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天生就缺少某种特定的功能
十月里的一天,当海勒家的房子快要竣工时,房子前面的路上有很多人驻足观看着,一个穿工作服的细高挑个儿年轻人也在人群外观看着,然后他向洛克走过来。
“你就是修建这个鲣鸟窝的家伙?”他问,神态中有点缺乏自信。
“如果你指的是这所房子,是我修的。”洛克回答说。
“噢,我请你原谅,先生。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叫法。并不是我要这么叫的。你知道,我有一档子工程活儿……唔,确切地说,也不完全是个工程。是我要在离此十英里的地方修建的一座私人加油站,就在邮政路以南。我想和你谈谈。”
后来,在他工作的加油站前面,吉米·高文端坐在一条长凳上,又向洛克作了详细的解释。他说:“洛克先生,我是怎么偏偏想到你呢?因为我喜欢它,就是你修建的那座滑稽的房子。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可我就是喜欢它。我能理解它的意义。然后,我又明白人们为什么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它,对它评头论足。不过,对于一座房子来说,那并没什么用处,可对于生意来说,却是满时髦的——让他们傻笑去吧,让他们议论它。所以我想我要让你来修这个加油站,那样他们就会说我是疯了,可是你在乎吗?我是不在乎的。”
吉米·高文像头驴子似的辛辛苦苦干了十五年,为了自己做一门生意而省吃俭用。人们对他所选择的建筑师表示了愤怒和不满。吉米未作任何解释,也不为自己辩解,他彬彬有礼地说:“或许是这样吧,乡亲们,或许是这样。”可是继续让洛克修建他的加油站。
那个加油站在十二月底的某天开张了。它矗立在波士顿邮政路的路边上,两个小型的玻璃混凝土结构的建筑在树林间形成了一个半圆形:柱形的办公室和长长的、椭圆的餐车式饭馆,油泵构成了这两部分之间的庭园列柱。那是对圆的研究,并没有角度和直线。它看起来像捕捉到了运动中流体的外形,仿佛它们定格于液体被泼洒出的那一瞬间,就在它们达到了一种和谐的精确时刻——它们太过于天衣无缝了,仿佛不像是有意为之。它看起来像是一簇簇的气泡,低低地悬在地面上方,还不曾接触到地面,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到了一边;它看起来那么欢快、那么坚固、使人精神振奋,就像一个强大的飞机引擎。
在加油站剪彩那天,洛克就呆在加油站。他用一只洁净的、白色的缸子在饭馆的柜台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络绎不绝地停到门口的汽车。晚上他很晚才离开,开着车在漫长空寂的路面上行驶,他回望过一次。加油站的灯光渐渐远去,从他的眼前飞逝而过。它矗立在那里,就在两条公路的交叉处,汽车会日日夜夜地呼啸而过。它们从大城市开来,在那样的大城市里是不会有这种建筑物的立锥之地的;它们又是开往大城市去的,在那里是不会有这样的建筑物的。他转过脸,看着前方的路,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汽车的后视镜——那只后视镜中依然静静地反射着那离他远去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开车回去了,等着他的是几个月的门庭冷落。每天早晨他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因为他知道必须坐在那里。看着那扇永不开启的门,手指摁在电话上,却忘记了拿开,那电话是从来不响的。在他每天离开前都会倒空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
“你想什么办法了没有,洛克?”奥斯顿·海勒在一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这样问他。
“什么也没有做。”
“可是你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无计可施。”
“你必须学会和人打交道。”
“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去待人接物。我天生就缺少某种特定的功能。”
“那是人后天学来的。”
“我没有学习这种能力的感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缺乏这种东西,或者是我具有某种额外的东西,它妨碍我去获得这种能力。此外,我不喜欢那种得让人去对付的人。”
“可是你不能静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呀。你得去寻找项目。”
“我对人们说什么才能得到委托书呢?我只会出示我的作品。如果他们连我对作品的解释都听不进去,那他们也不会听我所说的任何事情。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无名小卒,我给他们的只有我的作品——那是我们惟一共同要面对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不想跟他们说任何事情。”
“那你打算做什么呢?你不着急么?”
“不,我早料定会这样的。我在等。”
“等什么?”
“和我一样的那种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可是我无法解释。我经常希望我能解释。肯定有某一条原则是适用于它的,可我又不知道那条原则是什么。”
“是诚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