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比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米奇·阿尔博拇 本章:夜晚-比赛

    在昔日球星赛的前一天晚上,我在赛场边的宾馆住下,这让我想起我的职业生涯和到处旅行的生活。我睡不着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打转:球场里会有多少观众,我会不会连一个球的边都擦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我起床,试着做了一些伸展运动。我发现房间电话的红灯在闪,说明有人给我留言。我给前台挂了个电话,铃声响了起码有二十来次,才有人接。

    “我的留言信号灯在闪,”我说。

    “唔……”接电话的人打了一个哈欠,“……这里有个留给你的包裹。”

    我到楼下的大堂。服务生拿出一个旧的鞋盒子,上面贴着我的名字。他打着哈欠。我打开鞋盒。

    我的钉鞋。

    显然,爸爸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存着这双鞋。他肯定是半夜到宾馆来过,但没有打电话到我房间,只是把盒子留下。我翻了翻,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他的留言。但盒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那双鞋,那双满是褶皱沧桑的鞋。

    昔日球星赛安排在正式比赛开赛前一个小时举行,这就意味着我们比赛的时候,大多数座位都还是空的。风琴响过。扩音器里传来了欢迎的话语,观众席上的观众稀稀拉拉的。按照姓氏的字母顺序,我们被一一介绍出场。最先亮相的是在四十年代末活跃在球场上的外场手鲁斯特amp;#8226;阿伦贝克,然后是六十年代的明星,内场手威利“波波”巴博沙。他的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叫到他名字的时候,他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跑出场向观众挥手致意。等轮到我出场的时候,不少观众还在为他而鼓掌。只听到播音员说,“来自于1973年锦标赛冠军得主队的……”可以听出播音员故意顿了一下,好像要吊起人们的兴趣一般,“接球手查尔斯“鸡仔”贝纳特”。鼓掌声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的,热情的掌声变成了应付的掌声。

    我从球员候场区的座椅上站起来往外跑,差点撞上了往回跑的巴博沙。我努力想在掌声彻底熄灭前完成我的亮相,以避免面临那让人尴尬的来自观众席的寂静,以及听到自己踩在沙石地上发出的声音。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里,必定坐着我的老爸。虽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抱着双臂坐在那里的情形。他是不会为我鼓掌的。

    轮到我上垒位的时候,场里还有一半多的位子空着。我先试着挥了几下球棒,热热身,然后踏上击球位。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太阳。我听到场外小贩的吆喝,感到脖子处汗水吱吱往外冒。我移动了一下下蹲的重心,抓紧球棒,耸起肩膀,崩紧了下巴,眯起眼睛

    ——尽管这个位置,这个动作,我一定已经做过有不下一百万次——我还是可以感觉到我的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这样的状态,我估计我支撑不了几秒钟。一个投球来了。我没有去接。裁判喊道“一投失误。”我几乎想要跑过去谢谢他。

    你有没有想过,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不同的事情在同时发生。离婚后,妈妈常常站在后院的阳台上,抽着烟,看着夕阳西下,感慨道:“查利啊,你知道吗,这里的太阳落下了,在世界上的另一个地方,太阳就升起来了。澳大利亚,中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你可以去查一查百科全书。

    她吐了一口烟,怔怔地看着和我们家连成一排的邻居家们正方形的后院,他们院子里的晾衣服杆和秋千架子。

    “世界那么大,”她若有所思地说。“每个角落都有事情在发生。”

    她说的很对。每个角落都有事情在发生。那一刻,我站在昔日球星赛的垒位上。那个头发已经变成银灰色的投手,用曾经仍出过无数个强有力的快球的手臂投出一个速度一般,飘飘忽忽,冲着我的胸膛而来的球。我挥起球棒,听到了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砰”的一声,我扔下球棒,冲向垒位。我相信我击出了一个好球,但其实我已经丧失了我过去的判断力,忘记了我的胳膊和腿脚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力,忘记了随着你一点点变老,球场变得越来越大。我抬起头,才发现我以为的好球,甚至可能是本垒打的球,原来不过飞到了二垒位球手的手套前,只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威胁性的上飞球,是个浸过水的炮仗,一个哑炮,

    有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响了起来:“扔掉它,扔掉它!”,二垒手的手套牢牢的抓住了我对于这场愚蠢的比赛的最后的贡献——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椒谷镇的家里出事了,就像妈妈曾经感慨过的那样,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

    她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爵士乐。她的枕头还是松松蓬蓬的。但她的身体倒在了卧室地板上。她回卧室去找那副新的红边框眼镜的时候,跌倒了。

    心脏病突发。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更衣室里,我很快就整理好了我的东西。有人开始洗澡。我觉得实在毫无必要。我们又没有出多少汗。我把球衣叠好,收了起来,好歹是个纪念。我拉上包的拉链,穿好衣服,又呆坐了几分钟。参加这场比赛似乎毫无意义。

    我沿着进来的路线,经过员工通道走出球场。外面站着爸爸。他正吸着烟,抬头看着天空。看到我出来他显然很吃惊。

    “谢谢,钉鞋,”我举起鞋子说。

    “你在这里干嘛?”他恼怒的说,“你就不能在里面多待会,找人聊聊吗?”

    我刻薄而嘲讽的一笑。“我不知道,爸爸。我想出来和你打招呼。我们有两年没有见了吧。”

    “上帝啊,”他带着痛恨的表情,摇着头:“见我有什么用,见我又不能让你回到球队里去。”

    夜晚

    鸡仔发现家没了

    “喂?”

    我老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害怕。

    “嗨,是我,”我说,“对不起, 我……”

    “哦,鸡仔,哦,上帝啊,我们都不知道你上哪里去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谎话——客户啊,会议啊,—— 但这些谎言,像堵墙一样倒塌了。

    “怎么了?”我问。

    “你妈妈。哦,上帝啊,鸡仔。你在哪里?我们……”

    “什么?什么?”

    她哭了,泣不成声。

    “快告诉我,”我说,“怎么了?”

    “心脏病。玛丽亚发现的。”

    “什……么?”

    “你妈妈……她死了。”

    我希望你永远没机会听别人这样对你说。你妈妈,她死了。这些话和其他的言语不同。这些话太过沉重,让人的耳朵无法承受。这些话是奇怪的,像个大铅球,不停锤打你的脑袋,直到在你的脑壳上砸出一个大洞来。这时候,人就感觉被割裂了开来。

    “在哪里?”

    “在家。”

    “哪里,我是说,什么时候?”

    突然间,细节变得无比重要。好像通过这些细节,可以抓住些什么东西,通过细节让自己进入这桩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中去。“她是怎么……”

    “鸡仔,”凯瑟琳轻轻说,“你先回家,好不好?”

    我租了一辆车,连夜往家赶。我带着震惊和恐惧,带着罪恶感,一路回家。我在太阳快要升起前赶到了椒谷镇。我把车子停在院子前。熄灭引擎的时候,天空一片灰紫色。我的汽车里充满了啤酒的味道。我坐在那里,看着太阳从我面前升起。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通知爸爸,告诉他妈妈的死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了。

    我确实没有再见他。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双亲。一个的离去,让我蒙羞;另一个的离去,让我茫茫不知其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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