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爱女
哈维先生像大家一样对她说:“我希望他们早点捉到这个混蛋。您痛失爱女,我真替您难过。”
他说这话时我已经在天堂,我气得四肢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大胆无耻。“这人真不知羞耻。”我对弗妮说,弗妮是天堂指派给新成员的辅导老师。
“没错。”弗妮回答,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表达了她的观点,在我的天堂里,大家就是这么坦率,没有人多说废话。
哈维先生说,过去看看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跟着他走进玉米地深处。没有人从这里抄近路到学校,所以此处的玉米秆很少遭人践踏。我的小弟巴克利曾问妈妈为什么镇上的人都不吃地里的玉米。妈妈告诉小巴克利说地里的玉米吃不得,妈妈说:“玉米是给马吃的,人不吃玉米。”巴克利接着又问:“狗也不吃吗?”妈妈回答说:“不。”巴克利继续追问:“恐龙也不吃吗?”他们就这么一问一答,持续了好久。
“我盖了一个简单的地洞。”哈维先生说。
他停下来,转身盯着我。
“我没看到什么地洞啊。”我说。我察觉到哈维先生的眼神非常奇怪,自从我长成少女,摆脱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之后,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曾用同样的眼神看我。但当时我穿着宝蓝色的带帽外衣和紫黄色的喇叭裤,这副模样通常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哈维先生戴着金边眼镜,此时,他透过小小的镜框盯着我。
“你再仔细看看。”他说。
我本应该找条路逃开,但我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呢?弗妮说这些问题都是白问:“当时你没逃开,没逃就是没逃,别再多想了,想再多也没用。你已经不在人间,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再试试看。”哈维先生说,他边说边蹲下来敲敲地面。
“那是什么?”我问道。
我耳朵都快冻僵了。我妈在圣诞节帮我织了一顶杂色的帽子,上面还镶了一个绒球和一对铃铛,当时我没有把帽子戴在头上,而是塞在外衣口袋里。
我记得我走过去,踩了踩哈维先生身旁的田地,冬天天寒地冻,我脚下的田地显得格外坚硬。
“你踩到的是木头。”哈维先生说,“搭上木头,入口处才不会崩塌。除了入口处之外,地洞里其他东西都是泥土做的。”
“什么东西?”我问道,那时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也忘了他奇怪的眼神,我像在自然课上一样,心中充满好奇。
“进来看看。”
我笨手笨脚地跟了下去,等我们进入地洞之后,哈维先生也承认走进来不太容易。但我当时忙着看地洞里的烟囱,压根儿没想到进出地洞容不容易等问题。哈维先生在地洞里架了一个烟囱管道,如果他打算在洞里生火,烟雾可以从这里排出去。再说我也从未想过逃避任何人,在此之前,最糟的就是碰到怪模怪样的亚提。亚提的爸爸在殡仪馆上班,他喜欢假装带着一支装满防腐剂的长针筒,还在笔记本上画了好些滴出黑色液体的针管。
“真够意思。”我对哈维先生说。那时即使他是我在法文课上读到过的钟楼怪人,我也不在乎,我变得像小孩一样。有一次我们带巴克利到纽约市的自然博物馆参观,他看到巨大的恐龙化石,着迷地说不出话来。我当时就和他一样,连我说的话都像小孩子:从小学之后,我就没有用过“够意思”这个字眼。
“骗你就像从婴儿手里骗糖果。”弗妮说。
我依然记得地洞的模样,往事历历,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事实上,在天堂的我们,每天都活在过去的记忆中。地洞和一个小房间差不多大,大概和我们家放雨靴、球鞋的储藏室一般大小,妈妈在里面摆了洗衣机和干衣机,储藏室不够大,干衣机只好放在洗衣机上面。我在地洞里勉强可以站直,哈维先生则必须弯腰驼背,他挖地洞时顺便沿墙挖造了一个凳子,他一进来马上坐到那上面。
“随便看看。”他说。
我惊讶地东张西望,他在凳子上方造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摆了火柴、一排电池和用电池的日光灯。日光灯是地洞中惟一的光源,光线像是鬼火,他压在我身上时,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架子上还摆了一面镜子、一把刮胡刀和刮胡膏,我看了觉得很奇怪,难道他不在家里刮胡子吗?但我转念又想,这个人有栋很不错的大房子,却在离家只有半英里的玉米地里挖了一个地洞,他八成不太正常。我爸曾形容像哈维先生之类的人:“他真是个怪人,没错,就是这样。”这话说的真好。
我猜当时我只想到哈维先生是个怪人,这个地洞还不错,里面很温暖之类的事情,我想知道他怎么挖造地洞、地洞的构造如何,以及他从哪里学到这样的技术。