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魏白 本章:第一节

    1.对于他的傲气,领导当面批评过,私下里敲打过,然而成效不大。久而久之,上下各级也就承认了他的作风

    在第2野战军的将领中,有这样一位,他从士兵到军长,所担任的职务没有带“副”字的(只任过一次分区副司令员,但司令员未配,他行施的是正职权力)。此人不当副职,除了其能力超人外,还与其孤傲的性格有关,凡在他的权力范围内的大事,他要做主决断,他要说话算数。

    对于他的傲气,领导上当面批评过,私下里敲打过,然而成效不大。有道是江山好改、性格难移,久而久之,上下各级也就承认了他的作风。

    因为傲和犟,他也常引出一些麻烦,甚至带来生命危险。他19岁那年,担任红4方面军总部参谋。一天宿营,为了工作方便,他把一处土豪的大庄园安排给党中央的代表张国焘住,生性多疑的张国焘看那房子周围无其他建筑,觉得目标太大,容易受到飞机的袭击,便认定他是在有意陷害。训斥了他一顿,他火了,怒目圆睁据理力争,死活不认错。张国焘竟当即下令砍他的头。

    就在押赴刑场时,红4方面军军事总指挥徐向前恰巧路过,出面解救了他。

    松绑时,他的脖子还是梗着的,嘴里仍愤怒地嘟囔着。

    他20岁那年,担任了红9军的作战科长。一次作战,旧军阀出身的红9军军长何畏,非要把自己的指挥失误推给这个年轻的作战科长。他的犟劲上来了,非要与军长论个是非。何畏恼羞成怒,竟然气急败坏地抽出手枪,对准他连开数枪。

    不知是何畏的枪法不准,还是他的命大,何畏连发数枪居然一枪也没打中他。

    枪声落了,他仍然梗着脖子在陈述自己的道理。倒是身为军长的何畏冒出一脑门子虚汗,瘫在椅子上再也骂不出声来。

    他犟,他傲,他却常打胜仗,于是又有了“常胜将军”之誉。

    此人名叫周希汉。

    1946年9月,晋冀鲁豫解放军连续取得了闻夏、同蒲战役的胜利,狠狠地教训了向解放区进犯的国民党军。胡宗南集团不甘心失败,又拼凑了11个旅,再度向晋南进犯。晋冀鲁豫解放军主力悄悄地隐蔽在洪洞东南,在浮山一带设下了口袋,就等着国民党军朝里钻。

    9月22日,国民党军第27旅和167旅钻进了这个“口袋”。

    胡宗南一见浮山告急,便令他的第1军第1旅前去救援,这又恰恰中了我军“围点打援”之计。

    担任打援主要任务的就是周希汉的第10旅。

    胡宗南的第1军第1旅,自封为“天下第一旅”,它是由原第1师改编而成的。该部首任司令长官即是胡宗南。它是胡宗南起家的本钱,所以倍受宠爱。无论多么昂贵的外国武器装备,只要蒋介石能弄进国内的,总要先尽着这个旅挑。旅长黄正诚不仅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而且留学德国,上过希特勒的军事学校。他与蒋、胡的关系非同一般,一个旅长竟授了中将军衔,两个副旅长,甚至团长也都是少将。这在国民党军队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个旅老兵特别多,训练有素,战斗力在国民党军队中也的确是佼佼者。

    黄正诚的前卫2团刚到官雀村,即被陈广兵团的第11旅包围起来。黄正诚恼了,带着他的第1团杀奔上来。

    到底是“天下第一旅”,机械化程度高,天刚过午,黄正诚便带第第1团冲过了陈堰。过了陈堰,公路拐了一个小弯,然后一路上坡,视野宽阔了,远远地可以看见公路前方左右各有一座小土坎,宛如一个天然的隘口。过了这个隘口,便可以看到官雀村了。

    眼看尖兵就要通过坡顶的隘口。望着坡顶,黄正诚心里想,你陈赓也不过如此!若是我黄某,才不去官雀那鬼地方呢,我就在这里围点打援了。

    黄正诚正自鸣得意时,“轰!轰!”几声炸雷,炸断了黄正诚的思绪,他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他的尖兵在坡顶被炸得人仰马翻。

    黄正诚慌忙眺下汽车,伏在路旁的小土坡后,举起望远镜观察隘口处的情况。然而眨眼间隘口处又变得宁静了,没有通常见到的那种火力追击,也没有人影移动,山冈上只有稀疏的树木和错落的岩石,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然而,被炸毁的装备还在冒着浓烟,被击毙的士兵尸体横陈公路,被抬回的伤兵在痛苦地呻吟。这一切都明白地告诉黄正诚,去路已经被拦住,要想冲过去绝非易事。

    黄正诚狠狠地骂了一句,挥手示意1团向前发起冲击。

    令他意外的是,他以全部美械装备,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连续发起两次冲击,竟未能前进一步。

    黄正诚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悍对手。

    此时,周希汉坐在离指挥所不远的一棵树下,居高临下地观察战场情况。他一脸的平静,平静中甚至有点悠然自得。像驻足观棋,又像登高览景。此处离战场近得几乎用不着望远镜便可看到一切。

    但周希汉还是举起了望远镜,他想在某一个角落里找到黄正诚,看一看这位“天下第一旅”的中将旅长是何模样。

    他已经给对手布下了一个口袋。第29团埋伏在临浮公路陈堰村的人口处,截断了黄正诚的退路;第28团埋伏在陈堰村北侧;在正面堵截的是一向善守的第30团。

    凭多年的作战经验,周希汉知道这一回逮着的“大鱼”基本上跑不了了。

    周希汉对黄正诚十分的不服气,不服气的就是这个“天下第一旅”的封号。你是天下第一?谁封的?若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威名,被各方所承认,谁也说不出什么,可是你自己封自己是天下第一,那就太自大了。你是第一,我是第几?周希汉决心要抓住这次战机单独跟黄正诚一试高低。

    原本做事十分缜密的周希汉,此番战斗部署更是力求滴水不漏。他对第30团团氏卢显阳说,这“天下第一旅”不是一般的对手。此番我们不是要同它争勇斗狠,不求在阻击时对它有多大的杀伤,拦住它的去路就是胜利。

    借助望远镜,周希汉没找到黄正诚。但他看见,敌人没有被突然的一击打昏头,很快便组织起了反冲锋。那散兵线的队形有点特殊,既不像日本军队那样凶猛,也不像其他国民党军队那样松松垮垮。这种队形很不利于阻击部队发挥火力。他不由得暗自叹道:“若是我们没有占据有利地形,要拦住他们还真不容易。”

    连续冲击受挫后,黄正诚放下望远镜,焦躁地嘘了一口气。火炮的威力难以发挥。他感到隘口处和公路两旁的山岗在逐渐长高,自己脚下的土地在逐渐下陷。刚才正当午时的艳阳天,也忽然变得灰蒙蒙的了。

    他不由地骂了一声在官雀被围的2团团长王亚武:“你这混账东西,你谎报军情。你碰到的是哪国陈赓呢?老子这里才是陈赓呢!中原共军的将领,除了陈赓,谁会这一手?!”

    谁会有这一手?陈赓手下的勇将都会。黄正诚或许不知道,陈赓当旅长时,周希汉是旅参谋长,许多作战计划是由周希汉首先拟定的。

    激战了一天,“天下第一旅”还是冲不过隘口,眼见天黑了,黄正诚只好把部队撤进陈堰,企图拖到天明再想办法。

    战机来了。周希汉即刻调回第29团团长吴效闵。令第28团和第30团利用夜暗压向陈堰村。陈堰村被铁桶般的箍住了。

    周希汉没给敌人一点喘息的机会,包围圈一形成,便适时地发起了进攻。不过,他的进攻声势虽大,攻击点虽多,却不急于突破,只是迫使敌人无法设立防御重点。他用这个办法,继续耗掉敌人的锐气,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伤亡。

    此时,官雀方向第11旅已全歼了黄正诚的第2团,陈赓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周希汉。

    “希汉,成芳那里已经解决了,我们更主动了。你拂晓前一定要捉到黄正诚。”

    周希汉回答道:“等不到那么久了,过了一会儿我就把黄正诚捉住!”

    周希汉的第29团已经突入陈堰村内,正向敌指挥部所在位置突击。“天下第一旅”毕竟是蒋家的“御林军”,不肯轻易就范,凭着美械装备,用轻重机枪掩护,冲锋枪开路,向我军反扑。一连七八次反扑都被打垮下去,才缩回房屋里。

    进了屋,又在房顶上架起一溜一溜的机枪,集中火力顽抗,一间房一堵墙地和我军争夺。有些死硬分子,被掐着脖子还死不缴枪。土匪出身的团长刘五树,双手抡着匣子,像一头野兽,在一个房上跳来转去,拼命呼叫,最后被我军战士撵得无路可逃,才摔了下来。

    他被活捉以后,还是又跳又蹦,眼里射出一道蛮横的凶光,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快把我毙了吧!我是国民党,你们是共产党,我们不共戴天。你们抓住我,算我倒霉。想消灭‘天下第一旅’,凭你们这几条烂杆子枪,那是妄想!”

    周希汉闻讯后,一拍桌子,厉声说道:“给我狠狠地打,让他亲眼看看‘天下第一旅’的下场!”

    深夜,激烈的冲杀声,一阵紧似一阵。敌人拼死命地顽抗,我军就用炸药、手榴弹开路。许多战士多次负伤不下火线。有的战士刺刀捅弯了,有的手榴弹打光了,仍继续战斗。无论敌人多么疯狂地反扑,我军部队仍是一步步地向敌核心阵地逼近。

    周希汉给29团团长吴效闵打去电话:“黄正诚还在报话机里向上面吹牛。说他一定能坚持到天亮。我们一定要在天亮以前解决敌人!”

    “保证天亮以前解决战斗!”旲效闵回答道。

    此时,陈堰村内到处是横七竖八的蒋军尸体,激战的痕迹满目皆是。走进一座院子,看到是我军许多战士们满脸灰土,一些人头上、手上缠着绷带,仍在不停刨墙、挖交通壕。

    吴效闵调整兵力后,与从东门进攻的第28团协同动作,向敌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在猛烈的机枪火力掩护下,我军爆破手接连炸开院墙,摧毁了敌人最后一道阵地。

    黄正诚的旅部被彻底打烂了,他的副旅长、参谋长都当了俘虏。

    吴效闵将这胜利的捷报报告给周希汉。

    周希汉问:“捉到黄正诚没有?”

    吴效闵回答:“没有,俘虏说:可能被炸死了。”

    周希汉说:“不可能。你们大炮、炸药刚才响的时候,我还听见黄正诚在报话机大喊大叫呢!好好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战士们重新搜索,把俘虏中一些穿马靴、模样像大官的都查个遍,仍不见黄正诚的人影。

    东方发亮,部队撤出了战场。吴效闵带着几个参谋,来到俘虏集中的一片树林里。“天下第一旅”的官兵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畏畏缩缩地坐在树底下,有的还呆呆地望着陈堰村。

    吴效闵的目光在俘虏群里搜寻,忽然,他发现一个上身穿士兵衣服,下身着呢子裤子,脚穿皮靴的人,此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看见吴效闵后,立即垂下头去,身子朝另一个俘虏背后挪动,神态很不白然。

    吴效闵走过去,指着他问:“你是做什么的?”

    “书记官,我是书记官。”

    当他发现吴效闵的目光在他的呢子裤和皮靴上扫动时,连忙解释说:“我确实是书记官。这裤子、皮靴是我去年在西安结婚时朋友送的。”

    越解释破绽越多。吴效闵拽过旁边的俘虏,一查问,这个戴金丝眼镜的人就是“天下第一旅”的中将旅长黄正诚。

    黄正诚被带到了10旅旅部,带到了周希汉面前。

    油灯下,两个旅长相视而立。周希汉又高又瘦,黄正诚墩墩实实,一个穿着土布军装,一个套着呢料军裤。

    良久,黄正诚气恼地扭过身:“你不是陈赓!”

    周希汉明白了,黄正诚想见的不是他。周希汉被对方的傲慢激怒了,冷冷地说:“我是周希汉!”

    黄正诚再次上下打量周希汉一眼,说:“我要见陈赓,他为什么不见我?”

    周希汉拉过椅子坐下了,际了黄正诚一眼:“杀鸡焉用牛刀?捉你,我周希汉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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