我描着眼睛,陷入了沉思。伊丽莎,客人们在等着呢!桌上的大馅饼飘出了香味。我的嫁妆:一套水晶玻璃餐具和一套银餐具。并不寒碜。我拍了拍肚子,喂,你怎么样啊,小青蛙?他安静了下来。你妈妈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于是,我又走到窗前,透过气窗看了看那一排被请来的客人,卡捷琳娜。马克西姆夫娜也来了,维罗尼卡带着她的季莫菲依也来了,季莫菲依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喂,准备准备吧,伊拉!——莱昂纳狄克催促到,他躺在沙发上,摆出一个洋洋得意的姿势,就像一个心满意足的老爷,他们永远都无力掩饰住这种兽性的得意,我天真无邪地唱起歌来,我梳着头发,在地板上轻轻地滑过,有什么可想的呢,我不再胡思乱想了,虽然我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开始思想,如果不是现在的话,钟敲了六下,瞧: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还能让我把一切都回忆一下,或是做一次忏悔:维尼阿明神父,我的甜蜜的小神父,他也加入了客人的行列,但他穿了一身老百姓的服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这样的服装,因此,我感到他更迷人了,我的手向门闩和扣环伸去,为的是去抓住什么,——哦这个奇怪的瞬间!——带着一丝朦胧的难耐,但是,伊拉!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应该去对他们说些什么。为什么该我去说呢?我感到好笑。我该对他们说什么呢?我们又不是在法国的里昂。那些英国人在哪里?我的整个不列颠,就是那个散了架的乐队,领头的就是那只雅尔塔公羊,他突然挣脱了束缚,脖子上还挂着根绳儿,这时,他的老婆,那几个小女孩的母亲,正在外汇酒吧里发愁呢,由于前来这个野蛮的大国旅游而悲伤不已,在这个国家,关于体面和正派的概念与格林威治的有所不同。我们不是在里昂。但你还是讲讲吧。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在闲逛。伊林娜。弗拉基米罗夫娜偷了一块糖。她在狼吞虎咽。莱昂纳狄克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架着腿,衣服的扣眼里插着一枝康乃馨,他的出现已难以计数了。那么,好吧。你们慢慢走,注意步态,在我们这里,人们的步态很糟糕,很难看。我是一个例外。练一练你们的步态吧,接下来我就没什么可写的了,我为所发生的一切感到伤心,我请你们关注一下我凌乱的生活,我一直处在边缘,我把握不住自己,我太羞怯了,不相信有谁愿意要我。很快,客人们很快就会像潮水一样拥进这两个寒酸的房间,他们很快就要高声喊道:苦啊!丰盛的宴席。喂,你还在磨蹭什么哪,莱昂纳狄克埋怨道。新郎当然都很激动。我将最后一次出嫁,但是我却不着急,我是很幸福的,生活和工作在这样一个国家里,置身在这样一个令人惊叹的民族之中,如果说我没能满足谁的愿望,那么,我要请他原谅。你呀,维克多。哈里托内奇,以后别太严格了!你想要什么?女人!而且还要那样漂亮的……我那位最可爱的斯坦尼斯拉夫。阿尔伯托维奇说我是俄国堕胎的祖母,他的话是不对的。他是在侮辱人……怀里搂着他们终身的或临时的女友,在那个时刻,有些男人会想起我,有些男人不会想起我:和她在一起,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国王,她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于是,我决定让自己保持一个好看的模样,我要给你们以安宁,你们会小心翼翼地从警察局地下室的太平间里抬出我的尸体:我爱过你们。我站起身,向浴室走去,这就是我最后的路,门外是一片喧闹,可怜的妈妈在吃力地抵挡着进攻。妈妈啊!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傻瓜,但是我喜欢你高声喊叫!喊吧,别不好意思!……莱昂纳狄克,把拖鞋递给我……去哪里?去你那儿,亲爱的。我的亲爱的,我要去你那儿。我们就要见面了!我知道,门外是一片空旷,院子里是3月的积雪,空气湿润,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桌子被丰盛的食物压惨了,但是,我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走进浴室去冲个热水澡岂不更好,就让我这个被衰老所控制的脖子放松一下吧!就让婚礼快点结束吧。你们都见鬼去吧!我写了你们,目的是为了写我自己,但是在我写了你们之后,我却消解了作为个体的自己,不过在这种消解之前我却会不合时宜地发现:莫斯科早春的风景如果少了无糖香槟酒勃卢特就太没劲了,因此,请你们喝香槟吧!我为你们买了三箱香槟,就在那边,在阳台上,你们自己去拿吧,如果夜里的严寒没有把酒瓶冻裂的话,哎呀,莱昂纳狄克,如果酒瓶突然被冻裂了呢?没有香槟酒,那还叫什么婚礼?我喝了酒,吃了一些生鱼片。你们能在我的胃里发现一些小鱼刺。在走向我的新郎的时候,我要说,我什么话也不会对你们说了。一切都没错,还有你们,迷人的美国姑娘,你们照例要写上一封抗议信。那封信里会充满对鲟鱼汤和越橘果酱感到不理解的苦楚,那封信里会说,妇女们的姐妹情谊是超越国界的,她们要在阴道被撕裂的痛苦中联合起来。我今天这样做了,你们看到的将不是百慕大三角,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具有爱的能力的小心脏。维塔西克,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有点多愁善感。我穿着你的白线衫在你那套富有的房子里走来走去,等待着奇迹。奇迹发生了:你永久地爱上了我。但是,环境比我们更强大,比其余的一切都更强大,今天,我俩彼此说着车站里才说的那种温情的话,只不过没有列车员,因此,是时候了,否则他们就要进来了。我爬上一个满是肥皂的凳子,这个凳子是我用来洗衣服的,上面沾着的肥皂都干巴了,我站在凳子上,向天花板爬去,这时,莱昂纳狄克走了进来。——贞德,——他说道,——这一次您选择了这种方式?——是的,——我回答。——唉,没办法,这太下流了。——是的,我的主人,——我表示同意。——是的,我非人间的新郎。——我们来亲吻一下?于是我们就亲吻了。我们和解吧?于是我们就和解了。生活很艰难。我向他迈出了一步。我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点!把我搂紧点,亲爱的!

    亮光!我看见亮光了!它弥漫开来。它逐渐增大。猛地一使劲——我就自由了。我听到了一些温情的声音。他们在表示鼓励。煤气热水器在嗡嗡作响。我看见了它:它在有节奏地微微摆动。和那个慷慨的大肚子在一起。再见,小青蛙!别蹬腿,你快些入睡吧,你睡吧,睡觉觉吧,小青蛙!我看着它:它安静了下来。幸福的泪水洗净了它。妈妈打开了房门。客人们拥了进来。婚礼!婚礼!可新娘在哪里呢?这位就是新娘。——你们好哇。

    1980—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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