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地下室里有个犹太人。”
书在她大腿上微微颤动,秘密就挂在她嘴边。这个秘密仿佛在舒舒服服地把两条腿交叉着。
“我得回家了。”她终于开口了。她的手在颤抖。远处有久违的阳光。一阵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了锯末一样的雨丝。
莉赛尔把书放回原处时,女人坐的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她走过来了,每次结束时都是这样。她走过来,重新取出莉赛尔看的那本书,脸上那些悲伤造成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她把书递给女孩。
莉赛尔吃惊地退到一边。
“不,”莉赛尔说,“谢谢您。我家里的书已经够了,下次再来看吧。我和爸爸正在重新读一本。你知道,就是那天晚上我从火堆里偷走的那本。”
镇长夫人点点头。如果莉赛尔·梅明格还有一件事情值得称赞,那就是,她的偷窃行为不是因贪婪而起。她只偷自己想拥有的书。现在,她的书已经足够了。她把《泥人》读了四遍,也喜欢重新阅读《耸耸肩膀》。还有,每天晚上上床前,她都会翻开那本面面俱到的《掘墓人手册》。《监视者》夹在这本书里面。她读着书上的文字,抚摸着画上的鸟儿,慢慢地翻看着窸窣作响的书页。
“再见,赫曼太太。”
她走出书房,经过铺着木地板的大厅,从空旷的门厅出来。她喜欢在台阶上多站一会儿,俯瞰下面的莫尔钦镇。这天下午,镇子上空笼罩着一层黄色的薄雾,薄雾轻抚着屋顶,好像在抚摸一个宠物。街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洗淋浴。
走下台阶来到慕尼黑大街时,偷书贼突然转过身,抛下那些打着伞的男人和女人们——她身上像装了发条一样,从一个垃圾桶跑到另一个垃圾桶。雨幕掩护着女孩,让她忘记了羞耻。
“在这儿!”
她对着乌沉沉的浮云大笑起来,为自己的发现庆幸不已。她伸手捡起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报纸,虽然报纸的第一版和最后一版都被雨水泡成了黑糊糊的一团,但她仍然把它折叠得整齐的,夹在胳膊下面。几个月来,每周二她都会这么做。
现在,莉赛尔·梅明格只有周二用送衣服。这一天她通常会有所收获。当她找到一张《莫尔钦快报》或别的印刷品时,她会抑制不住胜利的喜悦。只要能发现一张报纸,这一天就没有白过。要是这张报纸的字谜游戏碰巧没人填过的话,那这一天就太完美了。她会跑回家,关上身后的大门,把报纸拿到地下室去。
“有字谜吗?”他会问。
“空白的。”
“好极了。”
犹太人笑着接过报纸,开始在地下室微弱的灯光下阅读。莉赛尔就在一旁观察他,看他专注地读报,然后填字谜,最后从头到尾把报纸重读一遍。
天气暖和的时候,马克斯会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白天,通往地下室的门敞开着,好让一缕阳光从门厅射进地下室里。虽然门厅里本身光线也不充足,但在这种特殊年代,你得量入为出。有点光总比没有强,虽然煤油还没有少到可怜的地步,但最好尽量节省。
莉赛尔总是坐在床罩上。她读书,马克斯填字谜游戏。他们相隔几米远,不大说话,只能听到翻书的声音。她经常在上学时把书留给马克斯看。汉斯·休伯曼和埃里克·范登伯格由音乐结成了朋友,马克斯和莉赛尔却是因为分享无声的文字而走到一起的。
“嗨,马克斯。”
“嗨,莉赛尔。”
然后他们就坐下来读书。
有时,她会观察他。她觉得最好能用简明的语言来概括他的大致模样:浅褐色皮肤,眼窝深陷,呼吸的声音像逃犯,内心虽然绝望,外表却不动声色,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更多的时候,莉赛尔会闭上双眼,让马克斯对她老是认错的单词提问。还是记不住时,她会恶狠狠地咒骂。然后站起身,把它们都刷在墙上,有时甚至要写上十几次。马克斯·范登伯格和莉赛尔·梅明格一起闻着油漆和水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