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敲门声响起,就有犹太人的住宅遭到暴力袭击,并被洗劫一空。马克斯和他的婶婶、母亲、堂兄弟及他们的孩子们一起挤在起居室里。
“开门!”
一家人相互望着,都想逃到别的房间去,可是恐惧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他们竟然动弹不了。
又是一声。“开门!”
伊萨克起身走到门边。木头门仿佛有了生命似的,被一阵阵敲门声震得嗡嗡作响。他回头看看那几张写满恐惧的脸,转身拧开门锁。
不出所料,门口站着个纳粹党徒,身上穿着军装。
“决不!”
这是马克斯的第一个反应。
他一只手拉着母亲,另一只手拉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堂妹萨拉。“我不走,要是我们都跑不了,我也不跑。”
他在撒谎。
家人把他推出来时,那种解脱的感觉在他内心蠢蠢欲动着。这是他不愿有的感受,但是,他确实由衷地高兴。这简直让他唾弃自己。他怎么能这样?怎能这样?
但他的确这样做了。
“什么也别带。”沃尔特·库格勒告诉他,“穿上衣服就行了。我会给你其他东西。”
“马克斯。”妈妈在叫他。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要是万一……”她最后一次拉住他的胳膊,“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希望。”
他看着母亲衰老的面容,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吻了她的嘴唇。
“走吧。”沃尔特拉着他往外走,家里人纷纷和他道别,塞给他一些钱和值钱的东西。“外面一片混乱,我们得赶紧趁乱离开。”
他们走了,没有再回头。
他为此自责不已。
要是他离开公寓时再回头看一眼家人,也许心中的负罪感还不会那么强烈,但他没有最后说一声再见。
没有最后看他们一眼。
就离开了。
随后的两年里,他一直躲在一间空储藏室里。这间屋子在沃尔特先前工作过的一幢大楼里,屋里没有多少食物,漂浮着猜疑的空气。附近有钱的犹太人忙着移民,没钱的犹太人也企图移民,但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马克斯一家就属于后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沃尔特只是偶尔才去看看他的家人是否还在。一天下午,打开房门的是陌生人。
马克斯听到这个消息时,身体仿佛被揉成了一团。他就像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像一堆垃圾。
生活在对自我的厌弃和对幸存的欣慰中,他每天都试着让自己解脱并振作起来。虽然自己遭了难,却还没有崩溃。
1939年年中,在躲藏了六个月后,他们决定采取新的行动。他们查看了马克斯弃家出逃前得到的那张纸片。是的——他不光逃走了,还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在他荒诞的解脱感下,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行为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纸片上写的是什么了。
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汉斯·休伯曼
莫尔钦镇,汉密尔街三十三号
“情况越来越糟了,”沃尔特告诉马克斯,“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们。”黑暗中,他们只能弓着腰讲话,“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能会被抓住,也许你该找找这个人……我害怕得很,不敢找别人帮忙。他们也许会揭发我,”办法只有一个,“我要去那儿找这人。要是他当了纳粹——这很有可能——我就只好回来。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一点,对吗?”
马克斯把身上最后的几芬尼都给他做盘缠。几天后,沃尔特回来了,拥抱完毕,马克斯屏住了呼吸。“怎么样?”
沃尔特点点头。“他为人不错,还在拉你妈妈说的那部手风琴——你父亲留下的那部。他不是纳粹党员,还给了我些钱。”这个时候,汉斯·休伯曼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他很穷,结了婚,还有个孩子。”
这话让马克斯产生了顾虑。“多大的孩子?”
“十岁,你不能指望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